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永久的不悔——恩師季羨林先生的文學情緣

為了永久的不悔——恩師季羨林先生的文學情緣(2009-07-17 22:41:35)

標籤:雜談

富。由於獨特的人生歷程,文學寫作起初是季羨林先生只為自己保留的一扇永不關閉的窗戶。和很多人一樣,季羨林先生是由文學青年開始自己的文字生涯的。雖然他後來並不以文學創作作為自己的專業,但是,文學陪伴了季羨林的一生。 一直到大學畢業以前,離開自己的母親,從老家清平到濟南投奔叔父的季羨林先生,心靈深處埋藏著寄人籬下帶來的壓抑,這也使得原本豐富的感情不斷地內斂積聚。季羨林先生自己最喜歡的幾篇散文都在這個階段寫成發表:《枸杞樹》、《黃昏》、《回憶》、《年》、《兔子》、《母與子》、《紅》、《寂寞》。這些為他帶來文壇聲譽的散文感情濃郁、筆觸細膩、內容隱晦、思緒深沉、情調感傷。也就是在這個階段,離開今天將近80年前,季羨林先生形成了他的一部分的文學觀。他在1931年11月14日的日記里寫下了這麼一段話:「最近我才覺得我的興趣是傾向象徵的唯美的方面的。我在德國作家中喜歡荷爾德林,法國喜歡魏爾侖、波德萊爾,英國布萊克、濟慈以至其他唯美派詩人。不過這些詩人的作品我讀的並不很多,我所謂喜歡者大半都是byintuition (直覺地)。然而即便,他們的天才總是能覺得到的。我主張詩要有形式,與其說有metre(格律)、有rhyme(韻律)。以前一個時期,我曾主張內容重於形式,現在以為是不對的。散文(尤其是抒情的)不要內容(形式?)嗎?」我們可以發現,對文學形式的美的追求實際上貫穿了季羨林先生的整個寫作生涯。 留德十年,季羨林先生的主要時間和精力都放在各種古代語言的學習和研究上了。生活因為戰亂而艱辛,情感由於思念而沉重,文學不僅沒有離開季羨林先生,反而成了最重要的寄託。在這段時間裡,季羨林先生的文筆記錄著他所看到的、感受到的一切:比如《Wala》就描述了旅途中遇見的一位美麗的波蘭猶太女孩,筆下灑滿了凄絕的美艷,充滿了哀婉的同情。我想說的是,季羨林先生在這一時期的日記至今尚未發表,從他自己引用的有限的幾段來看,完全是自有內容的唯美的文學佳構。後來風行於世的《留德十年》所依據的主要就是日記,季羨林先生晚年的好幾篇膾炙人口的散文,也應該是來源於此。 回國以後不久,中國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巨變,新的時代開始了。學術環境和條件的改變,使得季羨林先生不得不改變了自己已經取得重大成就的研究專業,無奈地開始了實際上的改行或者偏行。但是,和文學相關的工作卻開始佔據了季羨林先生的發表目錄。除了多種語言的文學翻譯以外,主要就是散文創作。這個時期的散文,充滿了獨特的時代氣息。1961年到1965年,是季羨林先生學術研究的黯淡期,卻是文學創作的豐收期,一共寫作了27篇散文。季羨林先生自己很感滿意的《春滿燕園》寫於為知識分子「脫帽加冕」的1962年。季羨林先生多次講過:「凡是沒有真正使我感動的事物,我決不下筆去寫。」而1962年吹拂到知識界的春風讓他感動了,於是,季羨林先生寫下了「我們不栽蘭,不種竹,我們就把春天栽種在心中」、「即使到了金風送爽、霜林染醉的時候,到了大雪漫天,一片瓊瑤的時候,它也會永留心中,永留園內,它是一個永恆的春天」這樣抒情的字句。這篇文章發表後真可謂洛陽紙貴,被收入了中學和許多大學的課本。 可惜的是,這只是一個短暫的春天,轉瞬即逝。1966年6月,文化大革命開始,第一張批判季羨林先生的大字報,批判的正是《春滿燕園》。 等到我不能想到她的時候,世界上能想到她的人,恐怕就沒有了 浩劫以後,已經步入老年的季羨林先生迎來了自己最輝煌的歲月。輝煌歲月的開端正是一篇接著《春滿燕園》的散文《春歸燕園》。這個時期的季羨林先生,學術研究和社會活動、行政工作都極度繁忙,以「不知老之將至」的豪情拚命搶回失去的時間。這是黃金般的收穫季節

日期:2009-07-17 作者:錢文忠來源:文匯報富。由於獨特的人生歷程,文學寫作起初是季羨林先生只為自己保留的一扇永不關閉的窗戶。和很多人一樣,季羨林先生是由文學青年開始自己的文字生涯的。雖然他後來並不以文學創作作為自己的專業,但是,文學陪伴了季羨林的一生。 一直到大學畢業以前,離開自己的母親,從老家清平到濟南投奔叔父的季羨林先生,心靈深處埋藏著寄人籬下帶來的壓抑,這也使得原本豐富的感情不斷地內斂積聚。季羨林先生自己最喜歡的幾篇散文都在這個階段寫成發表:《枸杞樹》、《黃昏》、《回憶》、《年》、《兔子》、《母與子》、《紅》、《寂寞》。這些為他帶來文壇聲譽的散文感情濃郁、筆觸細膩、內容隱晦、思緒深沉、情調感傷。也就是在這個階段,離開今天將近80年前,季羨林先生形成了他的一部分的文學觀。他在1931年11月14日的日記里寫下了這麼一段話:「最近我才覺得我的興趣是傾向象徵的唯美的方面的。我在德國作家中喜歡荷爾德林,法國喜歡魏爾侖、波德萊爾,英國布萊克、濟慈以至其他唯美派詩人。不過這些詩人的作品我讀的並不很多,我所謂喜歡者大半都是byintuition (直覺地)。