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老闆群體性迷失

中國老闆群體性迷失:一邊崇拜稻盛和夫 一邊信「秒哥」2012-03-29 09:58 來源:中歐商業評論

一個老闆培訓班學員的自述

口述:王征

很多老闆去上課不是去學知識,而是去要「能量」——原來還有這種氛圍!刺激一下自己,感受一下自己,因為麻木太久了。

在我的眼裡,中國有兩種老闆:一種是真的想做企業,一開始就是為了實現XX理想之類的;另一種是被迫創業,是為了討一口飯吃。我屬於後者,中國絕大多數老闆是像我這樣的。

我是從農村走出來的,由於在武漢找不到像樣的工作,只能去創業,也希望能通過創業出人頭地。我是做計算機軟體的,我經常對別人說,我的公司是靠技術起家的,但其實真沒有什麼技術,只不過比更垃圾的公司要好一些而已。

活在一個虛假的世界

老闆們常常失眠。離政府太近,怕麻煩;離政府太遠,又怕搞不到資源。賺不到錢,焦慮;賺到了錢,卻惶惶不可終日。大多數老闆不知道錢是怎麼賺來的,東一鏟西一耙,撈到什麼算什麼。我認識的很多老闆是做超市、美容美髮、房地產等行業的,都沒有什麼門檻,管理和經營的模式很簡單,很容易被複制和替代,發展起來都是靠機會、靠資源,風險很大,不安全感很強。

大多數老闆過著這樣的生活:對上要做假賬欺騙政府;對下要「語重心長」地欺騙員工;對外要營銷包裝好欺騙消費者;對內呢,說假話哄騙自己的親人。我們欺騙所有人,甚至是自己。我們的世界沒有真實,都是虛假和欺騙,都是在利用別人賺錢。

中國90%的老闆都是偷稅漏稅的,有幾個公司不是兩套賬?不偷稅,沒法活,很罪惡但沒辦法。在我看來,中國老闆活得不真實,很難說真話,什麼事都是秘密進行,自己、公司、家庭都不真實,有太多偷雞摸狗的事。隨便抓個老闆出來一問,都是有4個老婆6個孩子什麼的。在市場競爭中也不擇手段。我知道一個挺大的火鍋店的老闆,就自己製作地溝油,每年光這就能省下500多萬。做了那麼多壞事,有時候自己心裡也會過不去,有一種恥辱感,公司和員工隨之早晚也會出問題。

我到底要什麼?

我從2006年開始參加一些培訓課程,聽過很多課,港台和國外的成功學之類的都聽過。雖然都價格不菲,但基本沒有感覺不值的。很多人問我怎麼看去聽這些課程的投入產出比,其實老闆大多沒有這個概念,因為他們與常人看問題的角度不同。老闆上課都是有選擇的,但不會細緻地去衡量,感覺差不多就行。因為對他來說,什麼事都是有風險的,騙別人和被人騙、坑別人和被人坑都是經常的事。

大多數老闆創業都是為了錢,但在完成原始積累後就開始迷失了。比如,現在你有5000萬,要幹什麼?真的不知道!做企業是為了錢,但已經有錢了啊!你可能會說,那就繼續投入企業啊!其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首先,投入企業是有風險的;其次,其實他從根本上說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做企業。於是開始變得很囂張,自我膨脹,大言不慚;開始亂消費,裸體派對、沙漠裸奔的事是不少的。

在自己與自己的關係上,老闆們自己不認可自己,不接受自己的過去,甚至看不起自己;自己與他人的關係又極為錯綜複雜,白道、黑道、員工、顧客,心力交瘁,疲於應付,沒有辦法圓滿,很難做,不想再做了。但人又都有一個致命的弱點—不舍,對自己擁有的捨不得放手,即使有時想通了,真想放手也不好放,因為不信任任何人。最終就變成進不得,也退不出。於是開始追問自己:我到底要什麼?

