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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壇與文人》

上世紀60年代是中國文藝界的多事之秋,剛剛制定了「文藝十條」,周總理、陳毅元帥在廣州會議上發表了貫徹雙百方針、糾正「左」的錯誤的重要講話,讓文藝界歡欣鼓舞。突然形勢驟變,毛澤東發表了兩個批示,康生點名批判了一批優秀電影,隨即姚文元批《海瑞罷官》的文章在江青的策划下出籠,《二月提綱》遭到毛澤東的嚴厲批評,等等,中國處在了「文革」爆發之前的風雨飄搖之中。作為「文革」前主管文藝的領導者之一,林默涵親歷了這幾場風波,他的回憶對我們了解那段歷史,提供了一些鮮為人知的內幕和細節。1、總理對扣發「文藝十條」很不滿意第三次文代會召開的時候,國家已經發生了困難。1961年,中宣部著手調整,召開一系列的座談會,聽取文學、音樂、美術等各方面的意見,感到文藝工作管得太死、太亂,存在簡單粗暴的現象,雙百方針貫徹得不好。當時各方面都在制定條例,例如,科學界搞了十四條,於是,我們也起草了文藝工作十條,作為克服文藝工作「左」的錯誤的一個重要文件。1961年6月,中宣部在新僑飯店召開文藝工作會議討論文藝十條。幾百人參加了會議,包括部分黨外人士。周總理在會上作了報告,講到文藝工作要民主,要符合藝術規律。文藝十條指出,為工農兵服務可以採取多種多樣的文藝形式。在文藝單位,要發揮藝術家的作用,可以成立藝術委員會,不要黨支部包辦一切。文藝工作者熱烈歡迎「十條」,有人說,要把「十條」刻在石碑上,世世代代傳下去。後來又反覆修改成為八條。但是,這個文藝工作條例遲遲沒有發下去。有相當一部分人認為它右了。陸定一同志對這個文件就表示懷疑,多次說「拿不準」,怕文件發下去後,文藝工作又走向另一極端。後來是在周總理、陳毅同志的催促下才發出去的。有一次在西花廳,周總理問,為什麼還不發出去。我回答說,還有分歧。總理很不滿意。1962年,從廣州會議歸來,周揚要我拿出八條最後修改一遍。當時陸定一不在北京,交給陳毅同志看過,陳毅說,這個文件是成熟的。終於在1962年4月發出。文件是以文化部黨組和文聯黨組名義發出的,中央加了批語。2、廣州會議上,我點了姚文元的名1962年1月,中央召開七千人大會,糾正「大躍進」的錯誤。在七千人大會的氣氛中,3月,在廣州召開了話劇、歌劇、兒童劇創作會議。會前,總理在紫光閣召集了一個小會做準備。2月17日,總理在紫光閣會議上作了重要講話。康生最善於投機,他利用糾「左」的時機大肆宣揚什麼戲都可以演。紫光閣會議,他參加了,他提倡演三小(小生、小旦、小丑)戲,完全是一些黃色的、情調低級的戲。他提倡演「十八扯」,特別提倡演鬼戲。他讓趙燕俠演《李慧娘》,說沒有鬼他就不看。廣州會議是由劇協、文聯出面召集的。會議分兩個階段進行。第一段是齊燕銘同志主持的,第二段是我主持的。原來的想法,會議要引導大家談創作,不去發牢騷。但是,會一開起來,情況就不同了。當時在廣州舉行的還有一個科學工作會議。兩個會,周總理和陳毅同志都參加了。他們的意見,還是要讓大家講話。因此,會議的第一階段主要是「出氣」。把一些沒有與會的人,如海默等也請來了。陳毅同志在會上講話,批評了文藝領導中的簡單粗暴現象,澄清了許多是非。他針對文藝批評中的粗暴現象說:洞簫為什麼不能橫吹!還說他的報告錄音可以拿回去放。