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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儒學案》卷五 白沙學案

《明儒學案》卷五 白沙學案前言

  有明之學,至白沙始入精微。其喫緊工夫,全在涵養。喜怒未發而非空,萬感交集而不動,至陽明而後大。兩先生之學,最為相近,不知陽明後 來從不說起,其故何也。薛中離,陽明之高第弟子也,於正德十四年上疏請白沙從祀孔廟,是必有以知師門之學同矣。羅一峰曰:「白沙觀天人之微,究聖賢之蘊, 充道以富,崇德以貴,天下之物,可愛可求,漠然無動於其中。」信斯言也,故出其門者,多清苦自立,不以富貴為意,其高風之所激,遠矣。  文恭陳白沙先生 獻章

  陳獻章字公甫,新會之白沙里人。身長八尺,目光如星,右臉有七黑子,如北斗狀。自幼警悟絕人,讀書一覽輒記。嘗讀《孟子》所謂天民者, 慨然曰:「為人必當如此!」夢拊石琴,其音泠泠然,一人謂之曰:「八音中惟石難諧,子能諧此,異日其得道乎?」因別號石齋。正統十二年舉廣東鄉試,明年會 試中乙榜,入國子監讀書。已至崇仁,受學於康齋先生,歸即絕意科舉,築春陽台,靜坐其中,不出閾外者數年。尋遭家難。成化二年,復游太學,祭酒邢讓試和楊 龜山《此日不再得》詩,見先生之作,驚曰:「即龜山不如也。」颺言於朝,以為真儒復出,由是名動京師。

  羅一峰、章楓山、庄定山、賀醫閭皆恨相見之晚,醫閭且稟學焉。歸而門人益進。十八年,布政使彭韶、都御史朱英交薦,言「國以仁賢為寶, 臣自度才德不及獻章萬萬,臣昌高位,而令獻章老丘壑,恐坐失社稷之寶」。召至京,政府或尼之,令就試吏部。辭疾不赴,疏乞終養,授翰林院檢討而歸。有言其 出處與康齋異者,先生曰:「先師為石亨所薦,所以不受職,某以聽選監生,始終願仕,故不敢偽辭以釣虛譽,或受或不受,各有攸宜。」自後屢薦不起。弘治十三 年二月十日卒,年七十有三。先生疾革,知縣左某以醫來,門人進曰:「疾不可為也。」先生曰:「須盡朋友之情。」飲一匙而遣之。  先生之學,以虛為基本, 以靜為門戶,以四方上下、往古來今穿紐湊合為匡郭,以日用、常行、分殊為功用,以勿忘、勿助之間為體認之則,以未嘗致力而應用不遺為實得。遠之則為曾點, 近之則為堯夫,此可無疑者也。故有明儒者,不失其矩矱者亦多有之,而作聖之功,至先生而始明,至文成而始大。向使先生與文成不作,則濂、洛之精蘊,同之者 固推見其至隱,異之者亦疏通其流別,未能如今日也。或者謂其近禪,蓋亦有二,聖學久湮,共趨事為之末,有動察而無靜存,一及人生而靜以上,便鄰於外氏,此 庸人之論,不足辨也。羅文庄言「近世道學之昌,白沙不為無力,而學術之誤,亦恐自白沙始。至無而動,至近而神,此白沙自得之妙也。彼徒見夫至神者,遂以為 道在是矣,而深之不能極,幾之不能研,其病在此」。緣文庄終身認心性為二,遂謂先生明心而不見性,此文庄之失,不關先生也。

  先生自序為學云:「仆年二十七,始發憤從吳聘君學,其於古聖賢垂訓之書,蓋無所不講,然未知入處。比歸白沙,杜門不出,專求所以用力之 方,既無師友指引,日靠書冊尋之,忘寐忘食,如是者累年,而卒未有得。所謂未得,謂吾此心與此理未有湊泊吻合處也。於是舍彼之繁,求吾之約,惟在靜坐。久 之,然後見吾此心之體,隱然呈露,常若有物,日用間種種應酬,隨吾所欲,如馬之御銜勒也;體認物理,稽諸聖訓,各有頭緒來歷,如水之有源委也。於是渙然自 信曰:『作聖之功,其在茲乎!』」張東所敘先生為學云:「自見聘君歸後,靜坐一室,雖家人罕見其面,數年未之有得。於是迅掃夙習,或浩歌長林,或孤嘯絕 島,或弄艇投竿於溪涯海曲,捐耳目,去心智,久之然後有得焉,蓋主靜而見大矣。由斯致力,遲遲至二十餘年之久,乃大悟廣大高明不離乎日用,一真萬事,本自 圓成,不假人力,無動靜,無內外,大小精粗,一以貫,之。」先生之學,自博而約,由粗入細,其於禪學不同如此。

  尹直《瑣綴綠》謂「先生初至京,潛作十詩頌太監梁方,方言於上,乃得授職。及請歸,出城輒乘轎張蓋,列槊開道,無復故態」。丘文庄採入 《憲廟實錄》,可謂遺穢青史。《憲章錄》則謂採之《實錄》者,張東白也。按東白問學之書,以「義理須到融液,操存須到灑落」為言,又令其門人餽遺先生,深 相敬慕,寄詩疑其逃禪則有之,以烏有之事,闌入史編,理之所無也。文庄深刻,喜進而惡退,一見之於定山,再見之於先生,與尹直相去不遠。就令梁方之詩不 偽,方是先生鄉人,因其求詩而與之,亦情理之所有,便非穢事;既已受職,乘轎張蓋,分之攸宜,攬之以為話柄,則凡講學者涕唾亦不得矣。

  萬曆十三年,詔從祀孔廟,稱先儒陳子,諡文恭。  論學書復趙提學  執事謂浙人以胡先生不教人習《四禮》為疑,仆因謂禮文雖不可不 講,然非所急,正指《四禮》言耳,非統體禮也。禮無所不統,有不可須臾離者,克己復禮是也。若橫渠以禮教人,蓋亦由事推之,教事事入途轍去,使有所據守 耳。若《四禮》則行之有時,故其說可講而知之。學者進德修業,以造於聖人,緊要卻不在此也。程子曰:「且省外事,但明乎善,惟進誠心。」外事與誠心對言, 正指文為度數,若以其至論之文為度數,亦道之形見,非可少者。但求道者,有先後緩急之序,故以且省為辭,省之言略也,謂姑略去,不為害耳。此蓋為初學未知 立心者言之,非初學,不言且也。若以外事為外物累己,而非此之謂,則當絕去,豈直省之云乎。

  仆年二十七,始發憤從吳聘君學,其於古聖賢垂訓之書,蓋無所不講,然未知入處。比歸白沙,杜門不出,專求所以用力之方,既無師友指引, 惟日靠書冊尋之,忘寐忘食,如是者亦累年,而卒未得焉。所謂未得,謂吾此心與此理未有湊泊吻合處也。於是舍彼之繁,求吾之約,惟在靜坐。久之,然後見吾此 心之體,隱然呈露,常若有物,日用間種種應酬,隨吾所欲,如馬之御銜勒也;體認物理,稽諸聖訓,各有頭緒來歷,如水之有源委也。於是渙然自信曰:「作聖之 功,其在茲乎!」有學於仆者,輒教之靜坐,蓋以吾所經歷,粗有實效者告之,非務為高虛以誤人也。

  承諭有為毀仆者,有曰「自立門戶」者,是「流於禪學」者,甚者則曰「妄人率人於偽」者。仆安敢與之強辯,姑以之近似者言之。孔子教人文 行忠信,後之學孔氏者,則曰「一為要」。一者無欲也,無欲則靜虛而動直,然後聖可學而至矣。所謂「自立門戶」者,非此類歟?佛氏教人曰「靜坐」,吾亦曰「 靜坐」;曰「惺惺」,吾亦曰「惺惺」。調息近於數息,定力有似禪定,所謂「流於禪學」者,非此類歟?仆在京師,適當應魁養病之初,前此克恭,亦以病去。二 公皆能審於進退者也,其行止初無與於仆,亦非仆所能與也。不幸其偶與之同,出京之時又同,是以天下之責不仕者,輒涉於仆,其責取證於二公。而仆自己丑得 病,五六年間,自汗時發,母氏年老,是以不能出門耳。凡責仆以不仕者,遂不可解。所謂「妄人率人於偽」者,又非此類歟?  論學書復林太守

  仆於送行之文,間嘗一二為之,而不以施於當道者。一則嫌於上交,一則恐其難繼,守此戒來三十餘年。苟不自量,勇於承命,後有求者,將何辭以拒之?

  論學書與順德吳明府  出處語默,咸率乎自然,不受變於俗,斯可矣。

  論學書復張東白  夫學有由積累而至者,有不由積累而至者;有可以言傳者,有不可以言傳者。夫道至無而動,至近而神,故藏而後發,形而 斯存。大抵由積累而至者,可以言傳也;不由積累而至者,不可以言傳也。知者能知至無於至近,則無動而非神。藏而後發,明其幾矣;形而斯存,道在我矣。是故 善求道者,求之易;不善求道者,求之難。義理之融液,未易言也,操存之灑落,未易言也。夫動,已形者也,形斯實矣;其未形者,虛而已。虛其本也,致虛之所 以立本也。戒慎恐懼所以閑之,而非以為害也。然而世之學者,不得其說,而以用心失之者多矣。斯理也,宋儒言之備矣,吾嘗惡其太嚴也,使著於見聞者,不睹其 真,而徒與我嘵嘵也。是故道也者,自我得之,自我言之可也,不然辭愈多而道愈窒,徒以亂人也。君子奚取焉?

