台州釋道文化與宋明理學

儒學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主體文化,它源於春秋時代的孔子,兩漢經學為儒學的第一個發展 期。自魏晉至隋唐,隨著道教與佛教文化的崛起,取代了儒家文化的「壟斷」地位,魏晉玄 學 與隋唐佛學成為當時的主流文化。中唐時,韓愈、李翱等建儒家「道統」,倡「復性說」; 至南 宋朱熹集儒學之大成,形成了新儒學——理學,進入了儒學第二個發展期。明代王陽明創建 了 「致良知」的心性學說,完善了朱熹的理學體系,因而並稱為「宋明理學」。從此,宋明理 學與 中國封建社會發展相始終。清代理學雖居於主導地位,但其主流文化是考據學的勃然興起。在台州儒釋道文化中,釋道文化影響深遠,成為台州傳統文化的代表,佛教天台宗是中國佛 教史上第一個宗派,宗風流播日、韓等國;台州上清派和南宗是中國道教史上的「半壁江山 」 ,影響遠及海外。而台州儒學則相形見絀,故近代台州學者喻長霖在台州儒家學術史《台學統》序中不無感慨:「豈(台州)山川秀靈之氣,有蘊而屬之彼族(指佛道二教)耶?」這 說明台州釋道文化影響很大,尤其是對宋明理學影響深遠。 一、對唐代儒學的影響 佛教自漢代傳入中國,經南朝釋道「夷夏之爭」後,一方面促進道教玄學和重玄學的興起; 另 一方面推動了佛教的中國化,而第一個中國化的佛教宗派即是天台宗。至唐代,中國佛教宗 派相繼形成,佛學成為唐代的主流文化。而唐代儒學則相形見絀,唐朝孔穎達的《五經正義 》只不過是對前代儒家的總結,故皮錫瑞在《經學歷史》中指出「唐不重經術」。中唐是儒 學 從漢代「訓詁之學」向宋代「義理之學」(即理學)的轉折期。中唐儒學有兩大成就:一是 曾任 臨海縣尉的啖助、台州刺史的陸淳等所興起的「春秋學」;二是佛教天台宗九祖湛然再傳弟子李翱(系梁肅門人)彷彿教之「法統」而建「道統」,倡「復性說」。此即為宋明理學之濫觴。 (一)對啖助、陸淳學派的影響 據清代台州學者洪頤煊《台州札記·春秋大儒》(卷二)載:「《新唐書·陸質傳(陸淳) 》,字伯沖,世居吳,明《春秋》,師事趙匡,匡師啖助。質書傳二家學,歷信、台二州刺 史。《啖助傳》,字叔佐,趙州人,後徙關中。天寶末調臨海尉。善為《春秋》,考三家短 長,縫綻漏闕,號《集傳》,十年乃成。門人趙匡、陸質,其高弟也,助卒年四十七。質與 其子異裒錄助所為《春秋集注總例》,請匡損益。質纂會之,號《纂例》。啖、陸,《春秋 》大儒,皆官於台州。」 啖助(724—770)。字叔佐,唐趙州(河北趙縣)人,後遷居關中。唐代儒學家,尤長《春 秋》之學,唐天寶(742—755)末年,曾任臨海尉。他認為:《春秋》之文簡易,先儒各守 一經相互攻擊,因此主張治學不必拘泥於「師法」和「家法」,變《春秋》專門之學為通學 ,他 以十年時間,撰成《春秋集傳》、《春秋統例》二書,門人趙匡、陸淳加以完善和發展,其 主要思想保留陸淳所編著的十卷《春秋集傳纂例》之中。 陸淳(?—806)因避唐憲宗諱而改名質,字伯沖,號唐吳郡(江蘇吳縣)人,唐代儒學家 , 受啖助《春秋》之學。唐貞元二十年至二十一年(804—805)任台州刺史,適逢日本佛教天 台宗創始人最澄入唐至天台山求法。陸淳因崇信天台宗,恰迎請天台宗第十祖道邃至台州龍 興寺開講《摩訶止觀》,因從之受法。最澄向陸淳獻贈黃金與珍寶,「陸公精孔門之奧旨, 蘊經國之宏才,清比冰囊,明逾霜月」(唐·吳豈頁《送最澄上<還日本國序>》 ,見日本最澄<傳教大師全集·顯戒論緣起>,下同)予以婉辭。並命道邃集眾抄寫天 台宗教典,計128 部384卷,陸淳親自「開宗指審」。最澄學成回國時,陸淳不僅題寫「印記」,還為之餞行 「三月 初吉,遐方景濃,酌新茗以餞行,勸春風以送遠」。並賦詩以贈:「海東國主尊台教,遣僧 來 聽妙法華;歸來香風滿衣礻戒,講堂日出映朝霞。」詩描述了最澄學成歸國的喜悅心情,並 期望他回國後大力弘揚天台宗。天台宗之所以成為中國化的第一個佛教宗派,主要是天台宗 並非印度佛教的簡單移植,拘泥於印度佛典「本本的訓詁」,而是根據當時中國「國情的實 際」 ,「說己心中所行之法門」,與中國儒道文化融為一體的「中國佛教宗派」。儒學的「訓詁 之學 」重「章句」,「義理之學」重「精神」;前者為「漢學」,後者為「理學」;前者重「五 經」,後者重 「四書」。陸淳「舍《傳》求《經》」的《春秋》學精神實質,即是「舍」《左傳》、《公羊》、 《穀梁》三傳對《春秋》的訓詁詮釋,而「求」《春秋》原著的「微言大義」。這實際上是 天台 宗宗風在其學說上的體現。陸淳深崇「總萬行於一心,了殊途於三觀」的「天台妙旨」(陸淳《印記》,出處同上),綜合了啖助、趙匡關於《春秋》的學說,編著成《 春秋集傳纂例》10 卷、《春秋集傳辯疑》10卷、《春秋微旨》3卷,今存清《古經解匯函》中。所發論點「多異先儒」,開宋明理學「疑經」風氣之先河。《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春秋類一》認為:「而程子則稱其『絕出諸家,有攘異端、開正途之功;蓋舍《傳》求《經》,實導宋人之先路;生臆斷 之弊,其過不可掩;破附會之失,其功亦不可沒也。"」朱熹亦非常推崇陸淳「推言治道, 凜 凜然可畏,終是得聖人個意思」(《朱子語類》卷83)。南開大學孫昌武 教授在《佛教與中 國文學》一書中認為:陸淳的《春秋》學「論生人之意,講大中之道」與「以《經》駁《傳》」的方法,均受到佛教天台宗「中道觀」的啟示和「創新」學風的影響。 (二)對柳宗元、李翱儒學思想的影響 陸淳不僅是唐代儒學《春秋》學的大儒,還被柳宗元等奉為「永貞革新」的導師。因他們同 屬 唐憲宗永貞(805—806)年間有心進行政治改革的有志之士,又因陸淳為《春秋》學大儒, 故柳宗元(773—819)深以執弟子禮於陸淳為榮「恆願掃於陸先生之門,及先生為給事中, 與 宗元入尚書同日,居又與先生同巷,始得執弟子禮」(《答元饒州論<春秋>書》 載《柳河東集》卷31)。柳宗元自幼好佛,天台宗九祖湛然弟子梁肅是其父親柳鎮的 知交,故崇信天台 宗。「永貞守新」先敗後貶為永州(湖南永州市)司馬,與永州龍興寺天台宗高僧湛然(711— 782)再傳弟子重巽結為知交,因而南宋志磐所著天台宗通史《佛祖統紀》(卷10)列柳宗 元為「湛然旁出世家」。柳宗元接受佛學思想重在天台宗義理,目的是為吸取佛學理論以濟 儒學之不足,因而柳宗元的儒學思想明顯受到天台宗教義的影響。 柳宗元在《岳州聖安寺無姓和尚碑》中指出:「佛道逾遠,異端竟起,唯天台大師為得其說 。」並自述學佛經歷「世之言者,罕能通其說,於零陵,吾獨有得也。」他所得的正是天台 宗 學說。又在《永州龍興寺修凈土院記》中稱讚重巽:「上人者,修最上乘,解第一義,無休 空,折色之跡,而造乎真源;通假有借無之名,而入於實相。」此即天台宗的「中道觀」思 想 。柳宗元的儒學思想的理論基礎是「元氣一元論」,此本為荀子、王充以來古代唯物主義學 派 的傳統觀點,而柳宗元卻運用天台宗的「中道觀」加以闡釋:「推一而適萬,則事無非真; 混 萬而歸一,則真無非事;推而未嘗推,故無適;混而未嘗混,故無歸;塊然趣定,至於旬時 ,是之謂施用;蕩然同俗,極乎流動,是之謂真常。」(《龍安禪師碑》)柳宗元認為:從「 真諦」看:宇宙萬物是真如法性的體現;從「俗諦」看:真如法性又化為宇宙萬物。但作為 萬 物本原是真常性空。他用天台宗「真俗二諦」觀和天台宗九祖湛然「萬法是真如,真如是萬 法」 的「無情有性」論來認識世界,以此與「元氣一元論」相調和。