很多人乾巴巴地給老闆培訓管理學課程,這是有問題的。因為他們不知道老闆們為什麼要學習—老闆們是希望能夠解脫煩惱。很多老闆去上課不是去學知識,而是去要「能量」—原來還有這種氛圍!刺激一下自己,感受一下自己,因為麻木太久了。

「愛」是一切的法門

2006年,我去上了劉一秒的《贏利智慧》的課程。劉一秒認為,智慧就是般若,是放下,是捨得,是愛眾生,是追求關係的圓滿。《贏利智慧》是要老闆們在企業中建立一種有效的機制,它沒有告訴你在術的層面的一二三,而是告訴你為什麼要這麼做,讓你自己去找操作的方法。我上完課後感覺挺有收穫,回到公司就嘗試建立一些機制。比如將工作定額定量地進行層層承包,效果挺不錯的。於是,我又去上了《影響智慧》和《演講智慧》的課程。這兩門課說的是老闆的影響力,談了很多儒釋道的東西,給我打開了一扇門。從根源來說,人要靠什麼來影響別人?靠愛!有愛就有變化。對我來說,最直接的變化體現在家庭和公司。對家人而言,原來我都是漠不關心的,現在開始關注他們了;原來我和員工之間是猜疑和博弈的,現在開始用另外的眼光去看他們了,願意發自內心去成就他們了。我發現自己變了,周圍的人也跟著我變了,這種感覺挺好。我也開始做一些公益的事。兩年前,湖北某地一個女孩被燒傷,慘不忍睹。我牽頭組織了一些老闆,捐了二十多萬,並親自去操作相關的事情。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以前也會捐點錢,但絕對不會這麼用心地去做。之後,公益方面的事情我們越做越多,基本都是「不留名」的,但真的感受到一種做人的尊嚴,這種感覺特別好!後來,我又去上了《宗教智慧》的課程,談的是企業的永續經營的問題。我覺得講得都挺好。

這些培訓其實回答了老闆的一個根本問題:你為什麼掙到錢了?是因為滿足了別人的需要。這個道理很簡單,但不是很多老闆都明白的。大多數老闆總以為是搞定了XX關係,獲得了XX資源等等,這就是中國的商業生態。在我們眼裡,商業是一門社會關係學,不是企業管理學。錢怎麼來的,我們不知道;錢要怎麼去,我們更沒有想過。但其他的培訓大多是就商談商,老闆的根本問題—心的問題(壓力來自當下煩惱無法解脫)—沒有解決。我們的問題就不在「商」啊,我們都不想賺錢了,還和我談什麼企業管理?劉一秒的好處是,他談心,同時將談心和談商業結合在一起了。

反正我信了

我從劉一秒那裡學到了「德」,學到了「愛」,愛是一切的法門,學到了放下,最重要是我的「善」被激發出來了,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祖宗八代都沒有信佛的,但我現在信佛了。至於外界怎麼評價劉一秒,我不關心,至少我感受到的劉一秒也是有「愛」的。但我對他沒有什麼崇拜。劉一秒沒有告訴我怎麼誦經,他會不會我也不知道,但他把我引到這個門裡了,剩下的事要我自己去做。我後來就拜訪過很多大師,研讀了不少佛經。

今年春節期間我到港澳台走了一圈。在香港遇到一位馬來西亞姑娘,我們一路相伴,但最終別離時,我並沒有給她留我的聯繫方式,這就是我的變化。對我來說,我知道自己該去哪裡,我現在挺自在的,按佛教里的說法是 「輕安」。我知道世界永遠不可能圓滿,但走在圓滿的路上就可以了。

評 述

「野孩子」需要什麼?

