妲己之罪：一個精心布局，耗時長久的騙局

1.

有蘇

妲己20歲的時候，被50歲的紂王帶回殷商，她第一次那麼長久地離開她的父親和族人，去到那個陌生的，聽說過無數次的高級華美的大都市，朝歌。

她可能怎麼也想不到，從這以後，她的人生將會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她的名字將在千百年後成為一個家喻戶曉的存在。無數史書小說寫她，無數影視劇拍她，可惜除了美，其他都不是什麼正派形象。

妲己之美，《封神榜》里說她「烏雲疊鬢，杏臉桃腮，淺淡春山，嬌柔腰柳」，可以稱得上神級美顏。所以電視劇里的妲己總是找同時代最美的女明星來演。傅藝偉、溫碧霞、范冰冰……

妲己之陰毒，可以說是歷代「紅顏禍水」之最。她慫恿紂王殺諫臣比干，她誣陷西周王子伯邑考，讓紂王把他剁成肉醬餵給他父親吃，她喜歡看奴隸受炮烙之刑的樣子，於是紂王天天殺人給她看……

因為她的美，把紂王迷得神魂顛倒，不事朝政，不辨是非。以致商朝綱紀混亂、人心潰散，最終被西周取代。

但這一切，在3000多年前那個少女離開家以前，根本無法想像。

有蘇氏，是商朝東部夷族的一個小部落，小到根本不被帝國的軍隊放在眼裡。公元前1055年前後，紂王部隊東征夷族，以期擴大自己的領土。他們掃蕩東部平原勢如破竹，夷族部落相繼淪陷，不想打仗的紛紛投降示好，有蘇氏就是投降的其中一支。

為了表示歸順，首領獻出部落最珍貴的寶物和牲畜，以及，自己正值花樣年華的女兒，妲己。

一場屠殺免了，妲己背負著族人的希望，隻身踏上去往朝歌的路。

對於自己的身份，她有所覺悟，但也不很清楚到底是什麼。她以前是首領的女兒，被族人們寵愛著，可能還有過一段青澀的戀愛。但現在，她是一個人質，說得難聽一點就是奴隸，一顆關係著族人命運的棋子。

她甚至不知道奴隸意味著什麼，只看到過他的父親，每年都向那個遙遠的帝國，運送一批批牲畜和從部落外抓來的人。他們被裝進巨大的籠子里，像牲畜一樣，然後就再也沒回來過。

2.

殷商

紂，是殘酷暴虐的意思，在《封神榜》中傳說發生的年代，沒人敢這樣稱呼朝歌城裡的那位帝王，他的名字叫做帝辛。帝辛從小天資聰穎，才力過人，司馬遷評價他「資辨捷疾，聞見甚敏；材力過人，手格猛獸。」他的父親帝乙，把皇位傳給了他，而不是長子，他的哥哥微子啟。

商人稱霸中原長達600年，是整個華夏大地絕對的權威，儘管在帝辛上位200年前的盤庚之後，商王朝已經開始走下坡路。而它的周圍，充滿著還在原始社會中懵懂的部落。商人有著先進的青銅冶煉技術，能製造出堅固鋒利的兵器，然後肆無忌憚地朝著外圍擴張，獵殺。

俘獲的奴隸，要麼充兵，要麼用來進行其最偉大的皇族事業，祭祀。

商人相信，天上的祖先神靈主宰著人世間的一切禍福，而商王就是神靈和已故祖先們在人間的代理人。祭祀，是商王告慰求福於先祖神靈的方式，這會讓他們持續獲得神靈的保佑，和上天命定的唯一「人間代理權」。然後繼續理所當然地，向蠻荒種族俘獲新的祭祀「材料」。

在奴隸社會裡，人牲是跟畜牲一樣的存在，他們不是「人」，只能用於祭祀，或者用於吃。

他們修建大型的祭祀場，巫師的舞蹈和奴隸的血液同時在祭祀場上飛舞。一批批人牲就在這裡，被肢解，被腰斬，被砍下頭顱，被剝下人皮，被放乾鮮血，被投進火堆……被獻給那些看不見摸不著的神靈們。

妲己剛到朝歌城時，或許目睹過這樣的場面。在她的家鄉，沒有祭祀場，她只聽說過朝歌的樓房修建得多麼富麗堂皇，「文明世界」的人們穿著優雅的服飾，在大街上走來走去。

她懷著好奇心來，親眼看到這些血腥殘酷的畫面，她還想起她的父親曾經運來的，那些再沒有回來過的奴隸。這次遠行足以震碎一個20歲少女的世界觀，然後在經歷過震驚恐懼迷茫無依無靠的掙扎之後，逼著自己瞬間成長起來——活著的的唯一辦法，就是討好這個帝國的主人，那個垂垂老矣的帝辛。