然而即便,他們的天才總是能覺得到的。我主張詩要有形式,與其說有metre(格律)、有rhyme(韻律)。以前一個時期,我曾主張內容重於形式,現在以為是不對的。散文(尤其是抒情的)不要內容(形式?)嗎?」我們可以發現,對文學形式的美的追求實際上貫穿了季羨林先生的整個寫作生涯。 留德十年,季羨林先生的主要時間和精力都放在各種古代語言的學習和研究上了。生活因為戰亂而艱辛,情感由於思念而沉重,文學不僅沒有離開季羨林先生,反而成了最重要的寄託。在這段時間裡,季羨林先生的文筆記錄著他所看到的、感受到的一切:比如《Wala》就描述了旅途中遇見的一位美麗的波蘭猶太女孩,筆下灑滿了凄絕的美艷,充滿了哀婉的同情。我想說的是,季羨林先生在這一時期的日記至今尚未發表,從他自己引用的有限的幾段來看,完全是自有內容的唯美的文學佳構。後來風行於世的《留德十年》所依據的主要就是日記,季羨林先生晚年的好幾篇膾炙人口的散文,也應該是來源於此。 回國以後不久,中國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巨變,新的時代開始了。學術環境和條件的改變,使得季羨林先生不得不改變了自己已經取得重大成就的研究專業,無奈地開始了實際上的改行或者偏行。但是,和文學相關的工作卻開始佔據了季羨林先生的發表目錄。除了多種語言的文學翻譯以外,主要就是散文創作。這個時期的散文,充滿了獨特的時代氣息。1961年到1965年,是季羨林先生學術研究的黯淡期,卻是文學創作的豐收期,一共寫作了27篇散文。季羨林先生自己很感滿意的《春滿燕園》寫於為知識分子「脫帽加冕」的1962年。季羨林先生多次講過:「凡是沒有真正使我感動的事物,我決不下筆去寫。」而1962年吹拂到知識界的春風讓他感動了,於是,季羨林先生寫下了「我們不栽蘭,不種竹,我們就把春天栽種在心中」、「即使到了金風送爽、霜林染醉的時候,到了大雪漫天,一片瓊瑤的時候,它也會永留心中,永留園內,它是一個永恆的春天」這樣抒情的字句。這篇文章發表後真可謂洛陽紙貴,被收入了中學和許多大學的課本。 可惜的是,這只是一個短暫的春天,轉瞬即逝。1966年6月,文化大革命開始,第一張批判季羨林先生的大字報,批判的正是《春滿燕園》。 等到我不能想到她的時候,世界上能想到她的人,恐怕就沒有了 浩劫以後,已經步入老年的季羨林先生迎來了自己最輝煌的歲月。輝煌歲月的開端正是一篇接著《春滿燕園》的散文《春歸燕園》。這個時期的季羨林先生,學術研究和社會活動、行政工作都極度繁忙,以「不知老之將至」的豪情拚命搶回失去的時間。這是黃金般的收穫季節

錢文忠日期:2009-07-17 作者:錢文忠來源:文匯報 錢文忠 宋代偉大的詞人辛稼軒寫過一首詞牌叫做「醜奴兒」的詞: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要勉強說愁,則感情是虛偽的,空洞的,寫出的東西,連自己都不能感動,如何能感動別人呢? 我的意思就是說,千萬不要勉強寫東西,不要無病呻吟。即使是有病呻吟吧,也不要一有病就立刻呻吟,呻吟也要有技巧。如果放開嗓子粗聲嚎叫,那就毫無作用。還要細緻地觀察,深切地體會,反反覆復,簡練揣摩。要細緻觀察一切人,觀察一切事物,深入體會一切。在我們這個林林總總的花花世界上,遍地潛伏著蓬勃的生命,隨處活動著熙攘的人群。你只要留心,冷眼旁觀,一定就會有收穫。 ——季羨林 恩師季羨林先生終於還是沒有能夠跨越100歲的門檻,於7月11日撒手遠行。隨他而去的,是一大串耀眼的光環。其中有的儘管是季羨林先生生前屢屢表示要辭去的,比如「國學大師」、「學界泰斗」、「國寶」,也依然被媒體和公眾善意地「強加」在季羨林先生的身上;有的則是連季羨林先生本人都沒有表示過拒絕的,學界公認他是著名的古文字學家、歷史學家、東方學家、思想家、翻譯家、佛學家、作家。 這當然是對的。但是,這樣的排序也很有值得我們思索的地方:「作家」被列在最後。這也很可以反映出,在大眾的心目里文學創作在季羨林先生的成就中所處的地位。北京大學正式發布的「季羨林先生訃告」也稱先生是「國際著名東方學家、印度學家、梵語語言學家、文學翻譯家、教育家」,更是了無「作家」的影子。可見,這是相當普遍的看法和認定了。 問題是,假如忽略了季羨林先生持續了八十多年的文學創作,我們就不僅抹去了季羨林先生在文化領域的一項重要活動和成就;而且也無法對一個謎團作出有效的解釋。 季羨林先生的去世在公眾中引發的巨大反響,足以表明,作為一位年高德劭的長者,老人家贏得了大家的心,這是不爭的事實。但是,季羨林先生的主要領域和「看家本領」,乃是以歷史語言學和比較語言學的方法研究梵文、巴利文,包括佛教混合梵語在內的多種俗語、吐火羅語,並由此解決印歐語言學和佛教史上的重大的難題。我在前不久出版的《季門立雪》的封底,特意標出這一段話,相信季羨林先生也會認可的:「如果說季羨林先生的學術研究有一條貫穿其中的紅線,那麼,這條紅線非印度古代語言研究莫屬。