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人的惡招
朱元璋做了明朝開國皇帝後,朝中有些人曾在元朝做過官。歷代新王朝對亡國之臣一般都採取「優禮」的態度,以顯示本朝的寬大和「忠恕之道」。朱元璋沒有這個雅量,他讓禮部作出一項規定:凡歸順明朝的元朝官員,都沒有資格參加明軍的慶典活動。這是一件極其傷害降臣面子和心理的事情。有危素其人,是個大知識分子,在元朝編修過宋、遼、金三朝國史和注釋過《爾雅》,從經筵檢討、國子助教、翰林編修一直升到大司農丞、禮部尚書。朱元璋也曾一度禮待過他,賜宴勸酒,詢問元朝興亡緣由,並讓他當翰林侍講兼弘文館學士。一天,朱元璋到了弘文館東閣,聽見門外有步履聲,問:「來人是誰?」對方答:「老臣危素」,朱元璋不知怎地突然陰陽怪氣地說:「原來是你呀,我還以為是文天祥呢!」搞得危素十分狼狽。朱元璋進一步得意洋洋地挖苦:「你是元朝的老臣,幹嗎不到和州看守余闕(元臣,為元朝戰死)廟去呢?」不久危素就給發配到和州並很快鬱郁死去。 危素當然比不上文天祥,但危素還不是一個苟且偷生之人。元朝覆亡後,危素曾準備跳井自殺,被報恩寺的主持大梓勸止,「國史非公莫知,公死,是死國史也」,危素長嘆流淚,只好作罷,一部《元實錄》才得以完整地保存下來。朱元璋雖然覺得危素忠義並給他官做,但心眼裡對他們這些降臣相當蔑視,時常有事沒事拿他們撮弄一番。 別看朱皇帝草莽出身,卻深諳心理的巨大作用:要使這些人徹底馴服,俯首貼耳為大明朝盡忠,就必先摧毀他們的人性尊嚴,瓦解他們的精神意志,使他們終身蒙受羞辱,抬不起頭做人。朱元璋整人的手法十分奇特,其思路的歪怪出人意表。他可能不當場降你的官、罷你的職,或者判你死罪,立即付之誅戮,而是慢慢地折磨,而折磨人的最佳手段就是剝奪其羞恥之心,有人稱之為「精神凌遲」,再恰當不過。洪武九年,刑部主事茹太素上書陳事,稿子只是寫得長了些,朱元璋讀了一半就讀不下去了,叫人將茹太素傳來當庭痛打了一頓。一次,朱元璋與茹太素喝酒,突然殺氣騰騰地冒出一句:「金杯同汝飲,白刃不相饒」,驚得茹老先生慌忙爬在地上磕頭,口裡續道:「丹誠圖報國,不避聖心焦」。茹老先生為人剛直,不阿權貴,曾被朱元璋表為「忠臣」。後來老先生被人構陷,朱元璋命他帶著腳鐐處理事務,使他在大庭廣眾之下受盡侮辱,雖活著卻跟死屍沒什麼兩樣。而對朱元璋來說,這並不新奇,在茹太素之前,就有帶著腳鐐坐堂審案的「戴死罪」的御史,也有打了八十大棍仍回原衙門復職的官吏。朱元璋的這些惡招,被他的嫡傳子孫完整地繼承了下來,朱棣的某些腳氣手法跟他老子就十分相像,並且有所「創新」。刑科給事中陳諤性直敢諫,說話嗓門大,聲如洪鐘。一次惹翻了朱棣,朱棣命人在奉天門外挖一個大坑,把陳諤埋在坑裡,只露出頭部,過了七天才給挖了出來,仍官復原職。陳諤的這條命撿得真是不易!朱元璋特別陰鷙,他對劉基等人的手法可謂整人的絕版,從中也可以看出他毒辣的一面。劉基是朱元璋的智囊人物,對明朝的建立有「定策之功」,「帝每恭已以聽,常呼老先生而不名,曰『吾子房也』」,把劉基看作是漢代的張良,可是劉基的命運比張良差多了。才洪武元年,朱元璋先是找茬逼得劉基「致仕」。不久,又寫信將他召回,「去久未歸,朕心有欠。今天下一家,爾當疾至,同盟勛冊,庶不負昔者之多難。但著鞭一來,朕心悅矣」(朱元璋《御寶詔書》),言辭切切,似乎要報答劉基。可真正到了封公、封侯的時候,卻沒有劉基的份。後來勉強地封他為伯,但俸祿卻比其他封伯的人的底。劉基明白這是皇帝在逼他走人,只好再次「致仕」。第二年,又有人打小報告,說劉基會看風水,把祖墳安置在有王氣的地方,「帝不聽,惟奪基祿而已」。從此,堂堂開國元勛不但丟掉了俸祿,連家鄉也不敢再呆下去,只好誠惶誠恐地搬到京城來住,以免引起皇帝的猜疑。