這可見其受天台宗佛學思想 影響 之深,故南宗志磐到柳宗元為天台宗九祖湛然之門下,並將其有關文章編入《佛祖統紀》中的《名文光教志》,視同佛典(孫昌武《佛教與中國文學》,上海人民出版社),不無道理。 與柳宗元同時的李翱(772—841),是中唐與韓愈齊名的同為宋代理學的先驅,並稱「韓李 」 。他在儒學上最大的貢獻是,在於援佛入儒試圖建立儒家的心性理論。其代表作《復性書》 三篇開宋代理學心性認的先河。《復性書》上篇論「性情」與「聖人」之關係;中篇言「修 凡入 聖」的方法與途徑;下篇勉勵人們進行修養的努力。其理論以「去情復性」為旨歸,以承仰「孔門四子」(孔子、曾子、子思、孟子)的「道統」為己任,以「開誠明」、「致中和」為「 復性」之 至義,以「弗慮弗思,情則不生」為「復性」之良方,以「虛明變化」、「參乎天地」為致 用。李翱 本意是發揮儒學原有的性命之學,與佛教心性學說相抗衡。其實,《復性書》內容受天台宗 「性具善惡」論思想非常明顯。 「性具善惡」是天台宗的基本教義之一,它主要指佛與眾生一樣,同具「善惡之心」,所不 同的 是:佛知惡而修善,凡人知善而造惡,如能修善,即可「超凡入聖(佛)」。天台宗以此體 現 「人人皆可成佛」的平等思想和成佛真諦。李翱據此進而發展為「去情復性」理論。其天台 宗佛教思想源於天台宗九祖湛然弟子、中唐「古文運動」的先驅梁肅(753—793)。 梁肅不僅為唐代古文大家,而且也是天台宗理論家。他精通天台教義,以智者大師的《摩訶 止觀》文義弘博,刪編成《天台法門論》6卷,又著《止觀義例》一卷,至今仍是天台宗學人的重要入門書。受湛然所託而作的《台州故智者大師修禪道場碑銘》,是台州流傳至今唯一的唐碑,彌足珍貴。李翱年輕時得就州府貢舉時,慕名曾「執文章一通」求謁於梁肅,得到梁肅的賞識,並引薦於朝,李翱曾作《感知己賦》,以示不忘梁肅知遇之恩。因而梁肅的天台宗思想、崇尚古樸的文風,為李翱所師法。 李翱「復性說」主要觀點是「性善情惡」論。他認為:性屬善,情屬惡,故需復性;要復性 ,就 需滅情。其《復性書》開篇就指出:「人之所以為聖人者,性也;人之所以惑其性者,情也 ;喜怒哀樂愛惡欲七者,皆情之所為也。情既昏,性斯匿矣……是情由性而性,情不自情, 因性而情;性不自性,由情以明性者,天之命也。」李翱進一步指出:聖人之性與凡人相等 ;只是聖人不動於情,善得其本性,所以至善,而凡人則正相反。這正是天台宗「性具善惡 」 理論在「去情復性」說中的體現。2000年8月在河南光縣召開的「光山凈居寺與天台宗學術研討會」上,日本學者須藤健太郎專門就梁肅《天台止觀統例》與李翱的《復性書》作了比較: 梁肅《天台止觀統例》云:「夫止觀(者)何也?導萬法之理,而復於實際者也。實際者何也?性之本也。物之所以不能復者,昏與動使之然也。照昏者謂之明,輕動者謂之靜……是唯一性而已,得之謂悟,失之謂迷;一理而已,迷而為凡,悟而為聖。迷者自隔,理不隔也,失其自失,性不失也。」 李翱《復性書》云:「水之性清流,其渾之者沙泥也。方其渾也,性豈遂無有耶?久而不動,沙泥自沉,清明之性鑒於天地。非自外來也,性本弗失,及其復也,性亦不生,人之性猶水。」 兩者相較不難發現,李翱「復性」說明顯帶有天台宗心性論的痕迹,梁肅的「唯一性而已」,即 是智者大師「一念無明法性心」。因為無明與法性互具,無明即是法性,但須通過修習止觀 , 滅無明而存法性。此觀點為李翱所有,從而援天台宗佛教心性論入其儒家「去情復性」說, 使 「復性」說得以成立。而「復性」說則是宋明理學「天命之性」和「氣質之性」的儒學心性 理論基礎 ,對程朱理學人性論的形成作過重要貢獻(見潘桂明《智豈頁評傳》,南京大學 出版社;日 本須藤健太郎《梁肅<天台止觀統例>與李翱<復性書>(資料)》,載《光山凈居寺與天台宗 研究》一書,香港天馬圖書有限公司)。 二、對宋明理學的影響 晚唐「會昌法難」,佛教遭受重創,兩宋以降雖有所發展,但遠非「盛唐景象」。此時 ,道教發展的主流已走出了「外丹術」的誤區,轉向內丹心性學。而儒學則在吸收釋道二教 精 華後,發展為新儒學——理學,從而確立了長達700多年的主流文化地位。如果說,唐代儒 學 主要是吸取佛教思想精華;那宋明理學對釋道文化是「兼收並取」,因而宋明理學實際上也 是 「三教合一」思潮的產物。這一思潮亦體現在宋明理學對台州釋道文化的「兼取」上。 (一)對周敦頤、程顥理學思想的影響 周敦頤(1017—1073),字茂叔,號濂溪,北宋道州營道(湖南道縣)人,為宋明理學的開山,人稱「濂學」。其主要成就是吸收了道教宇宙發生論,與《易傳》的宇宙理論相結合, 建 構了儒學哲學的基本宇宙生成模式。其學說主要體現在《太極圖說》和《通書》中。周敦頤 的儒家宇宙生成論主要采自道教華山陳摶的《無極圖》,只是「顛倒其序,更易其名,附以 大易,以為儒者之秘傳。蓋方士之訣,在逆而成丹,故從下而上;周子之意,以順生人,故從上而下」(黃宗炎《太極圖辨》)。以儒家名詞代替了道教的術語。 周敦頤認為:聖人之所以成為「聖」,是因為聖人能「以誠為本」:「聖人之道,仁義中正 而已 矣。」(《太極圖說》)「誠者,聖人之本」,「聖,誠而已也;誠,五 常(仁義禮智能信)之 本,百行之源也」(《通書》)。如何臻於「誠」的境界呢?那就是「主 靜」的修養實踐論:「一 為要,一者,無欲也;無欲則靜虛動直,靜虛則明,明則通;動直則公,公則溥。」(同上)「聖人定以中正仁義而主靜(自註:」為無欲故靜「),立人極焉」(《太極圖說 》)。因而 明代黃宗羲在《宋元學案》中也認為:「周子之學,以誠為本。從寂然不動處握誠之本,故 曰『主靜立極"。」其實,這「主靜立極」學說分別受到南朝天台顧歡「無欲即聖」思想和 唐代天台司馬承禎(647—735)「主靜去欲」論的影響。 顧歡「無欲即聖」思想見於解釋儒家經典《論語》之中。他在解釋《論語·先進》中「回也 其 庶乎,屢空」一語時說:「夫無欲於無欲者,聖人之常也;有欲於無欲者,賢人之分也;二 欲 同之,故全空以目聖;一有一無,故每虛以稱賢。賢人自有觀之,則無欲於有欲;自無觀之 ,則有欲於無欲。」(皇侃《論語義疏》引)司馬承禎發展了顧歡「無欲 即聖」的思想,其道 教哲學的核心是「主靜去欲,坐忘得道」。他認為:「心者,一身之主,百神之帥也。靜而 生 慧矣,動則生昏也。」因而他要求主靜:一要簡緣,「簡緣者,擇要去煩也」;二要無欲, 「 無欲者,斷貪求也」;三要靜心,「靜心者,止浪遊也」。這三者為「主靜去欲」之樞要。  顧歡提倡「無欲即聖」,司馬承禎強調「主靜去欲」,目的是為了「得道」;周敦頤主張「 主靜去欲」,目的是為了「成聖」;雖前者屬道教,後者為儒教,但均通過「主靜去欲」的修養實 踐以追求二教最高精神境界的自我超越,二者可謂是「如同一轍」。

第二節 台州道教哲學
