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公選課結課論文的千姿百態

結課論文的千姿百態

方剛

又到了學期末，收課程結課論文的時候。公選課「兩性關係與兩性文化」，自開課以來，都是達到學校限制的滿額１８０人，開兩個班，３６０人同樣滿額。

應該承認，有許多同學是積极參与的，但是，不上課、結課論文抄襲的越來越多。今年更是抄出了新花樣，讓我大開眼界，哭笑不得。

全文到網上當，或到網上當多篇文章剪剪切切組織到一起，是一種非常傳統的方式，比較沒有創意。很多學生已經不懈於這樣做了，太貶低自己的智商了。除非能夠剪切「出彩」。

有一位學生的文章，便剪切得非常出彩，不僅全文不知所云，更雷人的是有三句完全不可能在同一文章中出現的話竟然在同一文章中出現了，以致於我瞪大眼睛看了幾遍，才確信自己真的沒有看錯。我給了６０分。他（希望是他，如果是女生，就更雷人了）來信向我討說法，我回信把他這三句話複製了過去：

從小在北京目睹著這座城市的變遷……

從小學到大學，一直在台北度過……

作為一個在紐約長大的美籍華人……

此文堪稱我見過的最雷人的結課論文。

每學期，都能在學生上交的論文中看到我自己。不是他們寫到我，而是把我的文章一字不差地從網上粘帖了交給我。不知道是為了說明對我思想理解的深刻，和我的見解「一字不差」呢，還是為了考驗我的記憶力。當然，最大的可能性是，他們複製、粘貼的時候連看一下作者的時間都不願意付出。

我開學第一次課時，便鼓勵結課論文是聽課筆記的形式，每次課後回去思考、總結，記下來，最後一次課上交。每學期都有同學做的非常認真，有人洋洋洒洒幾萬字寫來，思考非常深刻，遠遠超出我的期望，還有同學對我的觀點進行挑戰，詳加論辯。這樣的結課論文讓人看著欣喜若狂，自然都是１００分。很多時候，我恨不能給他們打到１２０分、２００分，但是，教務處顯然不會允許這樣打分的。

學生們知道了我喜歡每節課筆記、思考的形式，便許多人上交貌似聽課筆記的東西。也是一節一節的，但細一看，和我講的完全沒有關係。或者不知從哪裡找來我的教學大綱的電子版，一字不差地貼上來了。豈不知，我從來不會嚴格按教學大綱講課，所以一眼就看出他沒有聽課；有的學生也從不上課，但打聽到我這學期每次課講了什麼，於是寫下當節的標題，便按這標題「常理想像」，自由發揮了一番。但哪裡知道，方剛是個思考獨到的人，嘿，你按「常理想像」，與我講的即使不是背道而馳，也是風馬牛不相及，自然再次曝露了你沒有聽課。

今年真有學生要考驗我記憶力的。文章交上來，粗看很好，再看哪裡有些不對勁兒，仔細一看，發現所謂的每節認真紀錄、思考的筆記，完全不是我這學期講的內容，而是我上學期講的內容。雖然是同一門課，雖然內容大體相同，但每學期我講的時候總有很多變化。有的同學自作聰明，將上學期同班或同宿舍得９０多份，甚至滿分的同學的文章上交了。

今年還有一雷人事。兩個同學交的文章除小標題改動外，內容完全一樣。仔細一看，是學號相鄰、同一專業的兩個學生，估計也是一個寢室的。這聽課筆記寫的非常好，按理應該得滿分的，但可惜兩篇完全一樣。我無法判斷是誰抄誰的，只能忍痛都給了二人最低分，可惜那個真正的作者了，讓他汲取一個教訓：幫助別人要有原則的。當然也可能是那同學未經他同意，便假借幫他列印等名義拿來抄襲的，他也是受害者。希望他因此恨那個抄襲他的同學，而不是恨我。

最大的感受是：有些學生總把自己想的太聰明了。結果，聰明反被聰明誤。他們可能沒想到：其實我方剛也是挺聰明的。

有些學生的另一個心理是：１８０份結課文章，你不可能認真看，會胡亂給分。所以，他們以為會糊弄過關。他們錯了，方剛是一個從細小之處都在努力追求平等、公正的人，所以自然會認真地看每一篇。所以，想騙我的人，一個也跑不掉！