對《洞簫橫吹》和《布谷鳥又叫了》的批評,是大家議論很多的一個問題。為了參加會議,我讀了《布谷鳥又叫了》,並看了一些批評文章。劇本是有缺點的,但姚文元的一篇文章完全不講道理,強詞奪理,羅織罪名。我最後講了話,作為會議的總結。我在總結中點名批評了姚文元的文章,並請葉以群把我的上述意見帶回去轉告姚。也許,從此我就得罪了姚文元。在創作方面,會議提倡多樣化,古的、今的,都可以寫,但強調話劇應該多反映現實生活,成為現實生活的一面鏡子。會議開得不錯,對戲劇創作起了促進作用。會後出現了許多好劇本。1962年5月,為紀念《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表20周年,在周揚領導下,由張光年、袁水拍和我起草了一篇社論,主要觀點是周揚的。社論的題目是:「文藝要為最廣大的人民服務。」「文革」中,這篇社論被打成「鼓吹全民文藝的毒草」。對於周總理在廣州會議上為知識分子摘去「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帽子這件事,黨內是有分歧的。陸定一是不同意的。在1963年召開的一次省市自治區宣傳部長會議上,對這個問題也有很大的爭論。負責這次會議簡報工作的同志,思想也比較「左」,同陸定一的觀點相一致。在這次會議的一期簡報中這樣寫道:不提資產階級知識分子,是赫魯曉夫的觀點。很明顯,這個簡報的矛頭是指向總理的。總理是黨中央副主席,陳毅是政治局委員,他們在廣州會議上為知識分子摘帽子,當然不是個人隨便說說的。張子意同志發現這個簡報後,當即扣下,沒有發下去。這次會議的簡報還反映了一種錯誤意見,說什麼中宣部有三條線:一條是周總理、陳毅,抓文藝;一條是康生,抓理論工作;一條是陸定一,沒有什麼可抓。總理知道後很生氣。總理一般不參加書記處的會,可在1963年的一次書記處會議中,總理突然到會,很激動地講了一番話。他說,在社會主義國家不提資產階級知識分子,並不是我首先講的,列寧早就講了,少奇同志也講過,我講了為什麼就不對呢!3、兩個批示讓文藝界措手不及經過調整,局面正在向好的方面轉化。但是,到1963年又發生了逆轉。也正是從1963年開始,江青插手文藝工作。解放之初,江青在中宣部當過半年文藝處長,以後就生病了,長期沒有做事。毛主席曾對喬木說過,江青不會做什麼工作,你們也不要用她。但是,後來主席改變看法了,曾對周揚說,江青看問題很尖銳。江青到了中宣部,就發號施令。她召開會議,部長、副部長都要到會,定一同志也不好頂她。她的野心是逐步擴張的。她想先抓中宣部(文藝)、北京、上海,然後抓全國。抓中央和北京是有阻力的,她便先抓上海。抓上海很順當。柯慶施投了這個機,靠上了江青。靠上江青就等於靠上主席。江青每年都要到上海,聯繫人就是張春橋。上海市委其他人想見江青很不容易。1963年4月,中宣部召開文藝工作會議,主要是為了批判「蘇修」。參加會議的人控制得很嚴,同蘇聯有絲毫聯繫的人都不能參加。在這個會上,爭論了關於「大寫十三年」的口號問題。這個口號是柯慶施提出的。柯慶施、張春橋主張只能寫關於建國後十三年的題材,不能寫別的。他們搞的華東戲劇會演,就只能演十三年的戲,不許演別的。北京一些人不同意這個口號。邵荃麟等同志在會上發表不同意只寫十三年的意見。張春橋本來沒有準備發言,為了反駁,便發言大講大寫十三年的好處。周揚要我總結,我在總結中說,提出寫十三年就是寫社會主義時期,這沒有錯誤,也應該寫,但是不能說十三年以前的就不能寫。