有個老闆說自己最崇拜兩個人:一個是稻盛和夫,另一個是劉一秒—這讓人哭笑不得,卻很能理解。老闆們就像沒人管的野孩子,餓極時不管臟不臟,有吃的總比沒吃的要好。

在武漢的一個咖啡廳,我見到了王征。相互寒暄坐下後,他將手中的書放在桌上,書里還夾著一支筆,可以隨時做讀書筆記。這是一本名為《生命智慧》的書,王征說,這是台灣的一個大師送給他的,今年春節期間,他到台灣拜訪了不少大師。

如王征所說,他是為了一口飯去創業的。為了賺錢,他編織了一個龐大的關係網,有官員、合作夥伴、員工、消費者,還有所謂黑道的兄弟。這些年讓他無所適從、煩惱叢生的,卻也正是這張複雜的關係網。這正中了《華嚴經》中所言:一切諸果,皆從因起;一切諸報,皆從業起。

中國老闆的不能承受之輕

在過去的30多年中,中國混沌的商業生態孵化了一群背景龐雜的中國老闆。當年創業多是一個不得已的選擇;而如今在市場轉型的大背景下,日子並不好過。如果說「掙錢」的快感讓他們的生命進入一種慣性的運轉,那麼「市場轉型」則讓他們不得不開始止步反思—我為什麼要做企業?我愛做企業嗎?不做企業還能做什麼……這些問題逐漸成為他們解不開的心結。

米蘭·昆德拉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中談及:「最沉重的負擔壓迫著我們,讓我們屈服於它,把我們壓倒在地上。但最沉重的負擔同時也成了最強盛的生命力影像。負擔越重,我們生命就越貼近大地,它就越真切實在。相反,當負擔完全缺失,人就會變得比空氣還輕,就會飄起來,就會遠離大地和地上的生命,人也就只是一個半真的存在,其運動也會變得自由而沒有意義。」當中國老闆們「為一口飯吃」的這根「靈魂的稻草」隨風飄去後,他們的靈魂漂浮在空中不知去向。於是開始不安心,開始反思過去的所作所為。當然,老闆們可以將其歸結於被社會生存環境所裹挾,但在心靈輕飄飄的狀態之下,他們終究逃不過內心的掙扎。

出路在哪裡?王征給我們的答案是—劉一秒給他打開了一扇門。

王征也上過成功學的課程,但他認為,成功學只是一種皮層按摩,它只告訴你如何成功,但老闆們大多認為自己已經成功了,更深層次的心理按摩沒有做到。顯然,王征們想要的「能量」不只是刺激皮層那麼簡單,而是要幫他們的內心重新找出一條出路。

「大師」們不是稻盛和夫

王征闡述的劉一秒「智慧」最終在自己企業中的運用,比如在企業中層層分包,以及要真正發自內心去成就員工等等,其實都可以在西方管理學中找到出處和依據。

對管理學並不精通的「大師」們之所以能夠橫空出世,除去中小企業老闆是沒人管的「野孩子」,以及許多管理學教授的理論教學讓他們「難以下咽」之外,最重要的還是他們帶來了心靈層面的按摩。獨立諮詢學者白立新曾舉過一個例子。有個老闆告訴他,自己最崇拜兩個人:一個是稻盛和夫,另一個是劉一秒。這讓白立新哭笑不得,但卻很理解。老闆們「餓極了」,「臟不臟」先不管,有吃的總比沒吃的要好。

「培訓大師」們某種程度上看透了中國老闆心靈糾結的本質。如王征所說,他們在心靈空虛無助沒有出路的同時,仍然放不下自己打下的「基業」。於是,大師們重新賦予老闆們放不下的「基業」以宏大意義(如「愛眾生」),為老闆們重新找到生活的支點。雖然談得很務虛,但老闆們覺得非常實用。

談及稻盛和夫,我們都知道,他言論平和、以身說法、娓娓道來、不打誑語;而「培訓大師」們的「智慧」則十足刺激,以「絕對肯定以及一定」的語氣告訴你「真理」,彷彿除此之外別無選擇。稻盛和夫針對的是廣大眾生,他的觀點是賦予工作以極大的意義,讓人們從工作中去感受生命的力量和人生的覺悟;而「培訓大師」們主要是針對老闆群體,賦予老闆群體本身以極大的意義,給老闆以心理按摩,在此基礎上告知夾雜著幾大宗教內容的「智慧」。稻盛和夫強調人應從勞作修鍊中獲得幸福,而「大師」們則直接給老闆們「賣票」,讓他們搭上通往幸福的「高速列車」。

