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碑帖融合--看趙之謙的創作個性和藝術特色(二)
第三部分 趙之謙的書法創作個性與藝術特色
第一節 趙之謙生平及藝術
趙之謙為藝術天才,是人所共知的。篆刻融古開今,合浙皖為一,成為一代宗師。繪畫則開海派之先河。雖然他並未在上海居住過,卻對上海畫界產生重大影響,甚至被奉為海派繪畫巨匠,代表畫家之一。書法,則更是真、行、篆、隸無所不能,無一不精。 趙之謙與其他著名書法家相比,其人生相對單純,基本可歸納為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20—35 歲前後的游幕時期。
道光九年(1829 年)七月初九,趙之謙生於浙江紹興開元寺東首大坊口趙家。名之謙,字益甫,又字撝叔,號鐵三、冷君、子欠、次寮、憨寮、悲盦、思悲翁、無悶、婆娑世界凡夫、支自頭陀、悔素、笑道人等,自署二金蝶堂、苦兼室、悔讀齋。據載,會稽趙姓為宋宗室之後,最早居嵊縣,明時始遷紹興。入清後分居大坊口、觀音橋、廣寧橋三處。趙之謙為遷紹第十五世裔,曾祖立鍾、祖源,父守禮,字松筠。母章氏,生兩子,長子烈,字積庵,次子即之謙。
趙家自高 祖上游君始,「始業賈」。「家故豐厚,多藏書」。而趙之謙「天稟環異,穎悟倍常童。甫二歲,即能把筆作字。稍長,讀書過目輒能誦。又好深湛之思,往往出新意以質塾師,塾師不能答」。① 「六歲學古文,九歲學詩,十歲後講學」。又雲,「少事漢學,十歲後潛心宋學者七年」②「仍世豐厚,君生而中衰」。③ 父親中年患喘病,恆卧床第,家務賴母親章氏主持。積勞成疾,趙之謙十四歲時,母歿。之後,兄積庵以公訟累家,自此家道中落。
①參見《亡婦范敬玉事略》 ②參見《府君行略》 ③同上。
十七歲,從師山陰沈霞西布衣復粲學金石之學。① 十九歲,娶范璥(敬玉)為妻。趙之謙在《亡婦范敬玉事略》中述到:「余少負氣,論必疵人。鄉曲皆惡,外舅及之。母喜曰:此吾婿也。因以婦歸餘。」 二十歲前,書學顏真卿《家廟碑》,「日五百字。」② 二十一歲考取秀才。 趙之謙雖然 17 歲「始習金石之學」,21 歲中秀才,於此前後亦練書習畫,但就藝術上真正出現大的進展。當以 22 歲那年離家出遊杭州為起點。時繆南卿署杭州,賞識趙的才能,便退之入幕。繆為溧陽人,精通經史,且頗有治政之道,累官金衢嚴道署按察史等職。趙之謙隨其先後官游石門,衢州常山等地,由此接觸古物名跡日多,社會見識日益廣博。眼界一為寬拓。
二十二歲入幕繆梓府,繆南卿文宗周秦,對趙之謙的藝術愛好不無啟導,而他處理各種政務對趙亦是有所影響。「漢陽武烈公(梓)權守越,見府君文異之,咨以箋奏之事。武烈負重名,博通經術,洞明古今事。謂府君才當致大用。頻以習本朝掌故,究當時利弊為勖。一時同門之士如績溪胡丈(培系)、胡丈(澍)、陽王丈(晉玉)、餘姚周丈,暨武烈群公子,相與稽考辨難,質諸武烈,以定是非。府君居武烈幕數年,凡兵、農、錢、榖③諸大政,若鹽④莢、若漕儲、若郡縣之宜,律令之要,其委曲繁重者,皆通之。自為賓客,至於從政論議文牘,老吏見之,歡為莫及。府君感武烈知,終身執弟子禮。」⑤ 二十四歲壬子鄉試,「之謙貧甚,不克赴。曼仙公獨助之錢十一千九百以成行。」⑥此際,趙家生活極為艱辛。當時致胡培系函中也言及:「吾輩所苦者貧耳,貧則不得不看人面孔,看面孔便無以自立。」
二十五歲,父松筠卒,「咸豐癸丑,遭先贈公喪。鮮民之生,日益危苦。終歲①見咸豐十一年辛酉作詩《喜得胡荄甫書成六百字寄之》,《悲庵居士詩剩》收錄②見咸豐舊年已未八月,作《丁藍叔屬題<大碧山館圖詩>以廣之》,《悲庵居士詩剩》收錄③榖,谷的繁體字.④鹽,鹽的繁體字.⑤《章安雜說》原為。手稿本,其族親趙而昌為整理標點後由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可參考.⑥同治五年所作《影堂記》.