不想惡運再次找上他門來。一次搞祭祀活動,朱元璋突然變臉變色地問劉基:「你沒有參加祭祀,憑什麼分胙肉啊!」劉基被羞辱得當場下不了台。此後,劉基的身體每況愈下,朱元璋見他已是油枯燈盡之像,於是乾脆打發他回老家去了。臨行前,特意送給劉基一份「禮物」——一封《絕交書》,信中寫道:「商不亡於道,官終老於家,世人之萬幸也」,「君子絕交,惡言不出,忠臣去國,不潔其名」(朱元璋《賜歸老青田詔書》。聽聽這話,你還會相信朱元璋真把劉基當作劉邦的張良了嗎?經受如此三番五次地打擊,劉基終於沉痾不起,回家不到兩月就病逝了。朱元璋不露聲色地除掉劉基,接著把手又伸向徐達。徐是朱的同鄉,與劉基等人同為朱皇帝拉杆子時親如手足的患難之交,朱元璋甚至衝動得幾次想把自己的住宅讓給徐達。後來這種朋友關係不復存在,相反,徐達成為朱元璋整的第一批人物。據說,徐達患一種疽瘡,最忌鵝肉,朱元璋偏偏派人送去一碗鵝肉,並命令送肉的宦官在旁監督著他吃掉。徐達接到鵝肉,自知死期已知,一面吃,一面流淚,當晚毒發病逝。朱元璋在位三十年,連殺帶整,把輔佐他打天下的文武功臣差不多滅了個乾淨。朱元璋的特務政治也搞得相當出色,他安插在京城各個角落的檢校、僉事,「專主察聽在京大小衙門官吏不公不法及風聞之事」,大臣們的一舉一動,都被他探知,甚至市井打鬥,鄰里長短,也「無不奏聞」。錢宰被指派編寫《孟子節文》,晚上回家無意中吟了一首詩:「四鼓咚咚起著衣,午門朝見尚嫌遲。何時遂得田園樂,睡到人間飯熟時。」第二天早上,朱元璋對他說:「你作的好詩。不過我並沒有『嫌』啊,改作『憂』字如何?」錢宰聽了嚇得冷汗直冒,忙叩頭認罪。《明史》也有類似的記載,大學者宋濂在家請客,隔日,朱元璋問他昨天喝酒沒有,請了那些客,上了什麼菜,可見宋濂身邊也有密探。後來,朱元璋乾脆設立特務機構錦衣衛,把特務政治擴大到全國。一時,「緹騎」四齣,山搖地動,天下人為之變色。凡是被錦衣衛偵探、緝捕下進「詔獄」的人,休想活著出去,不是被挑筋、剁指,就是被剝皮楦草。當時全國各府、州、縣的土地廟,就是專門用作剝皮行刑的場所,又稱「皮場廟」。到洪武末年,大臣上朝就跟赴刑場一樣,出門前先與家人訣別,安排後事,等到天暮歸來,則舉家慶賀,算是又多活了一天。當然,朱元璋最大的發明還數「廷杖」,「廷杖」就是打屁股,柏楊先生在其《中國人史綱》對這種打屁股藝術作過精彩描述。廷杖,即在大庭廣眾之下,用木棍對罪犯拷掠。對高級官員執行廷杖時,一定有宦官高坐中央監刑,其他政府官員陪坐兩旁,左邊站小宦官三十人,右邊站錦繡衣衛三十人,庭下站行刑獄吏百餘人,都穿短短褲,手執木棍,宦官向『犯罪』的大臣宣布皇帝的詔書後,『犯罪』大臣即被行刑獄吏撲上來,捽伏到地,用麻布把他從肩膀以下綁住,使他不能轉動,再把他雙足用繩索綁住,由壯士四方牽拽握定,只露臀部和腿部,接受廷杖。廷杖時,受刑人痛苦難忍,大聲哀號,頭面撞地,塵土塞滿口中,鬍鬚全被磨脫……強壯的人可支持八十下,超過一百的往往即在杖下斃命。不死時,也要割去敗肉數十碗,醫治半年以上。有人說,明朝當官的未挨過廷杖同唐朝當官的不會寫詩一樣稀罕。朱元璋以打屁股來達到整人的目的,可謂獨出心裁。他要通過最低級、最下作的手法摧毀一個人最高貴的人格尊嚴。試想,一個人從肉體到精神的隱私都暴露給外人,還有什麼尊嚴體面可言?朱皇帝正是深諳打屁股的巨大的心理作用,所以在編纂《奸黨錄》、《逆臣錄》、設立錦衣衛同時,特別喜歡打人的屁股,無論是「衣冠」,還是平民,只要當眾扒去衣褲,捆伏在地,即使棍子不落下,那個人差不多丟了大半條命。自洪武十四年,朱元璋將工部尚書薛祥斃於杖下,以後他的孝子賢孫們將這一惡招個個學得精通,動輒對數十、上百人施以廷杖,光嘉靖皇帝一次就杖死五品以下官員16人,「血濺玉階,肉飛金陛」,場面甚為壯觀。