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的代碼：圖騰柱

它們記錄著歷史和文化……

北美洲太平洋沿岸印第安人的每一根圖騰柱，都蘊含編碼獨特的信息。如果這些代碼消失了，人類歷史將丟失一部分文化。

透過朦朧的薄霧可以看到長滿青苔的大地，樹根上也蓋滿苔蘚，還有大片蕨類植物和濃密的灌木叢。這片森林位於北美洲太平洋西北沿岸的溫帶雨林。這樣的森林極其罕見，在生物量上，沒有一個生態系統能與之相比。這裡生活著印第安人的部落：海德、特林吉特和欽西安人。但也只在這個世界邊緣、鮮為人知的角落，你才能看到這些巨大、令人驚異、蘊含深意但很少有人能正確地解釋的文化印記——圖騰柱。

阿拉斯加海岸威爾士王子角海達堡，人口不足400人。我們去的那天陰鬱、低掛的雲在小雨中滾動。「我們建造了文化的『新戰士』，」當地市長說，他是印第安海德部落人，正在籌劃紀念新建造的圖騰柱的活動的開幕式，「我們絕不能允許圖騰柱腐化的事情再次發生，那意味著印第安人失去自己的歷史。」

印第安祖先通過圖騰柱告訴了現代人許多以前發生的有趣的事情：很久以前，人們會和熊甚至青蛙舉行婚禮，他們懼怕庫什塔卡。阿拉斯加州東南部的印第安特林吉特人多年來一直信仰一種叫庫什塔卡的生物——一種陸地上的水獺人，可以變化成人或者動物的形狀，尤其是水獺的形狀。很多民間故事都記錄了它們的行為。很多故事都說庫什塔卡是一種殘酷的神秘生物。它們通過模仿水手的至愛親朋陷入痛苦和請求幫助的聲音，來欺騙那些可憐的水手，把水手們毀掉，並以此為樂。

內森·傑克遜是特林吉特部落的知名雕刻家，

現在從事薩克斯曼新圖騰柱的雕刻工作。

另外一些故事則描述說庫什塔卡是一種非常友好的生物，它們總是幫助那些迷路的人。庫什塔卡通過模仿他們的家人和朋友，製造幻覺來轉移迷路者的注意力。大多數情況下，它們變化成迷路人的同伴使其在寒冷中存活下來。這些可以證明庫什塔卡是對人類很有幫助的盟友。一些傳奇故事講述說庫什塔卡通過模仿幼兒的哭泣聲或者尋求幫助的婦女尖叫聲，引誘受害者來到河邊，將其殘忍地殺害，撕成碎片。某些情況下這些受害者會變成另一個庫什塔卡。

另一種圖騰柱上常見的動物是雷鳥，它們吃鯨魚，當它眨眼，眼中冒出閃電，當它展翅，雷聲滾滾。當然，還有性情不定、被認為是騙子高手的烏鴉。它非常善辯：每個印度人都知道它曾經偷了太陽，給世界帶來了光明。舊世界是複雜和混亂的。超自然生物變成人類，而人又是森林的心臟……

對太平洋岸邊的印第安人來說，生活是創造傳統，他們的智慧被銘刻在圖騰柱上。信息、新聞和傳說都被刻在巨大的崖柏製成的圖騰柱上。圖騰柱意味著自由。它們敘述了氏族的起源，保留了傳說和神話，顯示了社會地位，讚揚了英雄，歡迎部落的客人，紀念難忘的事件，也成為死去戰士的墓碑和墓穴。

阿拉斯加凱奇坎市波特拉奇圖騰柱公園裡的渡鴉和海狸圖騰柱。這根古老的圖騰柱建造的具體時間無法查實，但曾於1986年在溫哥華世界展覽北美洲太平洋西北沿岸陳列館裡展出。

由於惡劣的氣候條件，圖騰柱迅速破敗，褪成銀白色，腐爛並最終消失。但印第安人並不認為圖騰柱的腐爛是無法彌補的損失，因為對他們來說，死亡是生命周期的一個組成部分。塵歸塵，土歸土，圖騰柱和人一樣。此外，圖騰柱還可以複製，例如，當家庭成員婚後住到其他定居點時。

圖騰柱不能像其他宗教經文那樣「閱讀」，刻在柱子上的圖案不難辨認：熊、鷹、烏鴉、超自然的生物……但是這些符號解讀的意思不同。每個圖騰柱都是加密的文化代碼。只有懂得圖騰符號本義的人，才能夠將之解碼並傳達給後人。

18世紀末，第一批歐洲人到達了北美洲的太平洋海岸。白人和印第安人之間立即開始了活躍的貿易。許多印第安部落變得富有，能夠負擔起建造一根壯觀的圖騰柱。此外，由白人帶來的金屬工具，使木雕技術發生了真正的革命。圖騰柱的歷史開始了黃金時代。

海德部落的雕刻家正在製作一根高達12米的新圖騰柱，這根圖騰柱將表達「過去、現在與將來的完美融合」。

但與歐洲人的利益交易也讓印第安人付出了代價。白人攜帶的疾病摧毀了整個印第安村莊。基督教傳教士不了解圖騰的作用，認為它們是異教徒的偶像，將之視為直接的「競爭對手」，開始剷除、毀滅圖騰柱。後來又開始偷竊和走私它們至海外：世界各地的博物館和收藏家對藝術品的興趣被喚起。

美國對印第安人的文化和社會開始實行同化政策，印第安人的傳統生活方式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美國土著陷入貧困和絕望之中。倖存的圖騰柱變成了塵土，與他們對祖先的記憶和遺產一同被抹去。19世紀中葉，美國的圖騰柱所剩無幾。