無論是對於研究中印關係史、印度歷史與文化、東方文化、佛教、比較文學和民間文學、吐火羅文、糖史,還是翻譯梵文等語種文學作品,先生在印度古代語言研究領域的工作、成就、造詣,都具有首要的、根本的重要性。」 這是一個極其冷僻的專業領域,很少有人了解。那麼,是什麼造就了季羨林先生在公眾中如此巨大的影響力呢?又是什麼充當了一位象牙塔頂端的學者和社會公眾溝通和交流的橋樑呢?我想,假如說不是唯一的話,季羨林先生持續了八十年的散文寫作和相對後期的雜文創作正是起到了最重要的橋樑作用。 根據很難說是完全的統計,近20年來,有100家左右的出版社出版了200多種季羨林先生的文集,其中絕大多數就是散文和雜文的選集。季羨林先生的學識魅力與人格魅力,他的熱愛故國、堅守良知、醉心學術,他對文化傳承、交流、弘揚、發展的畢生努力,他對東方文化乃至人類文明未來的深切關懷和遠見卓識,都是通過以散文和雜文創作為主體的文學活動傳達給社會公眾的。 凡是沒有真正使我感動的事物,我決不下筆去寫 同時,如果我們不能真切體認季羨林先生的文學情緣,那麼,我們就不能說真切地理解了一代宗師的生命。季羨林先生不是一個感情外露的人,但是,他的內心世界深邃而豐 宋代偉大的詞人辛稼軒寫過一首詞牌叫做「醜奴兒」的詞: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要勉強說愁,則感情是虛偽的,空洞的,寫出的東西,連自己都不能感動,如何能感動別人呢? 我的意思就是說,千萬不要勉強寫東西,不要無病呻吟。即使是有病呻吟吧,也不要一有病就立刻呻吟,呻吟也要有技巧。如果放開嗓子粗聲嚎叫,那就毫無作用。還要細緻地觀察,深切地體會,反反覆復,簡練揣摩。要細緻觀察一切人,觀察一切事物,深入體會一切。在我們這個林林總總的花花世界上,遍地潛伏著蓬勃的生命,隨處活動著熙攘的人群。你只要留心,冷眼旁觀,一定就會有收穫。日期:2009-07-17 作者:錢文忠來源:文匯報 錢文忠 宋代偉大的詞人辛稼軒寫過一首詞牌叫做「醜奴兒」的詞: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要勉強說愁,則感情是虛偽的,空洞的,寫出的東西,連自己都不能感動,如何能感動別人呢? 我的意思就是說,千萬不要勉強寫東西,不要無病呻吟。即使是有病呻吟吧,也不要一有病就立刻呻吟,呻吟也要有技巧。如果放開嗓子粗聲嚎叫,那就毫無作用。還要細緻地觀察,深切地體會,反反覆復,簡練揣摩。要細緻觀察一切人,觀察一切事物,深入體會一切。在我們這個林林總總的花花世界上,遍地潛伏著蓬勃的生命,隨處活動著熙攘的人群。你只要留心,冷眼旁觀,一定就會有收穫。 ——季羨林 恩師季羨林先生終於還是沒有能夠跨越100歲的門檻,於7月11日撒手遠行。隨他而去的,是一大串耀眼的光環。其中有的儘管是季羨林先生生前屢屢表示要辭去的,比如「國學大師」、「學界泰斗」、「國寶」,也依然被媒體和公眾善意地「強加」在季羨林先生的身上;有的則是連季羨林先生本人都沒有表示過拒絕的,學界公認他是著名的古文字學家、歷史學家、東方學家、思想家、翻譯家、佛學家、作家。 這當然是對的。但是,這樣的排序也很有值得我們思索的地方:「作家」被列在最後。這也很可以反映出,在大眾的心目里文學創作在季羨林先生的成就中所處的地位。北京大學正式發布的「季羨林先生訃告」也稱先生是「國際著名東方學家、印度學家、梵語語言學家、文學翻譯家、教育家」,更是了無「作家」的影子。可見,這是相當普遍的看法和認定了。 問題是,假如忽略了季羨林先生持續了八十多年的文學創作,我們就不僅抹去了季羨林先生在文化領域的一項重要活動和成就;而且也無法對一個謎團作出有效的解釋。 季羨林先生的去世在公眾中引發的巨大反響,足以表明,作為一位年高德劭的長者,老人家贏得了大家的心,這是不爭的事實。但是,季羨林先生的主要領域和「看家本領」,乃是以歷史語言學和比較語言學的方法研究梵文、巴利文,包括佛教混合梵語在內的多種俗語、吐火羅語,並由此解決印歐語言學和佛教史上的重大的難題。我在前不久出版的《季門立雪》的封底,特意標出這一段話,相信季羨林先生也會認可的:「如果說季羨林先生的學術研究有一條貫穿其中的紅線,那麼,這條紅線非印度古代語言研究莫屬。無論是對於研究中印關係史、印度歷史與文化、東方文化、佛教、比較文學和民間文學、吐火羅文、糖史,還是翻譯梵文等語種文學作品,先生在印度古代語言研究領域的工作、成就、造詣,都具有首要的、根本的重要性。」 這是一個極其冷僻的專業領域,很少有人了解。那麼,是什麼造就了季羨林先生在公眾中如此巨大的影響力呢?又是什麼充當了一位象牙塔頂端的學者和社會公眾溝通和交流的橋樑呢?我想,假如說不是唯一的話,季羨林先生持續了八十年的散文寫作和相對後期的雜文創作正是起到了最重要的橋樑作用。 根據很難說是完全的統計,近20年來,有100家左右的出版社出版了200多種季羨林先生的文集,其中絕大多數就是散文和雜文的選集。季羨林先生的學識魅力與人格魅力,他的熱愛故國、堅守良知、醉心學術,他對文化傳承、交流、弘揚、發展的畢生努力,他對東方文化乃至人類文明未來的深切關懷和遠見卓識,都是通過以散文和雜文創作為主體的文學活動傳達給社會公眾的。 