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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世紀聞》 明 陳洪謨

●卷一

  弘治十八年乙丑五月,武宗皇帝即位,大赦天下,改元正德。人謂正德號前代有之,宋世西夏乾順嘗建此號也。時內閣大學士則劉少師健、李宮保東陽、謝宮保遷,與禮部官皆未之深考耳。馬冢宰文升因考科道,出題「宰相須用讀書人」,蓋指此也。由是內閣銜之。未幾,馬被御史何天衢論劾,遂去位,似有由也。乃以禮部焦芳代之,焦亦河南人。

  立夏氏為中宮,京師人儒之女,又立沈氏、吳氏為妃,皆由大明門入受冊。

  正德元年丙寅,上嗣位,尚在童年。左右嬖倖內臣日導引以遊戲之事,由是視朝浸遲,頻幸各監局為樂,或單騎挾弓矢,徑出禁門彈射鳥雀,或開張市肆,貨賣物件,內侍獻酒食,不擇粗細俱納。大臣科道累有章疏,皆不省。

  是歲六月,雷震奉天殿鴟吻及太廟脊獸、天壇樹木,宮門房柱多有摧折焚毀。前此,太白嘗畫見,人皆異之。

  逆臣太監劉瑾並馬永成、谷大用、魏彬、丘聚、羅祥、張興七人,皆東宮舊侍御,時稱為七黨。內劉瑾尤奸險,粗知文事,遂干大政。素嫉文臣,與同類屢在上前言:「弘治年間,朝權俱為內閣文臣所掌,朝廷虛名而已。」每形諸戲劇。又說:「司禮監亦攬權納賄,如各處鎮守出去,皆司禮監舉用,受錢至多。如不信,只將司禮監見掌印李榮抄了,就有金銀可滿三間房。今若將各處鎮守內官取回,另換一番人,著他各備銀一二萬兩送上謝恩,恰不勝如司禮監要了?」由是上信之,傳旨將天下鎮守取回,新用者論地方大小,借貸銀兩進獻,即得差用。如內官韋興、齊玄等,皆先朝犯贓問發,亦夤緣差出分守。所至剝削民財,全無顧忌。

  太監王贊、崔通差往南京、蘇、松織造段疋,乞支長蘆官鹽一萬一千引為路費。蓋逆瑾等主之也。戶部韓尚書文執奏再三,止給其半。上召內閣問故,劉、李、謝三閣老對云:「內官裝載官鹽,夾帶私鹽,沿路害人。」上曰:「彼若有犯,朝廷自有法治之。」李對曰:「彼既得旨,即揭黃旗,稱欽賜皇鹽,沿途官吏應答稍遲,便加棰撻。甘心忍受,誰敢來奏?朝廷豈得聞知?戶部欲少與鹽引者,少一引則省一分之弊。」上色不樂,辯析愈厲。忽云:「豈獨此數人壞事?文官亦有不好的!譬諸十人,豈能皆賢?亦未免有四五人壞事者耳。」既退,韓尚書文令司屬官徐廷用、李夢陽、王崇文等草疏再沮之,內有云:「自閹宦誤國,漢十常侍、唐甘露之變,至今言之痛心。英宗狎一王振,致有土木之變。乞將劉瑾等拿問,置之俎醯。」韓文又率九卿共劾之。時司禮監太監王岳、范亨、徐智亦厭七人所為,相與為內應,劉健等助之。然王岳亦為上所信任,密奏外朝多官劾奏劉瑾等,不可不從。上不得已,允之。會天晚,待明旦發旨捕瑾等下獄。左右有以其事密告瑾者,瑾素與李閣老東陽有舊,重其詩文,密以韓文等所劾詢之東陽,得其大略。瑾等驚覺,遂趨至御前,俯伏哀號。訴岳等內外交通,欲害我等。上以為無此事。瑾等曰:「若待明旦,臣等再不得見天顏矣。須今晚拿岳等三人送獄方可。」上不得已,頷之。瑾等即出傳旨,夜捕岳等系獄。明日奏請,令劉瑾入司禮監,兼提督團營兵馬、設內行官校巡察,丘聚提督東廠官校巡察,谷大用提督西廠官校巡察,張永等並司營務。王岳、范亨、徐智俱發南京充凈軍,行至臨清,將王岳縊殺。由是權歸瑾等,勢傾中外。王岳之死,人頗惜之。巡撫山東朱都御史欽上言「岳謫守祖陵,既不白其罪狀,賜死道中,尤未厭乎人心。臣驗岳為劉瑾所忌,必瑾讒毀,以惑陛下,啟妄殺之端。伏望察岳之非辜,誅瑾之讒賊」等因。瑾不以聞。乃以朱禁釀非法,逮至京,免官,罰米三百石,輸運大同。人心益懼,不敢言。

  大學士劉健、李東陽、謝遷見時勢難為,屢疏乞致仕。至是,乃令劉、謝二人致仕,李獨留。李不自安,上言:臣等三人,事同一體,而臣獨留,何以自容?不知何以為處。」章亦屢上,竟不允。東陽門徒最盛相傳以瑾素重其文名,故得不去。後人傳瑾於朝陽門外創造玄真觀,東陽為制碑文,極其稱頌。人始信前日泄捕瑾等之事為不誣也。

  逆瑾亟欲陷韓尚書文等,時有進納內府折銀,內有假銀驗出。遂傳旨以韓文不能防奸,罷職為民。仍令邏卒伺察於途,文知之,止乘一騾,宿野店而歸。邏卒無所得。適郎中張瑋、尚寶卿崔璿各以公差,御史姚祥以升任,在途各乘轎及帶家小馳驛。邏卒回奏其事,逆瑾方欲竊柄張威,遂差官校逮捕下獄。崔、姚枷於西長安門外,張瑋枷於張家灣。數日垂死,公卿奏乞寬宥,始釋充邊衛軍。自是內外臣工皆重足而立,欲謝政以去,不可得矣。

  焦芳先為翰林謫出,後漸升用為禮部侍郎,與瑾相善。嘗建言御虜方略四事,劉閣老健票旨:「這本所言,窒礙難行。」芳遂銜之,屢於瑾處譖劉所短。因善瑾,遂代馬太宰文升。未幾,同侍郎王鏊皆入內閣。芳仍欲兼部事,瑾累遣人來與李閣老東陽商議。李云:「無此例。」瑾云:「嘗聞李賢兼管。」李云:「李賢是吏部侍郎,入閣後升尚書,時王翱掌部事。」又問:「前有之乎」答曰:「蹇義為吏部尚書,與戶部尚書夏原吉五日一赴東閣,與大學士三楊議事,未嘗兼大學士也。」次日吏部請印信,內批:「令焦芳兼管部事。」芳以問李,李曰:「某已言之,此二事實難兼攝。內閣佐天子出令,吏部所擬升調官,間有可否。今自擬議之,而自可否之邪?又,每日通政司奏事,奉旨『吏部知道』者,即當廷跪承旨。內閣班皆立聽,今亦將出跪而更起立邪?又,部事差繆,或章奏錯誤,小則回話認罪,大則罰俸。脫有之,亦將隨同認罪乎?」芳乃辭部事。

  初,李夢陽草疏,亟欲誅逆瑾等,而謀慮不審。疏中既以甘露之變為言,而又躬自蹈李訓之淺謀,致胎數年衣冠之禍。中官自為制度,自此不可變更。且草疏者李夢陽,屬官耳。而諸司英朋傑士,平昔以文章氣節取重於世者,乃翕然和之。蓋夢陽素為李閣老東陽所重,所為詩文,輒加稱賞。韓戶書文素厚李閣老,故亦重夢陽。且其疏一出,而九卿大臣亦皆景從,不敢略出商量萬全之策。後文因事系獄,罰米千石輸邊,二子皆罷官,夢陽累之也。夢陽亦下獄,人以為禍出不測。劉瑾家人老薑者告曰:「昔公不得志時,李主事時管昌平倉,曾容吾家納米領價,得志乃忘之乎?」瑾遂釋之,令致仕,仍贈以物,曰:「後當復用之。」

  李閣老東陽四歲即能寫大字,順天府以神童薦,召入內庭。過門限,太監云:「神童腳短。」李高聲答云:「天子門高。」即聞於上。抱置懷中,令翰林院作養。與程敏政齊名,後至大位。然專以詩文延引後進,海內名士,多出其門,往往破常格不次擢用,浸成黨比之風,而不能迪知忱恂,舉用真才實學。當時有識之士私相講論,以為數年後東陽引進一番詩文之徒,必誤蒼生。尚名矯激,事變將作矣。初,劉閣老健為首相,信陽何景明十三歲登鄉舉,博學有詩文名,十七歲中進士,人以為必居翰林。後不與選,或以為疑。劉曰:「此子福薄,能詩何用?」竟除中書舍人。後至提學副使,未四十而卒。人謂劉公知人。李代劉為首相,事多依附。有一監生以詩獻之云:「文名應與斗山齊,伴食中書日已西。回首湘江春草綠,鷓鴣啼罷子規啼。」蓋譏其「行不得也哥哥」、「不如歸去」之意。及瑾誅,御史張芹劾稱「當瑾擅權亂政之時,東陽禮貌過於卑屈,詞旨極其稱讚,貪位慕祿,不顧名節」等語,人頗然之。李至丙子年卒,贈太師,恩禮極厚,又得謚文正。是歟?否歟?

