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詠紅：世界進入「狂」時代

清早起來，看到美國加州友人發來的簡訊。她不無憂慮地說，選舉隔天她與家人一覺醒來，仍然感覺抑鬱；這個男人吹噓自己如何性騷擾女性，公然撒謊、反移民、魯莽，竟然得到這麼多人支持！作為加州人，朋友為特朗普以大比數輸掉加州而感到安慰，但她也無法不反思：「選舉結果意味著，加州是如此的隔絕，以致於我們對國內其他地方的強烈不滿都懵然不知。」事實，也許真是這樣。 選前，美國主要媒體與精英都預測希拉莉會獲勝，大家認為特朗普要贏得那麼多個搖擺州，實在太難了，他們當中也包括我這個多年好友。她多年前被美國代表的開放、多元價值觀所吸引，移民成為加州這個陽光、IT和演藝人才聚集地的一分子，日子過得安適而穩定。聽說，2008年金融危機後加州經濟也受影響，小企業紛紛面對困難，但大企業還是穩穩的，近兩年還發展得很好。根據世界銀行今年7月公布的排行榜，如果加州是一個國家，其經濟體量等於全球第六大經濟體，只排在美國本國、中國、日本、德國和英國之後，此地的富裕可想而知。這裡，可能也就是最不能理解大量美國白人中產階層，甚至包括女性，竟然會投票給特朗普的地方。在特朗普篤定當選後，當地商業巨子宣布要推動加州獨立，就清楚反映出美國「富人區」與「窮人區」的深深隔閡。需要補充，嚴峻的貧富懸殊，失業與中產階層萎縮，只是美國選民憤怒的原因之一。他們也不滿於美國白人文化、基督教精神等傳統價值，被自由主義與全球化被侵蝕。而白人面對的就業壓力與價值衝擊，都是與移民、與少數人聯繫在一起。選舉結果塵埃落定後，美國《外交事務》雜誌昨天刊文分析，特朗普不是美國政壇上第一位自稱為民眾利益代言，攻擊精英的政治人物。民粹主義在美國其來有自，但特朗普與其支持者屬於民粹主義中「右翼」的那一側，也是比較狹隘的一側。就是說，他們號稱代表人民，而這個「人民」的定義是基於歐洲白人血統，而不是經濟能力與階級。特朗普的「崛起」，反映的是美國民粹主義光譜中，種族與國家主義對普通美國人的持久吸引力。我的朋友抱怨特朗普說謊、侮辱女性、不交稅等等。確實，作為億萬富翁，他絲毫不能代表美國的窮人階層，個人品行也很難說是達到了宗教所要求的高標準，他要讓「美國再次偉大」的政見也不清晰，甚至方法與目標自相矛盾。不過對於特朗普的支持者來說，這些都無所謂，他作為反現狀、反既得利益、反「政治正確」的標誌，已經為支持者們提供了另類選項，他帶有種族主義色彩的言論也發揮了凝聚選票、震撼現體制、懲罰既得利益的作用。學者鄭永年就形容，本次美國總統選舉是一次社會革命，特朗普的支持者沒有、也不需要其他目標，他們的目標是推翻現狀與既得利益。凡存在即合理。美國選舉結果揭曉當天，我身邊有朋友在震驚中告訴我，人類真的不會思考，美國人確實是不會想的，甚至民主就是失效的。我不能完全同意這些說法。確實，很多歷史教訓顯示，群眾可以是非理性的。投選「另類」特朗普入主白宮，也彰顯在民主的美國，美國人沒有其他更好的方法，來迫使政治精英不再口是心非，兌現機會平等、社會正義等承諾，結果他們寧選一個為主流社會不齒的候選人，這確實凸顯了美式民主的缺陷——它擺脫不了被精英、資本與遊說集團的綁架。但以選票來實現「革命」，還是比暴力或街頭革命好，這是以強烈又和平的方式，表達大眾的不滿與社會「生病」的信號。當然，作為世界頭號大國兼領導者，美國內部來一場這樣的「革命」，讓各方都膽戰心驚。美國國民與國際社會成員開始擔心特朗普真會實現他在競選期間所提的一些瘋狂主張，像構築「長城」，宣布中國為貨幣操縱國，實行貿易保護主義等。所幸勝選後的特朗普已放低身段，轉態宣稱他領導的這場運動屬於所有種族、宗教、背景與信仰的美國人。他就職後是否會有顛覆之舉呢？在有各種制衡機制、實行「小政府」理念的美國，總統在內政上做劇烈調整也不大可能，他如何滿足支持者的期待有待觀察。而在對外政策上，美國總統掌握大權，特朗普主政後，美國主導的國際秩序，現行亞太政治格局會出現什麼變化，這是最大的懸念所在。民粹主義已成為世界潮流，各地的政治與知識精英，不能再無視弱勢群體的被剝奪感，否則「革命」將此起彼伏。在找到新平衡點以前，世界的不確定將是常態。想到這些，我就想到要珍惜生活與親人朋友，想到遠處的友人，真想去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