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進化論
來自利維坦
00:00 06:45利維坦按:「意識是超然而獨立的,它本身就可以把地獄造就成天堂,也能把天堂折騰成地獄。」詩人彌爾頓的這句話,如果真對孤獨感,其實可以這樣理解——即便你身處非常熱鬧的環境當中,你還是會感到孤獨。
為何有些人會更容易感到孤獨呢?社交孤立——現在已經被證實是最強勁的心理或身體致病因素。也正如文中所強調的,「和身高或患糖尿病的風險一樣,我們對孤獨的敏感性也是遺傳的,基因對孤獨程度的影響約佔50%」,那麼,我們是否可以採取某些措施來干預大腦,進而讓人擺脫孤獨的感受呢?
文/Emily Singer
譯/antusen
校對/dtt
原文/www.quantamagazine.org/new-evidence-for-the-necessity-of-loneliness-20160510
本文基於創作共用協議(BY-NC),由antusen在利維坦發布
作為群居動物,人類要依靠他人才能生存。社區讓人類得以幫助並保護彼此、得以延續和繁榮。芝加哥大學認知與社會神經科學中心的主任約翰·卡喬波(John Cacioppo)說:「人類不夠敏捷強壯,也沒有能對抗敵人的天然武器(指爪、牙等),我們之所以能存活是因為有社會的保護。」譬如,原始人只能通過集體狩獵捕獲大型哺乳動物。「能溝通併合作是人類的優勢所在。」
然而強大的社區是怎樣誕生的呢?卡喬波認為促使社會關係形成的根源是孤獨。根據他的理論,獨處之苦會讓我們尋求同伴帶來的安全感,而鼓勵集體合作及相互保護會使物種受益。孤獨之所以存在,是因為它有利於群居動物的進化。和口渴、飢餓或痛苦一樣,它雖令動物厭惡,但卻能促使它們放眼長遠、改善生存狀態。
如果卡喬波的理論沒錯,那麼必定存在著迫使獨居動物尋求陪伴的內在生物機制。大腦中的某些物質一定會讓獨處之人難過,讓有同伴的人身心放鬆。麻省理工學院的研究人員認為,中縫背核(the dorsal raphe nucleus)中的一組神經元正是驅使動物尋找同伴的根源。2016年初,《細胞》(Cell)雜誌刊登的某項研究表明,刺激這組神經元會驅使獨居老鼠尋找同伴。這一發現為卡喬波的理論提供了強有力的支撐,這表明大腦的特定結構與社會行為間存在著深層聯繫。
(www.ncbi.nlm.nih.gov/pubmed/26871628)
這項新研究旨在揭示社會行為的遺傳學原理及其與大腦的關係,它首次將特定神經元與孤獨聯繫在了一起。加州大學聖地亞哥分校的哲學教授帕特里夏·丘奇蘭德(Patricia Churchland)主攻大腦及社會行為研究,她說:「近15年來,人們愈發渴望了解關懷他人、社會排斥、欺凌、欺騙等社會行為的基礎原理。我認為我們已經大致理解了關懷他人、共同分享及守望相助的進化學基礎,但大腦機制無疑是極其複雜的。」
孤獨原本是心理學及文學領域的課題,卡喬波的研究和麻省理工學院的新發現將使其開始涉足生物學領域。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基因組學研究員史蒂夫·科爾(Steve Cole)說:「我認為了解大腦如何讓我們擺脫孤獨狀態,比理解孤獨為什麼讓人痛苦更重要。我們要研究密切的社會關係,而非孤獨。」
社會動物
凱·泰伊(Kay Tye,左)和吉莉安·馬修斯(Gillian Matthews)都是麻省理工學院的神經科學家,她們發現了一組能迫使老鼠尋找同伴的神經元。圖源:約書亞·薩莉娜娜(Joshua Sarinana)