  正德二年丁卯,一日朝罷,內降敕諭,留百官於金水橋南跪聽宣讀,指摘公卿台諫數十人未退者,勒令致仕。

  逆瑾性極貪殘,而假竊大議,沮抑同列。馬永成欲升百戶邵琪,已得旨,瑾力拒以為不可,爭於上前。谷大用得鎮守監清太監言,傳旨於臨清開設皇店。瑾急捕其獻計者,置於法。東廠太監丘聚忤瑾意,瑾密奏聚交通外臣,調南京孝陵。太監王琇於御馬監建新宅,誘上居之,因奏攬納戶數人,專一包納銀草,所得利進於內。琇自為告示,送戶部出榜。尚書顧佐等白於瑾及谷大用,瑾大怒,同谷大用直至御前,言:「安有天子令人包納錢糧之理!」上以為不知,瑾遂枷其攬納戶於戶部門外,命矬其枷,不得屈伸,皆即日死。然亦不能加琇罪也。

  河南鎮守太監廖堂挾勢奏舉三司官賢能,並劾不職者。乃傳旨令吏部覆奏。許尚書進參稱鎮守太監舉劾三司,非其舊例,遂票旨禁之。後許尚書與瑾不協,辭去歸家。廖堂欲奏其居鄉不法事,以挾其財物,深被其害。瑾之得罪同列者多類此,以是速敗。向使瑾等凡事和同,其為禍又豈有涯哉!

  逆瑾威權日盛,口銜天憲,陰養松江人罷學生員張文冕及其侄婿罷職司務孫聰於私宅,凡一應章奏,初猶送內閣票旨,至是瑾任意批答,或增減字樣,或別為創造,真偽混出,而文理亦多不通。都察院一日奏審錄重囚本,內寫「劉瑾傳奉」字樣重複。瑾大怒,罵之。都御史屠滽率十三道御史謝罪,御史跪階下,瑾數其罪斥責,皆叩頭不敢仰視。自是科道部屬官皆行跪禮,公差出外及回京者,朝見畢,皆赴瑾宅見辭。用涴紅箋紙寫官銜,稱「頂上」字樣以為常禮。瑾或有本建白某事,或辭升賞,則送內閣票旨。內閣官爭出己見稱美,有曰:「爾剛明正直,為國除弊。」瑾既奪內閣之權,而李東陽、焦芳等皆其所任引用,坐保富貴,一聽其所為。芳初為編修,閣老萬安惡之,調夷陵判官,深恨於心,與南人相處,如冰炭然。及得柄用,遂附劉瑾,假以復舊章、革時弊為言,多陰助其謀。瑾自以內閣官聽己用,不復短之矣。

  朱恩,松江人,與瑾有舊。自河南按察使超升僉都御史操江,未幾升南京侍郎、尚書,事瑾極恭。凡拜帖寫「頂上」,不敢云:「拜上」,「頂上」之稱自此起。嘗觀《海語》,謂暹羅國凡臣下見其君,先捫其足者三,復自捫其首者三,謂之「頂上恩」。其有取諸此邪?甚可恥也。

  戶部主事庄襗公差廣東,奏稱官庫錢糧數十萬,多為有司侵費。瑾正欲藉此媚上,乃奏差司禮監官同給事中盤勘,且令各盡數解京。由是各省事緒紛紜,不免橫斂民財,饋送內外,以圖免禍。

  正德三年戊辰,上御經筵講書。故事,講解書義畢,則必獻諷諫之語。是日少詹事楊廷和、學士劉忠直講。既罷,上謂劉瑾曰:「經筵講書耳,何添出許多說話?」瑾與廷和皆舊東宮官,乃奏曰:「此二人當打發南京去。」於是升二人南京侍郎。時南京無缺,皆添注之。雖若升之,實遠之也。廷和後升南京戶部尚書,召還入內閣。忠升禮部尚書,改南京吏部,甚有風裁,科道部屬皆欽畏,不敢縱恣。

  ●卷二

  焦芳既入閣後,以許進為吏部尚書,劉宇為兵部尚書,皆河南人。宇素暴橫,先任左都御史,恃與瑾厚,責打御史。又與保國公家人朱瀛交通劉瑾,無日不來兵部說話。郎中楊廷儀每伺瀛出,必邀入司署,留坐款語。四司官不附宇者,必令瀛言於瑾,傳旨外補。廷儀獨諂宇,盡妾婦之態,宇大悅。廷儀能文,凡有奏章,皆其屬草。後焦芳致仕,即以宇代之。又有布政曹元與劉瑾親舊,驟升至兵部尚書,後又代宇入閣。皆其黨也。

  給事中安奎、御史張彧因查盤錢糧還,瑾索賂不足,以為參官不當,輒發怒,用一百五十斤枷,枷於東西公生門。時暑雨晝夜不輟,莫敢少移。都御史劉孟到任遲延,亦逮至京,枷於吏部門外。御史王時中枷於三法司牌樓下,遠近聚觀垂淚。文臣垂首喪氣,莫敢近覷。給事中許天錫、郗夔皆因事自殺。兵部主事王守仁抗章論瑾等專權亂政,瑾矯旨撻於朝堂不死,降謫貴州驛丞。守仁猶恐不免其死,遂詭秘其蹤跡以遠害。大理評事羅僑亦劾瑾,杖之不死,亦遠謫。

  許進初以戶部侍郎致仕家居,正德初,起用為兵部侍郎,尋升本部尚書,與瑾同提督團營。焦芳入閣,進遂代芳為吏部。許外若不附瑾,而內實不與抗。初,進致仕時,馬尚書文升在吏部,陝西張彩為文選郎中。進子許誥為給事中,屢劾彩過,馬以彩有才,力救之不得,彩以病乞歸。及瑾用事,京官養病久者,悉革為民,未久者令赴京聽用,彩不得已赴京。彩前在文選時,焦芳為侍郎,令其子焦黃中薦於瑾,以為彩乃公之鄉里,極有可用。會文選郎中劉永升通政,進已議調驗封郎中石確,疏已具,而復以彩易之。進雖用彩,而心內又甚銜之。進素與陝西雍泰相善,泰已致仕,進欲起用,屢薦於瑾,改南京操江都御史,尋升南京戶部尚書。朱瀛每欲謀傾進而轉劉宇,乘間言於瑾曰:「許尚書佯為恭謹,而外示抗直。如雍泰平昔剛暴,為山西按察使,辱打知府,為都御史巡撫宣府,辱打參將,朝廷屢貶謫不用。今欺公舉用,卻又揚言於外,曰公因泰同鄉用之,非吏部本意。」瑾大怒,立召彩入內,詰問:「雍泰貶謫來歷,如何不備入奏內?」彩曰:「奏稿備載,許尚書塗之。」瑾索原奏稿視之,果然。於是以進為詐直,票旨屢以欺罔斥之。進懼,遂乞歸。

  劉瑾欲專權,盡除軋己者。一日伺隙言於上,調張永南京,奏既可,即日逐永出就道,榜諸禁門不許放入。永知覺,直趨至御前訴己無罪,為瑾所害。召瑾至,語不合,永即揮拳毆之。谷大用等解之,令諸近臣具蔬酒和解。由是永得不去,遂深憾之。

  戊辰春,天下諸司赴京朝覲。逆瑾令每布政司送銀二萬兩,方放回,瑾等分用。各官皆貸於京師巨家,及回任,括斂民財倍價之。上下交征,莫有紀極。又有荊州知府王綬、武昌知府陳晦俱在黜列,乃廣賂瑾,復留。綬、晦皆升參政,仍掌府事。如此者尚多,此其尤甚者也。

  是年春殿試,賜呂柟為狀元,景暘第二,戴大賓第三。大賓莆田人,少有文名,甫二十登第。初聘高氏,未娶,瑾欲納為侄婿,於是僕從鞍馬衣服之類,極其侈靡。大賓偃然自居,意氣揚揚,復縱酒不檢。瑾薄之,常笑曰:「我不可做牛丞相。」大賓知之,遂請假歸,卒於途。呂柟亦陝西人,內閣不無迎合之意,然呂實無預耳。又傳奉取焦黃中、劉仁並黃芳等數十人為庶吉士,不由館試,人皆以為愧。然黃芳數人實由焦黃中等貽累,後亦不免謫降焉。

  逆瑾擅政,禁臣民不許用「天」等字為名。如郎中方天雨但令名雨,參議倪天民為倪民,御史劉天和為劉和。中外紛紛,尤為可異。嘗記北朝周宣帝自稱天元皇帝,不許人有「天、高、上、元之稱。宋宣和中,丞相蔡京用給事中趙野等奏,凡世俗有以「天」等字為名稱者,悉皆禁革。共禁人字犯天者,方天任改大任,方天若改元若,甚至承天寺亦改仁能寺。當時有識者憂之。正統十年進士登科錄,「元」、「天」字皆作〈艹曳〉,雲出內閣意。景泰中幸大學士,謝表內閣自為之。中「管窺霄,蠡測海」句,蓋亦避「天」字也。識者嘗訝其事。瑾目不知書,故事豈有所襲?明年,瑾以逆誅,無天之罪,其兆如是乎?瑾誅而禁廢,人皆復其舊名矣。

  殿試畢,焦黃中、劉仁等自以不得及第,嗾瑾云:「鄉試解額,南方太多,北方太少,乃昔楊士奇私其鄉里。」蓋其宿憤已多,待此而發。給事中任姓者承風旨,上疏請釐正,乃命諸司集議東閣。焦芳盛怒數前人罪惡,且言陝西地幾半天下,當增之,和者一口。李閣老東陽從容問曰:「且謂今當如何,往事不必論已。」禮部不得已,因言陝西可增作九十五名,與江西等。焦忽大聲曰:「尚少,可增作一百名。河南、山東、山西、四川以次而增。」次曰:「湖廣亦地闊,當增。」李不肯從。後不二年,悉改正。

  逆瑾用事,賄賂公行,凡有干謁者,雲饋一干,即一千之謂;雲一方,即一萬之謂。後漸增至幾干幾方,世道益頹矣。

  四川鎮守太監羅龠請便宜行事,瑾實主之。由是各處鎮守,皆比例奏要,如巡撫都御史之任,干預刑名諸政。劉瑾捏旨批出,皆許便宜而行。河南太監廖堂亦奏兼管修河,剝取民財,遍於鄉野,輦送數千餘萬於京師。太監畢真初差天津取海鮮,斂財數萬,請換敕,起自天津歷山東沿海,達於蘇、松、福建。所至括取民財,凌辱官吏,莫敢聲言。先朝故事:奏准,六部差官則該部請敕,必具事由送內閣寫敕,未有不由六部,而內閣自出敕者也。畢真輩之敕並近日內官賜祠額護敕,皆瑾與內閣李、焦輩創為之。時李公為首相,若肯執奏請敕必由六部具由,此祖宗故事,我輩不敢違,況《大明律》有結黨亂政之法甚重。如此,縱使不從,亦不過如劉、謝等去位而已。乃不能然,誰之過歟?