稻盛和夫強調的是「原點」和「過程」本身的正確性,從而理所當然地實現「終點」的正確性。劉一秒則強調「結果」的達成性,而不論「原點」和「過程」的正當性。以「愛」為例,稻盛和夫強調「利他」,原因在於—作為人,本就應「利他」,同時強調以「內修」達成「外愛」,以「熱愛工作」實現「利他」。劉一秒所說的「愛眾生」則是出於這樣一種邏輯—愛別人才能讓更多人愛你。也即,劉一秒所說的「愛」是世俗功利而非真正的「仁愛」,而這正與很多老闆達成了某種程度的心理契合。很多老闆覺得自己從劉一秒處找到了「真愛」,但其實並沒有真正明白個中機微。

作為一個企業主,當以所謂「宗教智慧」去運作企業難免令人擔心。正如黃仁宇在《萬曆十五年》中所言:「個人道德之長,不能彌補組織和技術之短。在明朝,道德至高無上,它不僅可以指導行政,甚至可以代替行政。而一個具有高度行政效率的政府,則應具備體制和技術上的周密,才不至於在緊急情況下依賴於道德觀念做救命的符籙。」對於企業而言,何嘗不是如此?

在當下經濟和社會轉型期,迷茫的不只是老闆群體。懷疑自己,說明你已經一隻腳邁進了領導企業的正道。老闆們要做的正是借這個機會真正去重新認識企業之於社會和自己的意義,而不為旁門左道迷惑,自己為自己找到一條心靈、生活與事業的出路。

「培訓大師」的陰陽兩界

名滿江湖的「管理培訓大師」們不是在賣課程,而是在經營一門混雜著滿足中小企業老闆精神需求與實用主義的奇特生意。這種模式被很多人欣賞並在研究複製之道。然而,更多人已經嗅到了危險的味道。

假如你要問近幾年中國管理培訓業最成功的「大師」是誰?圈內人會告訴你,是一個被稱為「秒哥」的人。2萬元一張的門票,會有1萬人擠進會場;在課程現場,總有老闆恭恭敬敬地為他倒水,以期獲得「秒哥的能量」;秒哥穿過的衣服,也被老闆們競拍出300萬的高價;2011年,秒哥的8天高端智慧課程單人收費高達30萬元,而且似乎無需擔心生源的問題。秒哥代表了中國目前最受熱捧的群體—老闆培訓師。他們的客戶,則是中國最精明、最擅長賺錢的一群人—中國的老闆群體。

費孝通在《鄉土中國》中說:當遭遇發生在快速的社會變遷時代時,人們發現舊方法無法解決問題……那些能提得出辦法,有能力組織新的試驗的人就會成為「文化英雄」,能獲得別人的信任,這種人可以支配跟從他的群眾,產生一種權力。費孝通把這種權力叫時勢權力。

且讓我們看看「劉一秒們」到底通過什麼方式,在某些老闆眼中擁有了「時勢權力」。

利用心靈之惑造神

劉一秒在2007年接受採訪時說:「(思八達火的)一個深層次的原因就是,我們這個時代處於一個信仰缺失的時代……培訓就是讓他們更清楚地認識自己,讓他們沉澱一下自己不安的內心,有利於他們開創自己的事業與未來。」

劉一秒是個非常聰明的人,他已經意識到了,老闆們都開始思考一個問題:我們這樣打拚到底要什麼?中國最先富起來的人需要方向,賺錢能解決人的物質需求,但不能解決精神追求。當下的中國缺乏宗教信仰,歷史文化傳承斷裂,人們難以找到共同信仰和價值觀體系。這個時候人陷入煩惱就很難解脫,不得不去找人指點迷津,於是給「大師」們留下了操弄的空間。這樣的培訓課程,經常強調要有大愛,要能利他。這兩個概念有積極向上的正面引導作用,這種培訓過程中,講的不是邏輯,而是「相信」,其實就是一種宗教推廣的過程。這樣的培訓,對員工打雞血、對中高層講體系、對老闆談信仰,最終成為老闆的人生導師和企業教練。

真的有「智慧」嗎?