  論學書與羅一峰

  聖賢處事,毫無偏主,惟視義何如,隨而應之無往不中。吾人學不到古人處,每有一事來,斟酌不安,便多差卻。隨其氣質,剛者偏於剛,柔者偏於柔,每事要高人一著,做來畢竟未是。蓋緣不是義理髮源來,只要高去,故差。自常俗觀之,故相雲泥,若律以道,均為未盡。

  君子未嘗不欲人入於善,苟有求於我者,吾以告之可也。強而語之,必不能入,則棄吾言於無用,又安取之?且眾人之情,既不受人之言,又必 別生枝節以相矛盾,吾猶不舍而責之益深,取怨之道也。  伊川先生每見人靜坐,便歎其善學。此一「靜」字,自濂溪先生主靜發源,後來程門諸公遞相傳授,至 於豫章、延平尤專提此教人,學者亦以此得力。晦翁恐人差入禪去,故少說靜,只說敬,如伊川晚年之訓,此是防微慮遠之道。然在學者,須自度量如何,若不至為 禪所誘,仍多著靜,方有入處。若平生忙者,此尤為對症之葯。  學者先須理會氣象,氣象好時百事自當。此言最可玩味。言語動靜,便是理會氣象地頭。變急為 緩,變激烈為和平,則有大功,亦遠禍之道也,非但氣象好而已。

  論學書答張汝弼

  康齋以布衣為石亨所薦,所以不受職而求觀祕書者,冀得開悟人主也。惜宰相不悟,以為實然,言之上,令就職,然後觀書,殊戾康齋意,遂決去。某以聽選監生薦,又疏陳始終願仕,故不敢偽辭,以釣虛名,或受或不受,各有攸宜爾。

  論學書與林君

  學勞攘則無由見道,故觀書博識,不如靜坐。  論學書與林緝熙

  終日乾乾,只是收拾此理而已。此理干涉至大,無內外,無終始。無一處不到,無一息不運會,此則天地我立,萬化我出,而宇宙在我矣。得此 柄入手,更有何事?往古來今,四方上下,都一齊穿紐,一齊收拾,隨時隨處無不是這個充塞。色色信他本來,何用爾腳勞手攘?舞雩三三兩兩,正在勿忘勿助之 間,曾點些兒活計,被孟子打併出來,便都是鳶飛魚躍。若無孟子工夫,驟而語之以曾點見趣,一似說夢,會得,雖堯、舜事業,只如一點浮雲過目,安事推乎!此 理包羅上下,貫徹終始,滾作一片,都無分別,無盡藏故也。自茲已往,更有分殊處,合要理會,毫分縷析,義理盡無窮,工夫盡無窮。書中所云,乃其統體該括 耳。夫以無所著之心行於天下,亦焉往而不得哉!

  論學書與賀克恭

  人要學聖賢,畢竟要去學他。若道只是箇希慕之心,卻恐末梢未易湊泊,卒至廢弛。若道不希慕聖賢,我還肯如此學否?思量到此,見得個不容已處,雖使古無聖賢為之依歸,我亦住不得,如此方是自得之學。

  心地要寬平,識見要超卓,規模要闊遠,踐履要篤實。能此四者,可以言學矣。

  接人接物不可揀擇殊甚,賢愚善惡一切要包他,到得物我兩忘,渾然天地氣象,方始是成就處。  為學須從靜坐中養出個端倪來,方有商量處。

  論學書與謝元吉

  人心上容留一物不得,才著一物,則有礙。且如功業要做,固是美事,若心心念念只在功業上,此心便不廣大,便是有累之心。是以聖賢之心,廓然若無,感而後應,不感則不應。又不特聖賢如此,人心本來體段皆一般,只要養之以靜,便自開大。

  論學書與何時矩

  宇宙內更有何事?天自信天,地自信地,吾自信吾。自動自靜,自闔自闢,自舒自卷,甲不問乙供,乙不待甲賜。牛自為牛,馬自為馬。感於 此,應於彼,發乎邇。見乎遠。故得之者天地與順,日月與明,鬼神與福,萬民與誠,百世與名,而無一物奸於其間。嗚呼!大哉。前輩云:「銖視軒冕,塵視金 玉。」此蓋略言之以諷始學者耳。人爭一箇覺,纔覺便我大而物小,物盡而我無盡。夫無盡者,微塵六合,瞬息千古,生不知愛,死不知惡,尚奚暇銖軒冕而塵金玉 耶!

  禪家語,初看亦甚可喜,然實是儱侗,與吾儒似同而異,毫釐間便分霄壤,此古人所以貴擇之精也。如此辭所見大體處,了了如此,聞者安能不為之動?但起腳一差,立到前面,無歸宿,無準的,便日用間種種各別,不可不勘破也。

  論學書與張廷實

  時振語道而遺事,秉常論事而不及道;時振如師也過,秉常如商也不及,胥失之矣。道無往而不在,仁無時而或息,天下何思何慮,如此乃至當 之論也。聖人立大中以教萬世,吾儕主張世道,不可偏高,壞了人也。  論詩文。詩直是難作,其間起伏往來,脈絡緩急浮沉,當理會處,一一要到,非但直說出 本意而已。文字亦然,古文字好者都不見安排之跡,一似信口說出,自然妙也。其間體制非一,然本於自然不安排者便覺好。柳子厚比韓退之不及,只為太安排也。

  前輩謂學貴知疑,小疑則小進,大疑則大進。疑者,覺悟之機也。一番覺悟,一番長進,更無別法也。即此便是科級,學者須循次而進,漸到至處耳。

  古之作者,意鄭重而文不煩,語曲折而理自到。

  見子長寄定山先生詩,可是率爾定山,豈可輒寄以詩耶!

  論學書復李世卿  君子以道交者也,同明相照,同類相求,雲從龍,風從虎,聖人作而萬物。己不遵道而好與人交,惡在其能交也。

  論學書與崔楫

  棄禮從俗,壞名教事,賢者不為。願更推廣此心於一切事,不令放倒。名節,道之籓籬,籓籬不守,其中未有能獨存者也。

  論學書與李德孚

  大抵吾人所學,正欲事事點簡。今處一家之中,尊卑老幼咸在,才點簡著,便有不由己者,抑之以義,則咈和好之情。於此處之,必欲事理至 當,而又無所忤逆,亦甚難矣。如此積漸日久,恐別生乖戾,非細事也。將求其病根所在而去之,祇是無以供給其日用,諸兒女婚嫁在眼,不能不相責望,在己既無 可增益,又一切裁之以義,俾不得妄求,此常情有所不堪,亦乖戾所宜有也。昔者羅先生勸仆賣文以自活,當時甚卑其說,據今時勢如此,亦且不免食言,但恐欲紓 目前之急,而此貨此時則未有可售者,不知何如可耳。  論學書與湛民澤

  承示近作,頗見意思,然不欲多作,恐其滯也。人與天地同體,四時以行,百物以生,若滯在一處,安能為造化之主耶?古之善學者,常令此心在無物處,便運用得轉耳。學者以自然為宗,不可不著意理會。  自然之樂,乃真樂也,宇宙間復有何事!

  飛雲之高几千仞,未若立木於空中與此山平,置足其巔,若履平地,四顧脫然,尤為奇絕。此其人內忘其心,外忘其形,其氣浩然,物莫能幹,神遊八極,未足言也。

  某久處危地,以老母在堂,不自由耳。近遣人往衡山,間彼田裡風俗,尋胡致堂住處。古人託居,必有所見,倘今日之圖可遂,老腳一登祝融峰,不復下矣。是將託以畢吾生,非事游觀也。

  三年之喪,在人之情,豈由外哉?今之人大抵無識見,便卑闒得甚,愛人道好,怕人道惡,做出世事不得,正坐此耳。吾輩心事,質諸鬼神,焉往而不泰然也耶!

  學無難易,在人自覺耳。才覺退便是進也,才覺病便是葯也。

  日用間隨處體認天理,著此一鞭,何患不得到古人佳處也。

  論學書示學者帖

  諸君或聞外人執異論非毀之言,請勿相聞。若事不得已言之,亦須隱其姓名可也。人稟氣習尚不同,好惡亦隨而異。是其是,非其非,使其見得 是處,決不至以是為非而毀他人。此得失?在毀人者之身,而不在所毀之人,言之何益!且安知己之所執以為是者,非出於氣稟習尚之偏,亦如彼之所執以議我者 乎?苟未能如顏子之無我,未免是己而非人,則其失均矣。況自古不能無毀,盛德者猶不免焉。今區區以不完之行,而冒過情之譽,毀者固其所也。此宜篤於自修, 以求無毀之實,不必以為異而欲聞之也。

  語錄

  三代以降,聖賢乏人,邪說並興,道始為之不明;七情交熾,人慾橫流,道始為之不行。道不明,雖日誦萬言,博極群書,不害為未學;道不行,雖普濟群生,一匡天下,不害為私意。

  為學莫先於為己、為人之辨,此是舉足第一步。

  疑而後問,問而後知,知之真則信矣。故疑者進道之萌芽也,信則有諸己矣。《論語》:曰「古之學者為己。」  夫道無動靜也,得之者,動亦定,靜亦定,無將迎,無內外,苟欲靜即非靜矣。故當隨動靜以施其功也。

  善學者主於靜,以觀動之所本;察於用,以觀體之所存。

  治心之學,不可把捉太緊,失了元初體段,愈認道理不出。又不可太漫,漫則流於汎濫而無所歸。  「但得心存斯是敬,莫於存外更加功」。大抵學者之病,助長為多,晦翁此詩,其求葯者歟!