她用盡一切辦法讓他開心，姿色、異域的舞蹈、甜美的嗓音。

一個年事已高，且整天忙著祭祀排期的老皇帝，常年跨馬上陣，南征北討平定叛亂，跑得遠的，一次往返要花200天。老皇帝又忙又累，他聽了一輩子祭祀雅樂，行了一輩子老祖宗們傳下來的章程禮法。來了一個妲己，她熱情鮮活，不像那些繁文縟節的老臣子，也沒有後宮的沉沉陰氣。跟她在一起，好像又回到自己年輕時候的樣子。

《史記》說他「好酒淫樂，嬖於婦人。愛妲己，妲己之言是從。」

其實帝辛不算好色之人，他老祖宗輩的一位商王，生前一共有過60個妃子。而帝辛的妃子，有過史書記載的除了妲己，就只有兩個，是他給外圍屬地加封過的侯爵的女兒，一位九侯女，一位鄂侯女。兒子也僅有一個，武庚。

何況在妲己到達朝歌的時代，商朝周圍的原始部落們已經開始覺醒，對著商朝這塊肥肉虎視眈眈。帝辛的整個在位時期，都在不斷平定周圍的叛亂中度過。直到西邊那支默默崛起的羌人部落，不知從哪裡得到帝辛帥軍征戰，都城防守空虛的消息，突然攻打到朝歌城外那個叫做牧野的地方。

3.

西周

商人稱呼那個羌人部落叫「周」，首領姬昌被商王封為西伯侯。

羌，養羊的人，跟東邊的夷族部落一樣，都是「文明」的商人眼中的蠻荒之族。他們作為商的附屬，是提供牲畜、糧食和奴隸的地方。姜姓，大概就是從羌人中發展而來。

《封神榜》里被妲己挖去雙眼的姜皇后，是紂王的髮妻。然而單從其外族姓氏來看，可以斷定她只是一個虛構的人物。商人禁止和外族通婚，以保證其高貴的「文明人」血統。

所以作為外族人質的妲己，在商人王室貴族看來，也不過是高級點的奴隸罷了。

周發源於羌人部落，周人最早在姬昌的爺爺亶父的帶領下，遷出深山，移居到河流附近的平原處，像商人一樣耕種開墾，用石頭打磨農具。周人開始走向「文明」，也意味著對羌人的「背叛」。要想脫離族人被俘的生活，達到商朝的「高級文明」，最迅速的方法就是投靠那個強大的帝國。

周王室深知第一個吃螃蟹的道理，他們成為殷商在國外西方的「殖民代理人」。就像妲己家族的做法那樣，西周開始捕殺外族的羌人作為人牲進貢到朝歌，以換取先進的技術，和自己族人的安定。

到姬昌這一代，他們甚至獲得了商朝貴族才能有的封侯機會，成為其穩固的交易夥伴。到帝辛即位的那年，姬昌已年過五旬，準備依照古制，把獵殺羌人的首領職務傳給他的兒子，然後安享晚年，好好研究他迷戀很久的從商朝流傳來的甲骨占卜遊戲。然而發生了一件事，改變了這個老人以及整個周王室的命運。

《封神榜》里紂王得知姬昌的謀反意圖，把他關進朝歌的監獄。姬昌的長子伯邑考，帶著兩個弟弟，和幾大車珍貴寶物入商，準備向紂王求求情，釋放他們的老父親。妲己看到年輕英俊的伯邑考，出言調戲，卻被正直的伯邑考諷刺回來，一怒之下反跟紂王陷害其調戲自己。紂王殺了伯邑考，還「惡趣味」地把他剁成肉醬，餵給了牢中的姬昌。

姬昌晚年的確被帝辛抓進過監獄，可能因為被其他覺醒的「殖民代理族」陷害，也可能在迷戀占卜期間算到過一些忤逆的卦象，被巫師告知給商王。而伯邑考的死因，歷來爭議不斷。有人說他早逝，有人說是死於姬昌立儲的爭鬥中，從西晉開始，伯邑考的死法才變得生動起來。

姬昌被釋放，還得益於東邊夷族的叛亂，帝辛忙著打仗，就把他們放了。

於是，一個巨大的bug出現了，按年齡時間算，年過5旬的帝辛是在這次東征期間，途徑了有蘇氏，帶回了妲己，而此時比帝辛還高齡幾十歲的姬昌已經回國謀大計了。而按歷史和小說情節算，此時的妲己已經入商，姬昌還在監獄關押，西周的王子們才正要來解救自己的老父親。

到底是誰在說謊？或者說，歷史上真的有妲己這個人嗎？她真的就像《封神榜》里的狐狸精一樣，突然地來，又突然在很短的時間內爬上高位。她既沒有後代，也沒有後台，只是靠著美色就跨過了一個奴隸社會最大的階級障礙——從奴隸升級成一個「人」。

4.