歸根結底,這樣的培訓不是在賣課程,而是在經營一門混雜著滿足中小企業老闆精神需求與實用主義的奇特生意。這種生意模式,已經被很多人欣賞,並在研究複製之道,但卻充滿了危險。

群體催眠術製造現實扭曲場 隨著知名度提高,「大師」們越來越避免直接面對面接觸大量老闆,製造一種神秘感,也讓直接聆聽大師課程的少數高價付費者獲得一種接近核心的位置優越感。很多懷著質疑和不相信走進「大師」課程的人,在課程結束後會變成「大師」的忠誠粉絲。

莫非大師真的擁有「現實扭曲場」?

羅伯特·西奧迪尼在其著名的《影響力》一書中,列舉了對人產生影響的幾個原則:互惠、承諾與一致、喜好、權威、社會認同、稀缺。在許多大師課程中,我們不難發現這些原則被巧妙地利用了。假如更深入地了解群體心理學和催眠術的知識,我們就會發現這種課程中的各種心理暗示、身份重置、場景代入、話語暗示、過度包裝、層級設定、利益誘惑、眼線安排……很容易讓人陷入非理性思維模式。而讓人進入非理性思維就是造神的開始。

當你帶著半信半疑的心情來到這樣的培訓場,首先震驚你的是人數。300人的公開課就算非常成功,而劉一秒的培訓,一場可以招幾千人,而且敢收高價。這種營造出超級權威的氣魄對做企業的人來說是一種非常積極的心理暗示—即使你不信服培訓的內容,也很容易思考一個問題:這樣的培訓即便如此一般,都能做到幾千人的規模,我為什麼不能夠在自己的企業做到?人畢竟是社會性動物,當你見到這麼多和自己氣質相近的老闆們為一個培訓師瘋狂時,你可以懷疑培訓師,但你怎能懷疑這麼多老闆的智商?

人總能保持理性是非常困難的。人在群體中時,往往會屈服群體的力量,放棄自己的獨立意志。這一點,在法國人勒龐一百多年前寫的《烏合之眾》中有深刻的描述。這樣的培訓課程,很多細節都經過精心策劃:整齊宏大的座位陣列、統一設計的仿宗教服裝、刻意放大圖案的紙板、節奏鮮明的音樂……這些前期鋪墊都是通過一系列儀式和符號暗示:現在我們必須進入一個團體,在這種氛圍中學員會不知不覺放棄自己的身份,被轉為一個新的代號。大師們特別喜歡給熟悉或者不熟悉的學員喊代號,通過代號特徵讓你遺忘你本來的身份,以做出和你新身份相符的行為。

在這樣的授課過程中,培訓師經常問:「這句話聽明白的舉手。」這種符號式問題的反覆提出,讓學員不得不建立一種追隨地位。他們不會問:「關於這個問題,你們有什麼不同的意見?」而是作封閉性的提問:對不對?是不是?同不同意?引導學員放棄心理上的抵抗,只要你第一次點頭或者舉手,你就選擇了被設定的立場中;當你的行為作出改變之後,你的態度一般也會隨之調整,否則你就面臨「認知失調」的困境。這其實是利用心理學上的認知協調、門檻效應和從眾效應等原理的疊加,逐步消除你對他言論的抵抗力和判斷力。

