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帝國的生存戰略（3）

07-22

（曹恩碩∣文）

引言

相較於同時代的西歐列強與美國而言，19世紀晚期的中國應當被劃分入畸形大國的行列，人口眾多、土地廣袤、資源豐富，再加上一個能夠勉強維持統一秩序的帝制政體，這些條件足以使當時的中國保持享有大國的地位，而且這種大國地位只是相對於東亞地區而言的，但是，由於國力的極端低下，中國也只是勉強維繫於大國序列的末端。

將清朝的衰亡放在當時其所處的客觀環境中重新審視，任何一個王朝都不會在危機的嚴峻形勢下坐以待斃，儘管它們的應對方法有時顯得十分拙劣，但無論如何，人們都不能否定它們的做法。而正因為王朝有過這種救亡做法，因此，我們對於一個王朝衰亡的評析不應當作簡化了的外部評析，而應當深入到這個王朝的本身的所作所為去論述。換句話說，對於晚清帝國衰亡的研究，嘗試著站在清王朝的立場上去透視，或許會得出更為恰切的結論。那麼，按照這種說法，對於清王朝的衰亡分析，我想最佳的視角是應當從它在這一衰亡過程中的總體政策方面入手，也即是說以一種戰略的視角來論述。

晚清帝國的衰落是如此地緩慢，類似於它的強盛需要通過幾代皇帝不懈的勵精圖治才能實現那樣，而在這種緩慢的衰落過程中，帝國應變政策的緊湊程度與越來越清晰的生存目標之間的一致性，這兩方面共同塑造出了晚清帝國的戰略輪廓。

將清帝國的衰落歸咎於攻勢的放棄與守勢的迂腐執行並不能算作是合理的解釋，同時代的沙皇俄國所實行的擴張主義攻勢最終也並不能挽回其衰落的頹廢命運。然而，可以肯定的是，清帝國的衰落與其守勢政策的僵化有著莫大的聯繫，這首先就表現在清軍組織紀律的鬆散、戰術的落伍、裝備的陳舊以及最後一點也許更為重要的是戰鬥力的低下狀態。17世紀彼得一世時期處於擴張狀態的俄國主動向西歐學習先進的制度、技術、文化，而此後的清帝國則僅僅滿足於對於內部的防範與鎮壓以及對於外部世界的輕視與漠不關心

用搖搖欲墜、風雨飄搖、日趨沒落這樣模糊的詞語很難恰當地形容晚清帝國所面臨的戰略形勢，那些善於刨根問底的人又總是會馬後炮式地將晚清帝國的衰落上溯到19世紀初期回溯到18世紀中後期清朝在它的幾位傑出的皇帝的治理下走向鼎盛之後。晚清帝國所面臨的內外交困的戰略形勢並不只是由一次入侵或反叛事件所造成的，而是由一系列列強入侵與反叛事件所持續造成的，然而假如我們忽視1840-1842年間發生的鴉片戰爭對於晚清帝國將要大顯身手之戰略形勢的深刻影響的話，我們就無法理出準確的思路與脈絡。了解晚清帝國在此之前的社會背景與歷史狀況無疑會對晚清的戰略研究有所裨益，但是將晚清帝國的衰落上溯至19世紀初期乃至18世紀中後期的做法也是不可取的，因為對於一國戰略的研究並不依賴於對該國之前的歷史狀態的回顧，而是立足於該國當前所面臨和需要解決的現實性問題。

任何企圖為19世紀40年代之後西方列強入侵中國的行徑作道義辯護的做法都是站不住腳的，但是作為一名戰略研究者他對於一個國家生存戰略的論述卻不應當受到道義辯護的影響與束縛，在那些帶有喪權辱國之嫌而更趨務實態度的人與那些空談收復失地、抵禦外侮卻從來不去實踐的人之間，我們更傾向於認同前者而非後者。

那些將英國的勝利歸結為其制度的民主性、技術的巨大進步、武器裝備的先進性同時相應地將中國的失敗歸咎為制度的專制性、技術的落伍、武器裝備的落後的做法，都是難以令人信服的。斷層的反差，即英國處於一種先進時代的開端而中國處於一種落後時代的末端的對比分析方法，儘管不足以說服所有人，但至少可以顯現出英國與中國所處時代的差距。

在戰略史論述過程中評價中國封建時代儒家大一統制度作用的時候與之作為對比的對象應當是與之同處於封建時代的歐洲中世紀黑暗時代，而非處於不同台階上的近代先進文明體系。

根據王朝衰落論者的推測，一個王朝在達到鼎盛狀態之後緊跟著就會走向衰落，除了歷史上為數極少的中興成功的例子之外，衰落這時成了王朝的總體趨向。依照此種推測，對照歷史敘述可以得出秦王朝在它統一天下的那一刻起就開始衰落了，西漢王朝從漢武帝武功鼎盛時代就已經開始衰落了，東漢王朝在光武帝之後也開始衰落了，此類論調之所以如此盛行和難以讓人懷疑是因為人們不可否認一個王朝從興盛的頂點到滅亡的那一刻是一個從興盛最終走向滅亡的過程，但是有一點，這種論調是將王朝的衰落史當成直線下滑的趨向來研究的，而從鼎盛走向滅亡的過程本身也不等於是衰落的過程，一個王朝在既能夠維持正常的統治秩序又沒有危及到它正常統治秩序的潛在和明顯的憂患狀態下，是不能夠因為它處於從興盛點到滅亡點的階段中就將之歸類為衰落狀態的。從18世紀末期到19世紀40年代這一段時間內，清王朝經歷了多起起義，但並沒有因此而面臨生存危機，甚至到了1840-1842年具有轉折性意義的鴉片戰爭之後到1850年的幾年間，後來導致清王朝解體的那些因素也只是潛在地存在著，至少在表面上看，鴉片戰爭的衝擊還不足以瓦解這個帝國，而那些碰巧被用來解釋一個王朝在鼎盛狀態之後衰落的因素比如貪污腐敗、賣官鬻爵等在興盛之前就已經存在了。

（曹恩碩∣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