近百年來中國人民可歌可泣的英勇鬥爭,幾千年的優秀文化遺產都不能反映么?那就太狹窄了。按照柯慶施、張春橋的邏輯,反映新民主主義時期的文藝作品不能算是社會主義的作品,連《白毛女》也不算,那麼國際歌、毛主席的詩詞算是什麼呢?毛主席第一個文藝批示(即說文化部是「帝王將相部」、「才子佳人部」、「中國死人部」的批示)的由來是:當時中宣部文藝處搞了一份關於上海舉辦故事會有成效的簡訊,給了江青。江青又交給毛主席。1963年12月,主席在這個簡訊上寫了批示,這就是第一個文藝批示。主席的批示不是批給中宣部,而是批給彭真、劉仁同志的。彭真看到批示後很緊張,打電話給周揚和我,要我們到他那裡看批示。彭真說,這個問題要認真處理,要向政治局寫報告,請少奇同志來抓。因此,1964年元旦,少奇同志召開文藝座談會,貫徹這個批示。實際上,1963年以來,各地都在抓現代戲。當時,總理也抓這個工作。中宣部、文化部都很重視。江青搞極端,說什麼只准演現代戲,不準演古代戲。京劇《紅燈記》劇本是她推薦的。江青看了滬劇劇本以後,向中國京劇院推薦,經過阿甲、翁偶虹等大幅度修改成為京劇劇本。《沙家浜》,也是江青推薦劇本《蘆盪火種》,經作家汪曾祺改編而成的。至於《紅色娘子軍》,同江青毫無關係,是我們定下來,排練好請她來看的。我曾帶京劇團到上海滬劇團學習過。周總理親自抓大型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的編導和排練。正當全國京劇現代戲在北京舉行觀摩演出的時候(1964年6月5日至7月31日),6月27日,毛主席的第二個批示(即說文聯各協會有可能「要變成像匈牙利裴多菲俱樂部那樣的團體」的批示)下來了。這個批示的由來是:第一個批示下達後,文聯各協會都整風檢查工作。整風告一段落時,寫了一個報告交給我,我看後修改了一下,送周揚看。他不滿意,認為寫得不深刻,沒有提出改進工作的具體措施,因而把報告壓下了。後來,江青問我,主席批示(指第一個批示)以後為什麼沒有行動?我說,已經進行了學習和檢查,並寫了一個總結(草稿)。江青要看,我只好把稿子從周揚那裡取來給她。江青轉給主席,主席就在這個報告草稿上批了那麼一大段話。批示下達後,大家沒有思想準備,打了一悶棍,震動很大。就在京劇現代戲觀摩演出結束時,周揚在會上已經作完總結,康生登台講話了。他亂加批評,點了電影《北國江南》、《林家鋪子》、《早春二月》、《不夜城》、《舞台姐妹》等一大串,說都是毒草,應該批判。顯然,康生又在搞投機。康生講了,只能照辦。中宣部給中央寫了請示報告,提出公開放映和批判影片《北國江南》、《早春二月》。毛主席在報告上作了批示:不但在幾個大城市放映,而且應在幾十個至一百個中等城市放映,使這些修正主義材料公之於眾。可能不只這兩部影片,還有別的,都需要批判。4、江青一手策劃批《海瑞罷官》文章出籠1963年以後,我同江青的接觸多了。同江青打交道,本來應該是周揚的事,但他不願意管,要我同她聯繫。江青說,她不是以主席夫人的身份來管文藝,而是主席讓她來管文藝。江青曾對我說,她認為《海瑞罷官》這個劇本很壞,主張分田,同單幹風有聯繫。當時還沒有提出罷官問題。有一次,她又對我說:最近,我把關於劇本的意見對主席說了,主席同意我的意見。可見不是主席先看了劇本,是江青看了以後告訴主席的。但是,她沒有說主席要批判。有一次,在中宣部會議上,周揚說:在《海瑞罷官》問題上,我們欠了一筆債,怎麼辦?