凡是沒有真正使我感動的事物,我決不下筆去寫 同時,如果我們不能真切體認季羨林先生的文學情緣,那麼,我們就不能說真切地理解了一代宗師的生命。季羨林先生不是一個感情外露的人,但是,他的內心世界深邃而豐 ——季羨林 恩師季羨林先生終於還是沒有能夠跨越100歲的門檻,於7月11日撒手遠行。隨他而去的,是一大串耀眼的光環。其中有的儘管是季羨林先生生前屢屢表示要辭去的,比如「國學大師」、「學界泰斗」、「國寶」,也依然被媒體和公眾善意地「強加」在季羨林先生的身上;有的則是連季羨林先生本人都沒有表示過拒絕的,學界公認他是著名的古文字學家、歷史學家、東方學家、思想家、翻譯家、佛學家、作家。 這當然是對的。但是,這樣的排序也很有值得我們思索的地方:「作家」被列在最後。這也很可以反映出,在大眾的心目里文學創作在季羨林先生的成就中所處的地位。北京大學正式發布的「季羨林先生訃告」也稱先生是「國際著名東方學家、印度學家、梵語語言學家、文學翻譯家、教育家」,更是了無「作家」的影子。可見,這是相當普遍的看法和認定了。 問題是,假如忽略了季羨林先生持續了八十多年的文學創作,我們就不僅抹去了季羨林先生在文化領域的一項重要活動和成就;而且也無法對一個謎團作出有效的解釋。富。由於獨特的人生歷程,文學寫作起初是季羨林先生只為自己保留的一扇永不關閉的窗戶。和很多人一樣,季羨林先生是由文學青年開始自己的文字生涯的。雖然他後來並不以文學創作作為自己的專業,但是,文學陪伴了季羨林的一生。 一直到大學畢業以前,離開自己的母親,從老家清平到濟南投奔叔父的季羨林先生,心靈深處埋藏著寄人籬下帶來的壓抑,這也使得原本豐富的感情不斷地內斂積聚。季羨林先生自己最喜歡的幾篇散文都在這個階段寫成發表:《枸杞樹》、《黃昏》、《回憶》、《年》、《兔子》、《母與子》、《紅》、《寂寞》。這些為他帶來文壇聲譽的散文感情濃郁、筆觸細膩、內容隱晦、思緒深沉、情調感傷。也就是在這個階段,離開今天將近80年前,季羨林先生形成了他的一部分的文學觀。他在1931年11月14日的日記里寫下了這麼一段話:「最近我才覺得我的興趣是傾向象徵的唯美的方面的。我在德國作家中喜歡荷爾德林,法國喜歡魏爾侖、波德萊爾,英國布萊克、濟慈以至其他唯美派詩人。不過這些詩人的作品我讀的並不很多,我所謂喜歡者大半都是byintuition (直覺地)。然而即便,他們的天才總是能覺得到的。我主張詩要有形式,與其說有metre(格律)、有rhyme(韻律)。以前一個時期,我曾主張內容重於形式,現在以為是不對的。散文(尤其是抒情的)不要內容(形式?)嗎?」我們可以發現,對文學形式的美的追求實際上貫穿了季羨林先生的整個寫作生涯。 留德十年,季羨林先生的主要時間和精力都放在各種古代語言的學習和研究上了。生活因為戰亂而艱辛,情感由於思念而沉重,文學不僅沒有離開季羨林先生,反而成了最重要的寄託。在這段時間裡,季羨林先生的文筆記錄著他所看到的、感受到的一切:比如《Wala》就描述了旅途中遇見的一位美麗的波蘭猶太女孩,筆下灑滿了凄絕的美艷,充滿了哀婉的同情。我想說的是,季羨林先生在這一時期的日記至今尚未發表,從他自己引用的有限的幾段來看,完全是自有內容的唯美的文學佳構。後來風行於世的《留德十年》所依據的主要就是日記,季羨林先生晚年的好幾篇膾炙人口的散文,也應該是來源於此。 回國以後不久,中國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巨變,新的時代開始了。學術環境和條件的改變,使得季羨林先生不得不改變了自己已經取得重大成就的研究專業,無奈地開始了實際上的改行或者偏行。但是,和文學相關的工作卻開始佔據了季羨林先生的發表目錄。除了多種語言的文學翻譯以外,主要就是散文創作。這個時期的散文,充滿了獨特的時代氣息。1961年到1965年,是季羨林先生學術研究的黯淡期,卻是文學創作的豐收期,一共寫作了27篇散文。季羨林先生自己很感滿意的《春滿燕園》寫於為知識分子「脫帽加冕」的1962年。季羨林先生多次講過:「凡是沒有真正使我感動的事物,我決不下筆去寫。」而1962年吹拂到知識界的春風讓他感動了,於是,季羨林先生寫下了「我們不栽蘭,不種竹,我們就把春天栽種在心中」、「即使到了金風送爽、霜林染醉的時候,到了大雪漫天,一片瓊瑤的時候,它也會永留心中,永留園內,它是一個永恆的春天」這樣抒情的字句。這篇文章發表後真可謂洛陽紙貴,被收入了中學和許多大學的課本。 可惜的是,這只是一個短暫的春天,轉瞬即逝。1966年6月,文化大革命開始,第一張批判季羨林先生的大字報,批判的正是《春滿燕園》。 等到我不能想到她的時候,世界上能想到她的人,恐怕就沒有了 浩劫以後,已經步入老年的季羨林先生迎來了自己最輝煌的歲月。輝煌歲月的開端正是一篇接著《春滿燕園》的散文《春歸燕園》。這個時期的季羨林先生,學術研究和社會活動、行政工作都極度繁忙,以「不知老之將至」的豪情拚命搶回失去的時間。這是黃金般的收穫季節 季羨林先生的去世在公眾中引發的巨大反響,足以表明,作為一位年高德劭的長者,老人家贏得了大家的心,這是不爭的事實。