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麵記

6 人贊了文章

他和男友分手後一個禮拜，我打電話約他出去吃朝鮮冷麵。

還是約在我們仨常去的那家小館子。那兒賣的是上世紀40年代口味的朝鮮冷麵，跟現在吃的冷麵吃起來完全不一樣。蕎麥做的黑冷麵，口感用大眾點評上的差評來說就是「味道古怪」。全北京我覺得就我們仨愛吃這玩意兒。

他剛坐下，我裝作不經意地打量了他一眼。黑眼圈很黑，腫眼泡很腫，看著像條游累了的金魚。

春節前的北京格外的冷，他呼出的白氣在空中凝結成一團團的霧。讓他整個人像從冰箱里剛撈出來。此情此景，讓我想起《失戀三十三天》里的苦情女主，被老闆強拖去西餐廳靠吃喝振作精神。

從進來到現在，他一句話沒說。點完面我先開了口：

「好了，白百何，世上男人多得是，別每次都要死要活的啊」

「誰要死要活了，我沒事兒好嗎。又不是第一次談，習慣了。」

「是是是，你呀，一分手就懂很多道理，一談戀愛就吃虧」阿妹的歌詞我真是張口就來。

他倆是真被看好的一對。我是看著他倆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當初他遇見他，如玻璃遇見陽光，折射出明晃晃的一片未來。從看對眼到確定關係，再到現在大費周折地搬家。從當初見面臉紅，到現在雙眼通紅。

六年了，整整六年啊。GAY的一生有多少個「年輕時的六年」可以浪費啊。

我突然特別心疼眼前的他。才注意到他臉色這樣蒼白，像失血太多成了一種近乎半透明狀態。

我突然就想像這家冷麵館似的，在以後的日子裡繼續陪著他。哪也不去一直在這裡地那種陪著。一直吃一直是這口，如這家冷麵館子。

我把先端上來的一碗推到他面前時，他放桌上的手機亮了，我瞥了一眼，是小軟體的消息。他沒點開看。我繼續跟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他幾號結婚來著？」

「沒問，忘了。幹嘛，你要去啊？」

「朋友一場。再說，你不想看他出洋相么？牽一剛認識沒兩天的女的，還得當全家人的面演出很愛她的樣子，多考驗演技啊。」

「我不想看。我要去了，誰出洋相還不一定呢」

我難看地笑了笑，「那你甭理他，吃面。」

他拿起筷子，在碗里扒拉，一口沒吃，放下了筷子。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不好說什麼，只好繼續吃我的。一個人窸窸窣窣的聲音顯得特別清冽爽脆，這冷麵吃著更冷了。

我想起那幾次我帶他們倆來這的場景。他們倆總是坐同一邊。我吃得快，吃完就看著他倆從自己碗里挑出對方愛吃的，或者自己不吃的夾給對方。一切恍如隔世，那時的我和他們哪能想到有今天這出。

他看我吃了大半碗，自己還是一口沒動。覺得不太合適，然後又拿起筷子。努力地去吃。

結果剛吃第一口，他就吃不下去了，拿筷子的手停在半空，眼淚就啪嗒啪嗒掉到冷麵碗里。

我嚇得措手不及。問他這是怎麼了。

他哭著說「這塊牛肉，是當年他最喜歡吃的」

我鼻子一酸，差點跟著他一起哭出來。

回去的地鐵上，他跟我說：「以後你別再叫我吃冷麵了，要吃自己吃去。」

我愣了會兒，充滿歉意地說：「好，下次帶你吃點熱乎的。」

故事改編自《舌尖上的中國》導演陳曉卿於《圓桌派》第二季《宵夜》一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