奔走,賣衣續食而已。」① 二十七歲,嫂歿。《亡婦范敬玉事略》云:「余兄以訟破家,遂析居。因以家事委婦,覓食遠方。洎余嫂歾,兄忽出走。」② 二十八歲,太平軍攻打浙江,繆梓補金衢嚴道,趙隨赴衢州、常山軍中。趙曾作詩云:「憶昔從軍嚴衢口,奮臂大呼瞻馬首。兩年一再折洪波,壯心挫盡惟哀歌。……」③ 三十一歲,以第三名的成績,考取舉人。 三十二歲時,太平軍攻佔杭州,繆梓戰死,趙之謙避走他鄉。 三十四歲回到溫州後,獲悉同治二年有癸亥恩科,於是決定上京赴考。歷盡千辛萬苦,航海入京師。憑籍自己是浙江鄉試第三的的成績,上禮部一試身手。其結果當然是「名落孫山」。
第二階段:35—40 歲前後,主要活動於京師。 其間雖「屢試皆黜」,但在趙之謙的藝術生涯中,卻是最為輝煌的階段。「棲遲」京師,使他有機會接觸到大量新的資料。特別是北碑畫像,對他書畫篆刻之風的演進作用很大。他與飽學之士交遊論學,尋碑訪古,「奇賞疑析,晨夕無間」。無論是在理論上或是實踐上都有了很大突破,從而在紮實的功底上創造出新的藝術風貌。 在著作方面,亦頗有建樹。《補寰宇訪碑錄》、《六朝別字記》、《勇廬閑話》等皆屬於這個時期完成,其詩作成就之高,曾使潘伯寅大為嘆服,云:「大集捧讀三日,自口至心,惟有佩服而已。覺二百年來無此手也。」文字上的精深造詣,為書畫篆刻輸送著豐富的養料。雖然在他的繪畫作品上題有象鄭板橋畫幅上那樣的長詩不多,但在其作品中滲透著詩的意境,如果將這個時期的作品與前期比較,除了筆墨上的提高,風格上的演進外,在作品意境深度上亦有長足的進展。
①仰視千七百二十九鶴齋叢書??總序》.②《亡婦范敬玉事略》.③《答稼孫問即和其韻前後凡十四疊矣》,此詩編入《悲庵居士詩剩》
第三階段:44 歲為官江西—卒於南城官舍。
「矜此七品官,遠過萬里程」。不過,趙之謙赴江西後,「畫不多見」,「誓不操刀」①,意於仕途上一展報負。不過,趙之謙初至江西時,並未放棄在筆墨文字上「留於哉」的夙願,指望在搞好政務的前提下亦有所成就。他在致辭友人信中說:「前歲以來,精力漸衰,今後決意收拾河山,整頓寰宇。至於寒燠周闕,在所不計。」但是,幾年的官場生活使他意識到,實際情況遠非他當初想像的那樣。他常為官司場昏庸齷齪的現象而憤慨。曾云:「在鄱八年,竟不能一日攤書坐案頭」,「兼之暑中無一間書室,不能攤畫桌,局促掣肘,僅可作官,不可以作畫。」可是,趙之謙在仕途上亦不得志,二次調任。「皆非佳缺」。又由於他懷才傲物的性格,故心緒一直不佳,每每誥嘆:「此等官豈為人所為哉」,「方知作官之術不出卑鄙無恥四字,斷非我輩所能」。52 歲那年,更在《仰視千七百二十九鸛齋叢書》序中,假託夢中所見:群鶴翔舞,羽翼蔽天,數凡一千七百二十有九,俯瞰水中鶴影,原來是鸛鵝雞鳧,雖遺螳蟲蜣蛢蹊蠮蚣之屬,而真正稱得上鸛者「百不一也」。用以比喻自己居於滯下,而官場那些「禽蟲」之輩反而凌居其上的現象。這是對腐朽官司場的抨擊,也是因為在仕途上未得酬志而發泄他積壓在心裡多年的怨恨。儘管如此,由於受著時代階級局限,或因經濟生活所迫,趙之謙仍捨不得棄官從藝,至死用心於「循吏傳」中爭得的一席地,影響了他在藝術道路上的更進一步的發展,這是非常遺憾的。
第二節 趙之謙的書學淵源
有清一代的書法,可粗分為兩個大的發展階段,清初的帖盛行,崇尚董(其昌)趙(之昂);嘉道的還,帖學衰微碑學興起,特別是自包世臣以鄧石如為楷模,從理論上予以倡發,給北碑盛行風以推波助瀾之勢,橫掃因帖學及館閣體造成的媚弱書風,書壇由是一振,而趙之謙則是繼鄧石如之後給書壇以重大影響者,在中國書法史上著一定的地位。 ①見《悲庵剩墨》
趙之謙的藝術活動,始自 20 歲前後,詩作始見於 19 歲,繪畫始見於 21 歲,篆刻始見於 25 歲。就現存作品看,其書、畫、篆刻三者是互有影響,互為引發的。趙之謙的學書過程,在他給友人的信中曾說:「弟子書僅能作正書,篆則多率,隸則多懈,草本不擅長,行書亦未學過,僅能稿出而已。然平生因學篆始能隸,學隸始能為正書。」① 以上所說並非切實,前段乃過謙之辭;後斷只是論述書法由源及流的發展過程是共求古雅的說法,事實上,他的書法並非先而隸後為正書的。趙之謙早年受帖學影響,主要得法於「二王」,顏真卿。27 歲時為子容叔祖書「三辰既朗遇慈父,兩金相對凝神鋒,」筆力雄渾,結字寬博,顯見脫胎於顏字。30 歲書《秋江晚眺》詩,以及為子琴書冊等,道媚神秀,行筆流暢勁健,一由鍾,王而來。是時尚未形成獨特面目。癸亥(1863 年)入都,得見大量北碑造像等,眼界大寬。當此之時,正值包世臣理論宏揚之際,學鄧(石如)之風京地尤為熾烈。趙之謙受到這一潮流的影響,乃勒馬轉向,進而轉師北碑,就今存有紀年的作品看,初入都時所作魏書,確切地說,是以楷書筆意搭北碑字架,筆畫之運送,儼若楷體。乙丑(1865 年)前後,風貌大變。胡澍在《六朝別字》序中說:「其作隸書有延喜建寧遺意,今體(楷書)純乎魏齊」。40 歲前後,趙之謙的北碑體更臻純青,等即為此時期的代表作。不然,這些作品較其晚年所作,尚有一些區別,最明顯的特點是,後者更得渾厚之致,奔逸蘊藉,進入出神入化境界。癸未(1863年)2 月所作《節書南唐 56 字》 見一斑。趙之謙的北碑體,由鄧法入手,但用筆和結體上又與鄧法不同。鄧石如雖然在清代書法的創新上是先導,在書法史上的地位亦不在趙之謙之下,但在學碑體的過程中,與金農一樣,重於碑刻效果,給人有刻意摹擬的感覺。而趙之謙則取諸碑之長,領悟筆意捨棄「刻」意,尤注重於精神氣骨方面。《石門銘》的飛逸渾①《與夢醒書》引見錢君匋《趙之謙的藝書成就》文《文物》1979 年第 9 期