但是,季羨林先生的主要領域和「看家本領」,乃是以歷史語言學和比較語言學的方法研究梵文、巴利文,包括佛教混合梵語在內的多種俗語、吐火羅語,並由此解決印歐語言學和佛教史上的重大的難題。我在前不久出版的《季門立雪》的封底,特意標出這一段話,相信季羨林先生也會認可的:「如果說季羨林先生的學術研究有一條貫穿其中的紅線,那麼,這條紅線非印度古代語言研究莫屬。無論是對於研究中印關係史、印度歷史與文化、東方文化、佛教、比較文學和民間文學、吐火羅文、糖史,還是翻譯梵文等語種文學作品,先生在印度古代語言研究領域的工作、成就、造詣,都具有首要的、根本的重要性。」 這是一個極其冷僻的專業領域,很少有人了解。那麼,是什麼造就了季羨林先生在公眾中如此巨大的影響力呢?又是什麼充當了一位象牙塔頂端的學者和社會公眾溝通和交流的橋樑呢?我想,假如說不是唯一的話,季羨林先生持續了八十年的散文寫作和相對後期的雜文創作正是起到了最重要的橋樑作用。 根據很難說是完全的統計,近20年來,有100家左右的出版社出版了200多種季羨林先生的文集,其中絕大多數就是散文和雜文的選集。季羨林先生的學識魅力與人格魅力,他的熱愛故國、堅守良知、醉心學術,他對文化傳承、交流、弘揚、發展的畢生努力,他對東方文化乃至人類文明未來的深切關懷和遠見卓識,都是通過以散文和雜文創作為主體的文學活動傳達給社會公眾的。日期:2009-07-17 作者:錢文忠來源:文匯報 錢文忠 宋代偉大的詞人辛稼軒寫過一首詞牌叫做「醜奴兒」的詞: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要勉強說愁,則感情是虛偽的,空洞的,寫出的東西,連自己都不能感動,如何能感動別人呢? 我的意思就是說,千萬不要勉強寫東西,不要無病呻吟。即使是有病呻吟吧,也不要一有病就立刻呻吟,呻吟也要有技巧。如果放開嗓子粗聲嚎叫,那就毫無作用。還要細緻地觀察,深切地體會,反反覆復,簡練揣摩。要細緻觀察一切人,觀察一切事物,深入體會一切。在我們這個林林總總的花花世界上,遍地潛伏著蓬勃的生命,隨處活動著熙攘的人群。你只要留心,冷眼旁觀,一定就會有收穫。 ——季羨林 恩師季羨林先生終於還是沒有能夠跨越100歲的門檻,於7月11日撒手遠行。隨他而去的,是一大串耀眼的光環。其中有的儘管是季羨林先生生前屢屢表示要辭去的,比如「國學大師」、「學界泰斗」、「國寶」,也依然被媒體和公眾善意地「強加」在季羨林先生的身上;有的則是連季羨林先生本人都沒有表示過拒絕的,學界公認他是著名的古文字學家、歷史學家、東方學家、思想家、翻譯家、佛學家、作家。 這當然是對的。但是,這樣的排序也很有值得我們思索的地方:「作家」被列在最後。這也很可以反映出,在大眾的心目里文學創作在季羨林先生的成就中所處的地位。北京大學正式發布的「季羨林先生訃告」也稱先生是「國際著名東方學家、印度學家、梵語語言學家、文學翻譯家、教育家」,更是了無「作家」的影子。可見,這是相當普遍的看法和認定了。 問題是,假如忽略了季羨林先生持續了八十多年的文學創作,我們就不僅抹去了季羨林先生在文化領域的一項重要活動和成就;而且也無法對一個謎團作出有效的解釋。 季羨林先生的去世在公眾中引發的巨大反響,足以表明,作為一位年高德劭的長者,老人家贏得了大家的心,這是不爭的事實。但是,季羨林先生的主要領域和「看家本領」,乃是以歷史語言學和比較語言學的方法研究梵文、巴利文,包括佛教混合梵語在內的多種俗語、吐火羅語,並由此解決印歐語言學和佛教史上的重大的難題。我在前不久出版的《季門立雪》的封底,特意標出這一段話,相信季羨林先生也會認可的:「如果說季羨林先生的學術研究有一條貫穿其中的紅線,那麼,這條紅線非印度古代語言研究莫屬。無論是對於研究中印關係史、印度歷史與文化、東方文化、佛教、比較文學和民間文學、吐火羅文、糖史,還是翻譯梵文等語種文學作品,先生在印度古代語言研究領域的工作、成就、造詣,都具有首要的、根本的重要性。」 這是一個極其冷僻的專業領域,很少有人了解。那麼,是什麼造就了季羨林先生在公眾中如此巨大的影響力呢?又是什麼充當了一位象牙塔頂端的學者和社會公眾溝通和交流的橋樑呢?我想,假如說不是唯一的話,季羨林先生持續了八十年的散文寫作和相對後期的雜文創作正是起到了最重要的橋樑作用。 根據很難說是完全的統計,近20年來,有100家左右的出版社出版了200多種季羨林先生的文集,其中絕大多數就是散文和雜文的選集。季羨林先生的學識魅力與人格魅力,他的熱愛故國、堅守良知、醉心學術,他對文化傳承、交流、弘揚、發展的畢生努力,他對東方文化乃至人類文明未來的深切關懷和遠見卓識,都是通過以散文和雜文創作為主體的文學活動傳達給社會公眾的。 凡是沒有真正使我感動的事物,我決不下筆去寫 同時,如果我們不能真切體認季羨林先生的文學情緣,那麼,我們就不能說真切地理解了一代宗師的生命。季羨林先生不是一個感情外露的人,但是,他的內心世界深邃而豐凡是沒有真正使我感動的事物,我決不下筆去寫 同時,如果我們不能真切體認季羨林先生的文學情緣,那麼,我們就不能說真切地理解了一代宗師的生命。季羨林先生不是一個感情外露的人,但是,他的內心世界深邃而豐富。