事實上,即使你明白心理學原理,仍然很難抵抗現實中的扭曲力場。勒龐指出,一個習慣於用推理和討論的方式說明問題的人,在群體中是沒有地位的;當面對激奮的群情時,他尤其會生出蒼白無力的感覺,因為他意識到他要與之作對的不僅僅是一種錯誤的行為,還有「多數的力量」,以及貫徹這種行為時的偏執態度。

生活在扭曲力場中的人,假如不醒來,在一段時間內一定是快樂甚至無比幸福的。

用反智方式教學 在《烏合之眾》中,勒龐已經預見到,在未來時代,說道理已經沒用了,需要的是用催眠來代替演說,用暗示來代替雄辯,用文宣來代替法律。不再需要去說服民眾,而只要用戲劇的方式去激發他們採取行動。當有人打算用各種社會學說影響群體的頭腦時,需要藉助「斷言法、重複法和傳染法」。「群體因為誇大自己的感情,因此它只會被極端感情所打動。希望感動群體的演說家,必須出言不遜,信誓旦旦。」根據勒龐的觀察,誇大其辭、言之鑿鑿。不斷重複、絕對不以說理的方式證明任何事情,是說服群眾的不二法門。

在「秒哥」式的商業培訓課程體系中,常常不用理論解釋現象,而用現象解釋現象,甚至是用問題回答問題。每一個觀點拋出來後,不會讓你有時間深入思考,只會讓你立即去看幾個支撐觀點的論據,雖然這些論據有一定道理,但之間的邏輯絕不待展開,就馬上進入支撐觀點的下一個論據,再拋出一套你沒有接觸了解過的邏輯,串一下就成為一整套理論。這種層層設計的邏輯引導,其實是在愚弄人而不是所謂的「開悟」。

一個好的教學體系應該是開放包容的,允許不同思想來交流和爭鳴,才能發現不足,彼此完善。在西方MBA課程上一個常見的溝通模式就是引入「PK」。「PK」和催化,本質的差別就在於是否允許不同價值觀體系的爭鳴。「劉一秒們」總是有意無意地在談理念時把方法論凌駕於價值觀之上,但操作時又把價值觀提升到方法論之上,一切都採取相對主義。

為了所謂提升培訓的效果,「大師」們的課程現在經常選擇在完全陌生的環境里,讓學員短期內徹底斷絕外部環境的影響,在封閉的時間內用大量的觀點衝擊你的大腦,通過讓企業家脫離自己習慣的環境,隔離各種日常事務,幫助他們進行所謂直觀內心的思考。

「大師」們不給你任何思想武器,只給你一種精神力量,讓你忽略外界的一切而活在自己的認知體系中。他們是把培訓當成買賣來做的,只不過賣出的產品不是智慧,而是每個學員的自我感悟,然後他讓你相信,這些感悟都是在他的智慧啟發下產生的。

有的人會說,聽了劉一秒的課,我思考了,我開悟了,但這可能只是用一種看似更高級的思考代替了原來的思維。

二手思想的勾兌 缺少紮實學術思辨訓練的中國「大師」們,最擅長的不是發展一套思想,而是擅長找個新名詞概括現象、找個新視角分析現象、找個新段子演繹現象。然後用這些名詞來把自己包裝成某個領域的導師、創始人、實戰專家……更有甚者,他們乾脆把別人的總結用自己的話講出來,就變成自己的思想,用來牟利。

認真分析這樣的課程,你會發現很多內容是從宗教、哲學典籍中拷貝和拼湊而成的二手思想而並非原創,課程內容沒有體系性,過於空泛,散亂而根本無法移植到企業運營中。

舉一個例子,劉一秒課程中提到「利他」思想,就直接化用了稻盛和夫的思想;劉一秒在三弦智慧課程中提到一個說法「摩擦」,其實是從稻盛和夫很早就提出「自燃性的人、可燃性的人、不燃性的人」的分類中引申出來的說法。