吉莉安·馬修斯(Gillian Matthews)偶然發現了「孤獨神經元」。2012年,身為倫敦帝國理工學院研究生的她一直在研究可卡因會如何改變老鼠的大腦。她會給老鼠注射一劑可卡因,然後把它們單獨放在籠子里,第二天再檢查特定的神經元是否有變化。作為對照組的老鼠也被注射了藥物,但它們注射的是生理鹽水。
注射結束24小時後,她希望老鼠的腦細胞會有變化,如果神經元間的聯繫有所增強,可卡因為何容易上癮也就有答案了。然而令她吃驚的是,注射了可卡因的老鼠和對照組的老鼠出現了相同的變化。一夜之間,它們腦中某組特定神經元細胞間的聯繫都增強了。馬修斯(現已是麻省理工學院的博士後研究員)說:「我們一開始還以為是操作程序失誤導致了這一現象。」
多巴胺是一種能讓人心生快樂的化學物質,能產生此物質的腦細胞讓她倍感興趣。當我們進食、嗑藥或行魚水之歡時,多巴胺就會激增。然而它不只是快樂的信號。大腦的多巴胺分泌系統或許會驅使我們追尋慾望。科爾說:「它(多巴胺)不是你達成慾望後產生的物質,而是讓你始終追尋某物的物質。」
研究人員關注的多巴胺神經元位於大腦的中縫背核,該區域因與抑鬱症有關聯而知名(這可能不是巧合,畢竟孤獨是引發抑鬱的主要風險因素)。那裡的大多數神經元會製造出血清素,而百憂解(一種抗抑鬱葯)可以抑制這一化學信使。中縫背核中有25%的細胞能分泌多巴胺,但長久以來,人們很難單獨研究它們,因此科學家對它們的作用知之甚少。
馬修斯推測,實驗過程中的其他環境因素可能誘發了這一變化。她將老鼠移往新籠子,想簡單測試一下這樣做是否會改變多巴胺神經元,然而她一無所獲。最終,馬修斯和同事凱·泰伊意識到,改變腦細胞的不是藥物,而是24小時的隔離狀態。馬修斯說:「也許這些神經元正在傳遞孤獨的感覺。」
老鼠和人類一樣,都是更喜歡集體生活的群居動物。和一直與同伴待在一起的老鼠相比,被單獨隔離的老鼠一旦重獲自由,就會花更多時間與同伴進行交流。
(www.tandfonline.com/doi/abs/10.1207/S15327604JAWS0402_1)
(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pii/0031938482903316)
為了更好理解中縫背核和孤獨的關聯,研究人員用光遺傳學技術對多巴胺細胞進行了基因改造,以使其能對特定波長的光做出反應。然後,他們可以將這些細胞暴露在光線下,從而人為刺激或抑制細胞。
刺激多巴胺神經元似乎讓老鼠感覺很糟糕。如果可以選擇,它們會像避免肉體疼痛一樣主動避免刺激。此外,這些動物似乎進入了一種與生俱來的孤獨狀態,因此它們會花更多時間和其他老鼠呆在一起。
馬修斯說:「我認為該現象揭示了大腦如何讓我們成為了天生的群居動物,並保護我們免受孤獨的有害影響。」
孤獨的程度
十年前,卡喬波首次正式提出了「孤獨進化論」。和身高或患糖尿病的風險一樣,我們對孤獨的敏感性也是遺傳的,基因對孤獨程度的影響約佔50%,這個事實有力佐證了卡喬波的理論。芝加哥大學全國民意調研中心的心理學家露易絲·霍克利(Louise Hawkley)曾與卡喬波合作過,她表示,孤獨進化論「對孤獨為何存在作了合理的解釋。如果孤獨全無是處,恐怕早就漸漸退化了,所以它一定是有適應能力的」。
(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pii/S0092656606000055)