台州道教哲學既是中國道教哲學的「半壁江山」,又是中國傳統哲學的「有機整體」。它源 於南朝道教的上清派和晚唐五代道教的鐘呂派,前者以南朝顧歡、陶弘景、唐代司馬承禎、 吳筠、杜光庭等為代表,後者以宋代張伯端、白玉蟾、元代陳致虛、李道純等為代表。其特 點既有中國道教哲學「天人合一,天人同構」的共性,又有台州道教哲學「先命後性,性命 雙修」的個性。在中國傳統哲學中,「天人合一」是「核心命題」,儒家從建人倫、明教化的社會視角 ,以 「由人之天」的文化思路,切入「天人合一」;道教則從發天道、明自然的自然視角,以「 由天之人」的文化思路,探究「天人關係」。儘管其歷史文化內涵、理論表現形態,隨著時代發 展而發展,但其基本精神與中國傳統哲學發展相始終。 「天人合一」即人與自然、主體與客體的有機統一,其基本結構由天(道、理、氣)、 人 (心、性、命)、知行(實踐、修持、煉養)、天人合一四大部分所組成。從「天」開始, 過 渡到「人」,經過「知行」的連接,最終達到「天人合一」。即「天」是最高存在,「人」 是主體中心 ,「知行」是連接「天」、「人」之際的橋樑紐帶。據此哲學體系,台州道教哲學可分為「 天人合一」的宇宙論,「性命雙修」的心性論和「先命後性」的實踐論。 一、「天人合一、天人同構」的宇宙論 在中國傳統哲學中,「天」是宇宙自然界的總稱,即宇宙的本體。道教哲學的宇宙觀系 據 道教始祖老子《道德經》(四十二章)中「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的順行之 道 演繹而成,道教認為:由太初無形無象的「道」生出真元一氣(即「道生一」);真元一氣 分化 成相對的陰陽(即「一生二」);陰陽相合成第三體(即「二生三」);第三體又衍成芸芸 萬物 (即「三生萬物」);人為萬物之首,因而「人身亦一小天地」。元代南宗道士陳致虛在《 上陽 子金丹大要上藥·精氣神說下》中指出:「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故虛化神,神化氣 ,氣化精,精化形,形乃成人。」列出了一個由「虛化神→神化氣→氣化精→精化形→形成 人 」的「天地萬物生成鏈」,此即為「天人同構」。何謂「天人合一」,陳致虛又指出:「萬 物含三, 三歸二,二歸一。知此道者,怡神守形,養形煉精,積精化氣,鍊氣合神,煉神還虛,金丹 乃成(同上)。」 道教哲學的宇宙論由「自然本體論」和「生命本體論」兩大範疇構成,其實質是生命哲 學, 因而其宇宙論,實質上也是由「自然本體論」向「生命本體論」的發展歷程。老子《道德經 》中 「道生一」的「道」,作為道教哲學的最高範疇,既不是純粹的觀念形態,又非純粹的客觀 實在 ,因而存在著「道為先」或「氣為先」的「道本體」和「氣本體」的二元論。魏晉南北朝時 期,道教 玄學中的「貴無」和「崇有」一對範疇,即是「道本體」和「氣本體」二元論的發展。台州 道教哲學 的貢獻,主要是促進了道教哲學宇宙論從「自然本體論」向「生命本體論」的根本轉變,形 成了「有無相生、道氣和合、先命後性、性命雙修」的中國道教哲學一大流派。 魏晉南北朝時期的道教哲學玄學,其宇宙論涵蓋了宗承「道本體」的「貴無論」和宗承 「氣 本體」的「崇有論」。「有」與「無」這一對哲學範疇成為當時哲學中的焦點。其時佛教以 其博大 精深的理論,使道教理論相形見絀。為抗衡佛教,南朝著名道教理論家、天台山高道顧歡撰 寫了著名的《夷夏論》,首次引發了作為本土文化的道教和外來文化的佛教一場規模宏 大的「文化撞擊」。顧歡試圖以道教之「道」涵蓋佛教:「佛即道也,道即佛也。」(《南史·顧 歡傳》)還認為佛教因不適合中國國情不宜傳播。此論一出,在佛教界引起強烈反響 。佛教 界除反駁佛教不適合中國傳播的觀點外,還攻斥道教教義簡陋,「妙門難識」( 南朝謝鎮之《 與顧道士析夷夏論》,載《弘明集》),屬「全無為之道」。為加強道教理論建設, 顧歡吸收 佛教般若學的「非有非無」觀點,來闡發道教哲學的宇宙論,他在《道德真經註疏》(卷一) 中指出:「然則神之利身,無中之有,有亦不可見,故歸乎無物。神為存生之利,虛為致神 之用。明道非有非無,無能致用,有能利物。利物在有,致用在無。無謂清虛,有謂神明。 而俗學未達,皆師老君,全無為之道。道若全無,於物何益?今明道之為利,利在用形;無 之為用,以虛容物故也。」(見顧歡《道德真經註疏》,載《道藏》第13冊) 顧歡詮解《道德經》之「道」的宗旨,以「非有非無」破俗學「全無」之偏見,闡明道 體乃「 有無」或「體用」的相統一。他又指出:「欲言(道)定有,而無色無聲;言其定無,而有 信有 精」(李霖《道德真經取善集》卷4引錄,載《道藏》第13冊)。正因為 道體既不可言有,又不可言無,所以是「非有非無」。 顧歡在解釋《道德經》首章「有名」「無名」時說:「有名謂陰陽,無名謂常道。常道 無體 ,故曰無名;陰陽有分,故曰有名。始者取其無先,母者取其有功。無先則本不可尋,有功 則其理可說。謂陰陽含氣,稟生萬物,長大成熟,如母之養子,故謂之母。」(《道德真經註疏》卷一,《道藏》第13冊) 顧歡將「有名」詮釋為「陰陽」,與「無名」之「常道」相對應,故「無」不離於「有 」,「道」不離 於「物」。「陰陽」是實體,「常道」是理體,兩者是有機的統一體。這既從「自然本體論 」上解決 了當時道教哲學中存在的或偏「貴無」、或偏「崇有」、「有」「無」對立的理論矛盾,又 為隋唐重 玄哲學的興起和「生命本體論」的建構理清了基本思路(盧國龍《道教哲學》, 華夏出版社,1997年出版)。 曾長期在台州天台山等地修道的南朝陶弘景、唐代司馬承禎、吳筠、杜光庭等,與顧歡 同屬道教上清派道系,受顧歡在「道本體論」和「氣本體論」上「有無相生」的「模糊哲學 」影響,他們的「自然本體論」也因襲和拓寬了顧歡的思路。 南朝陶弘景在論及「道」與「氣」孰先孰後時亦採用了「模糊哲學」的表述方式,其《 真誥· 甄命授》指出:「道者混然,是生元氣,元氣成,然後有太極;太極則天地之父母,道之奧 也。」陶弘景雖不說「混然」是物是氣,但說「混然」能生「元氣」,因而「混然」還是有 其實在性 的內涵。唐代司馬承禎與陶弘景一樣,也採用了相同的表述方式:「夫氣者,道之幾微也。 幾而動之,微而用之,乃生一焉,故混元全乎太易。夫一者,道之沖凝也。沖而化之,凝而 造之,乃生二焉,故天地分乎太極。」(唐司馬承禎《服氣精義論》)「道的幾微」狀態就 是氣,由氣之動用才「生一」。實質上在承認「道本體」的同時,也承認了「氣本體」。至 中唐吳 筠才列元氣為先,道為後生:「元氣先清升上為天,元氣後濁降下為地,太無虛空之道生焉 。」(唐吳筠《元氣論》)吳筠認為:元氣之先不存在一個道體,元氣 是天地萬有的根本 和起始。「清升上為天,濁降下為地」,然後「太無虛空之道生焉」。吳筠把氣引入本體論 ,是 要確證生命的現實存在。這標誌著道教哲學的宇宙論,由「天」的「自然本體論」向「人」 的「生命本體論」過渡,而完成過渡的則是晚唐的杜光庭。 杜光庭在《老子說常清靜經》中指出:「本者元也,元者道也。道包於元氣(即一), 元氣分為二儀(即陰陽),二儀分為三才(即天、地、人),三才分為五行(即木、金、水 、火、土),五行化為萬物,萬物者末也。人能抱元守一,歸於至道,復歸於根元,非返於 末。」(唐·杜光庭《老子說常清靜經》)他認為:元氣如統攝於「道本體」之下,不可稱 為 「元」;只有「道寓氣中」,才可稱為「元」;氣是道的內質,是其基本內容;因而「道氣 」既是宇 宙的本體,也是生命的本體。他又指出:「道,通也;通以一氣化生萬物,以生物故,故謂 萬物之母。」(唐杜光庭《道德真經廣聖義·釋御疏序(下)》)道的 特性在於「通」,氣 的特性在於「生」;道是抽象的規定,氣是實體的存在。因而「道氣」在生命中的表現形式 即是 精、氣、神。從顧歡的「有無相生」,陶弘景、司馬承禎的「道氣合體」,吳筠的「氣先道 後」, 到杜光庭的「道寓氣中」,實現了中國道教哲學的宇宙論從「外化」的「自然本體論」到「 內化」的 「生命本體論」的理論轉變(李大華《生命存在與境界超越》,上海文化出版社 ,2001年1月出版)。 