由於獨特的人生歷程,文學寫作起初是季羨林先生只為自己保留的一扇永不關閉的窗戶。和很多人一樣,季羨林先生是由文學青年開始自己的文字生涯的。雖然他後來並不以文學創作作為自己的專業,但是,文學陪伴了季羨林的一生。 一直到大學畢業以前,離開自己的母親,從老家清平到濟南投奔叔父的季羨林先生,心靈深處埋藏著寄人籬下帶來的壓抑,這也使得原本豐富的感情不斷地內斂積聚。季羨林先生自己最喜歡的幾篇散文都在這個階段寫成發表:《枸杞樹》、《黃昏》、《回憶》、《年》、《兔子》、《母與子》、《紅》、《寂寞》。這些為他帶來文壇聲譽的散文感情濃郁、筆觸細膩、內容隱晦、思緒深沉、情調感傷。也就是在這個階段,離開今天將近80年前,季羨林先生形成了他的一部分的文學觀。他在1931年11月14日的日記里寫下了這麼一段話:「最近我才覺得我的興趣是傾向象徵的唯美的方面的。我在德國作家中喜歡荷爾德林,法國喜歡魏爾侖、波德萊爾,英國布萊克、濟慈以至其他唯美派詩人。不過這些詩人的作品我讀的並不很多,我所謂喜歡者大半都是byintuition (直覺地)。然而即便,他們的天才總是能覺得到的。我主張詩要有形式,與其說有metre(格律)、有rhyme(韻律)。以前一個時期,我曾主張內容重於形式,現在以為是不對的。散文(尤其是抒情的)不要內容(形式?)嗎?」我們可以發現,對文學形式的美的追求實際上貫穿了季羨林先生的整個寫作生涯。日期:2009-07-17 作者:錢文忠來源:文匯報 錢文忠 宋代偉大的詞人辛稼軒寫過一首詞牌叫做「醜奴兒」的詞: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要勉強說愁,則感情是虛偽的,空洞的,寫出的東西,連自己都不能感動,如何能感動別人呢? 我的意思就是說,千萬不要勉強寫東西,不要無病呻吟。即使是有病呻吟吧,也不要一有病就立刻呻吟,呻吟也要有技巧。如果放開嗓子粗聲嚎叫,那就毫無作用。還要細緻地觀察,深切地體會,反反覆復,簡練揣摩。要細緻觀察一切人,觀察一切事物,深入體會一切。在我們這個林林總總的花花世界上,遍地潛伏著蓬勃的生命,隨處活動著熙攘的人群。你只要留心,冷眼旁觀,一定就會有收穫。 ——季羨林 恩師季羨林先生終於還是沒有能夠跨越100歲的門檻,於7月11日撒手遠行。隨他而去的,是一大串耀眼的光環。其中有的儘管是季羨林先生生前屢屢表示要辭去的,比如「國學大師」、「學界泰斗」、「國寶」,也依然被媒體和公眾善意地「強加」在季羨林先生的身上;有的則是連季羨林先生本人都沒有表示過拒絕的,學界公認他是著名的古文字學家、歷史學家、東方學家、思想家、翻譯家、佛學家、作家。 這當然是對的。但是,這樣的排序也很有值得我們思索的地方:「作家」被列在最後。這也很可以反映出,在大眾的心目里文學創作在季羨林先生的成就中所處的地位。北京大學正式發布的「季羨林先生訃告」也稱先生是「國際著名東方學家、印度學家、梵語語言學家、文學翻譯家、教育家」,更是了無「作家」的影子。可見,這是相當普遍的看法和認定了。 問題是,假如忽略了季羨林先生持續了八十多年的文學創作,我們就不僅抹去了季羨林先生在文化領域的一項重要活動和成就;而且也無法對一個謎團作出有效的解釋。 季羨林先生的去世在公眾中引發的巨大反響,足以表明,作為一位年高德劭的長者,老人家贏得了大家的心,這是不爭的事實。但是,季羨林先生的主要領域和「看家本領」,乃是以歷史語言學和比較語言學的方法研究梵文、巴利文,包括佛教混合梵語在內的多種俗語、吐火羅語,並由此解決印歐語言學和佛教史上的重大的難題。我在前不久出版的《季門立雪》的封底,特意標出這一段話,相信季羨林先生也會認可的:「如果說季羨林先生的學術研究有一條貫穿其中的紅線,那麼,這條紅線非印度古代語言研究莫屬。無論是對於研究中印關係史、印度歷史與文化、東方文化、佛教、比較文學和民間文學、吐火羅文、糖史,還是翻譯梵文等語種文學作品,先生在印度古代語言研究領域的工作、成就、造詣,都具有首要的、根本的重要性。」 這是一個極其冷僻的專業領域,很少有人了解。那麼,是什麼造就了季羨林先生在公眾中如此巨大的影響力呢?又是什麼充當了一位象牙塔頂端的學者和社會公眾溝通和交流的橋樑呢?我想,假如說不是唯一的話,季羨林先生持續了八十年的散文寫作和相對後期的雜文創作正是起到了最重要的橋樑作用。 根據很難說是完全的統計,近20年來,有100家左右的出版社出版了200多種季羨林先生的文集,其中絕大多數就是散文和雜文的選集。季羨林先生的學識魅力與人格魅力,他的熱愛故國、堅守良知、醉心學術,他對文化傳承、交流、弘揚、發展的畢生努力,他對東方文化乃至人類文明未來的深切關懷和遠見卓識,都是通過以散文和雜文創作為主體的文學活動傳達給社會公眾的。 凡是沒有真正使我感動的事物,我決不下筆去寫 同時,如果我們不能真切體認季羨林先生的文學情緣,那麼,我們就不能說真切地理解了一代宗師的生命。季羨林先生不是一個感情外露的人,但是,他的內心世界深邃而豐 留德十年,季羨林先生的主要時間和精力都放在各種古代語言的學習和研究上了。生活因為戰亂而艱辛,情感由於思念而沉重,文學不僅沒有離開季羨林先生,反而成了最重要的寄託。