的確,和糖尿病一樣,人們對孤獨有不同程度的易感性。卡喬波說:「我們繼承的不是孤獨,而是孤立帶來的痛苦。」他現在正試圖用以數萬人為樣本的研究確定與孤獨有關的特定基因。
從進化的角度來看,對孤獨有不同程度的易感性利於某個種群的發展。卡喬波表示某些社區成員「難以忍受孤獨,因而願意自發保護村莊。其他人則喜歡外出探索,但他們仍會與村莊保持充分聯繫並分享自己的所見所聞」。
老鼠對孤獨也有不同程度的易感性。在馬修斯的實驗中,最佔優勢的老鼠——即能打贏同籠夥伴並優先獲得食物及其他資源的老鼠——在孤獨神經元受刺激後反應得最強烈。當時,和社會地位較低的老鼠相比,地位較高的更熱衷尋找同伴,更願意避開研究人員對孤獨神經元的刺激,這表明處於支配地位的它們認為孤獨更使其難過。然而地位較低的老鼠似乎並不介意獨處,能避開強者或許會令它們很享受孤獨。
丘奇蘭德說:「情況相當複雜,他們發現光是嚙齒類動物對孤獨的易感性就多有不同。我認為這是很驚人的。」
泰伊和馬修斯的發現表明,中縫背核神經元有助於消解動物已有社會位置與其期望位置的差距。如果把孤獨想成對冰淇淋的渴望——那麼有些動物喜歡冰淇淋,有些則不。多巴胺神經元會驅使冰淇淋愛好者尋找這一甜點,但對其他人卻影響甚微。馬修斯說:「我們認為【中縫背核】神經元會在某種程度上利用老鼠的主觀社會體驗,且只會讓先前在意社會交往的老鼠改變行為。」
大腦中縫背核區有一組能分泌化學信使多巴胺的神經元(圖中紅、綠、黃色區域)。科學家們認為這些神經元會使孤立的老鼠與同伴待在一起。圖源:吉莉安·馬修斯
不同的反應體現了兩種有趣的可能性:一、要麼是神經元聯繫決定社會等級,要麼是社會等級會影響神經元的連接方式。也許有些動物天生就渴望社交。它們會尋找同伴,在試圖保持自己的群體地位時,還會變得好鬥,最終它們會獲得最高的地位。二、某些老鼠可能天生好鬥,它們會挑釁群體中的其他動物。這類動物的大腦連接方式可能會因此而改變,這種改變會驅使它們欺負同類。為了區分這兩種可能性,泰伊和馬修斯正打算進一步開展實驗。
卡喬波說當他看到泰伊和馬修斯的研究結果時,幾乎要「跌倒」了。他對人類的孤獨作過廣泛的研究,也用大腦成像技術識別過孤獨之人大腦中的活躍區域。但大腦成像的解析度過低,不足以讓他像泰伊和馬修斯分析老鼠那樣分析特定的細胞類型。
孤獨原本是一種深陷絕望的狀態,但泰伊和馬修斯的研究卻讓其轉變成了生物學中的激勵力量。科爾說:「該研究沒有關注令人生厭的孤獨,而是著眼於社交如何讓動物在神經系統方面獲得獎勵,然後,孤獨被視為是缺乏獎勵的表現也就不難理解了。」
孤獨的危害
孤獨不僅讓人難受,還會給人帶來嚴重的健康問題。蒼蠅、老鼠、黑猩猩等獨居動物都活不長久。單獨監禁被認為是我們最嚴厲的刑事懲罰之一,它會增加人類和其他動物的壓力,削弱免疫系統,增加死亡的風險。事實上,有人估計,即使在控制諸如年齡和抑鬱等混雜因素的情況下,孤獨也會使死亡的風險增加近30%。
科學家們希望能更好理解孤獨背後的神經迴路,這樣做不僅有助於解釋其存在的原因,還能幫助人類最終找到新的治療方法。霍克利問道,「我們能否像治療抑鬱症一樣,採取措施干預大腦活動?」
「利維坦」(微信號liweitan2014),神經基礎研究、腦科學、哲學……亂七八糟的什麼都有。反清新,反心靈雞湯,反一般二逼文藝,反基礎,反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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