  題跋書漫筆後

  文章功業氣節,果皆自吾涵養中來,三者皆實學也。惟大本不立,徒以三者自名,所務者小,所喪者大,雖有聞於世,亦其才之過人耳,其志不足稱也。學者能辨乎此,使心常在內,到見理明後,自然成就得大。

  題跋次王半山韻跋  作詩須將道理就自己性情上發出來,不可作議論說去,離了詩之本體,便是宋頭巾也。

  題跋贈彭惠安別言  忘我而我大,不求勝物而物莫能撓。孟子云:「我善養吾浩然之氣。」山林朝市一也,死生常變一也,富貴貧賤威武一 也,而無以動其心,是名曰「自得」。自得者,不累於外物,不累於耳目,不累於造次顛沛,鳶飛魚躍,其機在我。知此者謂之善學,不知此者雖學無益也。

  題跋題采芳園記後

  天下未有不本於自然,而徒以其智,收顯名於當年,精光射來世者也。《易》曰:「天地變化,草木蕃時也。」隨時詘信,與道翱翔,固吾儒事也。

  著撰《仁術論》

  天道至無心,比其著於兩間者,千怪萬狀,不復有可及,至巧矣,然皆一元之所為。聖道至無意,比其形於功業者,神妙莫測,不復有可加,亦 至巧矣,然皆一心之所致。心乎,其此一元之所舍乎!昔周公扶王室者也,桓、文亦扶王室者也,然周公身致太平,延被後世,桓、文戰爭不息,禍藏於身者,桓、 文用意,周公用心也。是則至拙莫如意。而至巧者莫踰於心矣。

  著撰《安土敦乎仁論》  寓於此,樂於此,身於此,聚精會神於此,而不容或忽,是之謂君子「安土敦乎仁」也。比觀《泰》之《序卦》 曰:「履而泰,然後安。」又曰:「履得其所則舒泰,泰則安矣。」夫泰,通也。泰然後安者,通於此,然後安於此也。然九二曰「包荒用馮河」,是何方泰而憂念 即興也?九三曰「艱貞,旡咎」,則君子於是時愈益恐恐然,如禍之至矣。是則君子之安於其所,豈直泰然而無所事哉!蓋將兢兢業業,惟恐一息之或間,一念之或 差,而不敢以自暇矣。

  著撰《無後論》  君子一心,足以開萬世,小人百惑,足以喪邦家。何者?心存與不存也。夫此心存則一,一則誠;不存則惑,惑則偽。所以 開萬世、喪邦家者,不在多,誠偽之間而足矣。夫天地之大,萬物之富,何以為之也?一誠所為也。蓋有此誠,斯有此物,則有此物,必有此誠。誠在人何所?具於 一心耳。心之所有者此誠,而為天地者此誠也。天地之大,此誠且可為,而君子存之,則何萬世之不足開哉!作俑之人,既惑而喪其誠矣,夫既無其誠,而何以有後 耶。  著撰《論銖視軒冕塵視金玉》

  天下事物雜然前陳,事之非我所自出,物之非我所素有,卒然舉而加諸我,不屑者視之,初若與我不相涉,則厭薄之心生矣。然事必有所不能 已,物必有所不能無,來於吾前矣,得謂與我不相涉耶?君子一心,萬理完具,事物雖多,莫非在我,此身一到,精神具隨,得吾得而得之耳,失吾得而失之耳,厭 薄之心胡自而生哉!若曰「物」,吾知其為物耳,「事」,吾知其為事耳,勉焉舉吾之身以從之,初若與我不相涉,比之醫家謂之不仁。  或曰:「道可狀乎?」 曰:「不可。此理之妙不容言。道至於可言,則已涉乎粗矣。」「何以知之?」曰:「以吾知之。吾或有得焉,心得而存之,口不可得而言之,比試言之,則已非吾 所存矣。故凡有得而可言,皆不足以得言。」曰:「道不可以言狀,亦可以物乎?」曰:「不可。物囿於形,道通於物,有目者不得見也。」「何以言之?」曰:「 天得之為天,地得之為地,人得之為人,狀之以天則遺地,狀之以地則遺人,物不足狀也。」曰:「道終不可狀歟?」曰:「有其方則可。舉一隅而括其三隅,狀道 之方也;據一隅而反其三隅,按狀之術也。然狀道之方非難,按狀之術實難。人有不知彈,告之曰:『弦之形如弓,而以竹為之。』使其知弓,則可按也。不知此道 之大,告之曰:『道大也,天小也,軒冕金玉又小。』則能按而不惑者鮮矣!故曰『道不可狀』,為難其人也。」

  著撰《禽獸說》

  人具七尺之軀,除了此心此理,便無可貴。渾是一包膿血,一大塊骨頭,飢能食,渴能飲,能著衣服,能行淫慾,貧賤而思富貴,富貴而貪權勢,忿而爭,憂而悲,窮則濫,樂則淫,凡百所為,一信血氣,老死而後已,則命之曰禽獸可也。

  著撰《道學傳序》

  學者不但求之書,而求之吾心,察於動靜有無之機,致養其在我者,而勿以聞見亂之。去耳目支離之用,全虛圓不測之神,一開卷盡得之矣。非得之書也,得自我者也。

  著撰《贈容一之序》

  恐游心太高,著蹟太奇,將來成就結果處,既非尋常意料所及,而予素蹇鈍,胡能追攀逸駕?仰視九霄之上,何其茫茫,生方銳意以求自得,亦將不屑就予,又安知足履平地,結果為何如也?

  著撰《贈張廷實序》

  廷實之學,以自然為宗,以忘己為大,以無欲為至,即心觀妙,以揆聖人之用。其觀於天地,日月晦月,山川流峙,四時所以運行,萬物所以化生,無非在我之極,而思握其樞機,端其銜綏,行乎日用事物之中,以與之無窮。

  著撰《城隍廟記》

  神之在天下,其間以至顯稱者,非以其權歟?夫聰明正直之謂神,威福予奪之謂權,人亦神也,權之在人,猶其在神也。此二者有相消長盛衰之 理焉,人能致一郡之和,下無干紀之民無所用權;如或水旱相仍,疫癘間作,民日洶洶,以干鬼神之譴怒,權之用始不窮矣。夫天下未有不須權以治者也,神有禍 福,人有賞罰,失於此,得於彼,神其無以禍福代賞罰哉!鬼道顯,人道晦,古今有識所憂也。

  著撰《雲潭記》

  天地間一氣而已,詘信相感,其變無窮。人自少而壯,自壯而老,其歡悲得喪、出處語默之變,亦若是而已。孰能久而不變哉?變之未形也,以 為不變,既形也,而謂之變,非知變者也。夫氣也者,日夜相代乎前,雖一息,變也,況於冬夏乎?生於一息,成於冬夏者也。夫氣上烝為雲,下注為潭,氣水之未 變者也。一為雲,一為潭,變之不一而成形也。其必有將然而未形者乎?默而識之,可與論《易》矣。

  舉人李大先生承箕

  李承箕字世卿,號大,楚之嘉魚人。成化丙午舉人。其文出入經史,跌宕縱橫。聞白沙之學而慕之,弘治戊申,入南海而師焉。白沙與之登臨弔 古,賦詩染翰,投壺飲酒,凡天地間耳目所聞見,古今上下載籍所存,無所不語。所未語者,此心通塞往來之機,生生化化之妙,欲先生深思而自得之,不可以見聞 承當也。

  久之而先生有所悟入,歸築釣台於黃公山,讀書靜坐其中,不復仕進。自嘉魚至新會,涉江浮海,水陸萬里,先生往見者四。而白沙相憶之 詩:「去歲逢君笑一回,經年笑口不曾開。山中莫謂無人笑,不是真情懶放懷。」又「衡岳千尋雲萬尋,丹青難寫夢中心。人間鐵笛無吹處,又向秋風寄此音。」真 有相視而莫逆者。蓋先生胸懷灑落,白沙之門更無過之。

  乙丑二月卒,年五十四。唐伯元謂其晚節大敗,不知何指,當俟細考。  舉人李大先生承箕文集

  《詩》,《雅頌》各得其所,而樂之本正。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而《詩》之教明。孔子之志,其見於是乎!先生詩曰:「從前欲 洗安排障,萬古斯文看日星。」其本乎!「一笑功名卑管、晏,《六經》仁義沛江河」。其用乎!「時當可出寧須我,道不虛行只在人」。其出處乎!所謂吟詠性 情,而不累於性情者乎!

  舉人李大先生承箕文集

  先生不著書,嘗曰:「《六經》而外,散之諸子百家,皆剩語也。」故其詩曰:「他年得遂投閑計,只對青山不著書。」又曰:「莫笑老慵無著述,真儒不是鄭康成。」

  通政張東所先生詡  張詡字廷實,號東所,南海人,白沙弟子。登成化甲辰進士第。養病歸,六年不出,部檄起之,授戶部主事。尋丁憂,累薦不起。正德甲戌,拜南京通政司左參議,又辭,一謁孝陵而歸。卒年六十。

  白沙以「廷實之學,以自然為宗,以忘己為大,以無欲為至,即心觀妙,以揆聖人之用。其觀於天地,日月晦明,山川流峙,四時所以運行,萬 物所以化生,無非在我之極,而思握其樞機,端其銜綏,行乎日用事物之中,以與之無窮。」觀此則先生之所得深矣。白沙論道,至精微處極似禪。其所以異者,在 「握其樞機,端其銜綏」而已。禪則並此而無之也。奈何論者不察,同類並觀之乎!

  文集  儒有真偽,故言有純駁。《六經》、《四書》以真聖賢而演至道,所謂言之純,莫有尚焉者矣。繼此若濂、洛諸書,有純者,有近純 者,亦皆足以羽翼乎經書,而啟萬世之蒙,世誠不可一日而缺也。至於聖絕言湮,著述家起,類多春秋吳、楚之君,僭稱王者耳,齊桓、晉文,假名義以濟其私者 耳,匪徒言之駁乎,無足取也。

  其蓁蕪大道,晦蝕性天,莫甚焉。非盪之以江海,驅之以長風,不可以入道也。故我白沙先生起於東南,倡道四十餘年,多示人以無言之教,所 以救僭偽之弊,而長養夫真風也。其?言曰:「孔子,大聖人也,而欲無言。後儒弗及聖人遠矣,而汲汲乎著述,亦獨何哉!雖然無言二字亦著述也,有能超悟自 得,則於斯道思過半矣。然則《六經》、《四書》,亦剩語耳,矧其他乎!」而世方往往勸先生以著述為事,而以缺著述為先生少之者,蓋未之思耳。今則詩集出 焉,而人輒以詩求之,文集出焉,而人輒以文求之,自非具九方之目,而能得神駿於驪黃牝牡之外者,或寡矣。詡誠懼夫後修者,復溺於無言以為道也,因摭先生 《文集》中語,倣南軒先生《傳道粹言》例,分為十類而散入之。其間性命天道之微,文章功業之著,修為持治之方,經綸斡運之機,靡不燦然畢具。輯成,名曰 《白沙先生遺言纂要》,凡十卷。庶觀者知先生雖尋常應酬文字中,無非至道之所寓,至於一動一靜,一語一默,無非至教,蓋可觸類而長焉。由是觀之,先生雖以 無言示教,而卒未嘗無言,是以言焉而言無不中,有純而無駁,其本真故也。是可以佐聖經而補賢傳矣。(《白沙遺言纂要》《序》)