  邊方召商賈納糧草情弊,瑾素知其故。一日,因戶部奏差給事中三年一次查盤,奏內有「糧粗秕,草浥爛」者,瑾遂票旨逮系各年巡撫都御史、管糧郎中數人下獄。既而鎖杻差人押至所任地方,加倍賠償。又商人納過糧草,拖欠價銀,亦皆沒官不給。由是商賈重困,邊儲漸乏。

  劉瑾因戶部奏送各邊年例銀兩,瑾以為先朝無此例,令戶部查天順以前年例銀數。顧尚書佐以天順年前無銀例回報。瑾大怒曰:「此戶部官通同邊方巡撫都御史共盜內帑銀兩之明驗也。」悉追問致罪,革罷送銀之例,邊儲至是缺甚。蓋自成化八年間設榆林鎮,巡撫余都御史子俊增置城寨,陝西民供饋不繼,奏送江南折糧銀,以補不足。然初亦依江南原折銀例,每米一石,折銀二錢五分放支軍士。其後大同等邊缺乏,亦暫送銀補足,數皆不多,未有以萬計送者。弘治間戶部葉尚書淇,淮安人,鹽商皆淇親識,因與淇議:「商人赴邊納銀,價少而有遠涉之虞;在運司納銀,價多而得易辦之便。」時內閣徐溥與淇同年交好,遂從其議,奏准兩淮運司鹽課,於運司開中納銀解戶部,送太倉銀庫收貯。分送各邊鹽價,積至一百餘萬,人為利便,而不知壞舊法也。蓋洪武、永樂以來,天下鹽課俱開中各邊,上納本色米豆,商人慾求鹽利,預於近邊轉運本色,以待開鹽報中,故邊方粟豆無甚貴之時。今廢商人赴邊報中之法,雖曰得價多,而近邊米豆無人買運,遂致騰涌。正德五年,侍郎叢蘭整理陝西邊儲,遂令百姓每石征銀二錢五分,准米一石。蓋六部政本,少有差錯,胎弊如此。使顧尚書當劉瑾查例之時,答曰:「昔鹽課在各邊上納,故無年例銀之送。後改鹽課納銀解京,故不得不分送各邊。」如此,瑾必不怒而反正鹽法,淇其不免矣。

  逆瑾以富國為名,每欲巧取橫斂,且因以窘迫文臣。凡有公錯詿誤者,輒捏旨以姑免提問為名,各罰米粟以實邊儲。士大夫畏其凌虐,亦甘心從罰。初自一二百石,後漸增至千五百石。坐此破家者甚眾。

  自逆瑾用事,文臣裁抑至甚,內官、武弁縱橫而行。瑾等數人,皆贈父祖為都督、都指揮,母為夫人,造墳祭葬。該部不敢執,科道不敢言。其誥命、祭文,皆內閣所撰。議者以當時內閣諸公,結黨亂政之罪不可掩也。至文臣三品以上祭葬,卻沮格不與。如侍郎郝志義故,其子援例乞祭葬,瑾以為洪武禮制,文臣無祭葬之例,皆後來文臣專權擅加。傳旨,遂下錦衣衛獄,問發充軍。學士武衛病故,其子乞恩,亦下獄。其弄權裁抑文臣如此。

  ●卷三

  初,《大明會典》成,內閣自李東陽而下至翰林、春坊皆升職。瑾以為破壞祖宗制書,妄增新例,毀其書,悉追奪各官升職,惟東陽不奪。瑾又欲挫抑文學官,乃捏旨謂翰林官不識事體,摘十餘人姓名,升調兩京各部屬官,令其拓充政事。朝野哄然。

  逆瑾又欲革天下巡撫官,雲舊制所無,天順間亦曾革罷,遂將各處巡撫都御史取回。後與內閣議不可,止將腹里巡撫革去,其漕運及邊方都御史俱不革。又欲將各衙門添設官及提學、兵備悉行裁革,後內閣議提學不可革,從之。

  華容劉尚書大夏既致仕,逆瑾知其受知先朝,常欲按致於法。又被同年焦芳忌嫉,會廣西土官岑猛先年被大夏與都御史潘蕃奏遷福建,至是厚賂得復。瑾遂以遷徙土官為非法,通逮至京,欲寘劉等重辟。下之廷議,諸大臣不敢吐一語。獨屠都御史滽曰:「劉大夏此何罪,必欲致之死?當擬『不應』。」瑾怒罵屠惡語:「汝黨劉邪?」明日大臣以屠議奏。瑾謀於焦芳並劉宇,宇又素嫉劉者,乃劾劉某輕將夷人遷徙,與潘蕃俱發邊戍。瑾初擬廣西邊衛,焦曰:「是送二人歸也。」乃定肅州衛。劉赴肅州時,故舊皆避不來會。獨鄉人嚴仲宏贈詩,和答之。《過六盤山寄李閣老》末句云:「寄謝同年老知己,天涯孤客幾時還?」《歸自六盤和前韻》末句云:「憑誰寄語中州子,前度劉郎今已還。」中州子指芳、宇二人也。

  劉瑾既止各邊送銀,又禁商人報納邊儲,遂大匱乏。因詢國初如何充足,淺識者以為國初屯田修舉,故軍食自足,後為勢家所佔,以此軍不自給。瑾遂慨然修舉屯田,分遣郎中胡汝礪、御史楊武、少猛顏頤壽等往各邊丈量屯田,以增出地畝甚多及追完積逋者為能,否則罪之。又命散銀於近邊州縣百姓,買米陪腳耗運送邊倉交納。奉行苛刻,人不聊生。其增屯田,每至數百餘頃,悉令出租。大理少卿周東在寧夏與都御史安惟學比較屯糧,嚴加刑于軍官妻子,人心憤怨。千戶何錦等遂與安化王謀起兵,傳檄以誅瑾等為名。瑾禍自是起矣。

  浙江紹興府勘報經明行修者四人,內餘姚三人。逆瑾以為謝閣老遷所私,執送錦衣衛鎮撫司問。其一人妄招,詞連謝,因及洛陽。劉瑾以為奇貨,可聘宿忿,笑曰:「今入我彀中矣。」言於上,必欲置謝於邊戍。賴李閣老曲為辨析,令其為民。

  江西南城、萬安二縣人蕭明舉等因事叛歸滿剌加國,充本國通事,伴送進貢番夷,道殺其數人,而私貨財。為邏者所得,瑾寘之極典。因其黨以江西事激之者,乃將二縣人俱照餘姚縣例,不與做京朝官。又欲將江西科舉解額止與三十名,後不果行。

  逆瑾用事,中外憤怨。有託名黔國公及魏國公檄書,皆以誅瑾為名。又有以應天府上元縣生員狄元出名,指斥瑾罪惡數事,吏人謄寫,於公生門下鬻之。為瑾邏卒捕得,下獄拷訊所從,展轉攀指,竟不知其由。乃遺官校詣上元縣求之,亦無狄元名姓。說者以為「狄元」者,夷狄胡元也,寓意如此耳。又一日早朝罷,有文書一卷,書瑾等數人過惡,委于丹墀。侍班御史奏請查究,上退坐東角門內,留百官不放班。瑾等自下陛,而詰何人所為,俱不承認。諸人冒暑忍餓跪久,有僕地者。瑾謂卷在五品以下官班內,即令常校將下班三百餘人送鎮撫司究問,亦無所得。時曬死者已三四人矣。

  正德五年庚午,逆瑾日益專恣驕橫。霸州、文安諸處響馬強賊生髮。瑾不勝忿,欲速除之。用人言,遣御史有能幹者專理捕盜事,許帶家小隨任。寧杲遼東人,於真定;柳尚義湖廣人,於天津;薛鳳鳴南直隸人,於淮陽。責以殄除賊寇,保障地方,有功升賞。薛鳳鳴尤善射,嘗在歸德與守備指揮石璽會飲,用伶人歌舞為樂。瑾之邏卒奏之,即傳旨降鳳鳴為徐州弓手辱之。尚義在天津,稍收斂。惟杲奏立什伍連坐之法,盜賊捕獲無虛日。每械繫盜賊於真定城,輒用鼓吹前導,金鼓之聲,彌月不絕。由是姦宄益多。內官張忠侄張茂為大賊窩主,杲親往捕獲,斬之,啖其心以取媚權勢。霸州人劉六、劉七、齊彥名輩因是鼓眾為亂。後杲與尚義皆升僉都御史,仍管捕盜事。

