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讀【紅樓夢】 人物兩則：晴雯與齡官

晴雯

撫司秋艷

晴雯是一個轟轟烈烈，心高氣傲的女子。

她是寶玉的貼身丫頭，地位僅次於襲人，襲人溫順圓滑，處處包容忍讓，晴雯則恰恰相反，個性剛烈，爭強好勝，往往不饒人。

從她養著長長的指甲，用鳳仙花汁染的通紅即可看出她的心高氣傲。然後又發現晴雯心直口快，遭到不少人的怨恨。如因豆腐皮包子，酥酪之事得罪李嬤嬤，後來她被趕出大觀園時，李嬤嬤也在場。

她還埋怨寶釵有事沒事跑去坐著，批評紅玉失職，一心攀高枝兒。諷刺襲人攀炎附勢，得罪了襲人和王夫人。更是因其犀利尖銳，得罪了若干小丫鬟。

然而她的性格又是極可愛而讓人讚歎的，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一節中，充分表現了她的率真與自負自傲。寶玉由於經歷了金釧兒事件原本就心情不好，她跌落了扇子，寶玉說了重話，她卻毫不體貼，立刻反擊，冷笑，甚至決絕地說『嫌我們就打發了我們，再揀好的使。』襲人趕來勸阻，也被她遷怒。由此完全看出她的小孩子氣，真性情，同時又有點偏執，不留情。後來寶玉晴雯和好了，晴雯便撕扇子玩，撕了一把，又撕一把。此段引用蔣勛的評論『褒姒為瓷器破碎的聲音而笑，為絲綢撕裂的聲音而笑，最後在燃起烽火的亡國前夕而笑。這個千古以來受詛咒的故事，被紅樓夢的作者運用到了一個丫頭身上。』

這就是高傲風流的晴雯啊，她有著嫦娥奔月般的決然，她要義無反顧的毀滅，她不甘於平淡和順，她只要轟轟烈烈的玉碎般的毀滅。

晴雯撕扇，與千年前褒姒妖艷的笑容慢慢重合，在碎裂的扇骨前，在撕裂的絲綢前，在火光衝天的大殿前，有兩個女子神似的笑靨。她們張狂而自負自傲，她們迷人又決斷，她們最終與世而亡，可她們曾揚起嘴角，驚艷了時光，驚艷了歷史。她們嘲笑世俗的戰戰兢兢，她們冷笑卑躬屈漆的小人，她們看不上奴顏媚骨，她們撕裂上千年的偽善。

晴雯又是倔強的讓人心疼的，病補雀金裘，被趕出大觀園，咬斷指甲給寶玉。無不體現她的剛強，她的美麗卻不為世俗所容。

紅學家普遍認為，晴雯有黛玉之風，聰明風流，心直口快，卻天真爛漫，任性孤行。林語堂說：「晴雯撕扇，晴雯補裘，何以可愛？愛其天真。因其天真，故不得不死。」這樣一個女子，她連死都是驚動世人的淪亡，她寧折不屈，死去了仍有多情公子痴痴的念。她死，仍被傳為芙蓉花神。

芙蓉誄中一句：「茜紗窗下，我本無緣，黃土壠中，卿何薄命。」晴雯也該安心了。凡世俗中人她全不在意得罪多少，得一知己，也不枉此生了。

齡官

戲子之痴

齡官第一次引人注意，是在賈元春回家省親之時，貴妃讚賞齡官的演出，並讓她再唱兩出。賈薔要齡官唱著名的「遊園」，「驚夢」，想以名劇討好貴妃。然而她卻不肯，因那兩出並非她的本角之戲，堅持唱自己拿手的「相約」，「相罵」。

齡官身份卑微，卻不屈從權貴，有舞台上顧影自憐的華麗自負。由此便注意到了這個有個性的女孩子，她連貴妃都不放在眼裡，倔強，清高，不與世俗妥協。

更加令人讚歎的是她暗戀賈薔的描寫。寶玉聞薔薇架下有哽噎之聲，見一個女孩子蹲在花下，用簪子在地下摳土，一面悄悄地流淚。卸下戲裝他認不得這是誰，只見他眉蹙春山，眼顰秋水，面薄腰纖，裊裊婷婷，大有林黛玉之態。她並非在掘土埋花，而是在土上寫字。寶玉想了一會兒，才知是個「薔」字。「裡面的原是早已痴了，花完一個薔，又畫一個，早已畫了幾千個。」讀紅樓發現，「痴」並不是個貶義詞，不論是寶玉的「痴病」，黛玉的「痴」，還是這裡齡官的「痴」，都是心中的愛無處訴，相思成痴，心事成痴。就連落雨，也渾然不覺仍要一筆一畫的痴。世俗的人必然罵痴傻，可他們自己知道，堅持的到底是什麼，執著的到底是什麼，一划是思，一畫是念。一筆是愛而不得的悲哀，一筆是放不下逃不開的無奈。寫了幾千個所愛人的名字，是多麼單純美好，又可悲可嘆的事啊。

偶然的，寶玉央她唱戲，齡官卻不為所動，高傲而無情。這時寶官說，薔二爺來了，她是必唱的。所以她並非不想唱，她只想唱給喜歡的人聽，她是世俗人眼中是可以輕易糟蹋的戲子，不知世俗人根本不在她眼中。她單純，乾淨，她只有一個痴病就是心心念念的「薔」。賈薔帶回個雀兒給她玩，她卻說「你們家把好好的人弄了來，關在這牢坑裡，學這勞什子還不算，你又弄個雀兒來，也干這個浪事。你分明弄了來打趣我們。」嚇得賈薔趕緊將它放生，給齡官除災祈福。這是很讓人心疼的一段話。寶玉看呆了，他們在混濁的世俗註定沒有結果沒有未來，可她一寫就是幾千個的薔，他溫柔繾綣的耐心周旋，值得一生回憶。

也是見了齡官和賈薔，寶玉明白了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從此情定黛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