在這段時間裡,季羨林先生的文筆記錄著他所看到的、感受到的一切:比如《Wala》就描述了旅途中遇見的一位美麗的波蘭猶太女孩,筆下灑滿了凄絕的美艷,充滿了哀婉的同情。我想說的是,季羨林先生在這一時期的日記至今尚未發表,從他自己引用的有限的幾段來看,完全是自有內容的唯美的文學佳構。後來風行於世的《留德十年》所依據的主要就是日記,季羨林先生晚年的好幾篇膾炙人口的散文,也應該是來源於此。 回國以後不久,中國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巨變,新的時代開始了。學術環境和條件的改變,使得季羨林先生不得不改變了自己已經取得重大成就的研究專業,無奈地開始了實際上的改行或者偏行。但是,和文學相關的工作卻開始佔據了季羨林先生的發表目錄。除了多種語言的文學翻譯以外,主要就是散文創作。這個時期的散文,充滿了獨特的時代氣息。1961年到1965年,是季羨林先生學術研究的黯淡期,卻是文學創作的豐收期,一共寫作了27篇散文。季羨林先生自己很感滿意的《春滿燕園》寫於為知識分子「脫帽加冕」的1962年。季羨林先生多次講過:「凡是沒有真正使我感動的事物,我決不下筆去寫。」而1962年吹拂到知識界的春風讓他感動了,於是,季羨林先生寫下了「我們不栽蘭,不種竹,我們就把春天栽種在心中」、「即使到了金風送爽、霜林染醉的時候,到了大雪漫天,一片瓊瑤的時候,它也會永留心中,永留園內,它是一個永恆的春天」這樣抒情的字句。這篇文章發表後真可謂洛陽紙貴,被收入了中學和許多大學的課本。 可惜的是,這只是一個短暫的春天,轉瞬即逝。1966年6月,文化大革命開始,第一張批判季羨林先生的大字報,批判的正是《春滿燕園》。,散文佳作更是疊出不窮。然而,作為一位長壽老人,紀念、悼亡、回憶漸漸成了季羨林先生文學創作的主題。大眾都被這些文字絢爛歸於平淡的深情所打動。親人,甚至連鍾愛的女兒也走在了自己的前面,1993年,季羨林先生在名篇《二月蘭》里寫道:「曾幾何時,到了今天,老祖和婉如已經永遠地離開了我們。老祖和婉如的走,把我的心都帶走了。如今,天地雖寬,陽光雖照樣普照,我卻感到無邊的寂寥與凄涼。回憶這些往事,如雲如煙,原來是近在眼前,如今卻如蓬萊靈山,可望而不可即了。」記憶,無論多麼遙遠,越來越頻繁地浮現在晚年的季羨林先生的腦海里。那段留學德國期間雖然朦朦朧朧,卻也纏綿悱惻的愛情,那位美麗的德國姑娘Irmgard,都隨著季羨林先生的筆流淌了出來:「到了瑞士,我同她通過幾次信,回國以後,就斷了音問。說我不想她,那不是真話。1983年,我回到哥廷根時,曾打聽過她,當然是杳如黃雀。如果她還在人間的話,恐怕也將近古稀之年了。而今我已垂垂老矣。世界上還能想到她的人恐怕不會太多。等到我不能想到她的時候,世界上能想到她的人,恐怕就沒有了。」這一段文字感人至深,催人淚下。幾年前,有一位讀者專門到哥廷根去尋找Irmgard的故事。事實讓他驚呆了:Irmgard居然還健在,終身未婚,不僅健在,50多年來連家都沒有搬過,只不過搬到了二樓,就是因為這個小小的搬動,搬走了1983年的重逢!那架為季羨林先生列印了包括博士論文在內的留德期間所有論文的打字機依然在桌子上,一切就像昨天那樣。那位好心的讀者拍回了一身紅衣的Irmgard的照片,我知道,季羨林先生看到了。 季羨林先生的文學情緣是功德圓滿的。這位畢生從事全世界都沒有多少人懂得的希奇古怪語言的釋讀和研究的學者,在生命的最後階段,為世人留下了兩部絕對稱得上是文學作品的薄薄的巨著:《留德十年》和《牛棚雜憶》。 2009年7月12日,北京大學百年講堂季羨林先生靈堂里以及外面的廣場上,滿是前來為老人送行的人。我想,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並沒有見過季羨林先生;但是,我清楚地看到,很多人的手上都捧著《留德十年》和《牛棚雜憶》。 等到我不能想到她的時候,世界上能想到她的人,恐怕就沒有了 浩劫以後,已經步入老年的季羨林先生迎來了自己最輝煌的歲月。輝煌歲月的開端正是一篇接著《春滿燕園》的散文《春歸燕園》。這個時期的季羨林先生,學術研究和社會活動、行政工作都極度繁忙,以「不知老之將至」的豪情拚命搶回失去的時間。這是黃金般的收穫季節,散文佳作更是疊出不窮。然而,作為一位長壽老人,紀念、悼亡、回憶漸漸成了季羨林先生文學創作的主題。大眾都被這些文字絢爛歸於平淡的深情所打動。親人,甚至連鍾愛的女兒也走在了自己的前面,1993年,季羨林先生在名篇《二月蘭》里寫道:「曾幾何時,到了今天,老祖和婉如已經永遠地離開了我們。老祖和婉如的走,把我的心都帶走了。如今,天地雖寬,陽光雖照樣普照,我卻感到無邊的寂寥與凄涼。回憶這些往事,如雲如煙,原來是近在眼前,如今卻如蓬萊靈山,可望而不可即了。」記憶,無論多麼遙遠,越來越頻繁地浮現在晚年的季羨林先生的腦海里。那段留學德國期間雖然朦朦朧朧,卻也纏綿悱惻的愛情,那位美麗的德國姑娘Irmgard,都隨著季羨林先生的筆流淌了出來:「到了瑞士,我同她通過幾次信,回國以後,就斷了音問。說我不想她,那不是真話。