穆,《鄭文公碑》的俊麗舒放,《龍門造像》的雄峻偉茂等,俱為趙之謙匯歸腕下。而且,他除了由諸碑吸取養料外,在書寫時往往隨意滲入自己由繪畫,篆刻等方面引發而來的意趣,如有意將結構,筆勢適當誇張,即為較典型的產例。所以他的北碑體被認為「最為優美」,「為書宗北魏成績最著名者」。① 趙之謙的魏體書風,給近百年書壇以很大影響。康有為在《廣藝舟雙楫》中說:「趙為叔學北碑,亦自成家……」這雖屬貶趙之詞,但卻由此可見趙之謙北碑書體在當時書壇的地位。而康有為將天下「盡為靡靡之音」歸罪於撝叔,實系誣罔之詞,當予以分析。康氏乃繼包世臣後竭力推崇北碑者,雖然他的《廣藝舟雙楫》在碑為史上有一定地位,但應注意到,在他評述書體沿革時,其思想有著進步與守舊的兩重性。認為中國書法之發展是不斷變革的過程。屬於進步方面,而另一方面,由於他歇力推崇北碑,認為中國書法有唐而後每況愈下,故主張追崇唐前法則,反對變革,即所謂「務家復古,實不盡守六朝法度也。」很自然,正是因為他以此偏激思想為指導,趙之謙這種經過銳意變革了的北碑書體不但不可能得到他的賞識,而相反還要倍受他的指責的。趙之謙北碑書筆力雄渾,外秀內剛,寓遒勁於流動之中,學趙者稍欠功力即可能流於媚俗,故康氏所所謂「靡靡音」者。除其主觀偏見外,亦確有學趙而流於外媚者。誠然,如同清畫壇「家家一峰,人人大痴」的復古之風所造成的不良後果不能歸咎元代的黃公望一樣,師趙體出現的「靡靡音」者何能罪責於趙之謙? 趙之謙的篆書、隸書成就雖不及北碑,但亦有獨到之處。其篆書早年師法鄧石如,也曾臨習過其他一些名人墨跡。但他不是如實描摹。與其師北碑一樣,尤重神韻骨架,用筆有著強烈的個性。,如不刻求工緻,方整對稱的字體力求有所變化;有些筆劃有意變幻彎曲的幅度,姿態生動,具有「畫」意;在運鋒上,不強調方頭逆筆,但筆不到而意周,並摻有魏體書意。故就整個字體雖不及鄧石如工緻敦實,但顯得輕鬆舒朗,勁健有神。 他的隸書,早期亦深受鄧氏影響,特別在波挑上尤為明顯。至京師後,他臨習了大量漢碑,如《劉熊碑》、《孔廟碑》、《史晨碑》、《三公山碑》以及《石門頌》等。隸體書貌由是改觀。逐漸消除了鄧石如的影響,形成了自己的特色。有說其隸意兼篆意,亦有說他得意於「延熹建寧」,皆說明他的隸體是融諸碑之長而獨顯風貌的。結體以重墨筆見殊,雄放凝鍊,瀟洒沉靜,用筆以側鋒橫刷為長,左撇筆重按上卷, 燕尾處實捺輕挑,看似平平,但功底深厚,韻趣蘊藉。 ①歐廣勇《中國歷代書藝概覽》科學普及出版社廣州分社;鍾明善《中國書法簡史》河北美術出版社。
在中國美術史上,以「三絕」著稱者頗多,但像趙之謙這樣以繪畫,書法,刻三者同時給後世產生巨大形響者則不多。趙之謙藝術上的高度成就,無疑與其進步的創作思想分不開,但是他設有系統的有關其創作實踐,創作思想方面的語著作,這是非常遺憾的。值得慶幸的是,他給我們留下了許多書法繪畫篆刻以及詩文等作品這不僅是研究趙之謙藝術及藝術思想的珍貴實物,對於研究近百年來美術發展史也有重要的意義。
第三節 趙之謙碑帖融合的創作個性和藝術特色
清代帖學衰敗,劉墉之外,更無幾人能與古人比肩者。八股文風興盛,館閣體成為正統,甚至是非館閣體而不能入試。如此時代前提,對於一心想要考試,走仕途之路的趙之謙來說,學好顏體書法——已變質了的「顏體」書法,便以為著掌握參加考試的最基本工具。然而時事之變,帖學漸微,碑學方興,歷史潮流,不可抗拒。 正如康有為所說的:「碑學之興,乘帖學之壞,亦因金石之大盛也。乾、嘉之後,小學最盛,談者莫不籍金石以為考經證史之資。專門搜集著述之人既多,出土之碑亦盛,於是山岩、屋壁、荒野、窮郊,或拾從耕父之鋤,或搜自官府之石,洗濯而發其光彩,摩拓以廣其流傳……出碑既多,考證亦盛,於是碑學蔚為大國。乘帖微,如纘大統,亦其宜也。涇縣包氏以精敏之資,當金石之盛,傳完白之法,獨得蘊奧。大啟秘藏,著有《安吳論書》,表新碑,宣筆法,於是此學如日中天。迄於咸、同,碑學大播,三尺之童,十室之社,莫不口北碑,寫魏體,盍俗尚成矣。」這段話,道明了時代演變之緣由。趙之謙於此時此境,以其性格,絕不甘落人之後,憑其才能,亦必定成為時代的弄潮兒。而事實上,趙之謙也是觀念先行的。觀念的改變,決定了其書風的變革。趙之謙以他對書法「內功讀書,外功畫圈」的本質的認識,通過自己的大量創作,建立了他以楷書、行書、篆書、隸書諸體為主的書法體系。在《漢饒歌三章》題款中,他寫到:「(此種篆法)可悟四體相合處。」 一 由「顏」入魏,碑帖融合的楷書 趙之謙早年楷書傳世極少。他在《章安雜說》中記到:「二十歲前,學《家廟碑》,日五百字。」可見其於顏體,用功極勤。趙之謙楷書,當推《臨宋岑公洞題名》為早期代表作品。時趙之謙正三十歲。此作用筆、結體極備法度,起收略重,收筆善留,筆畫之間無大密大疏,距離勻整、穩妥、寬博,整體疏淡雅緻。線條隱隱有軟弱之感,稍嫌不足。
