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紹與太平:愛到別離才相遇
文/簡書籤約作者:紫健
15年前,我看到了這樣一個故事,至今,它都是心中最優美而凄婉的愛情。
長安月下,上元節,鳳簫聲動,玉壺光轉,花市燈如晝。
那一年,她才14歲,豆蔻年華,娉娉婷婷,趁機溜出宮,用全部的好奇心打量著這個宮外的世界。
「這是誰家的女子,生得滿面春光,美麗非凡?這位姑娘,請你停下美麗的腳步,你可知自己犯下什麼樣的錯誤?」
「你的錯誤就是美若天仙,你婀娜的身姿讓我的手不聽使喚,你蓬鬆的身發漲滿了我的眼帘,看不見道路山川。」
皮影戲的唱詞,如她一般讓人沉迷。
母親曾說:「一個女子,如果生得美若天仙,就要時刻準備為此付出代價。它可以成為你的財富,但同時也可以成為一切災禍的源泉。」有一種悲哀,叫一個女人的天生麗質。因為這從一生下來就已經離她遠去,被上蒼判給了男人。
還有一種無奈,叫帝王家的孩子,因為太多事情,根本由不得自己做主。
她不小心和韋姐姐走丟了,著急的哭了,在大街上迷茫的看著過往的路人。
這時,迎面走過來一個人,她下意識的去掀那張面具。
面具下的那張臉,明媚到讓她永生難忘。
她從未見過如此明亮的面孔,以及在他剛毅面頰上徐徐綻放的柔和笑容。她十四年的生命所孕育的全部朦朧的嚮往終於第一次擁有了一個清晰可見的形象。那一刻,她目瞪口呆,彷彿面對的是整個幽深的男人世界。他,就是薛紹。
「你是不是認錯人了?」他問。
她滿眼淚光,脈脈盯著他,說不出一句話。
「你,是在找人嗎?」
「我,我在找崑崙奴。」她顫顫地說。
「公子,你認錯人了。崑崙奴不是一個人,他只是個面具,面具下的臉,是不同的。」
也許薛紹不會知道,那晚的相遇,讓一個14歲少女見過的他的眼底波光,足以明亮她的一生。
有一個瞬間,讓一生改變。偶遇的剎那,她的生命正艷如桃花。彷彿眼前所有的存在與過往,都只是為了這一場生命里最盛大的遇見。而作為女子,在最單純的年齡,最容易將自己的心,交給最愛的人。
她沒想到,自己的第一次「勝利逃亡」就如此難為情地收場。可那卻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旅行。她開始愛上了這座繁華的長安城,因為他的存在,便毫不猶豫地將靈魂交與了它。
「他比哥哥中的任何一個都好看千倍。他有弘哥哥的鼻子,高高的,直直的,好像山的脊樑,眼睛特像賢,不僅很大,還長長的,像一潭秋水,他眉毛可漂亮了,是那種劍眉,透著英氣。嘴更像旦,嘴角還微微上揚,下巴上還有一道兒,就在這兒,很威武的樣子。他笑起來的樣子啊,好像春天裡最亮麗的一束陽光。」想他的時候,她開始和自己說話。
只是,她不知道,薛紹心裡的那個人,叫慧娘。他們琴瑟和諧,早已約定長相守。
天真的她把心事告訴母親,母親答應,卻背著她要求薛紹休了慧娘與她再無瓜葛。作為母親,她看重女兒的幸福,可也自私而殘酷的傷害了另一個原本幸福的家庭。
一紙詔書,他被封為駙馬,將迎娶長安城裡最耀眼的太平公主。
新婚之夜,他讓她等了一夜。那是一個女子最焦灼渴望的心,滿了又空,空了,繼而沉默。
後來,他質問她:「你知道什麼是愛情嗎?」
「我說不出來,可是我愛你。」她哭著說。
「愛情意味著長相守,意味著兩個人永遠在一起,不論是活著,還是死去,就像峭壁上兩棵糾纏在一起的長青藤,共同生長,經受風雨最惡意的襲擊最終,共同枯爛,化作墜入深淵的一縷屑塵。這才是愛情。她需要兩股龐大的激情,兩顆炙熱的心靈,缺一不可。愛情是不會屈服的。因為她本身就是天堂,代表著生命最高健全的境界,你真正擁有她嗎,太平公主?」
她被嚇住了。她不明白為什麼這第一次關於愛情真諦的啟蒙長著這樣一副歇斯底里的面孔。在她水晶般的心裡,它本應是優美而深情的,伴隨著溫暖的體溫和柔軟的鼻息。何況,此時說這些話的人,正是她最愛的丈夫。
她獃獃的站在那裡,意識到,從那刻開始,那張面具下的明亮的臉一去不返,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男性的殘酷和冷漠。
