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法家」「拂士」究竟應當是什麼人? 「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恆亡。」《朱熹集注》云:「拂士,輔弼之賢士。」後人每襲用這一註解,把「拂」當成了「 弼」的通假字,讀若bi。學生課本也這樣注釋。也因此,現仍通行將這個句子翻譯為「國內如果沒有有法度的世臣和能夠輔佐君主的賢士,國外如果沒有敵對的國家和外國侵犯的危險,這樣的國家常常會滅亡。」。我認為這大有問題。 我認為《生於憂患死於安樂》一文中的「拂士」的「拂」不是通假字,他應當和本文前邊的句子「行拂亂其所為」的「拂」含義相近,讀為本音fu。「拂」,就是「拂逆」的意思,與「拂龍鱗」的「拂」含義一致。「士」應是「士子」即知識分子。「拂士」應是與「法家」相得益彰的一個對應概念,「法家」是「冷峻嚴苛秉持法度的專門人才」,而「拂士」就是「批評朝政的知識分子」。宋范成大《館娃宮賦》:「蓋自有以賈禍,非天為之孽。方其銜哀茹痛,抆淚飲血;儼拂士於前庭,尅三年而報越。」《明史·楊爵傳》:「諍臣拂士日益遠,而快情恣意之事無敢齟齬於其間,此天下之大憂也。」大概就是這樣理解和使用的。 全文談「生於憂患死於安樂」這個命題,重在講憂患。對於當時習慣恣意妄為殺伐征戰的諸侯而言,冷峻嚴苛追求有法可依有法必依的人,是各諸侯國的一種憂患;知識分子批評朝政「處士橫議」對君主(國家)也是一種憂患----忠言逆耳利於病的憂患。「法家」是「冷峻嚴苛秉持法度的專門人才」,「拂士」應是「批評朝政的知識分子」。這也才符合併體現了孟子的民本思想。 附: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原文) 孟子曰:舜發於畎畝之中,傅說舉於版築之中,膠鬲舉於魚鹽之中,管夷吾舉於士,孫叔敖舉于海,百里奚舉於市。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恆過,然後能改;困於心,衡於慮,而後作;征於色,發於聲,而後喻。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恆亡。然後知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也。 2,「人境」是繁華的鬧市嗎? 陶潛詩《飲酒》(五)「結廬在人境」的「人境」,許多書籍,包括學生課本、教參都把它解釋為「繁華的鬧市」。我認為這是不妥當的。這裡的「人境」不但不應當是「繁華的鬧市」,反而應當是「僻靜的山村」。作者陶淵明的生平、詩作,無一不在提供這個證據。 陶淵明四十一歲那年棄官歸田,在農村中過躬耕隱居生活。他是著名的田園詩人,寫農村、農民、耕作生活的詩作非常多。這首詩寫的恰是他歸隱以後的生活志趣,我橫豎不能理解,人們怎麼會把這首詩當中「人境」理解為「繁華的鬧市」。由於這一錯誤理解,故而緊接著順勢把「而無車馬喧」的「而」也錯誤的理解為轉接詞「卻」。他的《歸園田居 五首》非常清楚明白的一再表明是歸隱山林,那」人境「怎麼會是「繁華的鬧市」?為什麼那麼多人非要把它理解「繁華的鬧市」?緣由大致有二:一,陶淵明歸隱之地不是十分偏僻,與鬧市並不遠,言下之意是其地並不怎麼僻靜;二,不這樣理解,下文「心遠地自偏」無著落,不好解釋,不能表現隱者的高古。 