  陝西寧夏指揮何錦、千戶周昂、丁廣等謀作亂,殺死巡撫都御史安惟學、鎮守太監趙弼、總兵姜漢等,謀立安化王寘鐇為主,出給印信票帖,招誘諸路軍馬,以誅劉瑾為名。且曰:「非敢竊窺神器也。」事聞,特起致仕左都御史楊一清提督軍務,都督神英領兵,太監張永總督。永至中途,即聞游擊將軍都指揮仇鉞已入城將寘鐇擒獲,及斬殺周昂、丁廣等。事聞,即敕神英班師,仍令張永往寧夏安輯。永既回,欲因是以傾瑾。八月初,永將至京獻俘,瑾令且止良鄉,揀日迎接。不從,輕騎來京。至十三日,永入自東長安門,上親宴勞。永乘間出懷中疏,奏逆瑾一十七事。上猶豫未決,永又因太監張雄、張忠共訴於上,謂:「瑾激變寧夏,心不自安,陰謀不軌,其形已具。若少遲,我等皆為齏粉,陛下安所之乎?」上允其奏,命牌子頭往召瑾。眾勸上親行,至瑾宅近地觀變。時漏下三鼓,瑾方熟寢。令牌子頭先入,瑾問曰:「上安在?」對曰:「在豹房。」瑾披衣出,謂家人曰:「事可疑矣。」出門,有牌子頭數人執瑾就內獄,黎明送錦衣獄,會集廷臣,拷出瑾包藏禍心、私制兵器、偽造寶印、改制牙牌、袖中藏刀等項違法事情,及搜出暗封同謀吏部尚書張彩、錦衣都指揮楊玉、石文義等王爵文簿。乃坐瑾極刑,凌遲三日。仇家爭食其肉,須臾而盡。悉誅其黨,抄沒財產若干。京師內外咸頌永功。內閣李東陽、楊廷和亦奏瑾惡,以為旬日之間,二難交作,悉底於平,且歸功於永等。遂封永兄張富為泰安伯,弟容為安定伯,魏彬弟英為鎮安伯,馬永成弟山為平梁伯,谷大用弟大為永清伯,封義子朱德為永壽伯,各給券世世承襲,食祿一千石。蔭李東陽、楊廷和、梁儲、楊一清子各一人為錦衣衛世襲正千戶,俱疏辭,改中書舍人。楊一清升戶部尚書,加太子太保。蔭兵部尚書王敞子為錦衣衛百戶。時劉瑾雖誅,而政權仍在內臣。魏彬掌司禮監印,決大政。馬永成等又奏,有旨:「凡朝廷大事,須彬等同議。」時東陽、廷和、梁儲、費宏四人在閣,以「窮苦無菜」四字為題,各作長詩以獻永。東陽為《窮字詩》,拆點畫,為句極巧。永大悅,命工刊裝錦軸送人。未久,山東盜起,人以為窮苦之應,遂秘不以示人。東陽又屬楊一清作《平定寧夏碑》,頌永功德,後亦不復作。

  劉瑾既誅,有旨:「凡瑾所壞事情,著科道官指實來說,悉與改正。」又云:「百官緘默順從,皆非得已,且幹人眾,都不查究。」楊一清旋改吏部,孫交為戶部尚書,何鑒自刑部改兵部尚書。魏彬奏起李鐩,復為工部尚書。劉瑾流毒尚在,天下盜賊蜂起,而朝政乖宜,賞罰未當。山東、河南、江西、四川諸處盜賊並起,而天下不勝煩擾矣。

  張彩素負才名,為劉尚書大夏所愛,嘗稱為可當邊方巡撫。及焦芳薦於逆瑾,每見瑾必談論移時,瑾皆喜納之,驟升僉都御史坐院,尋升吏部左侍郎。未幾,劉宇入閣,以彩代之。彩嘗勸瑾:「今天下諸司官有饋送公禮物者,非取於官庫,則斂於小民,取怨貽患,所當知之。」瑾大開納,遂禁察饋遺者。適山東巡按御史胡節回,斂饋未至,瑾偵知之,摭下錦衣獄捶死。少監李查、侍郎張鸞、指揮趙良差往福建回,斂銀二萬饋於瑾。瑾收其銀於承運庫,李查降長隨,趙良降南京百戶,張鸞以不知斂銀,令致仕。其銀因饋送得罪者甚多,剝削之弊,一時少息。彩又言於瑾曰:「公左右用事者,多騙財壞事。」瑾遂逐去之。其他救正頗多,衣冠之禍亦為少減。然彩在吏部,惟知敬瑾。其共謀同事者,以為瑾疏同類,皆采教之,心多銜嫉。初,劉宇在兵部,武選郎中楊廷儀為心腹。宇遷吏部,即調廷儀為考功郎中,親信之。及宇入閣,廷儀不為彩所親,有所私求,彩皆不聽。廷儀深憾,乃譖之於其兄廷和。又故事,吏部推用大臣,必密謀於內閣。彩以事權在瑾,內閣不得預,多忽之。李閣老東陽等以為廢內閣之權,共為不平。及瑾被系,亦捕下都察院獄,議以交結近侍,符同奏啟,斬罪。適赦免死。內閣後令改擬同劉瑾謀反罪,彩竟死獄中,仍令挫其屍。然以非真謀反,止流其子弟母妻於嶺南,不誅。彩為郎中時,楊一清嘗薦彩「諳曉韜略,堪任邊方都御史。」及寧夏之變,一清致仕居鎮江,彩薦於瑾,起用,同張永征寧夏。及彩被罪,一清心憐,亦不能救。

  抄沒逆瑾貨財,金二十四萬錠又五萬七千八百兩,元寶百萬錠,銀八百萬又一百五十八萬三千六百兩,寶石二斗,金鐘二千,金鉤三千,玉帶四千一百六十二束,獅蠻帶二束,金銀湯〈古上皿下〉五百,蟒衣四百七襲,牙牌二匱,穿宮牌五百,金牌三,兗袍四,八爪金龍盔甲三千,玉琴一,玉寶印一顆。以上金共一千二百五萬七千八百兩,銀共二萬五千九百五十八萬三千八百兩。

  ●卷四

  正德六年辛未,林都御史俊征剿四川妖賊劉臬及流寇藍廷瑞、鄢本恕、廖惠等,以捷聞。林素負忠義名,致仕在閩,特起往征。林至夔州,先毀白帝祠以勵人心,傳檄郡縣,威令大振。後又有曹甫、方四等煽亂,復命洪尚書鍾總制,同林剿平,兩川方定,林遂乞致仕歸。

  京師之南固安、永清、霸州、文安等處,京衛屯軍雜居,人性驕悍,好騎射,往往邀路劫財,輒奔散不可獲,人號為放響馬賊。近來內官用事,谷大用、馬永成、張忠等皆霸州、文安諸處人,大盜劉七等嘗因內官家人混入禁內豹房,觀上游幸之所。及為寧杲所逼,遂聚眾拒捕。後瑾誅,杲亦得罪系獄,因而作亂。當時本兵者議遣驍將數人,各統勁兵一千,分路而出,聽其便宜襲捕。惟以平賊為功,不論首級多寡,不過旬日而平矣。兵部尚書王敞素不諳世務,徒事虛譽。有司擒捕已獲齊彥名,收安肅縣獄,被劉七等十餘人劫出。旬日之間,聚至數百人,所至窮民響應,增至數千。敞束手無策,吏部楊尚書一清建議須推用大將征討,及文臣有才望者提督軍務,又著有能擒斬盜賊三名顆者,升一級。李閣老東陽從中票旨褒美,悉從所言。但故事:凡大政必下該部詳議覆奏,然後施行;捕盜不關白兵部,徑准施行。由是言官爭論王敞不職,遂罷去。

  四月講畢,召內閣至暖閣。叩頭畢,上手取《會試錄》一本,付司禮監太監張永授內閣李東陽等。內有白紙票黏於紙上者三,皆指摘所刻文字錯誤處。上曰:「今欲有施行,但念衙門體面恐不好看,但與先生輩知之耳。」東陽捧《錄》叩頭出,至暖閣門外,留寘案上。少頃,太監張永送至閣。是年大學士劉忠累疏辭疾,未允,強起主考事。出院後即乞省墓,已得請,是日陛辭,聞此事而去,抵家復具疏乞致仕。蓋已有先入之言矣。