  昔呂原明嘗稱:「正叔取人,專取有行,不論知見。」又說:「世人喜說某人只是說得。」又云:「說得亦大難。」而以為二程學遠過眾人在 此。夫知之真,則守之固,不真而固,冥行而已矣,夢說而已矣。吾恐其所謂介者,非安排則執滯,抑何以得乎無思無為之體,執乎日往月來之機,通乎陽舒陰慘之 變化,神之心而妙之手,以圓成夫精微廣大之道也哉!(《介石記》)  予少從先君宦遊臨川,沿塘植柳,偃仰披拂於朝煙暮雨之間,千態萬狀,可數十本。塘之 水微波巨浪,隨風力強弱而變化,可數十丈。鸚燕之歌吟,魚蝦之潛躍,雲霞之出沒,不可具狀。則境與心得,既塊然莫知其樂之所以。稍長,讀昔人「柳塘春水漫 」及「楊柳風來面上吹」之句,則心與句得,又茫然不知其妙之所寓。近歲養之餘,專靜,久之理與心會,不必境之在目;情與神融,不必詩之出口。所謂至樂與至 妙者,皆不假外求而得矣。(《柳塘記》)

  子思所謂「至誠無息」,即「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之意,全體呈露,妙用顯行,惟孔子可以當之。在學者則當終日乾乾也。至於「心無所住 」,亦指其本體。譬如大江東下,沛然莫之能禦,小小溪流,便有停止。纔停止,便是死水,便生臭腐矣。今以其本體人人皆具,不以聖豐而愚嗇,此孟子所以道 性,善,而程子以為聖人可學而至也,學者不可以不勉也。范書格物,真陰陽不住之說,正孔子博文之意,欲其博求不一之善,以為守約之地也。其意旨各有攸 在。(《復乾亨》)

  士之所守,義利毫末之辨,以至死生趨舍之大,實在志定而守確,堅之一字不可少也。至於出處無常,惟義所在,若堅守不出之心以為?,斯孔子所謂果哉也。(《復曹梧丹》)

  天旋地轉,今浙、閩為天地之中,然則我百粵其鄒、魯與?是故星臨雪應,天道章矣,哲人降生,人事應矣,於焉繼孔子絕學,以開萬世道統之 傳,此豈人力也哉!若吾師白沙先生,蓋其人也。先生以道德顯天下,天下人向慕之,不敢名字焉,共稱之曰「白沙先生」。先生生而資稟絕人,幼覽經書,慨然有 志於思齊,間讀秦、漢以來忠烈諸傳,輒感激齎咨,繼之以涕洟,其向善蓋天性也。壯從江右吳聘君康齋游,激勵奮起之功多矣,未之有得也。暨歸,杜門獨掃一 室,日靜坐其中,雖家人罕見其面。如是者數年,未之有得也。於是迅掃夙習,或浩歌長林,或孤嘯絕島,或弄艇投竿於溪涯海曲,忘形骸,捐耳目,去心智,久之 然後有得焉。於是自信自樂。

  其為道也,主靜而見大,蓋濂、洛之學也。由斯致力,遲遲至於二十餘年之久,乃大悟廣大高明,不離乎日用,一真萬事,本自圓成,不假人 力。其為道也,無動靜、內外、大小、精粗,蓋孔子之學也。濂、洛之學,非與孔子異也。《中庸》曰:「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誠者誠之,其理無 二,而天人相去則遠矣。由是以無思無為之心,舒而為無意、必、固、我之用,有弗行,行無弗獲,有弗感,感無弗應,不言而信,不怒而威,故病亟垂絕,不以目 而能書,不以心而能詩,天章雲漢而諧金石。胡為其然也?蓋其學聖學也,其功效絕倫也,固宜。或者以其不大用於世為可恨者,是未知天也。天生聖賢,固命之以 救人心也,救人心非聖功莫能也。聖功叵測,其可以窮達限耶?且治所以安生也,生生而心死焉,若弗生也,吾於是乎知救人心之功大矣哉!孟子曰:「禹、稷、顏 回同道。」韓子曰:「孟子之功不在禹下。」此之謂也。先生雖窮為匹夫,道德之風響天下,天下人心,潛移默轉者眾矣。譬如草木,一雨而萌芽者皆是,草木蓋不 知也。其有功於世,豈下於抑洪水驅猛獸哉!若此者,天也,非人力也。先生諱獻章,字公甫,別號石齋,既老,曰石翁。吾粵古岡產也。祖居新會,先生始徙居白 沙。白沙者,村名也,天下因稱之。其世系出處,見門人李承箕《銘》、湛雨《狀》者詳矣。詡特以天人章應之大者表諸墓,以明告我天下後世,俾知道統之不絕, 天意之有在者,蓋如此。(《白沙先生墓表》)

  給事賀醫閭先生欽

  賀欽字克恭,別號醫閭。世為定海人,以戎籍隸遼之義州衛。少習舉子業,輒鄙之曰:「為學止於是耶!」登成化丙戌進士第,授戶科給事中, 因亢旱上章極諫,謂「此時遊樂,是為樂憂。」復以言官曠職,召災自劾。尋即告病歸。白沙在太學,先生聞其為己端默之旨,篤信不疑,從而稟學,遂澹然於富 貴。故天下議白沙率人於偽,牽連而不仕,則以先生為證。構小齋讀書其中,隨事體驗,未得其要,潛心玩味,杜門不出者十餘年,乃見「實理充塞無間,化機顯 行,莫非道體。事事物物各具本然實理,吾人之學不必求之高遠,在主敬以收放心,勿忘勿助,循其所謂本然者而已。」故推之家庭里閈間,冠婚喪祭,服食起居, 必求本然之理而力行之,久久純熟,心跡相應,不期信於人而人自信。有邊將詐誘殺為陣獲者,見先生即吐實曰:「不忍欺也。」城中亂卒焚劫,不入其坊。先生往 諭之,眾即羅拜而泣曰:「吾父也。」遂解散。其至誠感人如此。正德庚午十二月卒,年七十四。先生之事白沙,懸其像於書室,出告反面。而白沙謂先生篤信謹守 人也,別三十年,其守如昨,似猶未以凍解冰釋許之。蓋先生之於白沙,其如魯男子之學柳下惠與?

  給事賀醫閭先生欽言行錄

  門人於衢路失儀,先生曰:「為學須躬行,躬行須謹隱微。小小禮儀尚守不得,更說甚躬行,於顯處尚如此,則隱微可知矣。」

  門人有居喪而外父死,或曰:「禮,三年之喪不弔。」先生曰:「惡是何可已?服其服而往哭之,禮也。」(言不易三年之服。)

  善惡雖小,須辨別如睹黑白。

  教諸女十二條,曰安詳恭謹,曰承祭祀以嚴,曰奉舅姑以孝,曰事丈夫以禮,曰待娣姒以和,曰教子女以正,曰撫婢僕以恩,曰接親戚以敬,曰聽善言以喜,曰戒邪妄以誠,曰務紡織以勤,曰用財物以儉。

  有來學者,言學些人事也好。先生曰:「此言便不是矣。人之所學,唯在人事,舍人事更何所學?」

  問:「靜極而動者,聖人之復,豈常人之心無有動靜乎?」曰:「常人雖當靜時亦不能靜。」  此理無處不有,無時不然,人惟無私意間隔之,則流行矣。

  為學先要正趨向,趨向正,然後可以言學。若趨向專在得失,即是小人而已矣。

  政事學問原自一貫,今人學自學,政自政,判而為二,所學徒誦說而已,未嘗施之政事。政事則私意小智而已,非本之學問也。故欲政事之善,必須本之學問。

  白沙後有書來,謂其前時講學之言,可盡焚之,意有自不滿者。聖人之法,細密而不粗率,如人賢否,一見之,便不言我已知其為人,必須仔細 試驗考察之。今人一見,便謂已得其實,真俗語所謂假老郎也。  為學之要,在乎主靜,以為應事建功之本。  讀書須求大義,不必纏繞於瑣碎傳註之間。

  驕惰之心一生,即自壞矣。

  有一世之俗,有一方之俗,有一州一邑之俗,有一鄉之俗,有一家之俗,為士者欲移易之,固當自一家始。

  今人見人有勉強把捉者,便笑曰:「某人造作,不誠實。」我嘗曰:「且得肯如此亦好了。」如本好色,把持不好色,如本好酒,把持不飲酒,此正矯揉之功,如何不好。若任情胡行,只管好色飲酒,乃曰吾性如此,此等之人,以為誠實不造作,可乎?

  世教不明,言天理者不知用之人事,言人事者不知本乎天理,所以一則流於粗淺,一則入於虛無。

  有以私囑者,先生正理喻之。因謂門人曰:「渠以私意干我,我卻以正道勸之;渠是拖人下水,我卻是救人上岸。」

  世風不善,豪傑之士,挺然特立,與俗違拗,方能去惡為善。

  靜無資於動,動有資於靜,凡理皆如此。如草木土石是靜物,便皆自足,不資於動物。如鳥獸之類,便須食草棲木矣。故凡靜者多自給,而動者多求取。故人之寡慾者,多本於安靜;而躁動營營者,必多貪求也。