當然，我不是聖人，自然也就出過錯。有一次看一同學文章，覺得寫得非常好，便心想，怎麼寫的這麼好呢，不會是抄的吧。於是就從中摘了一句特別好的，上網一搜，咦，被我搜到了！原來是網上有的文章。好一個小抄，立即給了６０分。那學生來信事後也是來信問我原因，我把網址複製給她。她很委屈地回信說：老師，您再看看，我就只抄了那一句呀！

我再細看，果然，就我搜的那一句是抄的，就那抄的一句被我選出來搜到了。非常慚愧，認真地向學生道歉，學生也很寬容。我希望有所補救，便將那文章替她投稿發表了，因為發表的文章可以折成學績分，所以這學生總的學習成績似乎不會受影響。學生還很感謝，要請我吃飯，當然被我婉拒了。

另一次出錯，也是看到一篇不錯的學生文章。也上網搜。結果，這次是全文搜到了。立即也給了６０分。那學生也來信，再複製網址過去，學生又回信說：老師，那是我自己貼到網上的！甚至還告訴了我帖那文章用的帳號和密碼，自然無誤。又是慚愧，便在另一門課上給成績時略高給了他一些，算一種平衡。這學生也很寬容，畢業後遇到我，還主動說起：老師，我就是當年那個把結課文章放網上讓您搜到的學生……

類似的事，記憶中只這兩次。那之後就更加小心了。告誡自己不要因為個別學生的小騙術而對所有學生失去信心，不要先假定好文章都是抄的再去核查，而要先假定好文章都是自己寫出來的，再去核對。雖然都是要去核查，但「先假定」什麼，是非常重要的一個態度。

有人在校內的論壇上說，方剛給成績時只看人不看文章，這真是把我的能力看高了。了解我的學生都知道，我有一個大缺點就是記不住人，想看人下菜都困難。但是上帝剝奪了我一方面的能力，就一定使我另一方面的能力格外強，我看文章的能力便格外強。與當過近十年的編輯有關，能夠幾眼便判斷出一篇文章的好壞，而且對看過的文章幾乎是過目不忘。想在文章上蒙糊我，難。

所以論壇上有一個學生的留言還是中肯的。他說，同宿舍的同學得了１００分，自己得了６０分。那同學是自己辛苦寫出來的，寫了一萬多字呢！而自己是抄的。「老師看的出來的！」他這樣說。這學生不錯，沒低估我的智商，嘿。

另一個比較有趣的現象是，每到學期末，總會有一二個平時可能完全沒有印象的學生上來套近乎，認真地問問題，甚至寫電子郵件問問題。還有學生加了我的ＱＱ，對我一再表白如何如何地崇拜我。不可免俗地對這些學生的名字會有特別的印象，但是到了看結課論文的時候，大失所望。於是就明白了：這些提問與「崇拜」的表現，不過仍然是「爭高分戰略」的一部分。希望老師先給一個好的印象分。

還是把方剛給看淺了。

其實，這些心思用在平時，一個高分數還是很容易的。

說到這裡，可能有人早有質疑了：那些抄的文章，為什麼還要給６０分呢？為什麼不是０分呢？

每學期第一堂課宣布文章評分標準時，我總是會說到：這樣的文章都是不及格。但是，在最後做的時候，我總下不去手。當我想給一個學生不及格甚至零分的時候，我想的其實不是這個學生，而是他的父母。

我也為人父母，深知父母之心。父母辛苦地把孩子送進大學，孩子的一個零分對他們意味著什麼？我再清楚不過了。即使他們不知道，但這些帶著零分的成績單畢業的學生去求職的時候，哪個單位會考慮這樣的學生呢？特別是如果知道還是抄襲，誰又會要一個不誠實的人來工作呢？這些，都會轉而傷害到學生的父母們。

這，才是我真正的憂心。

所以，我總是無法按自己的本意給這些學生零分。

方剛語錄：

不要和別的同學交流成績。如果你的分數比他高，你就傷害了他。如果你的分數比他低，你就傷害了自己。無論怎樣，你都傷害了我，因為那個分數低的一定會認為我的判斷力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