的確,他們是非常聰明的講師,很善於吸收最新的信息,用自己的語言組織後傳遞給企業家,這不是壞事,甚至是一個優秀培訓師的能力體現。但把別人的思想包裝成自己的原創甚至加以曲解,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不是合情合理乃至合法的事情。不尊重別人的原創思想產權,可能是中國管理培訓行業的一個通病。很多人認為只要有能力,來歷不重要。可沒有是非的能力,卻是最能禍害人的能力。

管理是科學也是藝術。有人說,在科學與藝術之間,可以是喬布斯的蘋果,也可以是洪秀全大師的拜上帝會。現在有些「高端培訓」喜歡對老闆談智慧,弄上幾百幾千人,封閉幾天,從宇宙大爆炸開始,把孔孟老莊儒道佛蘇格拉底等大神全部請一遍,從「自我頓悟」到「自我成長」,讓一幫人大徹大悟、脫胎換骨。而有些「低端培訓」則喜歡拼勵志,也是幾百幾千人,封閉上幾天,從「活在當下」到「自我突破」,從自我勵志到自我催眠,讓一幫人痛哭流涕尋死尋活,以折騰自尊為能事。

這就是成功嗎?

另一個關鍵詞:「利」

要理解那麼多中小企業家熱捧「大師」的培訓,一定還要看到背後的另一個關鍵詞—「利」。

以劉一秒的思八達集團為例。為了推銷課程,他們設計了一個高價格高回報的直銷模式,發展各地企業家學員成為自己的渠道合作夥伴,許以高額利益回報,通過層層讓利的機制讓成為代理商的企業,擁有極大動力邀請和發展新的老闆加入。

通過前期培訓課中的各種轉化,一些在當地有一定活動能力的老闆看透關節,實際上已經成為思八達課程的代理商。但為避嫌,還是用自己的企業身份去「勸」別人聽課,利用各種如採購、行業地位、親友老鄉關係等影響力慫恿別人也去上,分享高額提成。代理商通常都有非常豐厚的利益回報,30%甚至更多的後續層層利益分配機制,使很多老闆成為思八達課程推廣商業鏈條上極為緊密的一環。

另外,思八達提供了一套激勵機制,打造了一個神奇的思八達戰士體系。很多老闆來參加劉一秒的課程不是認可劉一秒的智慧,而是佩服思八達員工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電話推廣。他們很想知道:秒哥到底是如何讓思八達的員工變成鐵血戰士的?能不能讓我們員工也成為這樣的戰士?讓很多老闆羨慕的培養忠誠而瘋狂的思八達員工的模式,也被打造為一套面向員工的培訓體系。

在中國生存的草根老闆們,內受國企排擠,外遭外企打壓,生存環境日益艱難。用「打雞血療法」透支年輕員工的潛能,成為老闆們為數不多的合理選擇之一。很多老闆口頭上認可「短暫打雞血不如老實跑馬拉松」,但現實卻是劣幣驅逐良幣,怕自己的企業等不及變成良幣就被劣幣踢出局,只好自己先變劣幣。而劉一秒的課程不僅僅提供了老闆需要的、不斷推陳出新的激勵體系,還為老闆自己的短期經營模式和行為提供了一種偉大的光環—打造思八達式戰士沒有錯,這是幫助他們發展潛能,成就自我,是在建設一個利益和精神共同體,共同走向大愛的人間智慧社會。

這樣的培訓機構之所以具有迷惑性,還有一層原因在於,它們往往是資源整合的高手,整合了政府官員、宗教人士、文化名流、強勢媒體、公關高人、高端講師、各地老闆等,它們已不滿足於給老闆提供培訓,還利用自己打造的各種平台舉辦大型高端論壇,廣邀權貴名流,掛靠各種官辦基金,爭取當地政府投資優惠政策—既為自己的運營蒙上多層保護色,又滿足了很多老闆打通商機人脈的潛需求。在草根老闆眼裡,「大師」們具有了自己所沒有的政商互動資源—「抱大腿」共同發展的願望,自然使得這些草根企業願意去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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