  人於富貴之關過不得者,說甚道理。

  今之讀書者,只是不信,故一無所得。

  事之無害於義者,從俗可也,今人以此壞了多少事。

  天地間本一大中至正之道,惟太過不及,遂流於惡。如喪葬之禮,自有中制,若墨氏之薄,後世之侈,皆流於惡者也。故程子曰:「凡言善惡,皆先善而後惡。」

  吏目鄒立齋先生智

  鄒智字汝愚,號立齋,四川合州人。弱冠領解首,成化丁未舉進士,簡庶吉士。孝宗登極,王恕為吏部尚書,先生與麻城李文祥、壽州湯鼐,以 風期相許。是冬值星變,先生上言:「是皆大臣不職,奄宦弄權所致。請上修德用賢,以消天變。」不報。又明年,鼐劾閣臣萬安、劉吉、尹直。中官語以疏且留 中,鼐大言:「疏不出,將並劾中官。」中官避匿。尋有旨,安、直皆免。先生與文祥、鼐日夜歌呼,以為君子進小人退,劉吉雖在,不足忌也。吉陰使門客徐鵬、 魏璋伺之。會壽州知州劉概寓書於鼐,言:「夢一叟牽牛入水,公引之而上。牛近國姓,此國勢瀕危,賴公復安之兆也。」鼐大喜,出書示客。璋遂劾鼐、概及先 生,俱下詔獄。先生供詞:「某等往來相會,或論經筵,不宜以寒暑輟講;或論午朝,不宜以一事兩事塞責;或論紀綱廢弛;或論風俗浮薄;或論民生憔悴,無賑濟 之策;或論邊境空虛,無儲蓄之具。」議者欲處以死,刑部侍郎彭韶不判案,獲免。謫廣東石城吏目。至官,即從白沙問學,順德令吳廷舉於古樓樹建亭居之,扁曰 「謫仙」。其父來視,責以不能祿養,箠之,泣受。辛亥十月卒,年二十六。廷舉治其喪。方伯劉大夏至邑不迎,大夏賢之。

  吏目鄒立齋先生智言行錄

  初王三原至京,先生迎謂曰:「三代而下,人臣不獲見君,所以事事苟且,公宜請對面陳時政之失,上許更張,然後受職。」又謂湯鼐曰:「祖 宗盛時,御史糾儀得面陳得失,言下取旨。近年遇事惟退而具本,此君臣情分所由間隔也。請修復故事,今日第一著也。」二公善其言而不能用,識者憾之。

  吏目鄒立齋先生智奉白沙書

  克修書來,問東溟幾萬里,江門未盈尺,妄以「道而用之不盈」之意答之,未知先生之意果然耶?不然,則作者為郢書,解者為燕說矣。京師 事,智自知之,但先生所處,是陳太丘、柳士師以上規模,晚生小子腳根未定,不敢援以為例耳。然亦當善處之,計不至露圭角也。朱子答陳同父書云:「顏魯子以 納甲推其命,正得《震》之九四。」先生所推與之合耶?果若此爻,其於朱子何所當耶?幸教!

  吏目鄒立齋先生智讀石翁詩

  皇王帝伯一蒲團,落盡松花不下壇。豈是江山制夫子?祇緣夫子制江山。

  乾坤誰執仲尼權,硬敢刪從己酉年。大笠蔽天牛背穩,不妨相過戊申前。(某錄石翁詩,止得己酉年所作。)

  御史陳時周先生茂烈  陳茂烈字時周,福之莆田人。年十八,即有志聖賢之學,謂顏之克己,曾之日省,學之法也,作《省克錄》以自考。登 弘治丙辰進士第。奉使廣東,受業白沙之門。白沙語以為學主靜,退而與張東所論難,作《靜思錄》。授吉安推官,考績過淮,寒無絮幕,受凍幾殆。入為監察御 史,袍服樸陋,蹩躠一牝馬而自系,風紀之重,所過無不目而畏之。以母老終養,給母之外,匡敝席,不辦一帷。身自操作,治畦汲水。太守閔其勞,遣二力助之。 閱三日,往白守曰:「是使野人添事而溢口食也。」送之還。日坐斗室,體驗身心,隨得隨錄,曰:「儒者有向上工夫,詩文其土苴耳。」吏部以其清苦,祿以晉江 教諭,不受。又奏給月米,上言:「臣家素貧寒,食本儉薄,故臣母自安於臣之貧,而臣亦得以自遣其貧,非誠有及人之廉,盡己之孝也。古人行佣負米,皆以為 親,臣之貧尚未至是。而臣母鞠臣艱苦獨至,臣雖勉心力未酬涓滴,且八十有六,來日無多,臣欲自盡尚恐不及,上煩官帑,心竊未安。」奏上不允。母卒亦卒」年 五十八。  白沙謂:「時周平生履歷之難,與己同而又過之。求之古人,如徐節孝者,真百鍊金孝子也。」先生為諸生時,韓洪洞問莆人物於林俊,俊曰:「從 吾。」從吾者,彭韶字也。又問,曰:「時周。」洪洞曰:「以莆再指一書生耶!」俊曰:「與時周語,沈頓去。」其為時所信如此。  長史林緝熙先生光  林 光字緝熙,東莞人。成化乙酉舉人。己丑會試入京,見白沙於神樂觀,語大契,從歸江門,築室深山,往來問學者二十年。白沙稱「其所見甚是超脫,甚是完全。蓋 自李大而外,無有過之者」。嘗言:「所謂聞道者,在自得耳。讀盡天下書,說盡天下理,無自得入頭處,終是閑也。」甲辰復出會試,中乙榜,授平湖教諭。歷兗 州、嚴州府學教授,國子博士,襄府左長史。致仕。年八十一卒。

  初,先生依白沙,不欲仕。晚以貧就平湖諭。十年官滿來歸,母氏無恙。再如京師,將求近地養親,未及陳情,遂轉兗州。於是奏請改地,冢宰 不許。未及一年,而母氏卒。白沙責其「因升斗之祿以求便養,無難處者,特於語默進退斟酌早晚之宜不能自決,遂貽此悔,胸中不皎潔磊落也」。又言:「定山為 窘所逼,無如之何,走去平湖,商量幾日求活,一齊誤了也。」然則平湖之出,亦白沙之所不許,況兗州乎?其許之也太過,故其責之也甚切耳。

  長史林緝熙先生光記白沙語

  先生初筑陽春台,日坐其中,用功或過,幾致心病。後悟其非,且曰:「戒慎與恐懼,斯言未雲偏。後儒不省事,差失毫釐間。」蓋驗其弊而發也。

  曾論明道論學數語精要,前儒謂其太廣難入,歎曰:「誰家綉出鴛鴦譜,不把金鍼度與人。」

  先生教人,其初必令靜坐,以養其善端。嘗曰:「人所以學者,欲聞道也,求之書籍而弗得,則求之吾心可也,惡累於外哉!此事定要覷破,若 覷不破,雖日從事於學,亦為人耳。斯理識得為己者信之,詩文末習,著述等路頭,一齊塞斷,一齊掃去,毋令半點芥蔕於胸中,然後善端可養,靜可能也。始終一 境,勿助勿忘,氣象將日佳,造詣將日深,所謂至近而神,百姓日用而不知者,自此迸出面目來也。」

  州同陳秉常先生庸  陳庸字秉常,南海人。舉成化甲午科。游白沙之門,白沙示以自得之學,謂:「我否子亦否,我然子亦然,然否苟由我, 於子何有焉。」先生深契之。張東所因先生以見白沙,有問東所何如?白沙曰:「余知庸,庸知詡。」年五十以荊門州同入仕。蒞任五日,不能屈曲,即解官,杜門 不入城郭。督學王弘欲見之,不可得。同門謝祐卒而貧,先生葬之。病革,設白沙像,焚香再拜而逝,年八十六。  布衣李抱真先生孔修  李孔修字子長,號抱 真子。居廣州之高第街,混闤闠,張東所識之,弔入白沙門下。先生嘗輸糧於縣,縣令異其容止,問姓名不答,第拱手。令叱之曰:「何物小民,乃與上官為禮。」 復拱手如前。令怒,笞五下,竟無言而出。白沙詩「驢背推敲去,君知我是誰?如何叉兩手,剛被長官笞」所由作也。父歿,庶母出嫁,誣先生奪其產。縣令鞫之, 先生操筆置對曰:「母言是也。」令疑焉。徐得其情,乃大禮敬。詩字不蹈前人,自為戶牖。  白沙與之論詩,謂其具眼。嘗有詩曰:「月明海上開樽酒,花影船 頭落釣簑。」白沙曰:「後廿年,恐子長無此句。」性愛山水,即見之圖畫,人爭酬之。平居,管寧帽,朱子深衣,入夜不違。二十年不入城,兒童婦女皆稱曰「子 長先生」。間出門,則遠近圜視,以為奇物。卒,無子,葬於西樵山。西樵人祭社,以先生配。先生性不鑿,相傳不慧之事,世多附益之。或問:「子長廢人,有 諸?」陳庸曰:「子長誠廢,則顏子誠愚。」霍韜曰:「白沙抗節振世之志,惟子長、張詡、謝祐不失。」

  謝天錫先生祐

  謝祐字天錫,南海人。白沙弟子。築室葵山之下,并日而食,襪不掩脛,名利之事,纖毫不能入也。嘗寄甘泉詩云:「生從何處來,化從何處去。化化與生生,便是真元處。」卒後附祀於白沙。按先生之詩,未免竟是禪學,與白沙有毫釐之差。

  文學何時振先生廷矩

  何廷矩字時振,番禺人。為郡諸生。及師白沙,即棄舉子業。學使胡榮挽之秋試,必不可。白沙詩云:「良友惠我書,書中竟何如?上言我所 憂,下述君所趨。開緘讀三四,亦足破煩污。丈夫立萬仞,肯受尋尺拘?不見柴桑人,丐食能歡娛。孟軻走四方,從者數十車。出處固有間,誰能別賢愚?鄙夫患得 失,較計於其初。高天與深淵,懸絕徒嗟吁!」

  運使史惺堂先生桂芳  史桂芳字景實,號惺堂,豫之番陽人。嘉靖癸丑進士。起家歙縣令,徵為南京刑部主事,晉郎中。出知延平府,以憂歸。再補汝寧,遷兩浙鹽運使以歸。

  先是,嶺表鄧德昌,白沙弟子也,以其學授傅明應。先生讀書鹿洞,傅一見奇之曰:「子無第豪舉為,聖門有正學可勉也。」手書古格言以勗, 先生戄然,向學之意自此始。其後交於近溪、天台。在歙,又與錢同文為寮,講於學者日力。留都六載,時譚者以解悟相高,先生取行其所知而止,不輕信也。其學 以知恥為端,以改過遷善為實,以親師取友為佽助。若夫抉隱造微,則俟人之自得,不數數然也。天台曰:「史惺堂苦行修持人也。」天台以御史督學南畿,先生過 之,卒然面質曰:「子將何先?」天台曰:「方今為此官者,優等多與賢書,便稱良矣。」先生厲聲曰:「不圖子亦為此陋語也!子不思如何正人心、挽士習,以稱 此官耶?」拂衣而起。天台有年家子,宜黜而留之,先生曰:「此便是腳根站不定!朝廷名器,是爾作麵皮物耶?」天台行部,值母諱日,供張過華,先生過見之, 勃然辭去,謂天台曰:「富貴果能移人,兄家風素樸,舍中所見,居然改觀矣。」其直諒如此。天台又曰:「平生得三益友,皆良藥也。胡廬山為正氣散,羅近溪為 越鞠丸,史惺堂為排毒散。」

