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史上第一次在位君主和攝政太后的過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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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國古代君王擁有無上的權威,掌握天下臣民的生殺予奪之權。可我們也知道在中國歷史上也存在不少君主因為年幼而由太后或輔政大臣攝政,無論攝政的是太后或是大臣,隨著君王長大成人和攝政者之間幾乎必然會發生矛盾,這已是中國歷史的一條鐵律,而首先開啟中國歷史上在位君主和攝政太后的權力博弈的是秦昭襄王和他的母親宣太后。
我在之前的文章中已為大家介紹過宣太后的生平,故此不再對其早年經歷進行贅述,只談她和自己的兒子秦昭襄王之間的權力博弈。秦昭襄王繼位之初因為年幼無法臨朝理政,宣太后大力在朝中培植忠於自己的勢力,在一開始這種行為對秦昭襄王也是有利的,因為此時的他根本不具備臨朝理政的能力,宣太后作為他的母親培植自己的勢力其實就是在鞏固昭襄王的王位。然而隨著秦昭襄王長大成人,迫切希望親政的秦昭襄王勢必和太后及其羽翼發生摩擦。
《戰國策·秦策》記載:公元前287年齊、趙、魏、韓、楚五國合縱不成,停戰於成皋,秦昭襄王乘機插手以期扶植親秦勢力。秦昭襄王看中了韓國公子成陽君,希望扶植他作為韓、魏兩國的相國,卻遭韓、魏明確拒絕。宣太后通過穰侯魏冉告訴昭襄王:成陽君曾因大王之故困居齊國,他窮困時大王棄之不用,如今他今非昔比飛黃騰達,此時秦國任用他,恐怕終究不會為秦所用。況且起用成陽君得罪韓、魏兩國,得不償失。宣太后審時度勢鞭辟入裡,最終此事作罷。直到此時母子二人至少還維持著表面的合作關係,然而一個從魏國來到秦國的士子范雎卻一眼看穿這表面的相安無事背後其實暗流涌動。
范雎是魏國人,字叔。他曾周遊列國希望那裡的國君接受自己的主張而有所作為,但沒有成功,便回到魏國打算給魏王任職服務,可是家境貧寒又沒有辦法籌集活動資金,就先在魏國中大夫須賈門下做事。有一次須賈為魏秦昭王出使到齊國辦事,范雎也跟著去了。他們在齊國逗留了幾個月,也沒有什麼結果。當時齊襄王得知范雎很有口才,就派專人給范雎送去了十斤黃金以及牛肉美酒之類的禮物,但范雎一再推辭不敢接受。須賈知道了這件事,大為惱火,認為范雎必是把魏國的秘密出賣給齊國了,所以才得到這種饋贈,於是他讓范雎收下牛肉美酒之類的食品,而把黃金送回去。回到魏國後,須賈心裡惱怒嫉恨范雎,就把這件事報告給魏國宰相。魏國的宰相是魏國公子之一,叫魏齊。魏齊聽了後大怒,就命令左右近臣用板子、荊條抽打范雎,打得范雎脅折齒斷。當時范雎假裝死去,魏齊就派人用席子把他卷了卷,扔在廁所里。又讓宴飲的賓客喝醉了,輪番往范雎身上撒尿,故意污辱他藉以懲一警百,讓別人不準再亂說。卷在席里的范雎還活著,就對看守說:「您如果放走我,我日後必定重重地謝您。」看守有意放走范雎,就向魏齊請示,把席子里的死人扔掉算了。可巧魏齊喝得酩酊大醉,就順口答應說:「可以吧。」范雎因而得以逃脫。後來魏齊後悔把范雎當死人扔掉,又派人去搜索范雎。魏國人鄭安平聽說了這件事,於是就帶著范雎一起逃跑了,他們隱藏起來,范雎更改了姓名叫張祿。