二、形神合一、性命雙修的心性論 道教哲學由「自然本體論」向「生命本體論」轉變,把人提升到宇宙本體的高度,從而 確立 人的本質、地位和價值。道教認為自然界賦予人以內在的潛在能力(即「本體存在」),通 過 自我超越,即可達到同宇宙自然界的無限統一,因而「性命雙修」的心性學說的建立,是「 天人合一」宇宙論的真正完成和實現。 自南朝至隋唐,隨著玄學與重玄學的興起,形成了重實修和重心性的兩大流派。前者以 台州上清派南朝陶弘景等為代表,承顧歡「有無相生」之思想,主張「形神合於有」;後者 以唐代成玄英等為代表,繼玄學「貴無」思想之餘緒,主張「形神合於無」。這兩種觀點至 唐代司馬承禎把上清派的實修觀與重玄學的心性論結合起來,主張「主靜去欲,性命雙修」 ,使重玄 學的心性論化為具體的道教實踐;宋代台州張伯端創立了中國道教南宗,隨著南宗「性命雙 修」心性論理論的形成,才真正達到有機的統一。 「道氣」作為宇宙的「本體」,道教將其引入生命哲學,是因為「道」體現生命的超 越性, 「氣」體現生命的現實性。精氣神作為生命哲學的「三元素」,如何體現其「會三歸一」呢 ?即 「三元素」雖是相互依存轉化,但究竟統一於何種「元素」?台州道教開山祖三國葛玄認為 :三 者應統一於「神氣」。其《五千文經序》云:「靜思期真,則眾妙感會;內觀形影,則神氣 長 存;體洽道德,則萬神震伏。」(《三洞珠囊·坐忘精思品》引)葛玄將 精氣神簡化為「神氣 」,意味著生命的本體與宇宙的本體「道氣」更為接近。顧歡亦認為「神之利身,(乃)無 中之有」(南朝顧歡《道德真經註疏》卷一,載《道藏》第13冊)。陶弘景 在《養性延命錄》 中指出:「道者,氣也;保氣則得道,得道則長存。神者,精也;保精則神明。精者,血脈 之川流,守骨之靈神也。」他認為「形本生精,精生於神」,「故人所以生者,神也;神之 所託 ,形也」;只有「淡然無為」,才能「神氣自滿」(載《雲笈七籤》卷三十二)。此即「形神合 於有」,代表了道教哲學形神關係的主流。而重玄學家成玄英、李榮等則認為「形神合於無 」。如果執滯形神之有,就不能達到「重玄雙遣」之境界:「夫有身有神,則有生有死;有 生有 死,則不可言道。」(唐李榮《道德真經玄德纂疏》卷三)只有「空其形 神」,才能「無生無死 」,與道冥契。作為身兼陶弘景上清派養生法和臧玄靜重玄學兩大學術傳統的司馬承禎,首 次將兩者融為一體,形成了「形神合一,性命雙修」的心性論。 第一,堅持了「形神合於有」的生命元氣本體論。司馬承禎認為「夫氣者,胎之元也 ,形 之本也」;「夫道者,神異之物;靈而有性,虛而無象;隨迎不測,影響莫求;不知所以然 而 然,通生無匱謂之道」(《服氣精義論序》)。「道」並非「全無之物」 ,「氣」是「道的幾微」狀 態,因而「道氣」化生萬物,「通生無匱」,故謂之「胎之元,形之本」。「人生時稟得靈 氣,精 明通悟,學無滯塞,則謂之神;宅神於內,遺照於外,自然異於俗人,則謂之神仙;故神仙 亦人也,在於修我虛氣,勿為世俗所淪折;遂我自然,勿為邪見所凝滯,則成功矣。」(《天隱子·神仙章》)。司馬承禎「神仙亦人」(即「形神合一」之人)的 思想,如撥雲見日 ,撩 開了漢晉以來具有濃厚宿命論色彩的「神仙」面紗,使之「還原」到實實在在的人間;解決 了道 教理論建設中長期困惑的一個根本性問題,因而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徵和深刻的社會意義。他 指出,只有形神合一,才能超越生死境界:「道有深力,染易形神;形隨道通,與神合一, 謂之神人;神性虛融,體無變滅,形與道同,故無生死;隱則形同於神,顯則神同於氣。」(《坐忘論·得道》)這種聚氣成形,形神合一、超越生死境界的生命元 氣本體論,正是司馬承禎建構「性命雙修」心性論的哲學理論基礎。 第二,形成了「坐忘主靜;性命雙修」的心性論。「道氣」屬自然本體的論證,「神氣 」屬生 命本體的體驗。前者屬「天道」,後者為「人性」;「心性」正是「天人合一」的「特殊載 體」。「形 神合一」是從「命功」視角切入,「坐忘主靜」是從「性功」視角切入,此為「天人合一」 的兩方面 ,兩者合一,即為「性命雙修」。只有性命雙修,才能達到「天人合一」。受佛教「一切眾 生悉 有佛性」的佛性論影響,道教亦援佛入道,提出了「一切眾生悉有道性」的道性論。陶弘景 佛 道雙修,其《登真隱訣》(任繼愈《中國道教史》(增訂本)第八章引)指出:「所論一理 者,即是一切眾生中清凈道性。道性者,不有不無,真性常在,所以通之為道。道者有而無 形,無而有情,變化不測,通於群生。在人之身為神明,所以為心也。所以教人修道也,教 人修道即修心也。」作為陶弘景三傳弟子的司馬承禎,繼承了陶弘景和臧玄靜等關於道體與 心體、道性與心性,修道與修心等如一不二,亦一亦二的道教哲學理論,以及佛教天台宗「 止觀雙運,定慧雙修」的佛教哲學思想,在「形神合於有」生命元氣本體論的基礎上,一是 突 出了「心為生本」的主體性。「心者,生之本也,神之處也」;「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 焉」(《服氣精義論·五臟論》);「夫心者,一身之主,百神之帥」(《坐忘論·收心》)。心既 是精神的主體,又是萬法之根源:「心源是元始,更無無上道」(《太上升玄消 災護命妙經頌 》)。二是強調了「道為心本」的相涵性。「源其心體,以道為本」(《 坐忘論·收心》);道 是心之靈魂,心是道之載體。只有心與道通,才能心與道一:「要認真空色,回心向己觀」 ;「一心觀一切,一切法皆同;若能如斯解,方明智慧通」(《太上升玄消災護 命妙經頌》)。三是明確了「坐忘得道」的雙修性。得道不能「重道德之名,輕道德之行」,而是「貴在能 行, 不在能言」;因而司馬承禎提出了「三戒」(簡緣、無欲、靜心)、「五漸」(齋戒、安處 、存 想、坐忘、神解)、「七階」(信敬、斷緣、收心、簡事、真觀、泰定、得道)的修持理論 體 系,通過「鍊形化氣、鍊氣成神、煉神合道」,以達到「內不覺其一身,外不知乎宇宙,與 道 冥一」的「坐忘」境界。即通過修性養命,性命雙修,以臻於「散一身為萬法,混萬法於一 身, 智照無邊,形超靡極」(引文俱見《坐忘論》)最高境界的精神自我超越 ,從而發展 了陶弘景「修道即修心」的道性論,形成了更高層次的「坐忘主靜、性命雙修」的心性論。 一是心為君論。張伯端認為,明心見性實為內煉的一個關鍵。其《悟真篇·後序》中說:「 欲體至道,莫若明夫本心。故心者道之體也,道者心之用也。」心的本體是不動,但它卻主 宰著萬物。《青華秘文》卷上說:「心者,眾妙之理而宰萬物也。性在乎是,命在乎是。」心為神之舍。心與神之間,心是根本,神由心而生。《青華秘文》卷上說:「蓋心者,君之 位也,以無為而臨之,則其所以動者,元神之性耳;以有為臨之,則其所以動者,慾念之性 耳。有為者日用之心,無為者金丹(即修道,下同)之用心也。」神藏於心,動則為神。無 為之動為元神,有為之動為識神,修道以無為元神為用。 二是神為主論。修道以煉神為主,自築基至還虛,均由神主宰。《青華秘文》卷上說:「夫 神者,有元神焉,有欲神焉。元神者,乃先天以來一點靈光也;欲神者,氣稟之性也。元神 乃先天之性也,形而後有氣質之性,善反之則天地之性存焉。」所謂「反之」,即去掉後天 稟 性,而復先天真性。張伯端為何首重於神呢?《青華秘文》卷上解釋說:「神者,精氣之主 ;凝神者,神融於精氣也,精氣神合而為一,而陽神產矣。」