圖 1-1《為守彝楷書七絕軸》,趙之謙書於同治四年乙丑(1865)。楷書,絹本。凡正文 56 字,款 52 字。52cm×22.5cm。日本忍冬吟館藏。 此幅為趙之謙自作七絕二首,此詩未載入《悲庵居士詩剩》,故頗為珍貴。趙之謙作詩大多在辛酉之後,癸亥以前的兩三年間。此間與江弢叔、陳子余、錢子奇、魏稼孫等相唱和,得詩頗豐。癸亥入都之後作詩較少。至乙丑年止,《詩剩》僅載四首。其中《形贈影》等三首作記云:「居都下年余不作詩,隨意所寓和陶三首。」此作落款稱:與「守彝」相識是乙丑年趙之謙游「泲上」(今山東)之時。即乙丑年冬趙之謙第一次進京後返回家鄉時,在山東小住時日者。在山東和守彝言談很投機,並稱守彝「言論風采,不愧古人」。臨別時題下此二絕句。此件作品尺幅較小,字數又多,故字形也比較小,頗似尺牘風格。趙之謙自35 歲進京之後,改顏而專攻北碑。其時書風亦未完全成熟,作大字時多有筆鋒不能立起之處。然而此件作品雖亦為北碑書風,但字形小,故並無用筆不到之處。相反顯得非常從容不迫。可知,趙之謙早年北魏書,小字優於大字,或者說,風格的形成,是從小字開始的。此件作品,以及許多尺牘可以佐證。 《南唐四百九十六字》為趙之謙 37 歲所作,結體上每字均有一個中心,撇捺及部分橫、豎畫盡其所長,深受黃庭堅與《痊鶴銘》的影響;用筆方面,轉折多取內擫,極少後期那種外拓筆法,捺畫多向上呈弧形取勢,用筆乾淨,速度較慢。此作可說是他在北碑中參以南碑與黃字意味的典範作品,至於黃庭堅,趙之謙在《章安雜說》中說:二十歲學家廟碑五百字,無所得;逼求古帖,皆涉一過,亦不得。見山谷大字真跡止十餘,若有所悟,偶做大字,筆勢頓異。覺從前俗骨漸磨漸去,然余未嘗學山谷一字,叔見余書,指為山谷,亦數十年中一大知己也。這段文字中,我們足可見出黃庭堅書法對趙之謙的影響。他成熟期行楷作品中「每字均有一個精神挽結中心」的結字方法,無疑是從黃庭堅那裡得到的啟發。不僅如此,他還碑帖結合,大量臨習《痊鶴銘》,將北碑、南碑與黃字相雜糅。更進一步,他還將這一理論與畫印相溝通,為他在繪畫與篆刻史上贏得重要的一席之地起了很大的作用。 圖 1-2《為壽陽相國太夫子楷書四條屏》,趙之謙書於同治五年(1866)。楷書,紙本,朱絲欄四屏。凡正文 60 字,款 19 字。133cm×27.5cm×4。日本東京某會社藏。《意林》為唐馬總摘子書要而成。卷三摘有恆譚《新論》17 卷中語。《辭海》桓譚條:「桓譚(約前 20—後 56 年),東漢哲學家,經學家。字君山。沛國相(今安徽雎溪縣西北)。官至議郎給事中,善鼓琴,博學多通,遍習五經,喜非毀俗儒著作有《新論》29 篇,早佚。現傳《新論·形神》一篇,收入弘明集內。清人輯本以嚴可均《全漢文》較為完備。 趙之謙喜《意林》,多錄其中所引文章。此為節錄《意林》所引《新論》,未署年款。上款:「壽陽 相 國 太 夫 子 」 者 , 即 祁 藻(1793-1866)。據此可以推此作為38 歲前後作品。 趙之謙 35 歲專攻北碑,涉獵極廣。一來,為撰《補寰宇訪碑錄》而大量收集碑刻資料,提高了眼力,拓寬了眼界;二來用力頗勤,臨寫各種碑刻如《痊鶴銘》、《張猛龍碑》、雲峰山刻石各種,甚至日本古刻等等。風格在四十歲前後趨於成熟。其中對趙之謙書風的形成影響最大的則是《張猛龍碑》(前期)和雲峰山刻石(後期)。四十歲前後,所書方正規範,字形或長或方,扁方較少;四十歲以後漸趨於放步或扁方,且多作行書,而楷書作品則相對減少。因此,此四屏,可謂四十以前佳作。 釋文:前世俊士,立功垂名。圖畫於殿閣宮省,此乃國之大寶,亦無賈矣。歲積和壁,累夏璜囊,隋侯長篋夜光,未足喻也。伊呂良平,何世無之,但人君不知群臣,勿用也。《意林》引桓譚《新論》。壽陽相國太夫子鈞海。趙之謙。(鈐印:《趙之謙印》朱文迴文,《以分為隸》白文。) 圖 1-3《為益齋楷書五言聯》,趙之謙書於同治九年庚午中夏之月(1870),楷書聯,紙本,朱絲欄。凡正文 10 字,款 32 字。189cm×56.5cm×2。故宮博物院藏。
邁孫姓許,名增,號益齋(1824—1903)浙江仁和人。趙之謙與許邁孫多有往來。為其作書畫最多。邁孫善書畫,亦喜收藏,故多有共同語言。趙之謙在北京期間,許常托趙代收字畫。趙在致陳子余的信中云:「石庵單款對,都中猝覓不得。即雙款者,亦極難尋遇,否則皆贗鼎。完白則百無一真,且其價值駭人聽聞。偽者弟皆不肯買,真者亦無力得之。頃以舊玉與友人易得一對,恰好新裝裱。將來即以豐贈,無須求值矣。許益老屬購傳青主真跡,此是北方至寶,幾於一字千金。(去歲除夕得之某相國家,連王覺斯書幅,以三十金成之。在都中則非常便宜矣。早從廬買一幅,僅 20 字,價 50 金。)近亦得一幅,帶求帶賴,與 16 金。以告益老。益老聞之,必大失所望。將來仍是弟物可豫決也。何以言之,以益老而不出巨資購書畫故也。」 同治丙寅八月末尾作行書五言聯。冬,趙還為許邁孫益齋作三體六條屏,中有《說文解字序》篆書、《雲峰山刻石》北魏書及漢隸三體。同治已巳八月為作《劉昭注補續漢書八志序楷書四條屏》等巨制。此件相似作品最早刊於《悲庵剩墨》第五集中,所不同者,無朱絲欄及益齋上款,丁鶴廬舊藏。天津古籍出版社再版《悲庵剩墨》時,石谷風先生撰《趙之謙先生作品辨偽》一文,稱有上款者為真跡,無上款者為偽作。此件現刊石並立於西冷印社碑廊。庚午年,趙之謙 42 歲,時客北京。此作筆力雄厚,渾厚遒勁中不乏飄逸,是為中年佳作。 釋文:猛志逸四海,奇齡邁五龍。集陶徵士、郭箸仕詩句為益齋尊兄書。同治九年太歲在庚午仲夏之月。趙之謙記。(鈐印:《會稽趙之謙印信長壽》白文;《定光佛再世墜落娑婆世界凡夫》朱文。)