公元前271年秦昭王派使臣王稽出訪魏國。鄭安平就假裝當差役,侍候王稽。王稽問他:「魏國有賢能的人士可願跟我一起到西邊去嗎?」鄭安平回答說:「我的鄉里有位張祿先生,想求見您,談談天下大事。不過他有仇人,不敢白天出來。」王稽說:「夜裡你跟他一起來好了。」鄭安平就在夜裡帶著張祿來拜見王稽。兩個人的話還沒談完,王稽就發現范雎是個賢才,便對他說:「先生請在三亭岡的南邊等著我。」范雎與王稽暗中約好見面時間就離去了。王稽辭別魏王和群臣,驅車回國,經過三亭岡南邊時,載上范雎便很快進入了秦國國境。車到湖邑時,遠遠望見有一隊車馬從西邊賓士而來。范雎便問:「那邊過來的是誰?」王稽答道:「那是秦國國相穰侯去東邊巡行視察縣邑。」范雎一聽是穰侯便說:「我聽說穰侯獨攬秦國大權,他最討厭收納各國的說客,這樣見面恐怕要侮辱我的,我寧可暫在車裡躲藏一下。」不一會兒,穰侯果然來到,向王稽道過問候,便停下車詢問說:「關東的局勢有什麼變化?」王稽答道:「沒有。」穰侯又對王稽說:「使臣先生該不會帶著那般說客一起來吧?這種人一點好處也沒有,只會擾亂別人的國家罷了。」王稽趕快回答說:「臣下不敢。」兩人隨即告別而去。范雎對王稽說:「我聽說穰侯是個智謀之士,處理事情多有疑惑,剛才他懷疑車中藏著人,可是忘記搜查了。」於是范雎就跳下車來奔走,說:「這件事穰侯不會甘休必定後悔沒有搜查車子。」大約走了十幾里路,穰侯果然派騎兵追回來搜查車子,沒發現有人,這才作罷。王稽於是與范雎進了咸陽。
范雎入秦之時楚懷王已客死秦國,秦軍進一步在鄢郢之戰中擊敗楚國;齊湣王在五國伐齊行動中被殺;秦軍在穰侯魏冉率領下多次圍攻韓、趙、魏三國;秦昭襄王已繼位三十六年,這三十六年里秦國開疆拓土如日中天,可這一切其實都和他沒太大關係——秦國的實際執政者是他的母后,領軍征戰者是穰侯魏冉。秦昭襄王急需獲得真正的權力,但卻一直受制於宣太后及其母家。范雎就是在秦國政壇如此暗流涌動之時受到了秦昭襄王的接見。
據說范雎入宮拜見時假裝不知道內宮的通道。這時恰巧秦昭王出來,宦官發了怒,驅趕范雎,喝斥道:「大王來了!」范雎故意亂嚷著說:「秦國哪裡有王?秦國只有太后和穰侯罷了。」他想用這些話激怒秦昭王。秦昭王走過來,聽到范睢正在與宦官爭吵,便上前去迎接范睢,並向他道歉說:「我本該早就向您請教了,正遇到處理義渠事件很緊迫,我早晚都要向太后請示,現在義渠事件已經處理完畢,我才得機會向您請教。我這個人很糊塗、不聰敏,讓我向您敬行一禮。」
秦王喝退了左右近臣,長跪著向范睢請求說:「先生怎麼賜教我?」范睢說:「嗯嗯。」停了一會,秦王又長跪著向范睢請求說:「先生怎麼賜教我?」范睢說:「嗯嗯。」像這樣詢問連續三次。秦王長跪著說:「先生終究也不賜教我了嗎?」范睢說:「不敢這樣。我聽說從前呂尚遇到周文王時,他只是個渭水邊上釣魚的漁夫罷了。像他們這種關係,就屬於交情生疏。但文王聽完他的一席話便立他為太師,並立即用車載著他一起回宮,就是因為他的這番話說到了文王的心坎里。因此文王便得到呂尚的輔佐而終於統一了天下。假使當初文王疏遠呂尚而不與他深談,這樣周朝就沒有做天子的德望,而文王、武王也就無人輔佐來成就他們統一天下的大業了。如今我是個寄居異國他鄉的臣子,與大王交情生疏,而我所希望陳述的都是匡扶補正國君的大事,我處在大王與親人的骨肉關係之間來談這些大事,本願進獻我的一片愚誠的忠心可不知大王心裡是怎麼想的。這就是大王連續三次詢問我而我不敢回答的原因。我並不是害怕什麼而不敢說出來。我明知今天向您陳述主張明天就可能伏罪受死,可是我決不想逃避。