  先生在汝寧與諸生論學,諸生或謁歸請益,即輟案牘對之,刺刺不休,談畢珍重曰:「慎無弁髦吾言也。」激發屬吏,言辭慷慨,遂平令故有貪 名,聞之流涕,翻然改行。郡有孝女,不嫁養父,先生躬拜其廬,民俗為之一變。其守延平,七日憂去,而盡革從前無名之費。若先生者,不徒講之口耳矣。

  前言  河東之學,悃愊無華,恪守宋人矩矱,故數傳之後,其議論設施,不問而可知其出於河東也。若陽明門下親炙弟子,已往往背其師說,亦以其言之過高也。然河東有未見性之譏,所謂「此心始覺性天通」者,定非欺人語,可見無事乎張皇耳。  文清薛敬軒先生瑄   薛瑄字德溫,號敬軒,山西河津人。母夢紫衣人入謁而生,膚理如水晶,五臟皆見,家人怪之。祖聞其啼聲,曰:「非常兒也。」自幼書史過目成誦。父貞為滎陽 教諭,聞魏、范二先生深於理學,(魏純,字希文,山東高密人。范,俟考。)俾先生與之游處。講習濂、洛諸書,歎曰:「此問學正路也。」因盡棄其舊學父移教 鄢陵,先生補鄢陵諸生,中河南永樂庚子鄉試第一。明年登進士第。宣德初授監察御史。三楊欲識其面,令人要之,先生辭曰:「職司彈事,豈敢私謁公卿?」三楊 嗟歎焉。差監湖廣銀場,手錄《性理大全》,通宵不寐,遇有所得,即便劄記。正統改元,出為山東提學僉事,先力行而後文藝,人稱為「薛夫子。」時中官王振用 事,問三楊:「吾鄉誰可大用者?」皆以先生對。召為大理寺少卿。  三楊欲先生詣振謝,不可。又令李文達傳語,先生曰:「德遠亦為是言乎?拜爵公朝,謝恩私室,某所不能為也。」已遇振於東閣,百官皆跪,先生長揖不拜,振大恨之。會有獄夫病死,妾欲出嫁,妻弗聽,妾遂謂夫之死,妻有力焉。先生髮其誣。   都御史王文承振意,劾為故出。先生廷折文,文言囚不服訊;系獄論死,先生讀《易》不輟。覆奏將決,振有老僕者,山西人也,泣於下,振怪問之,曰:「聞薛 夫子將刑,故泣耳。」振問:「若何以知有薛夫子?」曰:「鄉人也。」具言其平生狀。振惘然,立傳旨戍邊,尋放還家。景泰初,起南京大理寺卿。蘇、松饑民貸 粟不得,火有粟者之廬。王文坐以謀叛,先生抗疏辯之。文謂人曰:「此老崛強猶昔。」中官金英奉使,道出南京,公卿餞於江上,先生獨不往。英至京言於眾曰: 「南京好官惟薛卿耳。」壬申秋,以原官召入。英廟復辟,遷禮部右侍郎,兼翰林學士,入內閣。於忠肅、王宮保就刑,先生謂同列曰:「此事人所共知,各有子 孫。」石亨奮然曰:「事已定,不必多言。」上召閣臣入議,先生言:「陛下復登寶位,天也。今三陽發生,不可用重刑。」同列皆無言,詔減一等。先生退而歎 曰:「殺人以為功,仁者不為也。」一日,召對便殿,上衣冠未肅,先生凝立不入,上知之,即改衣冠,先生乃入。上惡石亨專,徐天全、李文達、許道中退朝,謂 耿都御史,令御史劾之。先生謂諸公曰:「《易》戒不密,《春秋》譏漏言,禍從此始矣。」未幾諸公皆下詔獄。上以先生學行老成,甚重之。   一日,奏對誤稱學生,眷注遂衰。先生亦知曹、石用事,非行道之時,遂乞致仕。臨行,岳季方請教,先生曰:「英氣太露,最害事。」後季方敗,憶先生之言, 曰:「正乃先生之罪人也。」居家八年,從學者甚眾。天順八年甲申六月十五日卒,年七十有六。留詩有「七十六年無一事,此心始覺性天通。」   先生以復性為宗,濂、洛為鵠,所著《讀書錄》大概為《太極圖說》、《西銘》《正蒙》之義疏,然多重複雜出,未經刪削,蓋惟體驗身心,非欲成書也。其謂 「理氣無先後,無無氣之理,亦無無理之氣」,不可易矣。又言:「氣有聚散,理無聚散。以日光飛鳥喻之,理如日光,氣如飛鳥,理乘氣機而動,如日光載鳥背而 飛,鳥飛而日光雖不離其背,實未嘗與之俱往。而有間斷之處,亦猶氣動,而理雖未嘗與之暫離,實未嘗與之俱盡而有滅息之時。」羲竊謂,理為氣之理,無氣則無 理,若無飛鳥而有日光,亦可無日光而有飛鳥,不可為喻。蓋以大德敦化者言之,氣無窮盡,理無窮盡,不特理無聚散,氣亦無聚散也。以小德川流者言之,日新不 已,不以已往之氣為方來之氣,亦不以已往之理為方來之理,不特氣有聚散,理亦有聚散也。先生謂:「水清則見毫毛,心清則見天理。喻理如物,心如鏡,鏡明則 物無遁形,心明則理無蔽。」羲竊謂,仁人心也,心之所以不得為理者,由於昏也。若反其清明之體,即是理矣。心清而見,則猶二之也。此是先生所言本領,安得 起而質之乎?  崔後渠言:「先生之佐大理,王振引之也,當時若辭而不往,豈不愈於抗而得禍與?於忠肅有社稷之功,其受害也,先生固爭之矣,爭不得,即以 此事而去,尤為光明俊偉。」正統四年,南安知府林竿言:「比者,提學薛瑄以生員有疾罷斥者,追所給廩米。臣以為不幸有疾,罷之可也。至於廩給,糜費於累 歲,而追索於一朝,固已難矣。父兄不能保子弟之無疾,今懲償納之苦,孰肯令其就學!」上是之。先生出處大節,豈後學所敢輕議,而盡美不能盡善,所云連得間 矣。成化初,諡文清。隆慶五年,詔從祀孔廟,稱先儒薛子。  文清薛敬軒先生瑄讀書錄  統體一太極,即萬殊之一本;各具一太極,即一本之萬殊。統體者,即大德之敦化;各具者,即小德之川流。  人心有一息之怠,便與天地不相似。  為學之要,莫切於動靜,動靜合宜者,便是天理,不合宜者,便是人慾。  人心一息之頃,不在天理便在人慾,未有不在天理人慾,而中立者也。  《易傳》曰:「易,變易也,變易以從道也。」如人之一動一靜,皆變易也,而動靜之合乎理者,即道也。  少欲覺身輕。  心中無一物,其大浩然無涯。  先儒曰:「在物為理,處物為義。」如君之仁、臣之敬、父之慈、子之孝之類,皆在物之理也。於此處各得其宜,乃處物之義也。  每日所行之事,必體認某事為仁,某事為義,某事為禮,某事為智,庶幾久則見道分明。  為政以法律為師,亦名言也,即知律己,又可治人。  二十年治一怒字,尚未消磨得盡,以是知克己最難。  性非特具於心者為是,凡耳目口鼻手足動靜之理皆是也。非特耳目口鼻手足動靜之理為是,凡天地萬物之理皆是也。故曰:「天下無性外之物,而性無不在。」  凡聖賢之書所載者,皆道理之名也,至於天地萬物所具者,皆道理之實也。書之所謂某道某理,猶人之某名某姓也,有是人之姓名,則必實有是人,有是道理之名,則必有是道理之實。學者當會於言意之表。  湖南靖州讀《論語》,坐久假寐,既覺,神氣清甚,心體浩然,若天地之廣大。蓋欲少則氣定,心清理明,其妙難以語人。  無形而有理,所謂「無極而太極」,有理而無形,所謂「太極本無極。」形雖無而理則有,理雖有而形則無,此純以理言,故曰「有無為一」。老氏謂「無能生有」,則無以理言,有以氣言,以無形之理生有形之氣,截有無為兩段,故曰「有無為二」。   天下無性外之物,而性無不在。君臣父子夫婦長幼朋友皆物也,而其人倫之理即性也。佛氏之學曰「明心見性」者,彼即舉人倫而外之矣,安在其能明心見性乎? 若果明心見性,則必知天下無性外之物,而性無不在,必不舉人倫而外之也。今既如此,則偏於空寂,而不能真知心性體用之全,審矣。  盡心工夫,全在知性知天上。蓋性即理,而天即理之所從出。人能知性知天,則天下之理無不明,而此心之理無不貫;苟不知性知天,則一理不通,而心即有礙,又何以極其廣大無窮之量乎?是以知盡心工夫,全在知性知天上。  博文是明此理,約禮是行此禮。  無欲非道,入道自無欲始。  舉目而物存,物存而道在,所謂形而下、形而上是也。  誠不能動人,當責諸己,己不能感人,皆誠之未至。  太極一圈,中虛無物,蓋有此理而實無此形也。  常沉靜,則含蓄義理,而應事有力。  少言沉默最妙。  厚重、靜定、寬緩,進德之基。  無欲則所行自簡。  敬則中虛無物。  處人之難處者,正不必厲聲色,與之辯是非,較短長。  纔舒放,即當收斂,纔言語,便思簡默。  事已往,不追最妙。  人能於言動、事為之間,不敢輕忽,而事事處置合宜,則告然之氣自生矣。  費是隱之流行處,隱是費之存主處,體用一源,顯微無間。如陰陽五行流行發生萬物,費也;而其所以化生之機,不可見者,隱也。  矯輕警惰,只當於心志言動上用力。  須是盡去舊習,從新做起。張子曰:「濯去舊見,以來新意。」余在辰州府,五更,忽念己德所以不大進者,正為舊習纏繞,未能掉脫,故為善而善未純,去惡而惡未盡。自今當一刮舊習,一言一行求合於道,否則匪人矣。  若胸中無物,殊覺寬平快樂。  心虛有內外合一之氣象。  俯仰天地無窮,知斯道之大,覺四海之小矣。  