《齊民要術引汜勝之書》在揉合諸家道路上更前進一步。與《南唐四百九十六字》相比,此書更具顏書那種雍容大度的氣勢,點畫各自相安,外肆筆畫與布白緊密之處形成疏密對比,虛實相生。 圖 1-4 他去世前一年書寫的《臨北魏鄭僖伯白駒谷題字》可稱為晚年楷書代表。《為覺軒臨鄭僖伯白駒谷題字軸》趙之謙書於光緒九年癸未四月(1883),楷書,紙本。凡正文 19 字,款 44 字。167cm×95cm。西冷印社藏。 鄭僖伯《白駒谷題字》,無年款,考為北魏永平年間刻石,《白駒谷題字》為雲峰山刻石之一,傳為鄭道昭書,在山東益都西南二十五里百峰山之北白駒谷內。「此白駒谷」四字徑尺有餘。康有為《廣藝舟雙輯》評云:「《白駒谷》之體,轉折點畫皆以數筆成一筆,學者不美學,尤患板滯,更患無氣,此是用方筆者。」
趙氏臨作,以側鋒為主,中鋒輔之,方圓並用,不僅限於康有為所謂之方筆,與龍門造像不同,雄厚遒密,且寬博淳厚,莊嚴而多變,氣象萬千。趙之謙書時用筆老辣蒼健,線條剛勁,墨色略顯枯意,結構渾然天成,極得原碑方筆蒼老之神韻。趙之謙書時年五十五,為其晚年作品之一。 觀此作,可知趙之謙於鄭僖伯書法中悟出北魏書之妙道,將自己一生所學熔為一爐,集北魏書、漢隸以及秦篆筆法等萬緒於一端,實有橫掃千鈞、恣意縱行之勢。魄力之恢宏,如泰山壓頂,絕無康有為評趙書之「氣體靡弱」矣。在趙作中,此件可謂「人書俱老」,是趙之謙北魏楷書的代表作。如若康有為以此件作品作為趙書之標準予以評論,定無如上貶趙之詞耶! 以上諸作,足可見出趙之謙由學顏到雜以黃山谷、南北碑版到出以蒼勁的個人風格這一書法學習、創作的發展過程。大楷書之外,趙之謙小楷以《為琴子錄舊作》、《改纂武事志呈文》、《趙氏祖像記》、《補寰宇訪碑錄》為代表。
二 「婉」而「通」的篆書 趙之謙篆書以小篆為主。其《與夢醒書》曰:「平生學篆而能隸,學隸始能為正書。」將篆書作為他書的基礎來對待。《臨嶧山碑》是趙氏早年用鄧法作篆的代表作品,其缺點如吳讓之所評:「讓頭舒足」,人為痕迹太重。與此不同,34 歲所作的《漢饒歌三章》就變長方字形為正方,用筆起收含蓄,速度較慢,風格由流美婉轉變為雄厚古拙。到 42 歲時,趙之謙以「別有狂言謝時望」聯在流美婉轉與雄厚古拙間找到了出路,在篆書中參以北碑筆法,熔雄厚與流暢於一爐,寫出了自具風格的篆書作品。晚年,趙之謙篆書在用筆結體上都有較大變化。與他 40 歲所作行草的自由揮灑相比,52 歲時的「荒山野水破茅屋,商盤夏鼎周尊彝」聯可以說是篆書中的行草,頗有草意的篆書線條在蒼勁老辣之中大有「婉而通」的韻味。 圖 1-5《篆書龔儀部詩七言聯》趙之謙書於同治九年春三月(1870)。篆書聯,紙本,朱絲欄。凡正文 14 字,款 27 字,138.4cm×25.3cm×2。高野侯氏舊藏。龔儀部即龔自珍(1792—1841 年)一名龔祚,字濏人,號定庵。清代著名文學家、思想家。其《乙亥雜詩》計 315首七絕,是最受喜愛的詩篇。可謂定庵自傳。趙之謙集其中詩句為聯。上聯原詩:「不容兒輩妄談兵,鎮物何妨一矯情?別有狂言謝時望,東山妓即是蒼生。」下聯原詩:「河汾房杜有人疑,名位千秋處世卑。一事平生五齮齕,但開風氣不為師。」趙之謙向來喜歡龔定庵文學思想。早在避亂而避地閩中時,仲修藏有定庵龔先生集外文百八十篇。趙之謙借而抄之。魏稼孫願自任其事,而請易畫。遂取琉球紙十二楨相貽。時趙之謙 34 歲。後在給曹葛民的書札中亦提到:「龔先生集聞已刻成,大足為世教發。」由於龔定庵代表了當時中國知識分子的心境。「光緒間所謂新學者家者,大率人人皆經過崇拜龔氏之一時期。」(梁啟超評語)。其實何止是光緒間,同治年間已是如此。趙之謙亦受其影響。趙之謙好友曹葛民將手抄本刊行於世,可見其心儀龔文一斑。又趙之謙晚年的同事好友程公勖作憶龔定庵詩並按云:「先生沒時,予方數歲。年十五,交錢塘沈秀才(方頤),始知好龔先生文。已而與同里胡戶部(澍)、會稽趙縣尹(之謙)、戴典籍(望)商榷經義,益信先生之學」。 趙之謙以為龔詩正好深合自己為人處事之心態而將龔詩句集成聯,「書之門壁,聊以解嘲。」也可以稱是趙之謙的座右銘吧。此幅現已傳入日本。釋文:「別有狂言謝時望,但開風氣不為師。」戲集龔儀部《乙亥雜詩》,撝叔識。(鈐印:《趙之謙印》白文,迴文。)圖 1-6《為孝侯篆書七言聯》趙之謙書於同治九年閏十月(1870)。篆書聯,紙本,朱絲欄界格。凡正文 14 字,款 23 字,144cm×37cm×2。君陶藝術院藏。 此聯為集蘇東坡句者。然而上聯查閱《蘇東坡全集》等未得出處,下聯為《游羅浮山一首示兒子過》中句。書時 42 歲,篆書風格已顯完備,用筆與此際行書相類。收筆處略顯勉強。如「前」、「天」等字,尚未臻佳境。 釋文:雨後月前天欲冷,寸田尺宅令誰耕。集東坡句為孝侯二兄大人屬書。同治庚午年閏十月。