我認為這種看法,是站不住腳的。 其一,距鬧市不遠就一定不僻靜?王城腳下還有僻靜一隅呢。何況他隱居之地是魏晉時「彭澤去家百里」的農村。此時江南還沒有完全開發,地廣人稀,怎麼就不僻靜了?農村就不是「人境」不是人世間?莫不成農民不是人?距鬧市不遠,畢竟不是鬧市,兩者怎麼能夠混為一談呢。 其二,「心遠地自偏」作何解釋?常見的解釋是「雖然住在眾人聚居的地方,卻清靜得感覺不到有車馬聲的喧鬧。為什麼會這樣呢?關鍵是自己的心志高遠,離開了官場,所以所處的地方就自然覺得偏遠了。」 我認為「人境」應是「僻靜的山村」,緊接下句的「而」應理解為順接「因而」,「心遠地自偏」應理解為「心思距離爭名奪利的庸俗官場遠了,自然也就樂意選擇僻靜的山村閑居。」詩的最後四句寫的是歸隱山林的志趣,這沒有什麼疑慮和爭議。但也正因為這樣,反過去說明把「人境」理解為「僻靜的山村」更恰當。 附:原詩 飲酒(五)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3,從「幾欲先走」談《口技》的翻譯 「賓客無不變色離席,奮袖出臂,兩股戰戰,幾欲先走。」「幾欲先走」怎麼翻譯?當所有人都把它理解並翻譯成「幾乎都要搶先逃跑」。沒想到,一個稚拙的學生卻理解成「想要去救火」。這似乎更接近作者本意。 看似簡單的《口技》一文,通行的譯文是否允當,值得大加懷疑的還有一個地方,這就是「凡所應有,無所不有。雖人有百手,手有百指,不能指其一端;人有百口,口有百舌,不能名其一處也」。
據我所看到的資料,對這個句子大同小異的翻譯是「即使一個人有上百隻手,一隻手上有上百個指頭,也不能指明其中一種聲音來;即使一個人有上百張嘴,一張嘴有上百條舌頭,也不能說出其中的一個地方來。」(這是一個標準答案,老是拿來考學生) 很久以來,我總覺這個翻譯十分彆扭,感覺「這是說的什麼話」,簡直不成話。 其一:這是一個讚美口技絕妙的議論、感慨,把「指」「名」翻譯成「指明」「說出」,過於膠柱鼓瑟,造成文意不通;其二,通觀全文,作者的意思不是指文辭上說不出口技的絕妙,而是指口技高超絕妙得難以模仿,這應是非常明顯的,也符合常人對精妙技藝的觀感。其三,理解為不能「指明」「說出」其「一端」「一處」,不符事實不符常識。無論如何絕妙的技藝,一點一滴的好處人們都說不明道不白,幾無可能。 全句作如下翻譯,我認為比較合理比較順溜: 「即使一個人有上百隻手,一隻手上有上百個指頭,也不能模仿出其動作發出的全部聲音來;即使一個人有上百張嘴,一張嘴有上百條舌頭,也不能演奏出其口腔發出的全部聲音來。」
為什麼一定要理解成「全部聲音」?因為模仿其中一種或幾種聲音,人們還是做得到的。人們模仿不出的是他的「全部聲音」。 附:口技 (原文) 京中有善口技者。會賓客大宴,於廳事之東北角,施八尺屏障,口技人坐屏障中,一桌、一椅、一扇、一撫尺而已。眾賓團坐。少頃,但聞屏障中撫尺二下,滿堂寂然,無敢嘩者。遙遙聞深巷中犬吠,便有婦人驚覺欠伸,搖其夫語猥褻事,夫囈語,初不甚應,婦搖之不止,則二人語漸間雜,床又從中戛戛。既而兒醒,大啼。夫令婦撫兒乳,兒含乳啼,婦拍而嗚之。夫起溺,婦亦抱兒起溺,床上又一大兒醒,狺狺不止。當是時,婦手拍兒聲,口中嗚聲,兒含乳啼聲,大兒初醒聲,床聲,夫叱大兒聲,溺瓶中聲,溺桶中聲,一齊湊發,眾妙畢備。