  辛未八月,流賊劉六、劉七、齊彥名等合夥為亂,擁眾向北,京師戒嚴。貼張二旗,上書:「虎賁三千,直搗幽燕之境;龍飛九五,重興湯武之師。」時已命兵部侍郎陸完代馬中錫提督軍務,師已出涿州,忽報賊在固安甚急。上召內閣李東陽等至左順門內,上南向問曰:「賊在東,師乃西出,恐緩不及事。適令兵部追還陸完等令東,可否?」東陽等對曰:「甚當,且行未遠,一二日可至。」東陽後奏曰:「聞賊船在冰套,自陷危地,似來送死。官軍并力,擒之不難,但恐人心不能齊一,向來略失事機,正坐此故。今官軍在北,賊若南奔,逸不可制。」上曰:「張俊等皆在南,料亦無害。」東陽對曰:「今須亟敕東南諸將,令嚴謹堤備,以防奔潰。若有意外,查照地方,連坐鄰境,不許互相推調,務在萬全。」上曰:「然。先生輩宜用心辦事。」東陽復奏曰:「此賊亦是烏合之徒,但願朝廷賞罰明,諸將效力,必可成功。」上慰諭令退,初,都御史馬中錫巡撫大同,楊尚書一清等舉中錫堪以提督軍務,惠安伯張偉充總兵官,同征流賊。所領京營人馬,皆未經簡閱。中錫書生,欲效龔遂下渤海盜事,招撫解散。張偉紈之子,亦不知兵。師既出,中錫遍檄諸路,榜示劉六等經過所在,官司不許捕促,與供飯食。若聽撫,待以不死。劉六官司不許捕捉,與供飯食。若聽撫,待以不死。劉六等聞之,所至不殺掠,然且信且疑。中錫至德州桑園駐兵,劉六等來謁,中錫開城撫之。劉六欲降,劉七曰:「今內臣主事,馬老爺豈能自踐其言乎?」潛使人至京師,探諸中貴無招降意,又以山東所劫金銀輦載赴京,饋權幸求赦,不得,遂大肆劫掠,眾至數萬。中錫故城縣人,賊至故城,戒令勿焚劫馬都堂家房屋財帛。由是謗騰,謂中錫恐賊害己私家,玩寇殃民。遣錦衣官校捕中錫、張偉下獄,罪論斬。後中錫死獄中,張偉革爵閑住。中官因是謂此事非書生所能辦,乃命太監谷大用總督軍務,侍郎陸完提督軍務,伏羌伯毛銳掛平賊將軍印,充總兵官。所統兵萬餘,亦未簡閱。完雖通達,亦不知兵。銳已衰老,而大用擁眾自衛,高坐堅城。行至真定所屬地方,遇劉七等,交戰大敗,損折官軍,喪失輜重無算,又失大將軍印。時駙馬游泰子隨毛銳冒功,亦被殺死。適宣府游擊將軍許泰領兵至,救之,毛銳僅以身免,罷回京。因與谷大用同事,得不坐失律喪師之罪。銳甘肅之,及彭澤為兵部尚書,以鄉里素厚,特起掛印,鎮守湖廣,被御史張翰論劾,並及澤焉。時有巡捕指揮桑玉與賊交通,劉六、劉七嘗被圍困於村舍,桑玉自外救之,遂逸去。桑玉以近幸□庇,久不寘於法。劉六、劉七、齊彥名並楊虎、趙風子等,擾亂南北直隸、山東、河南等處地方,聚眾數十萬,然多擄掠脅從之徒,其親信驍勇善騎射者,不及千人。因內閣及兵部准行首功之令,官軍每追及賊,賊即先驅逐脅從良民,與官軍對敵,並棄所掠財帛,奔逸而去。官軍爭斬首報功,並取棄財帛,以致劇賊脫走,妄殺平人報功以萬計。每一遇賊,斬獲脅從人首級,輒報捷音,降敕獎勵。谷大用、陸完得獎勵敕十餘次,而賊首無一顆者。甚至賊已過,官軍遇被賊擄平民,亦殺之以報功。游擊將軍江彬過冀州,入人家,殺三十三人。有司申狀詣陸完,皆不問。自出兵後,賊攻破城池,殺擄人民不可勝數,皆不責問提兵者失律之罪。雖劇賊縱橫,但得脅從首級,則輒紀其功。後賊大掠吳、楚之間,至蘇州,遇颶風覆舟,始滅。歸而論功,谷大用並代大用者太監陸誾皆封其弟為伯,陸完加太子少保,一子為錦衣衛百戶,其餘權勢所託,奏帶之人,以首級論升者千餘人,紀功御史,皆升京堂。名爵之濫,始於此。

  起複陳都御史金征江西流賊。先是,江西饒州、撫州、瑞州、姚源洞諸處強民王浩八等聚眾為亂,殺死副使周憲、僉事李情,拘禁參政吳廷舉不放。陳公至,撫剿兼施,以漸平定。後有殘黨復作,而新滏、樂安又有強民張元二等為亂,乃命俞都御史諫南征之,方平。

  十二月朔,駕當出郊壇視牲。先是,一夕有傳賊將復至霸州。時日已暝,京城各門已閉。兵部尚書何鑒令人傳於郭外巡視官軍,差人遠探。宮內宣召內閣、兵部議省牲事舉行否。內閣曰:「省牲事重,若聖駕不出,示人以怯,其關於國體不細。宜嚴加御備,仍舊出郊。」太監張永深以為然,請自披戴清道。駕以巳刻出,未刻入,人心以安。

  正德七年壬申夏,熒惑入南方,將逼斗,旬月而退。是年冬,京師及河、朔之地溫燠如春,而徐、淮以南風雪特甚,至洞庭水流出冰有至尺厚者。天時地氣,可謂異常矣。是時,降敕調宣府邊軍三千入衛,卻以京軍競數戍邊,每歲春秋番換,如班操例行。蓋從江彬等之計也。

  ●卷五

  上居豹房,惟錢寧在左右伺候,有言則從。錢寧本雲南臨安人,太監錢能鎮守雲南,收為家人。年十五,性大機警,能愛之,帶回京。至是見上,賜姓朱氏,累官都督,掌錦衣衛事。寧幼時,有參將盧和者善相,謂其將來必大貴顯,遂深結納。後和坐死罪,寧貽書當路,欲脫其獄,竟不果行。然寧亦不深憾,可謂難矣。他如被方布政良永奏其縱家人賣鈔事,亦不報害,及優恤胡副使世寧於獄中,事皆非他權惡之所為也。然終蹈誅夷之慘,所謂人妖服妖,其能免乎?

  正德九年甲戌正月十六日夜,乾清宮火。上親御午門,傳旨侍衛官兵入救。次日,火煙尚熾。宮中累朝所積,皆為煨燼。下詔責咎,深切時病。

  八月一日日食,晝晦星見。愚時官江藩,午未間救護,少頃即昏黑,咫尺不辨,人皆驚懼。後詢之各處,皆同。

  正德十一年丙子,江西地方見天上有紅雲黑雲各一叢,若相鬥者。久之,分為兩城,人馬洶洶若攻城,城中人應之。又明年,宸濠謀反,南贛之兵自外攻入,是其象也。

  正德十二年丁丑九月,上幸陽和城。二十七日方獵,天雨冰雹,軍士有死者。及夜,又有星墜之異。明日駕赴大同城,又明日達賊統眾圍陽和。向無二異,上意未遽回。乃知天之仁愛深矣。

  上幸延安,守臣具膳送行。常規:鎮守太監捧酒,巡撫下箸。是日上來遲,巡撫都御史鄭陽將箸收在袖中,恐失落也。須臾上至,隨從兵衛擾攘,將巡撫擠下,蓋是時皆戎服,莫可辨。上御席無箸,急呼:「送箸來!」倉卒無處尋。上笑曰:「使我若做撫按官,決不如此怠慢。」是雖戲言,亦可以仰見其弘人之度矣。

  江西寧王宸濠性素貪殘僭侈,以文行自飾,交結士流。自弘治之世,已有欺世盜名,陰為不軌之漸矣。迨正德中,厚賂錢寧、臧賢等為內應,益肆毒虐,箝制藩臬,剝削軍民。又時常設宴邀請兩司官入府,擇有時名及阿順者,留至夜深方散,或與聯詩,或與論事,曲加禮待。時若左布政鄭岳、提學副使李夢陽皆有文名,濠尤重之。鄭初為按察使,與李不合。李因鄭遷方伯,帶去舊門子二人,乃誣鄭多收柴薪銀兩及其子侵克庫銀虛情,自拿其門子取供,又譖於濠雲「鄭布政輕侮王府」等語。由是濠攝拾虛供,奏行總制撫按勘問,鄭與李俱下獄,鄭備受凌辱。後奏差大理寺卿燕忠等來勘,鄭為民,李冠帶閑住,而濠之志益張矣。時則有若參議王泰、白金,僉事李淳、王奎,尤善阿附,受其重賂,為其出力。各官每留至夜分方回,各司大門留之以待。副使胡世寧不平,乃疏濠不法數事,及稱「二司問刑參吏聽其指麾」及「半夜開門」等語。由是科道官劾稱王泰等惟知王府卵翼之勤,不顧人臣私交之戒。四人皆回籍聽勘。濠賂錢寧,差官校將胡拿問。時胡已遷福建按察,慮其陷害,徑赴都察院跪門投到。奏送鎮撫司勘問,行江西撫按查勘。遷延年余,方才回報。而胡竟謫戍遼東。方胡就獄,人謂之必死,不意錢寧曲加矜念,遣人饋以米炭不絕,由是得以保其軀命。雖天之默相忠直,而寧一念好德之美,不可誣也。時寧府奏准覆蓋琉璃瓦,該用銀兩,許於引錢內支給。濠累逼二司會議,引錢數少,欲派之民間。時巡撫俞都御史諫會同巡按徐御史贊,謂地方兵荒之後,難以科派。往返再三,復用計挾逼,乃議作夫價五十五萬兩,五年之內遞征。濠得此,即差其府內官校下各府縣坐並,遠近騷然。而守巡官畏其勢,亦有為之督催者矣。時予為參政,與按察司胡副使錠獨不敢阿附。濠每欲招致之,予二人亦不敢應。濠遂奏稱「蒙恩准蓋琉璃瓦,緣工程浩大,必得才能方面官督工,方為易完。訪得參政陳某、副使胡某俱有才幹,乞敕該部轉行委任」等因。本行數日,予與胡方知,心甚慍懊,然亦無能為也。不意工部李尚書鐩覆本云:「參政等官俱有守巡地方之責,難以遙定。合咨巡撫從宜徑委該道官督理。」時予分守湖西,胡管清軍,正不系該道也。使當時一為其管工,不免朝夕相見,非得罪於目前,則不免己卯之大變矣。人之禍福,自有數存也如此。