大王果真照我的話辦了,受死不值得我憂患,流亡不值得我苦惱,就是漆身生癩,披髮裝瘋我也不會感到羞恥。況且,像五帝那樣的聖明終不免死去,三王那樣的仁愛也不免死去,春秋五霸那樣的賢能都死了,烏獲、任鄙那樣力大無比難免一死,成荊、孟賁、王慶忌、夏育那樣勇猛威武也一個個死去了。由此可見,死亡這是每個人必不可免的。處於明了必然死去的形勢下,能夠對秦國有少許補益,這就是我的最大願望,我又擔憂什麼呢!過去伍子胥被裝在口袋裡逃出了昭關,路上夜裡行走,白天隱藏,走到陵水,連飯也吃不上了,只好爬著行走,裸出上身,叩著響頭,鼓起肚皮吹笛子,在吳國街市上到處行乞討飯,可後來終於振興了吳國,使闔閭成為霸主。假使我能像伍子胥一樣極盡智謀效忠秦國,就是再把我囚禁起來,終身不再見大王,這樣我的主張實行了,我又擔憂什麼呢?過去箕子、接輿漆身生癩,披髮裝瘋,可是對君主毫無益處。假使我也跟箕子有同樣的遭遇披髮裝瘋,可是能夠對我認為賢能的君主有所補益,這是我的最大榮幸,我又有什麼恥辱的?我所擔憂的,只是怕我死後,天下人看見我為君主盡忠反而遭到死罪,因此閉口停步,沒有誰肯向秦國來罷了。現在您在上面害怕太后的威嚴,在下面被奸佞臣子的惺惺作態所迷惑,自己身居深宮禁院,離不開左右近臣的把持,終身迷惑不清,也沒人幫助您辨出邪惡。長此下去,從大處說國家覆亡,從小處說您孤立無援岌岌可危,這是我所擔憂的,只此而已。至於說困窮、屈辱一類的事情,處死、流亡之類的憂患,我是從不害怕的。如果我死了而秦國得以大治,這是我死了比活著更有意義。」秦昭王長跪著說:「先生這是怎麼說呢!秦國偏僻遠處一隅,我本人愚笨無能,先生竟屈尊光臨此地,這是上天恩准我煩勞先生來保存我的先王的遺業啊。我能受到先生的教誨,這正是上天恩賜我的先王,而不拋棄他們的這個後代啊。先生怎麼說這樣的話呢!從這以後,事情無論大小,上至太后,下到大臣,有關問題希望先生毫無保留地給我以指教,不要再懷疑我了。」范睢聽了後打躬行禮,秦昭王也連忙還禮。
范睢說:「大王的國家四面都是堅固的要塞,北面有甘泉高山、谷口險隘,南面環繞著涇、渭二水,右邊是隴山、蜀道,左邊是函谷關、餚阪山,雄師百萬,戰車千輛,有利就進攻,不利就退守,這是據以建立王業的好地方啊。百姓不敢因私事而爭鬥,卻勇敢地為國家去作戰,這是據以建立王業的好百姓啊。現在大王同時兼有地利、人和這兩種有利條件。憑著秦國士兵的勇猛,戰車的眾多,去制伏諸侯,就如同放出韓國壯犬去捕捉跛足的兔子那樣容易,建立霸王的事業是完全能夠辦到的,可是您的臣子們卻都不稱職。秦國到現今閉關固守已經十五年,之所以不敢伺機向崤山以東進兵,這都是因為穰侯為秦國出謀劃策不肯竭盡忠心,而大王的計策也有失誤之處啊,」秦昭王長跪著說:「我願意聽一聽我的失策之處。」
可范睢發覺談話時周圍有不少偷聽的人,心裡惶惑不安,不敢談宮廷內部太后專權的事,就先談穰侯對諸侯國的外交謀略,藉以觀察一下秦王的態度。於是湊向秦昭王面前說:「穰侯越過韓、魏兩國去進攻齊國綱壽,這不是個好計策。出兵少就不能損傷齊國,出兵多反會損害秦國自己。我猜想大王的計策,是想自己少出兵而讓韓、魏兩國盡遣兵力來協同秦國,這就違背情理了。現在已經看出這兩個友國實際並不真正親善,您卻要越過他們的國境去進攻齊國,合適嗎?這在計策上考慮太欠周密了。況且曾有過這種失算的先例,先前齊湣王向南攻打楚國,殺楚軍、斬楚將,開闢了千里之遙的領土,可是最後齊國連寸尺大小的土地也沒得到,難道是不想得到土地嗎,是形勢迫使它不可能佔有啊。