張伯端認為雖先修命,但在修 命的過程仍重煉神修性,所謂煉精、鍊氣,皆以心神為主導。 三是意為媒論。意指意念活動,是由神發出的。用意念控制精氣神調合,能起到中間媒介作 用,故稱作「媒」 。意念作用貫穿「性命雙修」的全過程,《青華秘文》卷上說:「意者 ,豈特 為媒而已,金丹之道自始至終,作用不可離也。意生於心,然心勿馳於意。」《青華秘文》 卷中也說:「心者,萬化綱維樞紐;必須忘之,而始覓之。忘者,忘(妄)心也;覓者,真 心也。但於忘(妄)中生一覓意,即真心也。恍惚之中始見真心,真心既見,就此真心生一 真意,加以反光內照,庶百竅備陳,元精吐華矣。」 四是氣為用論。元神見則元氣生,故氣為用。《青華秘文》卷上說:「蓋自太極既分,稟得 這一點靈光,乃元性也。元性是何物為之,亦氣靈凝而靈耳。故元性復而元氣生。」元氣之 生,周流於身,但當於腎府采而用之。「夫腎府路徑直達氣穴黃庭者,一也;腎為精府,精 至直引精華而用之,二也;周流於他處則難覓,至精府而可識,三也;心氣透腎,意下則直 至,采之者易為力,四也。」這就是意守丹田,採取元氣真陽的原因。 五是精從氣論。神有元神,氣有元氣,精亦有元精。《青華秘文》卷上說:「蓋精依氣生, 精實腎宮而氣融之,故隨氣而昇陽,為鉛者此也。精實而元氣不生,元陽不見,何益於我哉 !元神見而元氣生,元氣生則元精產。」故精從氣,而為修道之用。 張伯端的心性論中的「心」和「性」的內涵進一步擴容。心既是實體又具有本體的意義。一 方面 ,它是普遍的本質或原則:「心者,眾妙之理,而宰萬物。性在乎是,命在乎是。」另一方 面 ,它又是性的載體:「心者,神(性)之舍也。」性(神)藏於心,性由心而生:「以無為 臨 之,則其所以動者,元神之性耳;以有為臨之,則其所以動者,慾念之性耳。」修心就要歸 復於無為的「元神之性」,去除有為的「慾念之性」。因而張伯端在《悟真篇·自序》中強 調說 :「欲體至道,莫若明乎本心,心者,道之樞也。」存在於個體身內的「心」與具有普遍意 義的 宇宙本體「道」在本質上是同一的、相通的,「心」乃體認「道」的關鍵,通過煉心以求「 明乎本 心」乃是體認「至道」、展發本性的根本途徑。性包括以下幾重含義。一是性即是神:「神 者, 性之別名也。」性(神)統帥著精氣:「神者,精氣之主。」它實質上是指人的精神意識調 控 能力。二是性又指人的先天元神,張氏稱之為「先天之性」或「元性」;「神者,元性也」 ;「元 神者,先天之性也」。三是性又有道德理性的意義,是一種道德修養的功夫和心理穩定狀態 。 張伯端認為:修命和修性並非截然分開的兩段工夫,實際上命中有性,性中有命,故性命雙 修是同步的。《青華秘文·蟾光圖論》中說:「方其始也,以命而取性,性全矣,又以性安 命,此是性命天機括處,所謂性命雙修者,此之謂也。」這就是說,修命之際,當以命取性 ;修性之際,又以性安命。張伯端性命雙修的奧旨,盡在於此。張伯端「性命雙修」的心性 理論不僅為道教哲學的心性學奠定了基礎,而且對理學的人性論產生過重要影響。 三、知行合一、先命後性的實踐論 宇宙論和心性論作為道教哲學的兩大基本範疇,分別代表著客體的「天」和主體的「人」, 而連 接「天人合一」的中介,即是實踐。台州道教哲學的實踐論有兩大特點:一是文化上的兼容 性 ,二是知行上的務實性。這既是台州道教哲學的主要特色,也是中國道教哲學的基本特徵。 第一,文化上的兼容性主要是道儒釋「三教合一」思想,即以道教文化來會通儒、釋二教文 化 。自南朝天台顧歡在《夷夏論》中提出「道即佛也,佛即道也」的道釋同源論後,至素有「 山 中宰相」之譽的南朝陶弘景,則首倡「三教合一」。他年青時即諳熟儒學,並為《尚書》、《 論語》、《孝經》等儒家經典作注。並按儒家人倫等級制,「搜訪人綱,品朝班之品序」(《真業靈點陣圖序》),創編了等級森嚴、規模宏大的神仙譜系——《真業 靈點陣圖》。他身為一代 道教宗師,但大力提倡「佛道雙修」,自名「勝力菩薩」,立「佛道二堂,隔日朝禮」(《華陽陶隱居內傳》)。並強調「萬象森羅,不離兩儀之育;百法紛湊,無 越三教之境」(《長沙館碑》)。陶弘景的「三教合一」和「佛道雙修」 思想為中國道教的發展奠定了主基調。 唐代天台司馬承禎亦出身於名門望族,深諳儒典,在長達70多年的修道生涯中,雖薄於為吏 ,但與武則天、唐睿宗、唐玄宗三代王朝關係十分密切,曾四次應召赴京。同時也提倡「佛 道雙修」。其代表作《天隱子》、《太上升玄消災護命妙經頌》、《坐忘論》等均體現了這 一思想。其《天隱子》中的「神仙即人」的理論,既有《孟子》「人皆可以為堯舜」的「性 善論」 影子,又有「一切眾生悉有佛性」的佛性論軌跡;《坐忘論》中的「主靜去欲,坐忘合道」 理論 ,既有《大學》中「知而後定,定而後靜,靜而後安」的儒家思想淵源,又有《修習坐禪止觀法要》中的「止觀雙運,定慧雙修」的佛教天台宗學說。他認為:三教其名雖異,其理是「 異 軌同歸」;作為「道與心通」、「心與道一」的道教,仍要高於儒、釋二教,「非孔釋之所 能鄰」(《坐忘論·得道》),亦以道教文化來會通儒釋二教。 晚唐以降,三教融合已成為當時文化思想發展的總趨勢。宋代台州張伯端順應時代思潮,首 倡以道教「性命雙修」理論來會通三教。他自幼好學,「涉獵三教經書,以至刑法、書算、 醫 卜、戰陣、天文、地理、吉凶、死生之術,靡不留心詳究」(《悟真篇序》)。其代表作《 悟真篇》、《禪宗詩偈》(又名《悟真篇拾遺》)、《青華秘文》分別代 表了修道過程中的 三個不同階段的思想:首則出儒入道,倡「三教歸一」論;中則出道入禪,以徹了禪宗性學 為 歸宿;終則禪道雙融而形成了「先命後性」的修持實踐理論。張伯端認為,「道家(指早期 傳 統道教)以命宗立教,故詳言命而略言性;釋氏以性宗立教,故詳言性而略言於命」;在他 看來,性命本不相離,道釋二教本無二致:「彼釋迦生於西土,亦得金丹之道,性命兼修, 是為最上乘法」(見元趙道一《歷在真仙體遇通鑒》卷49)。儒釋二教 雖然旨歸不同,但 偏於修性而罕言修命;而傳統道教偏於修命而罕言修性;只有「性命雙修」,才能得三教性 命 真傳的「最上乘法」。他在《悟真篇序》中指出:「故老釋以性命學,開方便門,教人修種 , 以逃生死。釋氏以空寂為宗,若頓悟圓通,則直超彼岸,如其習漏未盡,則尚徇於有生。老 氏以煉養為真,若得其要樞,則立躋聖位,如其未明本性,則猶滯於幻形。其次《周易》有 窮理、盡性、至命之辭,《魯語》有毋意、必、固、我之說,此又仲尼極臻乎性命之奧也。 然其言之常略而不至詳者何也?蓋欲序正人倫,施仁義禮樂之教,故於無為之道,未嘗顯言 ,但以命術寓諸易象,性法混諸微言耳。……豈非教雖分三,道乃歸一。奈何後世黃緇之流 ,各自專門,互相非是,致使三家宗要,迷沒邪歧,不能混一而同歸矣!」這就是用「性命 雙修」之說,來融合三教,援儒引佛入道,從而創立了一套新的「先命後性」的實踐理論。  第二,知行上的務實性主要是「先命後性」的重行思想。自漢魏南北朝至隋唐,隨著玄學與 重 玄學的興起,一方面深化了道教哲學的理論化建設,另一方面亦產生了流於清談的「重玄 輕 行」思潮。此外,長達數百年的傳統道教實踐,仍是「假外物以固形」的外丹術佔了主導地 位 ,直至晚唐,才轉向「修心即修道」的內丹術。從「外假以物」到「內證自求」,標誌著道 教哲學 的實踐理論走出了「外丹術」的誤區,實現了自我超越的根本轉變。台州道教哲學的實踐理 論正是促進自我超越根本轉變的「排頭潮」。 