1983年,我回到哥廷根時,曾打聽過她,當然是杳如黃雀。如果她還在人間的話,恐怕也將近古稀之年了。而今我已垂垂老矣。世界上還能想到她的人恐怕不會太多。等到我不能想到她的時候,世界上能想到她的人,恐怕就沒有了。」這一段文字感人至深,催人淚下。幾年前,有一位讀者專門到哥廷根去尋找Irmgard的故事。事實讓他驚呆了:Irmgard居然還健在,終身未婚,不僅健在,50多年來連家都沒有搬過,只不過搬到了二樓,就是因為這個小小的搬動,搬走了1983年的重逢!那架為季羨林先生列印了包括博士論文在內的留德期間所有論文的打字機依然在桌子上,一切就像昨天那樣。那位好心的讀者拍回了一身紅衣的Irmgard的照片,我知道,季羨林先生看到了。 季羨林先生的文學情緣是功德圓滿的。這位畢生從事全世界都沒有多少人懂得的希奇古怪語言的釋讀和研究的學者,在生命的最後階段,為世人留下了兩部絕對稱得上是文學作品的薄薄的巨著:《留德十年》和《牛棚雜憶》。日期:2009-07-17 作者:錢文忠來源:文匯報 錢文忠 宋代偉大的詞人辛稼軒寫過一首詞牌叫做「醜奴兒」的詞: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要勉強說愁,則感情是虛偽的,空洞的,寫出的東西,連自己都不能感動,如何能感動別人呢? 我的意思就是說,千萬不要勉強寫東西,不要無病呻吟。即使是有病呻吟吧,也不要一有病就立刻呻吟,呻吟也要有技巧。如果放開嗓子粗聲嚎叫,那就毫無作用。還要細緻地觀察,深切地體會,反反覆復,簡練揣摩。要細緻觀察一切人,觀察一切事物,深入體會一切。在我們這個林林總總的花花世界上,遍地潛伏著蓬勃的生命,隨處活動著熙攘的人群。你只要留心,冷眼旁觀,一定就會有收穫。 ——季羨林 恩師季羨林先生終於還是沒有能夠跨越100歲的門檻,於7月11日撒手遠行。隨他而去的,是一大串耀眼的光環。其中有的儘管是季羨林先生生前屢屢表示要辭去的,比如「國學大師」、「學界泰斗」、「國寶」,也依然被媒體和公眾善意地「強加」在季羨林先生的身上;有的則是連季羨林先生本人都沒有表示過拒絕的,學界公認他是著名的古文字學家、歷史學家、東方學家、思想家、翻譯家、佛學家、作家。 這當然是對的。但是,這樣的排序也很有值得我們思索的地方:「作家」被列在最後。這也很可以反映出,在大眾的心目里文學創作在季羨林先生的成就中所處的地位。北京大學正式發布的「季羨林先生訃告」也稱先生是「國際著名東方學家、印度學家、梵語語言學家、文學翻譯家、教育家」,更是了無「作家」的影子。可見,這是相當普遍的看法和認定了。 問題是,假如忽略了季羨林先生持續了八十多年的文學創作,我們就不僅抹去了季羨林先生在文化領域的一項重要活動和成就;而且也無法對一個謎團作出有效的解釋。 季羨林先生的去世在公眾中引發的巨大反響,足以表明,作為一位年高德劭的長者,老人家贏得了大家的心,這是不爭的事實。但是,季羨林先生的主要領域和「看家本領」,乃是以歷史語言學和比較語言學的方法研究梵文、巴利文,包括佛教混合梵語在內的多種俗語、吐火羅語,並由此解決印歐語言學和佛教史上的重大的難題。我在前不久出版的《季門立雪》的封底,特意標出這一段話,相信季羨林先生也會認可的:「如果說季羨林先生的學術研究有一條貫穿其中的紅線,那麼,這條紅線非印度古代語言研究莫屬。無論是對於研究中印關係史、印度歷史與文化、東方文化、佛教、比較文學和民間文學、吐火羅文、糖史,還是翻譯梵文等語種文學作品,先生在印度古代語言研究領域的工作、成就、造詣,都具有首要的、根本的重要性。」 這是一個極其冷僻的專業領域,很少有人了解。那麼,是什麼造就了季羨林先生在公眾中如此巨大的影響力呢?又是什麼充當了一位象牙塔頂端的學者和社會公眾溝通和交流的橋樑呢?我想,假如說不是唯一的話,季羨林先生持續了八十年的散文寫作和相對後期的雜文創作正是起到了最重要的橋樑作用。 根據很難說是完全的統計,近20年來,有100家左右的出版社出版了200多種季羨林先生的文集,其中絕大多數就是散文和雜文的選集。季羨林先生的學識魅力與人格魅力,他的熱愛故國、堅守良知、醉心學術,他對文化傳承、交流、弘揚、發展的畢生努力,他對東方文化乃至人類文明未來的深切關懷和遠見卓識,都是通過以散文和雜文創作為主體的文學活動傳達給社會公眾的。 凡是沒有真正使我感動的事物,我決不下筆去寫 同時,如果我們不能真切體認季羨林先生的文學情緣,那麼,我們就不能說真切地理解了一代宗師的生命。季羨林先生不是一個感情外露的人,但是,他的內心世界深邃而豐 2009年7月12日,北京大學百年講堂季羨林先生靈堂里以及外面的廣場上,滿是前來為老人送行的人。我想,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並沒有見過季羨林先生;但是,我清楚地看到,很多人的手上都捧著《留德十年》和《牛棚雜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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