直到1934年，美國才通過了《印第安人重組法》，更廣為人知的是《印第安新政》。它的主要目標是盡量減少土著人融入美國社會的艱難性，恢復和鞏固印第安部落的傳統文化。

雕刻圖騰柱的工具

每根柱子都告訴人們一些原住民的故事和傳說。圖騰柱總體看上去原始古樸。圖騰柱是一根用巨大筆直的紅松或雲杉木雕刻而成的木柱，上面刻有鳥、動物和人的形狀，一般都用紅、黑、天藍和綠色顏料染色。當時的印第安原住民沒有文字，圖騰柱是為了紀念已故的祖先，記錄歷史、社區的重大活動和口頭傳說而刻制的，不是作為宗教崇拜用的。雕刻圖騰柱都是人工操作，常常要用一年多的時間才能完成，因此圖騰柱比較昂貴，大約1萬多美元一根。

酋長約翰遜圖騰柱是由雕刻大師根據原始的圖騰柱複製的，於1989豎立。原始的圖騰柱在1901年-1982年間也豎立在這個位置, 是為了紀念和烏鴉有關的特林吉特族而雕刻的。柱的頂端有隻烏鴉，就是傳說中的飛鳥。柱子上雕刻著關於烏鴉的故事。這一族的印第安原住民崇敬大烏鴉，柱子上的烏鴉象徵創造者，烏鴉上面的小動物是烏鴉的奴僕。

圖騰柱「烏鴉偷太陽」，是凱奇坎市委託根據印第安原住民的神話故事設計雕刻的，於1983年豎立在這個特林吉特人曾經居住的地方，以表示對原住民的敬意。圖騰的故事講的是烏鴉想得到太陽、月亮和星星，這些天上的物體被一個權利強大的酋長擁有。烏鴉想了一個計策變成酋長外孫的模樣，在酋長面前哭鬧著要裝著天體的盒子，酋長被它鬧得沒辦法，只好把盒子給了它。烏鴉的計策得逞，它打開了盒子讓星星、月亮和太陽來到地球上。

漢斯·尤爾根和海蒂·科赫夫婦

現今當地政府已開始大規模搶救倖存的圖騰柱。清點數目，列出目錄，對每根現存圖騰柱進行描述，確定保存地點，並開始恢復。如果圖騰柱狀態不好，就創造一個精確的克隆版本。當地政府請來了幾位技術精湛的印度木雕大師，他們是至今仍掌握著古代稀有工藝品秘密的能工巧匠。

當地大部分圖騰柱被送進專門的圖騰公園，向遊客開放。公園的工作人員告訴我公園裡收藏著全部圖騰柱的信息，以及印第安人已經失掉本土文化。但由於圖騰柱上的解讀是被從原初的語境中撕裂出來的，它們的「語義內容」不可避免地被改變了。

如果你認為阿拉斯加的印第安人現在是因為懷舊而重新開始製作圖騰柱，那你就錯了。對他們來說，新的圖騰柱是為恢複印第安人的民族自覺意識。「我們製作圖騰柱，恢復事物的秩序，」木雕師內森·傑克遜說，「留下自己的記號。記錄我們是誰，出生在哪裡，從事什麼。」現代歷史需要不同的圖騰柱——這就是它們出現的原因。

位於威爾士王子角的圖騰柱公園

22歲的印第安特林吉特人吉米死於過量服用可卡因，死在威爾士王子角和雷維利亞希赫多群島之間的渡輪上。他的父親、木雕師馬斯滕傷心欲絕。幾年後，他開始接觸一個500多歲的圖騰柱。受到啟發後，他也想把自己的悲痛變成一個圖騰柱，這就有了後來的有治癒功能的圖騰柱。起初，他自己單幹，事情進展困難，有幾次他甚至想過放棄，但在同部落人的幫助下，終於完成。他們分享彼此生活的故事。圖騰柱成為每個經歷過同樣悲傷的人的療傷武器。

「我們有很多不同的圖騰柱，」海德部落的長老克拉拉·內特孔說，「但我從未聽說過『治癒圖騰柱』，這是個好主意。」

我還有幸結識了漢斯·尤爾根和海蒂·科赫夫婦，他們曾3 次獲得英國廣播公司年度野生動物攝影師獎，他們的作品出現在世界新聞攝影獎的國際展覽上，刊登在《費加羅》《生活》《焦點》《GEO》等知名雜誌上。夫婦二人都從比勒費爾德大學畢業，如今生活在英德邊界。

薩克斯曼圖騰柱公園裡的海狸圖騰柱。

常見的圖騰柱雕刻形象還有鶴、雷鳥和熊等。

薩克斯曼圖騰柱公園裡特林吉特部落的貓頭鷹圖騰柱。

貓頭鷹是巫醫家族的圖騰。

1982年，漢斯和海蒂第一次來到阿拉斯加，穿越冰川、凍土和茂密的森林，遇到了熊、駝鹿、海狸和鷹，終於親眼見到了圖騰柱，但真實的阿拉斯加圖騰柱與小說中描述的大為不同。當時他們還不是職業攝影師，但已下決定要收集圖騰柱相關信息。

那為什麼在美洲諸多的印第安文化象徵中，他們唯獨選擇了圖騰柱？「阿爾伯特·愛因斯坦曾說：『我們能經歷的最美妙的感覺就是體會神秘。』阿拉斯加森林裡的這些神秘柱子引起了我們強烈的好奇心。也多虧了這些圖騰柱，讓我們知道講述歷史的重要性。」漢斯說。當我提出質疑：「複製自己的文化，到處擺放，會不會讓圖騰柱失去意義？」「我們不這麼認為。圖騰柱瀕臨消亡，古老的圖騰柱開始腐爛，而如果不建造新的，才會有損這種文化。」漢斯說。

原文作者：于爾根·科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