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峰視角| 勿使「寫生」模式化與套路化

勿庸置疑,中國畫的「寫生」時代已經到來。近來,工作室、導師、採風活動、寫生作品展、寫生大賽等主題詞頻頻出現報端。「寫生」似乎成為中國畫的學習的必備途徑,「寫生」類作品成為許多中國畫家的主打作品。其中不乏借「寫生」之名炒作的成份,不乏以「寫生」故弄玄虛的成份,不乏以「寫生」僵化國畫教學的成份。「寫生」的泛濫,帶來大量模式化與套路化的所謂「寫生」作品,千人一面,是對中國畫「寫生」概念與精神的曲解與誤讀。突出地表現為兩種傾向:一是純以西方素描的方法寫生,以高度寫實的方法機械地描繪對象,造成筆墨表現的缺失與意境傳達的低級趣味;二是雖然用傳統筆法直接描寫對象,但缺少自然生氣,提煉不夠,模式化與框架化嚴重。

  從學術概念的演繹來看,「寫生」純粹是從西方引進的一個概念,其中夾雜著大量西畫寫真的觀念。雖然古人有「師造化」之說,傳統畫學中也有「應物象形」與「搜盡奇峰打草稿」的觀點,但真正意義上的「寫生」概念源自西方,在20世紀初西風東漸的歷史背景下引入中國,並逐漸成為美術院校西畫教學的核心觀念,在中西繪畫融合的環境中,又成為中國畫的教學觀。可以說,傳統畫學從來不強調「寫生」,而是注重「師造化」,其核心對應的觀念應該是「寫意」。這就是為什麼古人會把「氣韻生動」置於畫境的首位,正是基於人與自然的認識。在古代核心的山水畫觀念中,無論是荊浩、關仝畫中太行,董源、巨然寫江南山水;還是范寬的終南景色,米氏父子雨景山水,傳達的其實是一種山水即我,我即山水,把人與自然山水融為一體的理念,於是他們作品的「寫生對象」以及「像不像」已無關緊要,關鍵就是心中山水是否「氣韻生動」?所以傳統畫學將對自然的「觀照」與「體悟」放在首位,講究自然山水與畫家心靈互融與神會,而至高境界就是顧愷之所說的「與山川神遇而跡化」。

  因而,中國畫「寫生」的關鍵一是「寫」,二是「生」。所謂「寫」就是要有筆墨的情趣,有筆有墨,強調書法的線條感,寫意性。「寫」是載體,而核心是「生」。「寫」具有抒發、描繪、書寫之意,而「生」的本義指草木從土裡生長出來,引為生命之本,具有的生機活力。《禮記·月令》云:「季春之月,是月也,生氣方盛,陽氣發泄,句者畢出,萌者盡達,不可以內。」生氣華茂,在於氣韻。所以傳統畫學的核心理念便是「氣韻生動」,人物畫以「神氣」為宗,山水畫以「靈氣」為旨,花鳥畫以「生氣」為要。寫生的核心在於寫意與寫氣,即寫物之生氣。這種寫生觀念推動了中國畫生機勃發、綿延發展。

  物、眼、手、心,通過寫生將這四個辭彙貫穿起來,成為藝術家觀察對象、訓練技能、傾注情感的藝術感知世界的方式。寫生不僅是造型訓練、收集素材的手段,本身也是一種隨時代變化呈現多樣態的藝術表現形式。著名美術理論家俞劍華曾說:「地無論中西,時無論今古,繪畫之方法僅有一種。一種何?即寫生是也。寫生者畫之始,亦畫之終也」。寫生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1932年,黃賓虹居游四川,夜晚勾畫對岸群峰時,驚奇地發現:月光瀰漫的峰尖與天際交接處,光影關係微妙無窮,且在他腳步移動時變幻莫測。「我從何處得粉本,雨淋牆頭月移壁。」由此悟得「夜山」與「雨山」的自然奧秘,這是心源和造化同構的「意象」系統。而趙望雲、石魯的西北寫生,葉淺予、龐薰琹的西南寫生,吳冠中、張仃、李可染的江南寫生,黃胄與周昌谷的民族風情寫生,富有時代氣息,在描繪自然風物的同時,形成自己獨到的繪畫風格。

  「寫生」其實就是「寫心」,不是「寫形」,也不是「速寫」。傳統「道法自然」、「搜盡奇峰打草稿」的寫生理念,光是「模寫」是遠遠不夠的,蜻蜓點水式的「旅遊化寫生」不能解決根本問題。當代許多畫家對於「寫生」的誤讀,以「寫生」抬高身價,導致大量寫生「速寫化」的作品出現,加上導師化的採風模式,這種以西畫速寫的方法直接移植入國畫的寫生觀,迅速泛濫,導致程式化與套路化,這種「寫生」的直接後果就是「假山假水」「死山死水」盛行,看到的只是一些花架子,直接反映出當代畫壇急功近利的畫家心理,從而導致了對待繪畫師承的荒率與功利心態,既不「師古」,也不「師自然」,「神遇跡化」更是無從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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