工夫切要,在夙夜、飲食、男女、衣服、動靜、語默、應事、接物之間,於此事事皆合天則,則道不外是矣。  凡大小有形之物,皆自理氣至微至妙中生出來,以至於成形而著。張子曰:「其來也幾微易簡,其至也廣大堅固。」  一念之差,心即放,纔覺其差,而心即正。  水清則見毫毛,心清則見天理。  心清即是天理,雲見則猶二之也。故陽明先生曰:「心即理也。」  人性分而言之有五,合而言之則一。一不可見,而五則因發見者,可默識也。  須知己與物,皆從陰陽造化中來,則知天地萬物為一體矣。  夫子所謂一,即統體之太極也,夫子所謂貫,即各具之太極也。主一則氣象清明,二三則昏昧矣。  將聖賢言語作一場話說,學之者通患。  志動氣,多為理,氣動志,多為欲。  學至於心無一物,則有得矣。  言不謹者,心不存也,心存則言謹矣。  余於坐立方向、器用安頓之類,稍大有不正,即不樂,必正而後已。非作意為之,亦其性然。  言動舉止,至微至粗之事,皆當合理,一事不可苟。先儒謂一事苟,其餘皆苟矣。  觀太極中無一物,則性善可知,有不善者,皆陰陽雜揉之渣滓也。  天之氣一著地之氣即成形,如雪霜雨露,天氣也,得地氣,即成形矣。  纔敬便渣滓融化,而不勝其大;不敬則鄙吝即萌,不勝其小矣。   知止所包者廣,就身言之,如心之止德,目之止明,耳之止聰,手之止恭,足之止重之類皆是;就物言之,如子之止孝,父之止慈,君之止仁,臣之止敬,兄之止 友,弟之止恭之類皆是。蓋止者止於事物當然之則,則即至善之所在,知止則靜安慮得相次而見矣,不能知止。則耳目無所加,手足無所措,猶迷方之人,搖搖而莫 知所之也。知止,則動靜各當乎理。  大事謹而小事不謹,則天理即有欠缺間斷。  程子「性即理也」之一言,足以定千古論性之疑。  人惻然慈良之心,即天地藹然生物之心。  覺人詐而不形於言,有餘味。  心一操而群邪退聽,一放而群邪並興。  纔收斂身心,便是居敬,纔尋思義理,便是窮理。二者交資,而不可缺一也。  居敬有力,則窮理愈精,窮理有得,則居敬愈固。  初學時見居敬窮理為二事,為學之久,則見得居敬時敬以存此理,窮理時敬以察此理,雖若二事,而實則一矣。  人不持敬,則心無頓放處。  人不主敬,則此心一息之間,馳騖出入,莫知所止也。  不能克己者,志不勝氣也。  讀書以防檢此心,猶服藥以消磨此病。病雖未除,常使藥力勝,則病自衰;心雖未定,常得書味深,則心自熟。久則衰者盡,而熟者化矣。  處事了不形之於言尤妙。  廣大虛明氣象,無欲則見之。  當事務叢雜之中,吾心當自有所主,不可因彼之擾擾而遷易也。  心細密則見道,心粗則行不著,習不察。  學不進,率由於因循。  事事不放過,而皆欲合理,則積久而業廣矣。  究竟無言處,方知是一源。  不識理名難識理,須知識理本無名。  為學時時處處是做工夫處,雖至陋至鄙處,皆當存謹畏之心而不可忽,且如就枕時,手足不敢妄動,心不敢亂想,這便是睡時做工夫,以至無時無事不然。  工夫緊貼在身心做,不可斯須外離。  心一放,即悠悠蕩蕩無所歸著。  讀前句如無後句,讀此書如無他書,心乃有入。  下學學人事,上達達天理也。人事如父子、君臣、夫婦、長幼之類是也,天理在人如仁、義、禮、智之性,在天如元、亨、利、貞之命是也。只是合當如是,便是理。  理只在氣中,決不可分先後,如太極動而生陽,動前便是靜,靜便是氣,豈可說理先而氣後也。  心一收而萬理咸至,至非自外來也,蓋常在是而心存,有以識其妙耳。心一放而萬理咸失,失非向外馳也,蓋雖在是而心亡,無以察其妙耳。  朱子曰:「聚散者氣也,若理只泊在氣上,初不是凝結自為一物,但人分上合當然者便是理,不可以聚散言也。」  理既無形,安得有盡!  有形者可以聚散言,無形者不可以聚散言。  石壁上草木,最可見生物自虛中來,虛中則實氣是也。  一切有形之物,皆呈露出無形之理來,所謂無非至教也。  人心皆有所安,有所不安,安者義理也,不安者人慾也。然私意勝,不能自克,則以不安者為安矣。  心存則因器以識道。  看來學者不止應事處有差,只小小言動之間,差者多矣。  心無所止,則一日之間,四方上下,安往而不至哉!  理如物,心如鏡,鏡明則物無遯形,心明則理無蔽;昏則反是。  釋子不問賢愚善惡,只順己者便是。  理如日光,氣如飛鳥,理乘氣機而動,如日光載鳥背而飛。鳥飛而日光雖不離其背,實未嘗與之俱往;而有間斷之處,亦猶氣動而理雖未嘗與之暫離,實未嘗與之俱盡,而有滅息之時。氣有聚散,理無聚散,於此可見。  理如日月之光,小大之物各得其光之一分,物在則光在物,物盡則光在光。  三代之治本諸道,漢、唐之治詳於法。  細看植物,亦似有心,但主宰乎是,使之展葉、開花、結實者,即其心也。  略有與人計較短長意,即是渣滓銷融未盡。  人只於身內求道,殊不知身外皆道,渾合無間,初無內外也。  不可將身外地面作虛空看,蓋身外無非真實之理,與身內之理,渾合無間也。  聖人應物,雖以此理應之,其實理只在彼物上,彼此元不移也。  聖人治人,不是將自己道理分散與人,只是物各付物。  只主於敬,纔有卓立,不然東倒西歪,卒無可立之地。  太極不可以動靜言,然舍動靜便無太極。  此理真實無妄,如天地日月、風雲雨露、草木昆蟲、陰陽五行、萬物萬事皆有常形,定則古今而不易。若非實理為之主,則歲改而月不同矣。  方為一事,即欲人知,淺之尤者。  理明則心定。  順理都無一事。  理明後見天地萬物,截然各安其分。  所以陰陽變易者,固理之所為,而理則一定而不易,所謂?也。  知言者,書無不通,理無不明之謂。  學至於約,則有得矣。  天下無無理之物,無無物之理。  凡所為,當下即求合理,勿曰今日姑如此,明日改之。一事苟,其餘無不苟矣。  心有毫髮所系,即不得其平。  文清薛敬軒先生瑄文清薛敬軒先生瑄讀書錄  氣無涯而形有限,故天大地小。  心使一言不妄發,則庶乎寡過矣。  人只為耳目口鼻四肢百骸做得不是,壞了仁、義、禮、智、信,若耳、目、口、鼻、四肢、百骸做得是,便是仁、義、禮、智、信之性。《詩》所謂「有物有則」,《孟子》所謂「踐形」者是也。  仁是嫩物,譬如草木,嫩則生,老則枯。  知至至之,窮理也,知終終之,盡性以至於命也。  博文知崇也,約禮禮卑也。  分外之事,一毫不可與。  言要緩,行要徐,手要恭,立要端,以至作事有節,皆不暴其氣之事;怒至於過,喜至於流,皆暴其氣也。  讀書錄  大而人倫,小而言動,皆理之當然。纔有有為之心,雖所行合理,亦是人慾。  絕謀計功之念,其心超然無系。  立得腳定,卻須寬和以處之。  習於見聞之久,則事之雖非者,亦草覺其非矣。  非禮勿視、聽、言、動,便是克己;視、聽、言、動之合禮處、便是復禮。  知覺不可訓仁,所以能知能覺者,仁也。  教人,言理太高,使人無可依據。  四方上下,往來古今,實理實氣,無絲毫之空隙,無一息之間斷」  為學不實,無可據之地。人於實之一字,當念念不忘,隨事隨處省察於言動居處、應事接物之間,心使一念一事,皆出於實,斯有進德之地。  繼之者善,化育之始,流行而未已,陽也;成之者性,人物稟受,一定而不易,陰也。  靜坐中覺有雜念者,不誠之本也。惟聖人之心,自然真一虛靜,無一毫之雜念。  循理即率性也,自一身之耳、目、口、鼻、手、足、百骸各順其則,以至人倫庶事各得其宜,皆循理也。  順理心安,身亦安矣。  事來則順應之,不可無故而先生事端。  常存心於義理,久久漸明,存心於閑事,即於義理日昧矣。  凡涉於有為者皆氣,其無為者道體也。  心常存,即默識道理無物不有,無時不然;心苟不存,茫然無所識,其所識者,不過萬物形體而已。  漠無朕,而萬象昭然已具,蓋纔有理即有象,初非懸空之理與象,分而為二也。  學問實自靜中有得,不靜則心既雜亂,何由有得!  篤志力行而不知道,終是淺。  涵養省察,雖是動靜交致其力,然必靜中涵養之功多,則動時省察之功易也。  在一心之理,與在萬事之理,本無二致,惟聖人一心之理,能通萬事之理者,以其純乎天理之公也。  名節至大,不可妄交非類,以壞名節。  「艮其背,不獲其身,行其庭,不見其人。」只是動靜各止於理,而不知有人我也。  物格是知逐事逐物各為一理,知至是知萬物萬事通為一理。  《孟子》之「知言」,即《大學》之「物格知至」也。  《孟子》之「知性」,即《大學》之「物格盡心,即知至」也。  