因為江青也對周揚講過這個劇本的問題。但是,中宣部始終沒有組織對它的批判。1965年冬,上海突然發表了姚文元批《海瑞罷官》的文章。文章發表之前,張春橋曾來北京一次。他打電話給康生,想見面。當時,康生不把張春橋放在眼裡,回答說沒有時間。後來,康生突然讓秘書通知張春橋,要見。張回答說,飛機票已買好,不去了。當時,各地報紙都轉載了姚的文章,只有北京不登,江青等十分惱火。這時,江青從上海打電話給我,問:看到姚文元的文章沒有?我說看到了。事情就是江青等搞起來的。過了幾天,北京報紙仍未轉載。彭真找周揚、許立群和我到人民大會堂開會,商量是否轉載的問題。我說,江青已打電話來,不轉載恐怕是不行了。彭真同意轉載,但要加一個按語,說明是學術問題,可以討論。彭真很慎重,把按語草稿送給總理看。總理很穩,在按語里加了兩句主席的話:「即使是反馬克思主義的問題,也是可以討論的。」這時,江青已在上海把姚的文章印成小冊子送往北京。5、毛澤東同意的《二月提綱》變為「反革命」姚文元點名批判吳晗這件事發生後,彭真同志覺得需要制定一個學術批評的方針(過去中央曾有規定,點名批判知名人士要經中央批准),以免發生混亂。因此,便有《二月提綱》的制訂。在負責制定《二月提綱》的五人小組向主席彙報後第二天,許立群在中宣部給我們傳達說,毛主席完全同意《二月提綱》的方針。主席說,還要寬一些。主席還說:能說他(指吳晗)是反社會主義的嗎?大家當時都很高興,因為這個問題得到解決,就不至於搞亂了。在1966年5月通過《五一六通知》的政治局會議上,康生講話時說到,江青曾向主席告狀,說彭真壓制她,欺負她。主席回答江青說:彭真算什麼,我一個小指頭就可以把他打倒。康生說,他當時在場。康生還說,主席曾對他說:告訴江青、張春橋不要著急,沒有什麼了不起。此後,《二月提綱》就變成「反革命」的東西了。1966年4月發出《部隊文藝工作座談會紀要》,誣衊文藝界是「黑線專政」,號召要「堅決進行一場文化戰線上的社會主義大革命」。那時,作協正在召開青年作家座談會,讓我去講講。我在講話中說:對30年代的文藝運動要作具體分析,有革命力量,魯迅就是代表,不少進步作家、青年後來到了延安;也有犯錯誤的,但後來改好了;有些人不是左翼,但是也要團結。陳亞丁聽了以後,給江青打小報告,說我為30年代文藝工作辯護,抵制《紀要》。我列席了1966年5月的政治局擴大會議。會上林彪得勢,張春橋參加了,還當了分組的組長。江青沒有參加。林彪的「五一八講話」充滿一股殺氣,他說:他們要砍我們的腦袋,我要看看誰砍誰的腦袋!林彪為了反駁嚴慰冰的匿名信對葉群的所謂「誣衊」,竟不知羞恥地親筆寫了一個條子,印發給每個到會者。條子上寫道:我同葉群結婚三十年,我證明她同我結婚的時候是個處女。會上,林彪大罵朱德同志:朱德,朱德,就是缺德。康生和陳伯達一唱一和地吹捧林。康生說,林彪的「五一八講話」創造性地發展了馬克思主義。會上,少奇同志心情很不好。小平同志則身著一件洗得灰白的衣服,開會一個多月一直沒有換過。陳毅同志風格豪爽,他在會上說:我過去反對過毛主席,不反對才怪呢!當時我的地位比他高。還說:林彪,這個事情你不知道,當時你沒有資格參加那個會。(林默涵/文)摘自《文壇與文人》 楊天石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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