  逆府宥濠於正德二年知政歸宦官,陰賂劉瑾以希寵幸,使南昌儒學生徒頌己孝行,遞相呈達巡撫、巡按官奏聞,降敕褒獎。刑部侍郎李士實字若虛,南昌人,素有詩名及善書,與李東陽交厚。及致仕,避宸濠之害,居別郡。濠必欲招致來南昌,因厚遇之,遂為知己。陸完字全卿,蘇州人,初為江西按察使,獨為濠所器重。嘗曰:「陸先生他日必為公卿。」士實、完皆以心附濠。寧府南昌護衛並屯田,天順間以事革罷。濠賂瑾,復得之。人知不可,畏瑾威,不敢言。時天下藩臬畏瑾虐害,求退不得。濠因納賂於瑾,薦完與士實可當巡撫都御史之任。瑾令吏部舉完為都御史,巡撫宣府,士實以侍郎改都御史,巡撫鄖陽。完至京見瑾,言動遲緩,瑾怒,以為不稱任,改為僉都御史巡撫。完家巨富,厚賂瑾,復得升兵部侍郎。瑾敗,言官論劾完「首開賄賂之門,驟遷風憲之職」,內閣庇之得全。李士實亦得升右都御史都察院管事。陸完官至兵部尚書,士實以年老致仕。及瑾伏誅,寧府護衛、屯田俱革罷。完為兵部尚書,王酹酒於地,曰:「全卿為司馬,護衛可復得矣。」自是彼此歲時問遺不絕。濠浼完,欲乞復護衛,完答書曰:「須以祖訓為言。」伶人臧賢者,有寵於上,左右近習、內臣如張銳、張雄、錦衣錢寧,文臣如梁儲、靳貴、陸完輩,皆陰結之,以求固寵。臧賢之婿司犯罪,充南昌衛軍。濠令鉞教演江西伶人秦宏等歌樂,因鉞以通於賢。每親書寄賢,輒稱為「良之賢契。」良之,賢字也。及是乞護衛,輦載金銀寶器藏於臧賢家,分饋諸權要。內閣大學士費宏素知其故,乃大言曰:「寧府以金銀巨萬,打點護衛,苟聽其所為,吾江西無噍類矣。」錢寧、臧賢再三懇浼陸完題覆,稱:「寧王乞護衛,以典章為言,事體重大,合會多官議。」中官盧明以本來內閣擬旨,票云:「既王奏缺人使用,護衛、屯田都准與王管業。」言官交章論護衛不可與,竟不行。濠以宏作梗,恐其更改,乃托賢等譖於上曰:「宏私鄉里,取進士黃初及第。」且曰:「乾清宮災,下詔皆宏視草,歸咎朝廷。」時御史余珊劾宏私其弟費き,選入翰林,久不認罪。遂罷宏致仕。濠既得護衛,益驕橫。聞上巡各邊境,納都督馬昂已嫁妹馬氏於宮中,心懷異謀,陰養盜賊以為爪牙。賊首閔念四、吳十三等恃王墳廠為巢窟,肆行劫掠,與民爭田不得,令賊屠其家,官司莫敢問。劉六、劉七擾中原之後,兵部申明律禁,不許隱蔽賊情,釀成大患。巡撫江西都御史孫燧捕賊甚急,吳十三等已獲,系南昌府獄,復為賊劫出。兵部奏責孫燧行屬責限緝捕。濠恐賊獲於己,謀欲去孫燧以息事。乃令南昌三學教官達賓等率領生徒,裝飾孝行,捏文具呈撫按三司,保舉孝行,逼挾孫燧並巡按御史王金等轉奏。意欲朝廷嘉獎,以固寵眷,以釋嫌疑。差人載金寶於臧賢處,分饋權要,續以書諭差人曰:「事在司禮監,可與蕭敬言之。事成,即與陸公言急去孫燧,別用一都御史來,梁辰、湯沐俱可,王守仁亦可,切不可用吳廷舉。」時江彬寵遇日隆,太監張忠與錢寧有隙,常附彬欲藉以傾寧。及是孫燧等奏至,忠因譖於上曰:「朱寧與臧賢交通寧王,謀為不軌。爺爺不知乎?奏內稱王孝,譏爺爺不孝也。稱王早朝勤,譏爺爺不朝也。」時謝儀者,南昌人,避寧王害,補校尉,赴京投太監張銳,送入東廠,緝察奸事。銳信任之,因得往來內閣部院諸大臣家。寧王之謀復護衛也,銳實受賄,後見寧王益驕橫,方絕之。御史熊蘭亦南昌人,其父為寧王拘系甚苦。聞孫燧等奏保其孝行,不勝忿恨,播言王必反。密謀於謝儀,求張銳為內助,諷言官論王不法事。儀言於銳曰:「寧王必反,將累公,盍不早附張忠、江彬,禁治寧王為自全計?」銳深然之。儀見內閣楊廷和等,以此告之。廷和亦欲復革寧府護衛,以免後患,令儀與熊蘭密以張銳意托御史蕭淮論之。張銳、張忠、江彬等共言於上曰:「寧王求敕褒獎,不可從。」楊廷和遂票旨曰:「朝廷處待親藩,自有常典,鎮巡官如何輒來保奏」?時科道因蕭淮奏發,及有旨不從鎮巡之請,方交章論之。廷和欲照先朝故事,遣官責諭,及革罷護衛。恐其謀泄,乃從中密處,不令外庭知之。兵部尚書王瓊剛愎自用,一日在部,晡時未散,駙馬崔元令家人王秀趨部問曰:「適間錦衣衛校尉宣召駙馬明日趨闕,不審何事?」瓊曰:「不知。」乃過廷和宅,入見問曰:「適聞宣召崔駙馬,何事?」廷和應不知。瓊笑曰:「先生欺我邪?」廷和曰:「宣德間趙府有異志,命趙駙馬往諭,事得息。今遣崔公,意亦如此,且革其護衛,幸勿泄。」瓊曰:「止此而已乎?」曰:「然。」明旦至左順門,崔元入內,見敕旨曰「蕭淮所言,關係宗社大計。朕念親親,不忍加兵。特差太監賴義、駙馬都尉崔元、都御史顏頤壽往諭,還革護衛」等語。王瓊欲為異議,乃言曰:「此大事,宜宣諭文武群臣而後遣,況非密而可密行乎?」廷和意不平,乃留崔元等不行。昱日,宣文武百官傳諭遣官旨意,然後行,時己卯年五月二十五日也。廷和又欲召兵部議發兵事,瓊曰:「此可議而不可泄者。前因給事中孫懋、易瓚之言,議選精兵操江,為江西盜賊設備。疏入留中,日久不出。儘力求批出前議,備兵之方,無過此矣。」由是廷和與瓊益不相協。初,京師知崔元等差往江西,不知止革護衛,以為必擒濠。適王府偵卒徐華等在京,即飛報於濠。至六月十三日到南昌見濠,值濠生日,宴鎮巡三司。報曰:「駙馬等官兼程來矣,後又聞宣兵部,不知何事。」濠大驚,因憶昔日擒荊王時,差太監蕭敬、駙馬蔡震、都御史戴珊,曾過南昌,今此來為擒我也。罷宴,夜召李士實議所處。士實曰:「事急矣,明早鎮巡三司官謝宴,可就擒之,因而舉事。」乃夜集劇賊吳十三等,各飾兵器,明旦各官入謝,左右帶甲露刃數百人侍衛。拜華,濠呼曰:「汝等知大義否?」孫燧曰:「不知。」濠曰:「太后有密旨,令我赴京。」燧曰:「請密旨看。」按察副使許逵曰:「天無二日,此是大義。」濠怒曰:「尚敢如此無禮乎!」命左右曳二人出,斬之。仍盡拿三司諸官,鎖杻系獄。令布政梁辰等用印信咨文,差人遍行天下布政司,告諭親王、三司舉兵之意,大概誣稱「祖宗不血食者十五年」等語。乃分給銀米募兵,修理戰具,以夜繼日。十七日,濠留中官萬銳等守城,自以妃眷世子登舟,北出鄱陽湖。令僉事潘鵬持檄諭降安慶諸郡。命參政王綸提督軍務,為兵部尚書,李士實為軍師,舉人劉養正副之。督率護衛軍並閔念四、吳十三等賊黨五六萬人,盡奪官民舟船萬餘艘,蔽江而下。九江府開門迎納,遂趨安慶。守備都指揮楊銳、指揮崔文偕知府張文錦竭力御之,寧兵不徑下南京,而守安慶者十餘日不克。又聞南昌被王都御史守仁進兵攻破,遂棄安慶,復回援救。初,南贛缺都御史,吏部會推蘇人文森堪任,森因江西有難處之事,力以病辭。王守仁餘姚人,曾奏劉瑾專權,被撻幾死,謫遠方驛丞;歷任南京鴻臚卿,升僉都御史,巡撫南贛。守仁素知其地界連三省,事權不一,發兵攻討,則賊遁入山谷,罷兵招撫,又肆出剽掠,且兵糧無處。乃上疏乞假以重權,及聽臣募兵積糧,便宜區處,庶賊盜可息。疏下兵部,王瓊以為然,乃覆奏乞改守仁職任為提督軍務,欽降令旗令牌八面副,軍前得便宜斬殺,所在賦稅官錢,聽其自用。守仁由是得以展布,數月得精兵數萬餘。襲破窯賊,斬首無算,民得安生。復建議添設縣治,為久長計。民立生祠祀之。鎮守江西太監畢真見守仁累獲軍功,欲與同事,通於近幸,奏下兵部。議稱:「兵法最忌遙制,若使南贛用兵而必謀於江西鎮守,斷乎不可為。惟江西有警,則聽南贛兵徑往策應。」朝廷從之,特敕守仁得以策應江西。蓋廟堂之上,亦素聞宸濠畜有異謀,陰欲為之備也。至是,福建軍士作亂,乃敕守仁往福建勘處。守仁啟行,由江路過吉安,將至南昌,濠差人迎之。豐城知縣顧佖密以寧賊反狀告之,且勸勿徑下南昌。守仁即變服返舟,值風順,徑至吉安。乃與知府伍文定計議,仍遍行諸路舉義兵,徵調南贛、袁、臨兵四萬餘人,令知府徐璉、邢珣、戴德孺統領,而伍文定總之。兵至南昌,破城入寧府,其守城內官並宮人皆自焚縊而死。遂統眾入鄱陽湖襲濠。遇於湖中,王盡散金寶,犒軍死戰。伍文定為前鋒,軍少挫,守仁命立斬退者二十餘人。伍文定立舟上,火焚其須,不動。守仁令小舟載柴,燃火焚之,乘風直入寧軍,大軍繼之。濠敗,先驅其妃婁氏並世子皆投水中。濠為知縣王冕軍所獲,溺水死者萬餘人。李士實亦被獲,為南昌人亂捶而死。守仁囚宸濠於南昌,奏捷候旨,有曰:「人徒見兔雉之多獲,而不知王良為之御。」蓋前此守仁報捷,皆為此語,以歸功內閣及本兵之意,故此疏亦云然。