趙之謙。(鈐印:《趙之謙》白文;《趙撝叔》白文。) 圖 1-7《為憩亭篆書七言聯》趙之謙書於同治九年庚午(1870)。篆書聯,紙本,凡正文 14 字,款 69 字,宣古愚氏舊藏。 趙之謙此聯是為感謝楊憩亭為其畫像而寫的。趙在款語中稱:「憩亭大兄畫精六法,名滿浙東西,余心識已久矣。同治庚午居杭州,始與相見,作竟日談,並為余寫照。形似神似,見者咸賞,歡稱妙技。因書楹帖貽之。」 趙之謙像所見者有二種,一種即是楊憩亭所畫者此幅,上有趙之謙題記:「群毀之,未毀我也。我不報也。或譽之,非譽我也。我不好也。不如畫我者,能似我貌也。有疑我者,謂我側耳聽開口笑也。」另外一種,是葉恭綽編輯的《清代學者像傳第二集》中刊行者。楊憩亭所畫趙之謙像,得到了趙本人的讚賞。可見所畫與形與貌都很逼真。此畫據西川寧先生回憶,曾為西冷印社早期社員,吳昌碩弟子,日本著名篆刻家河井荃廬先生所藏。畫像一直掛於河井先生家客廳,惜 1945 年美軍對日本土的大空襲時,河井先生及其所藏趙之謙作品 120 余件一同殉難。其中這幅畫像也難免其災。現西冷印社有碑刻本。 聯句集自蘇東坡詩。上聯集自《越州張中舍壽樂堂》;下聯集自《題過所畫枯木竹石三首》。此聯原為宣古愚舊藏,1999 年在台灣被拍賣。同形對聯還有所見,以此件為真。 同治庚午年,趙之謙 42 歲,正是精力充沛,作品多產的時期。作品本身也正趨於成熟期。此作篆書字修長,婉約多姿,多圓筆,轉折之處多取圓轉之勢,無生硬方折之態。與其同年之作,如「別有狂言謝時望,但開風氣不為師」篆聯略不相同,可見其書法尚處於一種不完全定型的變化時期,但與前幾年的篆書相比,已明顯有長足進步。釋文:高人自與山有素,老可能為竹寫真。憩亭大兄畫精六法,名滿浙東西,余心識已久矣。同治庚午居杭州,始與相見,作竟日談,並為余寫照。形似神似,見者咸賞,歡稱妙技。因書楹帖貽之。且識顛末。會稽趙之謙撝叔甫。(鈐印:《趙之謙》白文;《趙撝叔》白文。)觀察趙之謙篆書作品,可以明顯感覺到,34 歲臨嶧山碑冊及前後篆書作品,結構在鄧石如、胡澍之間,筆力尚乏雄沉。中年為鶴年臨李陽冰城隍廟碑等篆隸二體團扇中篆書屏(圖版 37),將結構美化到了一個極至。42 歲為懽伯潛夫論篆書屏,是中年篆書作品的代表。到晚年《為梅仙篆書說文解字序橫幅》、《為立甫篆書四條屏》、《為伯寅篆書七言聯》等皆為篆書精品,結構仍然強調,而用筆已「人書俱老」,中鋒行筆,穩健老辣,在鄧石如、吳讓之、胡澍之外,別出新意。而此新,則主要在於「結構」之美。康有為評清代北魏書時,稱:「近世鄧石如、包慎伯、趙撝叔變六朝體,亦開新黨也。」趙之謙於北魏書,自不待言,而於篆書,不亦「開新黨」乎!康有為又云:「完白山人未出,天下以秦分為不可作之書,自非好古之士,鮮或能之。完白既出之後,三尺豎童僅解操筆,皆能為篆。吾嘗謂篆法自鄧石如,猶儒家之孟子,禪家之有大鑒禪師。……近人多為完白之書,然而得其姿態靡靡之態,鮮有學其茂密古樸之神。然則學完白者雖多,能為完白者其誰哉?」其所指,或即趙撝叔。然而,完白之為完白,無人能替代,趙撝叔入完白室,出完白室,強調靈秀,雖未逼秦漢,亦自體系。完白之後能此者,撝叔外無他人可比。趙之謙天性聰慧,追求完美,「惜其學力不副天資」(魏稼孫跋《吳讓之印存》),如其自己所說的,「不知何年方能五位相得也」。若假以「人力」,其篆書豈是「姿媚靡靡之態」所能定評者?何況,趙之謙晚年篆書已入「茂密古樸」之境矣。
三 廣收博取,以「古意」賦「新詩」的隸書隸書對於趙之謙,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附帶性的書體。他曾說:「生平因學篆始能隸,學隸始能為正書。」正書——北魏書是趙之謙用力最勤、亦最得意者,自稱「僅能作正書」,篆隸則是為正書的學習作鋪墊。當然,這只是一種說法,而實際上趙之謙的篆書已如前所述,而隸書亦自成家。趙之謙隸書可以分為臨作和創作兩部分來探討。他對漢碑的臨習堅持不懈,傳世作品較多。《臨劉熊碑》墨跡影印件有 4 幅以上,每幅作品在用筆提按上、結體上又略有不同,足可見出趙之謙在臨習過程中是有所取捨的。其他如《臨陽靈台碑》、《臨禮器碑》、《臨武榮碑》等作品都可見出其廣收博取、善學傳統的精神。圖 1-8《為子麟隸書世說新語橫幅》趙之謙約書於同治八年(1869)。隸書,紙本。凡正文 80 字,款 13 字。56.5cm×123.3cm。上海博物館藏。趙之謙此作橫幅文章錄自南朝劉義慶《世說新語》「玉成服氏注」條。因版本不同,「鄭君」亦作「鄭雲」;「述」一作「說」;「康成聽」一作「玄聽之」;「因」一作「玄」;「也」或無也字。個別文字出入乃常見之事。觀此件書風,起筆處多折鋒,與四十以後隸書、楷書風格相類,字形扁方,取法在鄧石如與漢隸之間。款字行楷書,如「人」、「趙」,捺筆平出,四十二歲前常見。據此可知為此際之作。