台州道教哲學素有務實重行的傳統,針對玄學與重玄學導致空疏玄虛的清淡時弊,陶弘景、 司馬承禎、張伯端等堅持「形神合於有」的「生命元氣本體論」,提倡「知行合一」、「先 命後性」 的務實思想,形成了具有台州特色的道教哲學實踐理論。陶弘景首先提出「養性延命」的養 生 思想:「人所貴者,蓋貴於生;生者,神之本;形者,神之具」;「人所以生者,神也;神 之 所託者,形也;神形離別則死,死者不可復生,離者不可復返,故乃聖人重之」 (《養性延 命錄》)。他認為:修道須先固其形,然後養其神;只有形不離神,神不離形,才能 形神合 一,以臻於道。要認識「道」並不難,難在化「道」為具體的實踐;「非知之難,其在行之 」(《登真隱訣序》)。如何實踐,即「養性延命」。此即「先命後性 」實踐思想的濫觴。 司馬承禎根據陶弘景的「養性延命」思想,首次將道教哲學心性論與上清派實踐方法相結合 , 提出了一套「三戒」、「五漸」、「七階」、「五時七候」的「易簡」實踐理論。他深惡當 時「重道德 之名,輕道德之行」的清談玄風,並指斥了清談家「言行不一」的時弊:「或身居富貴,或 學備 經史,言則慈儉,行則貪殘;辯足以飾非,勢足以威物,得則名己,過則尤人;此病最深, 雖學無益;所以然者,為自是故。」他強調貴不在能言而在於行:「夫法之妙用也,其在能 行 ,不在能言;行之則斯言為當,不行則斯言如妄。」(《坐忘論·收心》)這種以實踐作為 檢驗「真(玄)理」的標準,集中地體現了其修道理論的實踐風格。為將玄理付諸實踐,司 馬 承禎提出了一條「易簡」的實踐之路。何謂「易簡」,「無假繁巧而言,故曰易簡」。修道 之要 「先知易簡」,如「苟言涉奇詭,適足使人執迷,無所歸本,此非吾所學也」(《天隱子·易簡 篇》)。「易簡」的核心在於修心主靜、坐忘得道,其實踐方法則為「三戒」(簡緣 、無欲、靜 心)、「五漸」(齋戒、安處、存想、坐忘、神解)、「七階」(信敬、斷緣、收心、簡事 、真 觀、泰定、得道)。司馬承禎唯恐諸人不易理解掌握這套實踐方法,又「易簡」歸納為「五 時 七候」的修道實踐標準。所謂「五時七候」者,系指得道之人「心有五時,身有七候」。人心「五 時」為:第一時為動多靜少;第二時為動靜相半;第三時為靜多動少;第四時為無事則靜, 事觸還動;第五時為心與道合,觸而不動。身之「七候」為:第一候為舉動順時,容色和悅 ; 第二候為夙疾普消,身心輕爽;第三候為填補夭傷,還元復命;第四候為延年數千歲,名曰 仙人;第五候為鍊形為氣,名曰真人;第六候為鍊氣成神,名曰神人;第七候為煉神合道, 名曰聖人(《坐忘論·樞翼》)。這套修道實踐標準,尤其是「鍊形為氣 」、「鍊氣成神」、 「煉神合道」三候標準,至宋代張伯端進而發展為系統的「先命後性」的三大階段實踐論, 完成 了「先命後性」實踐理論體系的建構,成為兩宋以降中國道教內丹道各宗派所公認的修道三 大實踐階段的「共同綱領」。 張伯端強調「性命雙修」,但在修鍊實踐程序上提倡「先命後性」:「方其始也,以命而取 性, 性全矣,又以性安命……所謂性命雙修者,此之謂也。」(《青華秘文·蟾光圖 論》)張伯 端為何要提倡「先命後性」呢?他在《悟真篇後序》中指出:因世人均「惡死悅生」,故以 「修 生之術順其所欲,漸次導之」,使道教能「得以盛行於世」。這實質上是道教哲學「形神合 於有 」的生命元氣本體論在張伯端實踐理論中的體現。命是性的形體與載體,命之不存,性將 焉附?養命以修性,修性以延命,故名「性命雙修」。其《悟真篇》絕句(第42首)云:「 始 於有作人難見,及至無為眾始知;但見無為為要妙,豈知有作是根基。」張伯端認為:修命 是「有作」,即先按照命功的功法去修鍊實踐,以求延命;修性是「無為」,當修鍊實踐之 功由 「後天之氣」轉為「先天一氣」(即神氣)時,重在入定功夫,故稱「無為」;只有以「有 為」的命 功修鍊作為「根基」,才能達到「無為」的性功境界。此即「始於有為而終於無為」。張伯 端正是 根據「生命元氣本體論」來建構「三大階段實踐論」的。其《金丹四百字序》指出:「以精 化氣 ,以氣化神,以神化虛,故名『三花聚頂』。」第一階段以精化氣,屬命功;第二階段以氣 化 神,性功多於命功;第三階段以神化虛,純屬性功。這三大階段(有學者在第一階段前加「 煉己築基」(即是「意守丹田」)階段,共為四個階段。據王沐先生《悟真篇淺解》一書 :「煉己築基」為最基本的入手功夫,不應列入。故仍從張伯端《金丹四 百 字序》之說分為三大階段),亦稱「初、中、上」三關,又名「百日關、十月關、九年關」 , 這實質上是道教哲學中「內煉精氣神」的「會三歸一」,即「返樸歸真」的「天人合一」實 踐過程。 第一階段:煉精化氣 煉精化氣階段是以精為藥物,煉而化之,以成真氣。此階段所煉之精與「煉己築基」入手階 段 所補後天之精不同,是在前者精、氣、神(稱凡葯)凝鍊的基礎上顯現發生的先天元精。以 神火與元精交合,產生出新的生命物質--氣,稱為煉精化氣。在內丹中,精、氣、神三者合 凝成的要素稱為「葯」。在各個階段,葯由精、氣、神合凝的進度與過程不同而分別稱之為 外葯、內葯、大葯。 第二階段:鍊氣化神 在煉精化氣階段,是以精為內外葯的;而在鍊氣化神階段,同是是以氣為大葯。大葯又叫「 胎兒」、「嬰兒」等,喻先天精氣為人身「真種子」,萌生孕育後,神入氣,氣包神,如胎 兒孕育成形於母腹胎胞中,故有此稱。 在煉精化氣階段,是以泥丸為鼎,丹田為爐,稱為大爐鼎;而在鍊氣化神階段則以黃庭為鼎 ,下丹田為爐,稱之為小爐鼎。元氣只氤氳於二田之虛境,修持只守此二田之間,不固守一 田,任其自然靈活。 鍊氣化神的火候方法依次是采大葯、過關、移鼎、服食,最後進入十月大周天。所謂「十月 」,是將此階段比喻為「十月懷胎」的過程,並非實指。 第三階段:煉神返虛 在經過鍊氣化神後,神、氣合二為一(神),精、氣、神三寶大葯皆煉化為陽神。陽神再煉 神還虛階段的修鍊,則由一(神)化為無(虛)。這就是所謂「煉神返虛」。 還虛之法,有「九年關」之喻,前三年稱為「哺乳」;後六年稱為「溫養」。所謂「九年」 ,亦是虛指,喻其所需時間較長。 「哺乳」是指鍊氣化神後,將陽神遷於上丹田泥丸宮,以意念關照之,寂然守照,使其壯盛 ,如是者三年,陽神即養就。 「溫養」是指陽神養成後,以意念時時寂照上丹田,即出即收,若即若離,培養發育之。六年後,即可與道相合,丹功圓滿。至此即進入無為狀態,到達無遮無礙,萬象通明,與天地合 一而永存,與宇宙同體之境界。這也就是《悟真篇》中所描繪的境界:「我有一輪明月,從 來只為蒙昏。今朝磨瑩照乾坤,萬象昭然難隱。」(詳見趙立綱《歷代名道傳》 ,山東人民出版社) 修鍊實踐程序明確化反映了生命哲學實踐論的系統化和理論化,張伯端以「性命雙修」為一 大 中心,以「先命後性」為兩大基本點,以「煉精化氣、鍊氣化神、鍊氣返虛」為三大階段, 以煉 心、煉性、煉精、鍊氣、煉神為五大要法,建構了系統的修鍊實踐理論體系。不僅為創立中 國道教南宗奠定了理論基礎,而且還對宋明理學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作為與「萬古丹經王」 《 周易參同契》齊名的傑作《悟真篇》,至今有其不容忽視的文化價值,值得研究、總結和提升。