滿座賓客無不伸頸,側目,微笑,嘿嘆,以為妙絕也。既而夫上床寢,婦又呼大兒溺,畢,都上床寢。小兒亦漸欲睡。夫茀聲起,婦拍兒亦漸拍漸止。微聞有鼠作作索索,盆器傾側,婦夢中咳嗽之聲。賓客意少舒,稍稍正坐。忽一人大呼:「火起!」夫起大呼,婦亦起大呼。兩兒齊哭。俄而百千人大呼,百千兒哭,百千狗吠。中間力拉崩倒之聲,火爆聲,呼呼風聲,百千齊作;又夾百千求救聲,曳屋許許聲,搶奪聲,潑水聲。凡所應有,無所不有。雖人有百手,手有百指,不能指其一端;人有百口,口有百舌,不能名其一處也。於是賓客無不變色離席,奮袖出臂,兩股戰戰,幾欲先走。而忽然撫尺一下,群響畢絕。撤屏視之,一人、一桌、一椅、一扇、一撫尺而已。 對《雎鳩》詩傳統解釋的質疑和莽撞新探 《詩經-雎鳩》被稱為「男歡女愛的千古絕唱」,對它的解讀賞析之作可謂汗牛充棟,那些觀點和見解,此不贅述。我就直接講一講我的質疑和我的看法。 第一疑:「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是起興句嗎?「關關」是鳥鳴聲嗎? 1,這一句不是起興句,而是必不可少的情景句,起渲染氣氛的作用。所謂起興句,如果去掉,對原文主題沒有根本妨礙。可是,這個句子,一點也少不得。如果把這首詩轉換為電視畫面詩文,那它就是必須要有的增添異彩的詩意畫面。這一句,也是惹發「君子」情思的「禍首」。 2,「關關」不是鳥鳴聲,而是對雌雄飛鳥身態姣好和頡頏比翼情狀的雙重描摹。這樣理解,與下文郎才女貌美德相合的內容,更趨向一致。成雙成對的鳥兒上下跳躍翻飛,呢喃啁啾互相唱和雖少不了,但它不符合人們的第一審美直覺。人們觸景生情受它物感染,多不是聲音,而是身影。 第二疑:「左右流之」「左右采之」「左右芼之」全部是「淑女」採摘荇菜的動作嗎? 《詩經》所反映的時代社會風情,雖沒有尊卑有序到不相交通的程度,但門當戶對的觀念,當時也不會淡薄哪裡去。「君子」是王孫公子,那「淑女」也應是碧玉閨秀,絕不是打豬草的農家女。君子與淑女,或是偶遇,或是約會,才到山野河畔來,他們是來遊樂的。左也是淑女采荇菜,右也是淑女采荇菜,淑女自始至終采荇菜,像不像打豬草啊。如果理解為這樣的反覆,大煞風景不? 我認為,這三句可以理解為水草流動、女采荇菜、男采荇菜三種情形。當然,也不必作拘泥的理解:這一句是水草流動,那一句是手采荇菜。詩詞,多半不能細解到如此地步,混合起來理解更有韻味。 第三疑:「君子」最後是在單相思還是如願以償娶到了「淑女」,還是仍在戀愛中? 對此,常見的有兩種解釋:一是單相思,「琴瑟友之」 「鐘鼓樂之」都是「君子」「求之不得」愛慕有加一廂情願的想像;一是終成眷屬,「鐘鼓樂之」是「君子」歡天喜地吹吹打打把「淑女」娶進了家門。第一種說法,簡直壞了「君子」的千古英名:愛情巨人,行動侏儒。第二種說法,似乎沒有什麼可挑剔之處,是一種轉機突變又水到渠成的自然狀態。但對此,我還是有幾分生疑:「鐘鼓樂之」憑什麼一定是嫁娶場面,它為什麼就一定不是繼續戀愛的情形?一定要最終好合百年的戀愛才是值得讚譽的戀愛?當時的習俗,誰都不知道,它很可能超出我們的想像。「鐘鼓樂之」也許是加碼了的愛情表達方式。「鐘鼓樂之」如果是更大膽更豪放的愛情表達,那當時男女戀愛的風俗就更有趣了。 附: 《詩經-雎鳩》 原文: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