釋文:鄭君欲注《春秋傳》。尚未成時,行與服子慎遇,宿客舍。先未相識,服在外車上與人述己注《傳》意,康成聽良久,多與己同。因就車與語,曰:「吾久欲注,尚未了。聽君向言,多與吾同,今當盡以所注與君。」遂為服氏注也。子麟仁兄大人正隸。會稽趙之謙。(鈐印:《趙之謙印》白文迴文。)圖 1-9《為嵋青隸書淮南子原道訓四條屏》(部分),趙之謙約書於同治八年(1869)。隸書四屏,紙本。凡正文 134 字,款 20 字。183cm×46.5cm×4。上海韓天衡氏藏。《淮南子》為漢淮南王劉安組織賓客所寫的雜家著作。《漢書·淮南王安傳》載:「淮南王安為人好書,鼓琴,不喜戈獵狗馬馳騁,亦欲以行陰德拊百姓,流名譽。招致賓客方術之士數千人,作為《內書》二十一篇,《外書》甚重,又有《中篇》八卷,言神仙黃白之術,亦二十餘萬言。」《外書》據載三十三篇,為雜說,現不傳,只傳《內書》二十一篇,即現今之《淮南子》。第二十一篇要略云:「夫作為書論者,所以記綱道德,經緯人事,上考之天,下揆之地,中通諸理,雖未能抽引玄妙之中,才然足以觀始終矣。……故著二十篇,有《原道》,有《俶真》,有《天文》……。」 趙之謙是屏隸書作品錄自《原道》篇,亦即卷一《原道訓》。原段落未完結。現錄出其餘,以供參考:「天下之物,……而不可靡散"利貫金石,強濟天下;動溶無形之域,而翱翔忽(區)(芒)之上;邅回川穀之間,而滔騰大荒之野;有餘不足與天地取與,(稟)授萬物而無所前後。是故無所私而無所公,糜爛振蕩,與天地鴻洞;無所左而無所右,蟠委錯紾,與萬物(始終)。是謂至德。」趙之謙未署書作年款,觀其書風,與四十一歲為嘯仙篆隸書四屏中隸書相近,當系四十一歲前後作品。
圖 1-10《為益齋臨武榮碑團扇》,趙之謙約書於同治十一年(1872)。隸書臨碑團扇,絹本。凡正文 29 字,款 19 字。直徑 25.7cm。日本朝見清窿氏藏。趙之謙隸書作品中,臨漢碑作品居多,且涉及的面也很廣,如《劉熊碑》、《禮器碑》、《樊敏碑》、《三公山神碑》、《石門頌》、《封龍山碑》等等。此扇為臨《武榮碑》。此碑全稱為《漢故執金吾丞武君之碑》,立於漢靈帝時,今在濟寧縣孔子廟戟門西側。文字較少,凡十行,均在碑之右側,左側無文。楊守敬評其書云:「淳古而峭健,流利而圓結。漢碑佳品,亦分法正宗,不得以字少而忽之。」由於漶慢殊甚,文義多不可讀。趙之謙所據何種版本臨寫不可考,而其行文之中有今本所不能釋者,《隸釋》有載,可補讀之。上海有正書局《明拓漢隸四種》有石印本。圖 1-11《為鞠裳臨劉熊碑隸書軸》,趙之謙書作年代不詳。隸書軸,紙本。凡正文 30 字,款 26 字。92cm×40.5cm×2。日本青山杉雨氏藏。趙之謙素愛《劉熊碑》,且不止一次臨寫,在致魏稼孫、潘祖蔭等人的書札中也不止一次提及,可見其鍾愛之一斑。所臨作品種猶以此件為佳。此件作品未署年款,但行筆起筆處已無四十歲前後的那種折筆特徵,落款行書更上明顯,可謂厚重而不僵滯,屬晚年佳構無疑。釋文:光武皇帝之玄,廣陵王之孫,俞鄉侯之季子也。誕生照明,岐嶷踰絕。慎徽五典。酸棗令劉熊碑,范氏天一閣本。鞠裳仁兄大人正臨。撝叔弟趙之謙。(鈐印:《趙之謙印》白文迴文。)至於隸書創作,除《楊子法言序》外,大多為對聯。「石潭白魚自出沒,草屋老樹相因依」聯,趙之謙曾多次書寫:為「冰士一兄」所書聯用筆沉穩、老練,按多於提;與此相反,為勉齋書聯則提多於按,風格偏於秀麗。「從來多古意,可以賦新詩」聯從創作時間上而言相應較晚,趙之謙融入自己對《封龍山頌》的雄厚、《劉熊碑》秀逸以及《石門頌》的縱宕等的深入研究,而出之以精到的用筆與長、方變化的結體,在雄強中含蘊一種靈活飛動的體勢,自出新意。這幅書作,可說是趙氏隸書中以「古意」賦「新詩」的典型。四 自出新意,揮灑自如的行草書應該說,趙之謙作品最多,傳世最為廣博的則是行書。三十五歲前作品多行書,皆自顏體,細審之,與何紹基有同出一轍者,溫文爾雅,雄渾而洒脫。三十五歲為厚夫行書七言聯「參從夢覺疑心好,歷盡艱難樂境多」,還依然顏面,而在一個月之後的為子純行書八言聯「春雲乍陰,窗外疑夕;午睡未足,枕中遊仙」,則開始疏遠「顏風」了,在十月作篆書四言聯為稼孫補款時,則字形由長方變方扁,雖然點畫還未完全脫離「顏風」,而這種量變已經開始進入質變之中。三十六歲之後此種顏體行書便再不復作。三十七歲前後以北碑法試作行書,如《為雲樵行書四屏》等,多牽強之處,其自評之「起訖不幹凈」五字病,在這一時期可以明顯看得出。轉折不自然,筆力亦靡弱。眾所周知,趙之謙北魏風行書是其獨創,前無古人。鄧石如開北魏書風氣,而其行草則不作中鋒行筆,而用卷鋒,裹筆而行。包世臣亦然,字型則未脫唐人風範。唯有趙之謙,始將北魏書筆法直接運用到行書之中。因此,它沒有前人所遺留下來的「參照物」,而且由於北魏書獨特的用筆方法:卷鋒加側鋒轉換為中鋒,很難於連貫,這隻要我們拿起筆來實踐,馬上就可以實感到這個問題。對此,趙之謙首先是在「文稿」小行書,或者說小字落款中得以解決。四十歲前後的款書已經自然老到而全然無生硬之處,雖筆力還不夠雄厚,而行筆已無不暢。圖 1-12《贈藕汀草書八言聯》趙之謙書於同治八年(1869)。草書集聖教序字聯。紙本,正文凡 16 字,款 16 字,172.6cm×43.2cm×2。日本高島槐安氏舊藏。趙之謙書法作品中草書作品(早年信札偶用草書外)極少見。此書可為趙氏草書代表作。趙之謙多才多藝,於書法,楷、行、隸、篆,或大或小,無所不能;於畫,雖擅長花卉,亦兼及山水,開海派先河;於篆刻,則更是一代宗師。「為六百年來模印家立一門戶」(《松江沈樹鏞考藏記》款),影響極巨。其他如詩文,亦非時人可比,尤其妙於題畫詩及篆刻邊款等。光緒九年癸未五月五日作鍾馗圖扇時題滿江紅詞一首:「什麼東西,是紙扇。遮將面孔可憐見。滿腔惻隱,周身懵懂,黑地昏天翻舊譜。朝更幕改裝冤桶。大老官,不費半文錢,憑挪動。仗師父,方填空。賴兄長,且增重。打燈籠,本有外甥承奉,細作神通。 軍帳坐,嘍羅鬼溷天門洞。湊眼前節物,寫端陽,題詞總。」表達了趙之謙的作為七品小官的心聲。此聯雖稱集聖教序字,卻不知是何版本依據。且中有數字,聖教序原文中並未曾見到,可知此聯純屬趙之謙一時起興之作。觀書風,倒是其一貫使用的「逆入平出」法,任意揮灑,行筆緩緩,不無包世臣遺意。趙之謙自 35 歲赴京趕考後,一改顏體,以致有「北魏書」之謂。與其受包世臣《藝舟雙輯》等影響不無關係。但是,從趙氏楷行書中卻不見有包世臣的蹤跡。此件作品倒是給人以不少包氏草書信息。惜趙之謙草書作品太少,難以進一步解析。作品未屬年款,但從落款書風觀,當為四十以後中年之作。圖 1-13《為禎甫書團扇》,趙之謙書作年代不詳,行書團扇,金箋本。凡正文44 字,款 14 字。直徑 25cm。