司馬承禎的「主靜去欲、坐忘得道」思想不僅與周敦頤的「主靜去欲、以誠成聖」理論「如 出一 轍」,而且還對程朱理學創始人、北宋「洛學」代表人物程顥的「內外兩忘、心與理一」的 「定性」學說深有影響。 程顥(1032—1085),字伯淳,人稱明道先生,與其弟程頤(1033—1107)並稱為「二程」 。河 南洛陽人,故稱其學名「洛學」。程顥青少年就學於周敦頤。其弟程頤稱其「自十五六時, 聞 汝南周茂叔(即周敦頤)論道,遂厭科舉之業,慨然有求道之志,未知其要,泛濫於諸家, 出入老、釋者幾十年,返求之經而後得之」(《二程集·明道先生行狀》)。這說明程顥與 其他理學家一樣,受到釋道文化的熏陶。他兄弟倆創立了「天理」學說,以既是自然法則, 又是社會準則的「理」代替了宋代以前中國哲學中「天」的本體地位,成為宋代以降儒家哲學中的核心概念,宋明理學亦由此而得名。此為二程對中國哲學的一大貢獻。在修養實踐理論上, 他在周敦頤「主靜無欲、以誠成聖」的思想基礎上,進一步提出了「內外兩忘,心與理一」 的「定性」理論。 所謂「定性」,即是「定心」。就是認識和體驗自己的本心和本性。「所謂定者,動亦定, 靜亦 定,無將迎,無內外」;「定性」不「以外物為外」,不「以己性有內外」,「與其非外而 是內,不 若內外之兩忘也;兩忘則澄然無事矣。無事則定,定則明,明則尚,何應物為之累哉」(《二程集·答橫渠張子原先生書》)。「內外兩忘」就是「與物渾然一體」 、「心與理一」,將「己」 融於「萬物」之中,達到「萬物一體」的境界。為達到這種境界,程顥提出了「主敬」的修 養方法 :「所謂敬者,主一謂之敬;所謂一者,無適謂之一。」(《遺書》卷15)「敬」為存養天理: 「中者,天下之大本也;天地之間,亭亭噹噹,直上直下之正理,出則不是,唯敬而無失最 盡。」(《遺書》卷11),存養天理要做到「主一」,「主一」就是固其 心志:「一者,天也,只 是整齊嚴肅,則心使一。」程顥易周敦頤「主靜」為「主敬」,是因為「虛靜」為道教名詞 之故。 儘管如此,程顥的「定性」學說與司馬承禎的「主靜坐忘」理論相較,仍「透出」淵源非常 密切的「天機」: 司馬承禎認為「坐忘」是「內不覺其一身,外不知乎宇宙」;程顥則言「與其非外而是內, 不若 內外之兩忘」。司馬承禎說,「以無事為真定,以有事為應跡,若水鏡之為鑒,則遇物而見 形 」;程顥則說,「無事則定,定則明,明則尚,何應物之為累哉」?司馬承禎將「敬信」作 為「修 身得道」的前提,程顥則把「主敬」作為「修身定性」的入門。司馬承禎主張「道與心通、 心與道 一」,「散一身為萬法,混萬法於一身」;程顥則提倡「心與理一,萬物一體」。由此可見 ,司馬承禎的「主靜坐忘」理論確為程顥「定性」學說之先驅。 (二)對張載、朱熹、王陽明理學思想的影響 張載(1020—1077),字子厚,祖籍大梁(河南開封),後占籍鳳翔眉阝縣(陝西眉縣)橫 渠鎮,因長期在該鎮講學,人稱橫渠先生。為北宋著名儒學家。「關學」創始人。他亦曾廣 涉 釋道及諸子百家之學,再反求於儒經,創立了理學「氣本體論」的哲學體系,是中國古代朴 素唯物論哲學發展的一個里程碑。 張載從儒學「氣本體論」視角,首先提出了「天地之性」與「氣性之性」的一對理學心性論 中表示 絕對和相對、普通與特殊兩種性的主要範疇。這是對古代人性論的一次總結,後被理學家普 遍接受。張載在《正蒙·誠明》中指出:「(天)性者,萬物之一源……天性在人,正猶水 性在冰,凝釋雖異,為物一也;受光有小大昏明,其照納不二。」「天地之性」至高無上, 實 際上就是「天理」、「天性」。而「氣質之性」則為「形而後有氣質之性,善返之,則天地 之性存 焉。故氣質之性,君子有弗性焉。」「氣質之性」是人的「後天之性」、「習俗之性」,「 人之初, 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正是對「天人之性」的總概括。張載在人性論上提出「天地之 性」 與「氣質之性」的範疇,二者雖同出於氣,但以天地之性為本,應通過「窮理而盡性」,使 善惡 不齊的「氣質之性」向純善的「天地之性」轉化。張載的「天人之性」的人性論是對孟子的 「性善 說」、荀子的「性惡論」、楊雄的「性善惡論」、韓愈的「性善惡上中下三品說」的總結, 《宋元 學案·橫渠學案》評道:「及至橫渠(張載),分為天地之性,氣質之性,然後諸子之說始 定。」實際上,張載的「天地之性」與「氣質之性」的區分,系據從中國道教南宗創始人台 州張 伯端(987—1082)的《青華秘文》演繹而成。其《青華秘文·神為主論》詳盡論述了「先 天之性」與「氣質之性」: 「聖人以無為治天下,則天下安肅;庸人以有為治天下,則天下擾亂。蓋心者,君之位也; 以無為臨之,則其所以動者,元神之性耳;以有為臨之,則其所以動者,慾念之性耳。有為 者,日用之心;無為者,金丹(修道)之心也……夫神者,有之神焉,有欲神焉。元神者, 乃先天以來一點靈光也;欲神者,氣質之性也。元神者,先天之性也;形而後有氣質之性, 善返之,則天地之性存焉。自為氣質之性所蔽後,如雲遮月,氣質之性雖定,先天之性則無 有。然之性微,而質性彰,如人君之不明,而少人用事以蠹國也。且父母媾形,而氣質之性 具於我矣,將生之際而元性始入。父母以情而育我體,故氣質之性每遇物而生情矣。今則徐 徐剷除,主於氣質盡,而本元始生。本元見而後可以用事,無他。百姓日用,乃氣質之性, 勝本元之性;善返之,則本元之性,勝氣質之性。以氣質之性而用之,則氣亦後天之氣也。 以本元之性而用之,則氣乃先天之氣也。氣質之性本微,自生以來,日長日盛,則日用常行 無非氣質。一旦反之,自今以往,先天之氣純熟,日用常行,無非本體矣。此得先天、制後 天,無為之用也。」 兩者相較,張伯端的道教哲學心性論,遠比張載的理學心性論要詳盡精緻得多。所不同的是 ,張伯端要「發天道,明自然」,張載則要「建人倫、明教化」;前者重在「返樸而歸真」 ,後者 重在「存天理而去人慾」;但張載的理學人性論從張伯端的道教哲學心性論演繹而成,卻無 庸置疑。 如果說周敦頤的「濂學」、程顥的「洛學」、張載的「關學」所受台州釋道文化的影響主要 側重於 台州道教文化,那朱熹的「閩學」、王陽明的「心學」所受台州釋道文化的影響則「兼而有 之」。 朱熹(1130—1200),字元晦,號晦庵,別稱紫陽。祖籍徽州婺源,生於南劍州尤溪(福建 尤溪縣)。為宋代理學集大成者,南宋「閩學」創始人。他學識淵博,儒釋道三教典籍及諸 子 百家之學均有很高的造詣,故台州釋道文化亦在融攝之中。朱熹亦自稱「蓋出入釋老者十餘 年,近歲以來,獲親有道,始知所向」(《答江元適書》,《朱熹集》卷55)。台州學院曾 其海教授曾對朱熹理學深受佛教天台宗教義的影響作過專門研究,他在《天台宗的佛教哲學 思想》中認為: 首先在本體和現象、抽象與具體的統一性上,朱熹提出「體用一源、顯微無間」的體用觀。 他 說:「則一理之實而萬物分之以為體,故萬物之中各有一太極」,「人人有一太極,物物有一太極」(《通書·理性命章注》萬物分離的太極,並不是萬物從太極中 分取了一部分,而 是說萬物分離的太極同樣是「眾理之全」。朱熹認為,部分與全體只是對於具體的分類方法 , 對精神的本體理的全體太極,是不適用的。朱熹這種體用觀,是天台宗的「萬法是真如」, 「 真如是萬法」(湛然《金剛釒卑》 )「無相不相」,「一切諸法,皆是 佛法」(智者《法華玄義》卷7下),草木瓦壁都是真如的體現。 其次,在一理和萬理的關係上,朱熹提出「理一分殊」的理論。這種分殊關係,既非全體與 部 分的部分,也不是一般和個別的關係,是「一月普現一切月,一切水月一月攝」的關係(《朱子語類》卷18)。他說:「萬個是一個,一個是萬個」,「與理為一」,「一心具萬 理」。這是天台宗的「心是一切法」,「一切法是心」,「介爾有心,即具三千」(智者《摩訶止觀》卷5上)在理學中的移植。 