劉基在世的時候,曾委婉地告誡朱元璋:「古者公卿有罪,盤水加劍,詣請室自裁,未嘗經折辱之,所以存大臣之體」。言下之意,對大臣要維護他們的人格尊嚴,而不應當惡意侮辱。朱元璋「深然之」。但從工部尚書薛祥等人「坐累杖死」看,朱元璋實際並沒有聽進去。嘉靖年間,又有人上書為士大夫遭受廷杖之辱喊冤,其中說:「昔漢光武尚名節,宋太祖刑法不加衣冠,其後忠義之徒爭死效節」。而今,士大夫動不動就受廷杖之辱,被廷杖後仍「冠帶立朝班」,以至於「武夫悍卒指目之曰:『某,吾辱之。某,吾系執之』,小人無所忌憚,君子遂致易行。此豪傑所以興山林之思,而變故罕杖節之士也」。嘉靖照樣把這些逆耳之言當了耳旁風。但是明朝士大夫骨氣節操的喪失確是與這種摧折人性的做法有關。明人郎瑛《七修類稿》記載一則故事:新淦人鄧伯言,因為詩名被推薦。一天,朱元璋讀鄧伯言的詩,當讀到「鰲足立四極,鐘山蟠一龍」一句時,不由得拍案高聲朗讀。鄧伯言原本是驚弓之鳥,曾有「一日被蛇 咬」的間接經驗,聽到皇帝的聲音,以為是皇帝發怒,嚇得跌坐在地上,當場昏死過去。周圍的人將他扶出門,才慢慢蘇醒過來。鄧伯言的故事讀來可笑也可悲,所謂文士,在皇帝那裡,連一條蟲都不是。清代替了明,似乎並沒有從朱明那裡汲取什麼教訓,相反,把整人的惡招擴張到極致。康熙、雍正、乾隆三位都是整人高手,前後持續一百餘年的文字獄,便是這爺仨整人的傑作,而數乾隆的乃父雍正整人整得最富有匠心。錢名士因為寫詩栽在雍正手裡,被扣上「曲盡諂媚,頌揚奸惡」的罪名,但雍正沒有殺他,而是將他革職,並御筆親書「名教罪人」四個大字,製成匾額掛到錢名世家的大門上,又下令在京大小官員每人寫一首批判詩為錢「餞行」。當時,在京官員385人奉詔作詩。雍正親自擔任評委主任,獎優罰劣。然後,將他欽定的批判詩交給錢名世,由他本人出資刊印,頒發全國學校作為大批判教材。這位英主認定死罪不如活罪,使他活著受盡比死還要難受的折磨。有清一代,文人最容易罹禍,所謂「康乾盛世」,在思想界和文學界卻是一片陰森,文人連寫詩的想像力都被醬死在恐怖當中。許多知識分子不得不遠離現實,一頭鑽進故紙堆里,去為「稻梁謀」了。他們「僅限在故紙堆中書本上,為學術而學術了。他們不想作相與作師,不在現實活人身上打主意,不關切人群大共體,他們只把興趣集中在幾本遙遠陳古的書籍上,他們遂真成為一些書生與學者。他們不注意人人可為聖人的活教材,他們只想教人能讀聖人書。而其讀聖人書,亦不重在通大義、辨真理,而重在其版本字句、聲音訓詁、事物考證」(錢穆《國史新論》。司馬遷在讀到「刑不上大夫」時,曾說:「士節不可辱」,意思是,既然是朝廷的命官,就應該保持起碼的自尊,有尊嚴才能有士節,有士節才能有所不為,這是士大夫能夠與朝廷保持一心和堅持操守的保障。大大小小的皇帝們反其道而行之,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要把人變成奴才,變成維護他們統治利益的有效工具。而把人變成奴才,最有效的手段就是毀掉其人性,馴化其奴性,這比消滅他們的肉體作用更直接,效果更明顯。從明朝士大夫「以溷跡無聞為福,以受玷不錄為幸,以鞭笞捶楚為尋常之辱」,到「正人被杖,天下以為至榮,終身被人傾慕」(孟森《明史講義》),再到清代大批知識分子「轉向故紙堆中做蠹魚」(錢穆《國史新論》看,統治者是達到了目的。可惜,大大小小的皇帝們並不懂得,毀掉人的尊嚴,則是使整個民族麻木、馴服以致死亡的要訣和必由之路。清朝取代明朝,不過才維護了二百多年就宣告壽終正寢,便是明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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