趙之謙作品中唐詩宋詞者較少,相比之下清代人的詩倒是常有錄寫,如凌仲子、龔自珍、丁敬、嚴錢橋等等。此幅所錄,亦是清詩文家陳祖范(1675—1753 年)的詩。陳氏字亦韓,號見復,江蘇常熟人。著有《司業詩集》、《文集》等,《清史稿》卷四八○有傳。作品未署年款,觀用筆,靈巧飛動,轉折處多用翻筆,字型扁方而略有誇張,屬四十四歲前後典型。釋文:勝地宜人墅,移居遠世情。雲端變凋落,雨外一峰青。嵐重迷寒暑,林幽失晦明。主人興不淺,次第架書棚。陳見復詩。禎甫四兄大人屬。撝叔弟趙之謙。(鈐印:《趙之謙》白文迴文。)圖 1-14《凌廷堪詩軸》,趙之謙書作年代不詳,行書,紙本。凡正文 56 字,款 7 字。144.9cm×38.6cm。此軸無上款,或為即興之作。用筆偶有誇張之處。特別是落款中「之」字,終筆下按。此類作品當書於四十四五歲前後。楊仁愷先生評其書:「筆力功夫很深,卻又寫的活潑巧麗,能寓勁挺於流動之中。」此作正是如此。所錄為校禮堂詩。校禮堂乃清凌廷堪堂號。凌廷堪(1757—1809 年),字次仲,又字仲子,安徽歙縣人,清代著名學者,詩文家。《清史稿》卷四八一有傳,阮元也有《次仲凌君傳》。著有《校禮堂文集》、《校禮堂詩集》等等。趙之謙多有錄其詩作者,可見他對凌仲子多有鍾愛。釋文:憑誰鑿破碧孱顏,萬里飛來幾席間。有容袖中曾納海,何人夜半解持山。浮嵐隱見宜相對,曲徑迂迴未許攀。校禮堂詩,趙之謙。(鈐印:《趙之謙》白文。)圖 1-15《五言律詩軸》,趙之謙書作年代不詳,行書軸,紙本。凡正文 40 字,款 3 字。131.2cm×65.4cm。故宮博物院藏。此件作品上下錯落有致,全幅整體性強,與其他作品相比,似不經心之作,因無上款,落款也頗隨便,推想或為興來之筆,而非應酬者,故更能隨心所欲,沉著痛快。類此不講究行氣者,趙書中不多見。入筆藏鋒,出以中鋒,橫畫一波三折,略有黃庭堅遺意。行筆緩慢,似有一縷真氣,潦草之中見洒脫,質樸之中見空靈。為晚年佳作。所錄五律詩,《悲庵居士詩剩》中未見著錄,是否系其自作詩者不詳,待考。圖 1-16《為焜華書七言聯》,趙之謙書作年代不祥。行書聯,紙本。凡正文 14 字,128cm×31.4cm×2。日本青山杉雨氏藏。此聯用筆中側並用,轉折處多翻筆,雄健渾厚中見靈動,鋪豪揮灑,一派天成。結體緊密,結字略成扁方,可謂趙之謙作品典範之一。對趙之謙行書作品的評價,如果以此類作品為對象的話,那麼肯定不會得出像康有為那樣的結論,認為趙書靡弱矣。作品未署年款,知為四十五歲前作品。另有為焜華專署七言聯當亦屬同期作品。釋文:竹外飛花隨晚吹,樹頭幽鳥試春聲。焜華四兄大人屬,宋人詩句,趙之謙。(鈐印:《趙之謙》白文;《趙叔》白文。)圖 1-17《為陶山書七言聯》,趙之謙書作年代不詳。行書聯,紙本。凡正文 14 字,款 15 字。141.8cm×34.3cm×2。日本書壇院藏。落款稱為「集坡公詩」,上聯查閱《蘇東坡全集》等東坡詩集,未能查得出處。下聯繫集自「武昌西山」詩之《再用前韻》。此幅未署年款,但用筆老辣渾厚,方圓結合,字型方扁,轉折自然,可知為趙之謙五十後精品。釋文:黃柑紫蟹見江海,白蓮翠竹依崔嵬。陶山一兄大人屬書。集坡公詩。趙之謙。(鈐印:《趙之謙》白文;《趙撝叔》白文。)圖 1-18《為際雲書五言聯》,趙之謙書作年代不祥。行書聯,紙本。凡正文 10 字,款 10 字。68.8cm×17.5cm×2。日本東京個人藏。此聯尺寸很小,但是如果只看照片,會以為是幅巨制。小中見大,以為著氣勢恢宏。趙之謙晚年作品充分顯示了這種大氣磅礴的氣息。因此他當時雖只五十多歲,作品卻有人書俱老之感。這也說明了他晚年作品的成熟度。一個人的書風,各種書體如果最終能得到統一,則其必具獨到風格。鄧石如篆隸統一,而行草有別,可惜。趙之謙真、行、隸、篆,乃至文稿小字,皆出自一格,行筆、結體已經內在表現,在 44 歲赴江西任後,均得以高度統一。有人認為,趙之謙年僅 56 歲便西歸而去,可惜。若假以天年,作品更加老到而「人書俱老」。我則以為,50 歲後的趙之謙,尤其是最晚年的作品,無論書體,均已達到了「人書俱老的境界」的境界。所可惜的,是趙之謙生平少作草書,從中年草書《贈藕汀草書八言聯》觀之,多受包世臣影響,然能於渾厚質樸中見飄逸,草書作品,由此可窺一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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