婚後的日子,再無波瀾,因為薛紹心中已如死水。他的慧娘難產死去,成了他再也無法實現的相守。
有時,她也恍惚過,以為薛紹的冷漠只在表面,婚後生活的平淡或許僅因為萍水相逢,以及她有些魯莽的激情。她決定再一次全面下放公主的身份,像一個最普通的女孩子那樣純樸地爭取愛情,而真誠則是她擁有的全部資源。
可是,他不願給她任何機會。
她嘗試撫著慧娘留下的琴,企圖安慰他的心,可他憤怒地說:
「你以為你會彈它,就可以擁有長相守?擁有那樣的感情?你不配!你可能獨領至高無上的風情,卻永遠觸及不到一顆質樸純真的靈魂!」
從小到大,她一直被這個帝國捧在手心,可眼前這個讓她受委屈的人,卻是她的丈夫。她慢慢放下琴,擦乾眼淚,默默轉身,離開。
她百般忍耐,他無動於衷。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五年。終於有一天,他無法面對自己的心,做出了決定。
因為愧疚,因為排解不開,因為心裡無法面對的虧欠,在太平面前,薛紹拿劍捅向了自己。
他的胸口鮮血迸出,知道自己生命將盡,他終於緩緩地說:「對不起,太平。我......愛上了你。我曾用我全部的意志去抵抗它,但,無能為力......公主,原諒我,我們來生再見!」
「不!不要離開我,求求你。」她平生最無助的呼喊道。
她等到了,最後的最後,他終於愛上了她。只不過,那句話,說出來,已是永別。
她第一次緊緊地抱著他,這最終完全屬於她的面孔和軀體,像懷抱著一個無助的嬰兒。她默默凝視著自己青春時代的理想正一步步喪失著體溫,五年黯淡的婚姻生活正隨著他的靈魂飛上天堂。而這世界上只剩下她,一個曾執著無畏地渴求愛情的帝國公主。
她聰慧美麗,是那麼美好的一個人,卻沒有等來她渴望的愛情。她擁有無上的權力,卻沒有得到過幸福。
薛紹死後,她嫁給了武攸嗣,雖然並不愛他。成婚那晚,那個男人,等了她一夜,就像當初的她。
她跑去看薛紹,喃喃的說:「我嫁他恰恰因為沒有愛情,因為我都給了你,所以我把這婚姻視作對我們愛情的保護,因為我不用付出。想來真可笑,新婚初夜,你讓我等了一夜,因為我愛你,而現在我又讓一個人等我,同樣因為他愛我,而且同我當年一樣強烈。」
他在時,他是世界;他不在時,世界是他。
再後來,她遇到了母親的男寵張易之,他有一張酷似薛紹的臉,可他終究不是薛紹。
她有一個養子葉兒,是薛紹和慧娘的兒子。葉兒愛他,可她只把他當自己的孩子。
她還有一個侄子李隆基,李隆基也愛她,但她只把他當晚輩。
所謂愛,有時候真的難分對錯。
只有她明白,這麼多年,只有薛紹,讓她體會到愛情那令人感動的本質。也許,只有當一個人孤獨地堅守她時,愛情才是最美的。至於能不能相守,要看你的造化,不能強求。
有時會想,感情的世界,也許出場順序真的很重要。倘若薛紹最初認識的就是太平,倘若他們之間沒有一個慧娘,結局會不會不一樣?可又一想,或許,太平永遠也不會後悔14歲那年長安月下的盛大相遇,寧肯搭上一生,也在所不辭。
愛情是長相守,是兩個相愛的人永遠在一起。
長相守,那是青鳥落淚滿樓聽風雨
空長嘆,絲絹鴛鴦綉落一點點死去
不想恨,是什麼蕭聲望著我可惜
書生說,若是有緣我們來生再相遇
有時也會想,如果14歲那年遇見後再無交集,人生若只如初見,多好。他繼續和慧娘長相廝守,她繼續做她的太平公主,兩個世界再無相侵,至於愛情,沒有開始,便沒有結束。後來又一想,可能,很多事情,一開始就已經註定。有的人註定是你生命中的癌症,逃不掉的。
愛與不愛,其實這些已經不重要了。畢竟,作為帝王家的孩子,一份純粹的愛對她來說太過奢侈。這份愛情,她救贖不了,因為救贖本身,已是一種劫難,愛,註定是她無法抵達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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