牧野

不管怎麼樣，姬昌跟他剩下的兩個兒子總算是能平安回到家鄉。但這一趟朝歌之行，讓他們收穫良多。

他們可能跟初到朝歌的妲己一樣，經歷了世界觀的重塑。在殷商的祭祀場上，看到了他們進貢的人牲最後的下場。而且在他們眼裡的絕對權威，商帝國，好像並不像神壇一般不可動搖。帝國的內部跟他們的小社會一樣，也有君臣利益糾葛，宗族兄弟謀權。比如皇帝的哥哥，微子啟，因皇族內鬥被拋棄，逐漸有了拉攏外族之心。

關鍵是他們收穫了一個大人物，姜太公呂尚。《史記》記載太公是在渭水邊垂釣被姬昌遇見，《封神榜》說他在市場賣肉。反正這位外族姓氏的太公，大概在殷商生活了很長時間。而且見證甚至經歷過商人的各種殘酷暴行，在歷史的巧合下，就這樣與有著同樣經歷的姬昌一行相遇了。

姬昌和他的兒子們在牢獄裡經歷過怎樣的情景沒有人知道，但隨時面臨的死亡威脅，讓他們警醒，反抗的種子開始發芽。公元前1056年，姬昌逝世，他耗盡最後一絲心血在西周的韜光養晦事業中。姬昌死後，這項危險的，沒有退路的事業正式移交到他的兒子們手上。這場豪賭，成功了，歷史會重寫，失敗了，整個西周消失。

10年後，他的兒子姬發，在其弟弟姬旦，和謀臣姜太公的輔佐下，正式發起跟商朝的對決，就在朝歌城外的荒地，牧野。

那是初春，冬天的寒冷還沒有過去。他們從微子啟那裡得到消息，帝辛征戰太久，王朝國力早已衰弱，部隊在外，城裡只有少量守軍和臨時組建的奴隸軍。然而兩軍集結在城外時，周人發現，商軍依然多得像樹林一樣無法計算。

牧野之戰打了三個月，戰場屍橫遍野，「血流漂杵」。在後來的記載中，依靠著姬發的勇武和太公的智謀，牧野之戰成為歷史上第一場以少勝多的戰役。

5.

朝歌

姬發的大軍正式開進朝歌城。

城裡早就亂了，有錢人逃的逃跑的跑，有兵器的趁亂燒殺搶劫，發戰爭財，倒戈的宗族和臣子打開城門，諂媚地迎接這位外族的首領，以表效忠。

帝辛無力地看著這樣的景象，想起他曾經的臣子比干，生前強行上諫伐西周，但自己一心忙著平叛東夷，政見不一，就把他殺了。其實都一樣，東西造反都是早晚的事。他穿上自己最華麗的衣服，朝著西北方向行了最後一個禮，那裡埋葬著他的父輩祖輩，然後用一把火點燃了自己。

恪行商禮的老臣子們跟隨他們的皇帝自殺，道義不允許他們背叛自己的國家和君王，唯有以死明志。

600年的帝國傾覆，天地易主，新的時代來臨。

姬發在朝歌城內，舉行了盛大的「受命」儀式。

妲己看著他們的軍隊衝進皇宮，擄走所有奴隸家眷，還有死去的帝辛和老臣們。他們砍下商朝臣子和妃嬪們的頭顱，祭拜神靈，就像商王曾經砍下他們族人的頭顱那樣。

她曾經以為帝辛就是她的天，天是不會塌的，可是天塌了。人生中經歷過兩次崩潰，死亡對於她來說已經不算什麼。僥倖多活了那麼多年，最後的結局，還是被用作祭祀的獻禮。

周朝遷了都，他們要把朝歌掩埋起來，永遠埋葬奴隸的恥辱和背叛族人的黑暗。祭祀被簡化，奴隸不再是奴隸，他們跟商人一樣，都是「人」。而妲己，可能到死也不知道，原來奴隸，是可以變成人的。

新的秩序誕生，倫理道德洗牌重建，新的歷史開始書寫。帝辛亡國，是他自己人品太差，暴虐好色誤國事，人心之所不向。武王奉天命伐紂，眾望所歸。那就封他為「紂」吧。反正亡國之君，不是殘暴，就是淫亂。

-不過得找個女人背鍋，祭祀場上那個年輕女人不錯，叫什麼名字？

-她叫妲己，是東夷來的奴隸。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