第三,在認識論上朱熹主張「格物致和」說。他說:「格物,是物物上窮其理」,「是零細說」(《朱子語類》卷15),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都是認識的初級階段。 在這個階段中,格具體的物,是不能認識真理的全體。到了認識的最後階段,由部分的理的認識到全體的理的 認識,這不是由常規的理性認識所能達到的,必須賴於神秘的頓悟,即「一旦豁然貫通焉」 。 即得到了全體的全能的知識。朱熹格物致知的兩階段認識方法與天台宗一心三觀認識論中的 「次第三觀」和「不次第觀」的兩階段認識方法如出一轍。在認識的第一階段,兩者還都有 合理性,到第二階段,兩者都主張超越理性的直覺方法。 第四,在人性論上朱熹主張「二心」說。人的本性中有一個先天的至善的「道心」,與此同 時, 又有一個與生命俱來的先天的受形氣影響的惡的「人心」。道心是純粹的天命之性發出來的 , 是至善的,即使凡人也具有天命之性,所以也有道心。人心雖然與生命俱來,它是從具體的 氣質之性發出來的,是惡的,即使上智的聖人也不無人心。人心雖惡,但可以通過主體修養 而變善。故「超凡入聖」的方法並不是消滅人心,而是使人心服從道心。很明顯,朱熹的「 二心」說是天台宗「真妄二心」說,是一脈相承的(載《東南文化》1990年第6期 )。 作為宋代理學集大成者朱熹,既融集天台宗之佛學,又融攝道教南宗的內丹學。他曾化名「 崆峒山道士鄒訁斤」撰《周易參同契考異》。並自言:「異時每欲學之,而不得其傳,無下 手 處,不敢輕議。」元人袁桷《清容居士集·易三圖序》謂朱熹曾命弟子蔡元定入峽,訪得象 數學秘傳三圖,其後上饒謝枋得遁於建安,鄱陽吳蟾往受《易》,出其圖,曰:「建安之學 為彭翁,彭翁之傳為武夷君,……季通(蔡元定)家武夷,今彭翁所圖疑出蔡氏。」此彭翁 即道教南宗第五祖白玉蟾弟子彭耜,武夷君即號武夷翁的道教南宗第五祖白玉蟾。蔡元定 所得象數學三圖,溯其淵源亦出自道教南宗的內丹學。 此外,朱熹還據張伯端道教哲學的「先天之性」與「氣質之性」的心性論,提出「心統性情 」理論 ,進一步發展了張載的理學人性論思想。朱熹認為:性是心之體,情是心之用,心是包括體 用的總體。對「性」的概念,朱熹又賦於張載所區分的「天地之性」和「氣質之性」以新的 內涵。 「論天地之性,則專指理言;論氣質之性,則以理與氣雜而言之」(《答鄭子上 》 ,《朱熹集》卷56)。前者指稟理而生、專以理而言、純粹至善的「性」,後者指人 稟氣而有形的,有清 濁、偏正、善惡的「性」。在此基礎上,朱熹進一步提出了「道心」與「人心」的理學範疇 ,認為 「道心」即「天理」,而濁、偏、惡的「人心」就是「人慾」。因而他主張「變化氣質」 以「復其性」 ,這種抽象本體論的論證,一方面抑制了人的個性發展,另一方面又體現了對人生理想人格 的追求。朱熹的「心統性情」理論亦可溯源至台州張伯端的《青華秘文》中的心性論。 王陽明(1472—1528),名守仁,字伯安,浙江餘姚人,既是明代「心學」創始人,又是宋明理學中的「心學」集大成者。與宋代理學家一樣,曾「出入佛老二十年」,最後被貶貴州「 龍場 之悟」後,方「篤志聖學」,成為明代「心學」的創始人,其思想同樣受到台州釋道文化的 熏陶。 曾其海教授在《天台宗的佛教哲學思想》認為王陽明的「心學」亦受到天台宗教義的影響, 他指出:如果說朱熹是從客觀視角去接受天台宗的佛教哲學思想,那麼王陽明則從主觀視角去 吸收天台宗的佛教哲學思想。 王陽明「心學」的基本命題是「心即是理」,「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天下 無心外之 物。王陽明的「心」,也叫「良知」,又稱「天理」,即先天的「道德觀念」。他認為,良 知是先天 的、人人皆有的道德品質。這種良知是天地萬物發生的源泉,是社會賴以存在的原則,也是 自然界天地萬物賴以存在的根據。他說:「人的良知就是草木瓦石的良知,若草木瓦石無人 的良知,不可以為草木瓦石矣。豈惟草木瓦石為然,天地無人的良知亦不可為天地矣。蓋天 地萬物與人原是一體。其發竅之最精處,是人心一點靈明。露雷日月星辰,禽獸草木山川土 石,與人原只一體。」(《傳習錄》下)正如任繼愈先生所指出的,這是 對天台宗「無情有性」佛性說的直接繼承(《漢唐佛教思想論集》)。 王陽明認為「致良知」的途徑是「致知格物」,這種格物改知,乃是一種摒除客觀、排斥實 踐、 靜坐冥想的反理性的直覺的自我參悟的方法。王陽明說:「聖人之學,惟是致此良知而已」 , 它「不假外求」,「格物之功,在身上做,決然以聖人為人人可到,便自有擔當了。」(《書魏師孟卷》)王陽明這種致良知的參悟方法與天台宗的返觀心源、把握真心 、返本還原的頓悟 方法,可以說所差無幾了。無怪其後的李贄在《答耿司寇》中一語道破了王陽明哲學的思想 淵源,「故陽明先生曰:『滿街皆聖人",佛眾都是一樣的,故佛氏亦曰:『即心即佛,人人是佛"」(《東南文化》1990年第6期)。 其實,王陽明的「致良知」思想也受到台州道教南宗思想的影響。其《傳習錄》卷上論精氣 神 ,謂良知「以其妙用而言之神,以其流行謂之氣,以其凝聚而言謂之精」,即是略變道教南 宗 之說,來闡發「致良知」思想。王陽明還從「心學」的主觀視角發展了張載的「天人二性論 」和朱 熹「心統性情」論,提出了「性即氣」說。王陽明作為心身、主客體統一論者,強調性與氣 的統 一,即性不離物質實體而存在,「天地之性」就「氣質之性」,「氣質」外別無性。他指出 :「生 之謂之氣,生字即是氣字,猶言氣即是性也……(天地之)性善之端須在氣(質之性)上始 見得,若無氣亦不可見也……若得百姓明白時,氣即是性,性即是氣,原無性氣之可分也。 」(《傳習錄》中)王陽明「性即氣」說雖源於張伯端的心性論,張載的 「天人二性論」和朱熹 的「心統性情論」,但也區別於他們的觀點,這就是王陽明擴容了「性即氣」的主觀性,而 否定 了張伯端、張載和朱熹觀點的客觀性。這與道教南宗第五祖白玉蟾「以神馭氣」學說如出一 轍 。白玉蟾所處南宋時期,程朱理學還未取得「官學」地位,而他卻用「天理」、「人慾」、 「克己復禮」等理學重要範疇來闡內丹之學。白玉蟾指出:「命者因形而有,性則寓於有形之後。 五 臟之神為命,七情之所系也,莫不害乎吾之公道,命與人同欲。」(《性命明論 》)理學中 以「天地之性」駕馭「氣質之性」的思想,在白玉蟾看來即是「以神馭氣」:「道心者氣之主,氣 者形之根,形者氣之宅,神者形之具。神即性,氣即命也。」(《東樓小參》)「以神馭氣」 的最高精神境界是「心於道,與道合真,抑不知孰為道、孰為我,但覺其道即我,我即道。 」(《天尊玉樞寶經集注》卷上)白玉蟾「命者因形而有,性則寓於有形 之後」,以及「神即性 ,命即氣」的觀點,正是王陽明「性善之端須在氣上始見得」與「性即氣,氣即性」的理論 依據 。白玉蟾「道即我,我即道」的「心外無道」思想,正是王陽明「氣外無性」、「心外無理 」的「心學」源泉。

推薦閱讀:

宋明理學與風水的形勢宗和理氣宗
知識 |「宋明理學」略說
程朱理學vs陸王心學,3張思維導圖告訴你原來宋明理學so easy!
三、宋明理學的含義及其影響
推介||丁為祥:宋明理學形上本體意識的形成及其意義(一)

TAG:文化 | 宋明理學 | 台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