  時,巡撫南直隸都御史李充嗣聞江西變,即馳奏,兵部會官議於左順門。尚書王瓊首曰:「寧王素行不義,今倉卒反,不足慮。宜急降敕,令王守仁自南贛提兵,湖廣巡撫秦金扼黃州,李充嗣守安慶,仍檄江西義士,能擒反者封拜侯爵,王如釜中之魚,安能為乎?更宜遣大將將兵三千,直趨南京,以奉天討。」時將官在豹房者,各逞所見獻策。上聞此,又欲親征以幸南京。時張忠、江彬擅權,奏差都督許泰往南京把截,都督劉暉直抵江西。未幾,守仁捷至。時車駕已駐良鄉,太監張永隨行,令追回捷奏,待至南京而行。時有御史王佩劾奏王瓊緩兵不舉,通謀宸濠。疏上,不果行。

  上在南京,命張永復至江西撫安地方,查盤庫藏等項。許泰等因怪守仁不候伊等至,先將宸濠等解由浙江水路而去,挾私指稱守仁先與濠通謀,將伊門徒用事者皆捕獲逼供。張永獨知守仁有功,不肯依從,由是賴保無虞。逆濠眾犯解至南京江口月,久候迴鑾。至次年春,駕至通州,乃令逆濠等自盡,揚灰江中,不與埋葬。又緝得臧賢、錢寧、秦用、盧明並蕭敬、陸完等與濠往來書簡,通捕獲下獄。駕回,將臧賢等綁縛前導獻俘,議坐重典,籍沒家產。後得末減,陸完充福建軍,蕭敬以老,罰銀二萬兩贖罪。王守仁封新建伯、南京兵部尚書,伍文定操江都御史,徐璉等各升職有差。

  正德以來,天下親王三十,郡王二百十五,鎮國將軍至中尉二千七百,郡文職二萬四百餘員,武職十萬餘員,衛所七百七十二,旗軍八十九萬六千餘,廩膳生員三萬五千八百餘,吏五萬五千餘,各項俸糧約數十萬石。

  是年工部奏巾帽局缺內侍巾帽靴襪合用絲紗羅皮張等料,成化間二十餘萬,弘治間三十餘萬,正德八九年至四十六萬,及是年至七十二萬矣。

  ●卷六

  十五年庚辰,朝覲考察已畢,時聖駕尚在南京未還。吏部奏請,至秋方得旨照例黜罷,來朝官至是方放回任。

  二月,會試,取中式舉人三百三十名。禮部請殿試,時楊閣老廷和議稱,臨軒策問,必天子親御,且因是或早有迴鑾之機。一向未舉,延至冬未回。次年辛巳,今上即位,方御西角門賜策問,乃五月十五日也。又次日放榜,賜楊維聰為狀元,余如制,內浙人史立模嘗得夢云:「汝巳年進士。」眾以為寅巳申亥非開科之年,恐無分耳。至是始驗雲。

  江彬誘惑聖聰巡遊邊境,寵遇日盛,位至都督,掌錦衣衛事,提督廠衛官校。行事所過,科索官民財物無算,人皆畏禍不敢弗。隨駕至南京,禁天下宰豬,遠邇哄然。回至通州,延住月余,方入京。時上已不豫,彬自知罪大,欲將所統邊軍把守皇城諸門,意出叵測,人心洶洶。時楊內閣廷和亟與張永及兵部議稱:「團營官軍,正該皇城諸門守御,邊軍離家日久,不可久留,即放出城,不許停住。」實削其羽翼也。楊內閣以彬手握重兵,恐其驚覺,乃與張永密議,假與相好,延至坤寧宮。上崩,即啟皇太后傳懿旨,將彬擒拿,並堂與男婦不走脫一人。逆彬坐凌遲,人皆稱快。時武宗晏駕,迎立今上未至。逆彬手握重兵,使當國者為謀不審,幾不密,非但適以殺身,而胎宗社之禍亦不細矣。顧乃從容周悉,不勞餘力,而致中外晏然,雖其祖宗在天之靈,而當國者之有功於社稷,亦不可誣也。