各諸侯國看到齊國已經疲憊困頓國力大衰,國君與臣屬又不和,便發兵進攻齊國,結果大敗齊國。齊國將士受辱潰不成軍,上下一片責怪齊王之聲,說:『策劃攻打楚國的是誰?』齊王說:『是田文策劃的。』於是齊國大臣發動叛亂,田文被迫逃亡出走。由此可見齊國大敗的原因,就是因為它耗盡兵力攻打遠方的楚國反而使韓、魏兩國從中獲得厚利。這就叫做把兵器借給強盜,把糧食送給竊賊啊。大王不如結交遠邦而攻伐近國,這樣攻取一寸土地就成為您的一寸土地,攻取一尺土地也就成為您的一尺土地。如今放棄近國而攻打遠邦,不也太荒謬了嗎?再說,過去中山國領土有方圓五百里,趙國獨自把它吞併了,功業建成,名聲高楊,利益到手,天下沒有誰能侵害它。現在韓、魏兩國,地處中原是天下的中心部位,大王如果打算稱霸天下,就必須先親近中原國家把它作為掌握天下的關鍵,以此威脅楚國、趙國。楚國強大您就親近趙國,趙國強大您就親近楚國,楚國、趙國都親附您,齊國必然恐懼了。齊國恐懼,必定低聲下氣拿出豐厚財禮來奉事秦國。齊國親附了秦國,那麼韓、魏兩國便乘勢可以收服了。」
范睢通過談論秦國的外交政策麻痹了穰侯等人對自己的警惕之心,而他本人一天比一天得到秦王信任。公元前266年范睢請求秦昭襄王在閑暇方便之時進言議事說:「我住在山東時只聽說齊國有田文,從沒聽說齊國有齊王;只聽說秦國有太后、穰侯、華陽君以及高陵君、涇陽君,從沒聽說秦國有秦王。獨掌國家大權的稱做王,能夠興利除害的稱做王,掌握生殺予奪權勢的稱做王。如今太后獨斷專行毫無顧忌,穰侯出使國外從不報告,華陽君、涇陽君等懲處斷罰隨心所欲,高陵君任免官吏也從不請示。這四種權貴湊在一起而國家卻沒有危險,那是從來沒有過的。人們處在這四種權貴的統治下,就是我所說的沒有秦王啊。既然如此,那麼大權怎麼能不旁落,政令又怎麼能由大王發出呢?我聽說善於治國的,就是要在國內使自己的威勢牢固而對國外使自己的權力集中。穰侯的使臣操持著大王的重權,對諸侯國發號施令,他又向天下遍派持符使臣訂盟立約,征討敵方,攻伐別國,沒有誰不敢聽命。如果打了勝仗,奪取了城地就把好處歸入陶邑,國家一旦遭到困厄他便可在諸侯國中用事;如果打了敗仗就會讓百姓怨恨國君,而把禍患推給國家。有詩說:『樹上結果太多就要壓折樹枝,樹枝斷了就會傷害樹心;封地城邑太大就要危害國都,抬高臣屬就會壓抑君主。』從前崔杼、淖齒在齊國專權,崔杼射中齊莊公的大腿並殺死了他,淖齒抽了齊湣王的筋又把他懸吊在廟樑上,一夜就弔死了。李兌在趙國專權,把趙武靈王囚禁在沙丘的宮裡,一百天被困餓而死。如今我聽說秦國的太后、穰侯專權,高陵君、華陽君和涇陽君相幫同,最終是不要秦王的,這也就是淖齒、李兌一類的人物啊。再說夏、商、周三代亡國的原因,就是君主把大權全都交給寵臣,恣意飲酒縱情遊獵,不理朝政。他們授權任職的寵臣,一個個妒賢嫉能,瞞上欺下,謀取私利,從不為君主考慮,可是君主又不醒悟,因此喪失了自己的國家。如今秦國從小鄉官到各個大官吏,再到大王的左右侍從,沒有一個不是相國穰侯的親信。我看到大王在朝廷孤單一人,我暗自替您害怕,在您之後,擁有秦國的怕不是您的子孫了。」秦昭王聽了這番話如夢初醒大感驚懼,說:「說得對。」於是廢棄了太后,把穰侯、高陵君以及華陽君、涇陽君驅逐出國都。這次母子翻臉事件一年後秦宣太后病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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