  漢時張掖郡置金城屬國,以處蠻夷降者。又於匈奴昆邪王故地置酒泉郡,隔絕匈奴與羌酋通路。至宋,俱為西夏所據。國朝於張掖設甘州五衛,於酒泉郡設肅州衛,命將屯兵拒守。肅州外為嘉峪關,關外蠻夷各因其種類建衛,曰赤斤、曰苦峪、曰蒙古、曰安定、曰沙州、曰曲先、曰罕東左,降給印信,各命其酋長管束夷眾,內附肅州,外捍達賊。又於肅州外千里許建哈密衛,授官降印如赤斤諸衛之制,而推其番酋之效順者,封為忠順王,降金印,令其世守哈密,外通土魯番、撒馬兒罕、天方國諸夷朝貢往來。自古據有河西,修飾武備,羈縻羌戎之法,惟本朝最為精密。守臣相繼撫馭,諸夷一遵舊規,不敢坐視啟釁。所以百五十年來,西陲晏然無事。弘治初年,哈密衛都指揮阿木郎與達賊野乜克力引路,搶殺土魯番人畜,又將賞賜土魯番衣服克留。土魯番王阿黑麻率眾來哈密,刀刺死阿木郎。彼有陝巴,系元遺孽安定王子,不知阿木郎所為,土魯番不忍殺,攜歸其國。由是哈密失守,朝廷下諸兵部。馬尚書文升議請合右侍郎張海往經略之。海至彼,上言:「遠夷不可加兵,來則厚撫,叛則拒絕之而已。」朝廷用其策。至弘治十一年,阿黑麻因不得通貢,自將陝巴送回復立,土魯番通貢如舊。弘治十七年,哈密屬夷阿孛剌等怨陝巴掊克,陰附阿黑麻子真帖木兒,時年十三歲,來攻哈密。陝巴棄城走沙州,真貼木兒亦退避剌木城,曰:「我來恐達賊奪占哈密耳,若有人來哈密,我歸本土,無他意也。」鎮巡官差官舍董傑等同哈密衛都督奄克孛剌、寫亦虎仙至哈密撫諭夷眾,仍令陝巴守國。阿孛剌等執迷不聽,欲真帖木兒守城。奄克孛剌等將阿孛剌等六人擒殺,餘黨方才畏服。董傑等回報,鎮巡官復差都指揮朱瑄統領官軍,送陝巴到哈密復立。時阿黑麻已死,諸子仇殺離散,真帖木兒不肯回,願依奄克孛剌暫住哈密。朱瑄恐陝巴懷疑生變,攜真帖木兒往甘州羈住,正德七年放回。陝巴死,子速壇拜牙郎立,貪酒好色,不行正事,夷哈郎欲訴害之,正德八年走入。土魯番王速壇滿速兒領頭目火者他只丁占守哈密,遣使遺書甘州鎮巡官曰:「哈密城金印在我,與我銀一萬,將城與他。差去使臣速打發出來,不來,我領軍馬往漢人地方去。」巡撫都御史趙鑒、總制都御史鄧璋以土魯番書奏聞,且言逆虜所求不可允。乞照先年差侍郎張海故事,差官經略。」時都御史彭澤,陝西蘭州衛人也,與大學士靳貴同年進士,皆大學士楊廷和門生。澤在四川征剿流賊,事完回京無缺,兵部尚書陸完乃與楊廷和議曰:「番夷挾求賞幣,不可與;差官經略,不可行。彭澤素有才望,請命澤調延寧人馬,外通番夷,內逐達賊。請敕都督奄克孛剌、寫亦虎仙等共守哈密,又敕赤斤等衛如遇番夷內侵,并力捍禦。」命下,御史張麒上言:「鄧璋見在總制,不宜復令彭澤總督。且澤籍貫陝西,不宜差本貫公幹。」給事中伍江上言:「治病葯無二君,弈棋局無二帥,不宜並用二人總制。」皆不聽。澤至甘州,集延寧諸路兵萬餘,借戶部糧價銀買馬,盜取為賂。侍郎馮清專供甘肅軍餉銀,費以百萬計。適土魯番火者他只丁寇赤斤、苦峪諸處,殺掠甚慘。遣人來甘州,遺書曰:「速送段來!」澤素鹵莽任情,以為番夷好利,可以利啖,乃故違敕旨,坐視殺掠,按兵不救。遣使直造虜庭,納幣二千,銀酒器一副,贖取哈密城印。哈密都督奄克孛剌、失拜煙答在肅州,寫亦虎仙、滿剌何三在哈密,彭澤遣通事火信、馬訓等納幣土魯番,以寫亦虎仙、火者馬黑木等皆土魯番親族,故遣同往。諭之曰:「忠順王不得城印,與了,小段子兒甚麼希罕?我奏朝廷,蟒衣、膝襕、織金段、紗羅、銀器、珍珠,都討發與爾。」正德七年二月初二日,火信等出嘉峪關,十六到哈密。三月初八,候土魯番未至。澤遽奏西事寧,乞休致。奉旨:「彭澤待處置哈密事停當,行取回京。」巡按陝西御史燕澄真定人,澤先為真定知府,相善。澤陰托澄奏言:「陝西一省,璋、澤二人總統戎務,相掣肘,乞取彭澤回京,委以重大之寄。」澤亦自奏:「西夷就降,事已寧息。土魯番雖欲侵犯肅州,決不可得。」時楊廷和丁憂去任,澤書囑靳貴、陸完轉賂錦衣掌印錢寧,因燕澄之奏,取澤回京。適都察院缺長,薦澤掌都察院印,催就道。方燕澄之奏也,甘肅御史馮時雍奏言:「土魯番之酋長尚爾驕悍,哈密之城印猶未報復。遣使講好,大開溝壑之欲,要我以難從之事,後來之變故無形,非愚臣之所能逆睹。」靳貴令陸完寢其奏。澤又奏言:「土魯番速壇滿速兒王畏威悔禍,已將哈密印、城池獻還。乞將鎮巡等官,各加恩典。」時寫亦虎仙等尚在途,未至土魯番之地得見速壇滿速兒,計議不協。陸完改吏部,戶部尚書王瓊代完。瓊素以馮時雍所奏為是,乃覆請乞留彭澤在甘肅,候寫亦虎仙等回,處置停當,方許回京。靳貴等從中沮之,竟不可奪。澤之憾瓊始此。是年閏四月,彭澤回京。八月,寫亦虎仙等方到土魯番,交割繒幣,又許送段幣一千五百匹,取回金印,退還哈密城。土魯番差頭目虎都六寫亦、火者撒者兒同來送印取賞,十二月方入嘉峪關。正德十一年四月,土魯番進貢使臣四十二名,哈密進貢使臣六十名,伴送土魯番使臣十名,彭澤原差傳諭夷情送賞撫取城印哈密使臣都指揮火者馬黑木等十二名,驗放入嘉峪關。初,彭澤之納賄求回也,都御史趙鑒與彭澤、靳貴俱同年進士,澤之賄皆出於鑒,鑒因是亦得轉南京操江都御史,不候代輒離任。陝西左布政使李昆亦貴、澤同年,代鑒巡撫甘肅。時肅州兵備副使陳九疇自稱有才,亦輕率寡謀。印來,以雜幣二百匹付來使亦思馬因、滿剌朵思遣速壇滿速兒、火者他只丁,令其送忠順王密復回國,留虎都六寫亦、火者撒者兒於甘州以制其變。九疇言於昆曰:「彭總督當火者他只丁犯赤斤、苦峪之時,曲為撫處,厚加賞賜,被其愚弄。猶模稜幹事,不能身任利害以主國是,何復面目立於天地間?」昆不能違。亦思馬因等回,以質留二夷告。速壇滿速兒怒,差火者他只丁、牙木蘭復來占守哈密。差例剌火者來問甘肅消息,陳九疇監禁致死。速壇滿速兒又差斬巴思等於肅州,遣番書云:「我幾差人去,為和好。不從,監禁責打。如箭射石,不得透。」九疇以斬巴思等為姦細,捶死。滿速兒領兵到沙州,牙木蘭來瓜州,候斬巴思等不回,遂直犯肅州。總兵官史鏞欲自甘州領兵來防禦,九疇以糧乏止之。及肅州急,九疇令游擊將軍芮寧、參將蔣存禮出兵御之。番兵鋒甚銳,芮寧全軍敗沒,蔣存禮幾不免。攻破寨堡,殺掠人民甚慘。九疇惶懼,恐哈密夷人居肅州城者謀為內應,倉卒之際,驅逐出城,夷眾擾亂。都督失拜煙答者,進貢自京,九疇初亦遣出御土魯番,既而疑其為變,捶撻系獄死。又疑通事毛見等通土魯番,皆於賊退後捶死。斬巴思等皆以為姦細捶死,虎都六寫亦、火者撒者兒亦以為姦細拘系。又以寫亦虎仙知土魯番入寇,不行勸阻,及先年許土魯番段一千五百,勾惹邊患,與失拜煙答皆謀背本國,潛從他國,以叛逆論。報至京師,彭澤大懼,密謀於內閣大學士梁儲。事未下兵部,傳旨:「差大臣提督軍務,兵部會吏部諸衙門推舉上請。」儲言於吏部、工部,還須彭濟物往。蓋澤自知奸欺敗露,欲自往彌縫,奏討銀五十五萬兩充軍費。先中,芮寧之敗,巡按甘肅御史王光暨兵科都給事汪玄錫等劾奏李昆等負撫綏之重任,昧經國之遠圖,養成回賊之患,大損中國之威。兵部請敕,切責昆等戴罪防禦,事寧勘究。至是,奏差給事中黃臣往甘肅,會同巡按御史趙春勘問。黃臣未至,趙春遽奏李昆有功無過,乞除其戴罪,令吏部推用。兵部不從。及黃臣至,與趙春依憑李昆、陳九疇原案回奏,無一異詞。兵部以彭澤、李昆前後欺罔事迹疏聞,乞令法司按實議罪。毛紀與大學士蔣冕力庇之,票旨令兵部會多官儀,密囑付譯者沮兵部奏。吏部侍郎王鴻儒素與澤厚,托禮部尚書毛澄、戶部尚書石依阿內閣,議稱:「大夫出使於外,苟有利於國家,專之可也。今事須再勘。」兵部王瓊曰:「納幣虜庭,失信夷人,致遣後患。於國家利乎??不利乎?事已勘明,更勘何事?」眾多是兵部議,而無一人復為曲庇者。奏上,彭澤罷免為民,李昆、陳九疇等提赴刑部。會多官於午門前,覆審彭澤擅差寫亦虎仙等往土魯番講和,送與段匹。復又審彭澤失信,致啟邊釁,並李昆坐視玩寇,辱國喪師。皆無異詞。楊廷和服闋在閣,與蔣冕、毛紀票旨:「澤已罷免,不罪,李昆降級,陳九疇為民,黃臣、趙春調外任。」因是內閣與王瓊不協。正德辛巳四月,頒詔捕寫亦虎仙下獄,令法司查黃臣、趙春原擬問奏。又於科道劾官本內票旨,以瓊為勾引奸夷,令法司查問。法司以事關重大,不敢從。後乃以寫亦虎仙問結後事入罪,死於獄。連及彭澤所差取印夷使火者馬黑木及辨冤供明米兒馬黑麻,皆坐與寫亦虎仙罪同,死之。未幾,御史楊秉中上言:「瓊害澤罷免,乞罪瓊起澤。」乃催取彭澤赴京為兵部尚書,李昆升都御史,尋升兵部侍郎,陳九疇升都御史,就令巡撫甘肅。土魯番因寫亦虎仙等皆被殺,復聚兵三萬餘。嘉靖三年八月,深入甘州寇掠,以殺降為詞,攻破堡塞,屠戮人民,其禍甚慘。王瓊系獄,比黨頗多。給事中史道因劾楊廷和,彭澤參稱史道巧詆元臣。奏下,吏部尚書喬宇乞下法司治罪,遂下道錦衣獄,謫南陽府通判。給事中於桂及御史曹嘉相繼劾廷和、彭澤結黨亂政,扶同奏啟。南北科道官亦交章論劾澤沮塞言路。由是謫曹嘉外知縣,於桂亦升淮安知府。廷和屢疏乞休,吏科都給事中楊一渶上言:「廷和孤忠,時望所屬,而史道開誣詆之源,於桂則導其流,曹嘉則揚其波。奏乞暴白是非,懇留以慰中外之望。」朝廷降旨是其說,慰安廷和,令速起視事。給事中閔閎平日與曹嘉、史道議論相合,欲攻擊內閣。給事中毛玉、御史劉廷遂劾史道、曹嘉、閔閎危疑忠良,變亂國事。由是史道再謫陝西金縣縣丞,曹嘉四川茂州判官,閔閎已升僉事,復降雲南蒙自縣丞。給事中孟奇、御史吳鎧等十九人相繼論救不得。游擊將軍靳英以贓敗,御史郭浦劾兵部用人徇私,給事中曹懷論澤「門如市道之交,家有受金之弟」,澤遂致仕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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