道無處不在,故當無處不謹。  天道流行,命也,命賦於人,性也,性與心俱生者也。性體無為,人心有覺,故心統性情。  不責人,即心無凝冰焦火之累。  天地間理無縫隙,實不可分。  元者善之長,亨利貞皆善也;仁為善之長,禮義智皆善也。  性命一理也,有善而無惡也明矣。  《中庸》言明善,不言明性,善即性也。  雜慮少則漸近道。  心每有妄發,以經書聖賢之言制之。  一息之運,與古今之運同;一塵之土,與天地之土同;一夫之心,與億兆之心同。   致知格物,於讀書得之者多。  「論性不論氣不備」有二說:專論性不論氣,則性亦無安泊處,此不備也;專論性不論氣,則雖知性之本善,而不知氣質有清濁 之殊,此不備也。「論氣不論性不明」亦有二說:如告子以知覺運動之氣為性,而不知性之為理,此不明也;如論氣質有清濁之殊,而不知性之本善,此不明也。二 之則不是,蓋理氣雖不相雜,亦不相離。天下無無氣之理,亦無無理之氣,氣外無性,性外無氣,是不可二之也。若分而二,是有無氣之性,無性之氣矣,故曰二之 則不是。  程子曰:「四端不言信者,既有誠心為四端,則信在其中矣。」愚謂若無誠心,則四端亦無矣,故學道以誠心為本。  鬼神者,天地陰陽之靈;魂魄者,人身陰陽之靈。  御史閻子兒先生禹錫   閻禹錫字子與,洛陽人。年十九,舉正統甲子鄉試。明年,授昌黎訓導。母喪廬墓,詔旌其門。聞薛文清講學,往從之游。補開州訓導,遂以所受於文清者,授其 弟子,人多化之。李文達薦為國子學正,轉監丞。干謁不行,謫徽州府經歷。尋復南京國子助教監丞,超陞御史,提督畿內學政。勵士以原本之學,講明《太極圖 說》、《通書》,使文清之學不失其傳者,先生之力也。成化丙申卒。所著有《自信集》。或問先生與白良輔於文清,文清曰:「洛陽似此兩人也難得,但恐後來立 腳不定,往別處走。」觀先生所立,雖未知所得深淺,亦不負文清之所戒矣。  侍郎張自在先生鼎  張鼎字大器,陝之咸寧 人。成化丙戌進士,授刑部主事,遷員外郎。出知太原府,晉山西參政,仍署府事。轉河南按察使。弘治改元,擢右僉都御史,巡撫保定等府,入為戶部右侍郎。乙 卯卒於家,年六十五。先生少從父之任蒲州,得及薛文清之門。終身恪守師說,不敢少有踰越。文清歿後,其《文集》散漫不傳,先生搜輯較正,凡數年,始得成 書。  郡守段容思先生堅  段堅字可久,號容思,蘭州人也。年十四,為諸生,見陳緱山《明倫堂上銘》「群居慎口,獨坐防心」,慨然有學 聖人之志,於是動作不苟。正統甲子領鄉薦。己巳,英宗北狩,應詔詣闕上書,不報。自齊、魯以至吳、越,尋訪學問之人,得閻禹錫,白良輔,以溯文清之旨,踰 年而歸,學益有得。登景泰甲戌進士第,歸而讀書。越五年,出知福山縣,以絃誦變其風俗,謂「天下無不可化之人,無不可變之俗」,六載而治行,郁然可觀。李 文達薦之,擢知萊州府,以憂去。補南陽府,建志學書院,與人士講習濂、洛之書。其童蒙則授以《小學家禮》。祀烈女,迸巫尼,凡風教之事,無不盡心。八年而 後歸。成化甲辰卒,年六十六。  嘗言:「學者主敬以致知格物,知吾之心即天地之心,吾之理即天地之理,吾身可以參贊者在此。」其形於自 得者,詩云:「風清雲凈雨初晴,南畝東阡策杖行。幽鳥似知行樂意,綠楊外兩三聲。」先生雖未嘗及文清之門,而郡人陳祥贊之曰:「文清之統,惟公是廓。」則 固私淑而有者也。  廣文張默齋先生傑  張傑字立夫,號默齋,陝之鳳翔人。正統辛酉鄉薦,授趙城訓導,以講學為事。文 清過趙城,先生以所得質之,文清為之證明,由是其學益深。丁外艱服闋,遂以養母不出。母喪畢,為責躬詩曰:「年紀四十四,此理未真知。晝夜不勤勉,遷延到 幾時?」無復有仕進意。其工夫以「涵養須用敬,進學在致知」二語為的。用《五經》教授,名重一時。當道聘攝城固學事,先生以鄉黨從游頗眾,不能遠及他方辭 之。段容思贈詩「聖賢心學真堪學,何用賓士此外尋」。先生答詩亦有「今宵忘寢論收心」之句,學者爭傳誦焉。有勸先生著書者,曰:「吾年未艾,猶可進也,俟 有所得,為之未晚。」成化壬辰十月卒,年五十二。  文庄王凝齋先生鴻儒  王鴻儒字懋學,號凝齋,河南南陽人。成化丁 未進士,授南戶部主事,出為山西提學僉事,進副使。孝宗與劉大夏論人才,曰:「藩臬中如王鴻儒,他日可大用。」大夏對曰:「此人才學不易得,誠如聖諭。」 正德初致仕,己已起國子祭酒,不數月,憂去。服除,改南戶部侍郎,召入吏部。時宰為陸完,喜權術,先生諷之曰:「惟誠與直能濟國事,趨名者亦趨利,於社稷 生民無益也。」未幾完果敗。辛酉,陞南戶部尚書。宸濠反,武宗南巡,勤勞王事,疽發背卒。先生書法端勁,少未為人知,里人有為府史者,嘗以其書置府中,知 府段堅偶見而奇之,史對曰:「里中王生書也。」堅即召見,曰:「子風神清徹,豈塵埃人物?」遂收之門下,故先生之學,本之段氏。  凝齋筆語  乾道變化者,五月一陰生,乾道變矣;六月二陰生,乾道再變矣;至十月則乾道變極,陽盡而純陰以成,坤卦所謂化也,此正秋冬之時,百穀草木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乾之利貞也。   大明終始,六位時成,時乘六龍以御天。六位,六虛位,自子至巳也;六龍,六陽爻,自初九至上九也。聖人大明乾道之終始,則見陽之六位以時而成。自十一月 一陽生,則畫一剛於初位,是乘以一龍也;十二月二陽生,則畫一剛於二位,是乘以二龍也;餘四位四畫准此乘,乃加乘之乘,猶載入也。天之六陽,時序如此,聖 人加畫,《乾》卦亦如此,所以御天也。  大哉乾乎,剛、健、中、正、純、粹、精也。此以七者贊乾之德。剛言其不屈,健言其不息,中言其 無過、不及,正言其不偏不倚,純言其不二,粹言其不雜,精則進乎粹矣。純粹精,譬如粳米中無粟米,便是純是。粳米雖純矣,若顆粒有大小,便不是粹;一一勻 稱,便是粹矣。米雖勻稱,炊飯有不香者,便是不精;炊飯又香,乃是精也。愚嘗以為剛、健、中、正、純、粹、精七者,皆是贊乾。  《乾》初九,《文言》曰:「確乎其不可拔,潛龍也。」此言初九君子固守不屈之節然也。拔者,掣而出之。如蛇,龍屬也。蛇入穴,人見其尾,雖拔之幾斷,亦不肯出。此亦可以證潛龍之確乎不拔也。  陽主笑,陰主哭,故同人號咷指六二,笑指九五也。  撝謙,行之謙也。鳴謙,言之謙也。  觀雷出地奮豫,則雷在地中可推矣。  不事王侯,高尚其事,蠱而治矣,奉身而隱也。  澤中有雷,雷之蟄也,故君子體之向晦入宴息。  《噬嗑》,震下離上,《彖》曰:「雷電合而章。」始以雷電為一物,謂電即雷之光也。及觀歷候,八月雷始收聲,十月亡電,則相去兩月,乃知非一物矣。雷得電而聲愈震,電得雷而光愈熠,故曰:「雷電合而章。」  君子得輿,小人剝廬。陽為君子,陰為小人,皆就在上一位而言。君子居之,則為得輿,上九之陽不動,眾陰共載一陽也。小人居之,則為剝廬,上九亦變而為陰,群陰失庇也。五陰如輿,一陽如廬。  《大過》《彖》「棟橈,本末弱也」。先儒所謂「人主之職,在論一相者」,信哉!  六十四卦者,八卦之蘊也;八卦者,兩儀之蘊也;兩儀者,太極之蘊也。  男女有別,然後父子親,萬世格言也。  下武,自三後言之也。三後在天,武王在下,故曰「下武」。  衛武公,諸侯也,其詩乃見於《雅》,蓋為王卿士時也。  載色載笑,色怒也。載色以怒而復載笑,非怒也。乃教也,匪怒應載色。伊教應載笑。  虞,夏雍州貢道,浮於積石,至於龍門西河。自今日觀之,則漕運當由北中行者千里。由是知唐虞北邊疆境,尚遠在河外也。  《左氏》隱三年四月,鄭祭足帥師取溫之麥。按夏四月正麥熟之時,故曰「取溫之麥」。若依趙氏謂時月皆改,則此當為夏之二月,豈可取麥者乎?  周之郊祀,亦有迎屍,以為迎后稷之屍也。然據禮家說,祭山川皆有屍,則恐祭天亦有屍也。  或問「《周禮》祀天神、地示、人鬼之樂,何以無商音?」文公曰:「五音無一則不成樂,非是無商音,只是無商調。」先儒謂商調是殺聲,鬼神畏商調。  罍,尊陽也,在阼;犧,尊陰也,在西,堂上以陽為主也。縣鼓,陽也,在西;應鼓,陰也,在東,堂下以陰為主也。  魏主嗣常密問崔浩曰:「屬者日食,趙、代之分,朕疾彌年不愈,恐一旦不諱。」此以《左氏》載日食曰:「魯、衛當之者。」同是日食之災,誠有分野。  史彌遠雖非賢相,猶置人才簿,書賢士大夫姓名以待用。今有若人乎?宜賢才之日遺也。見方虛谷撰《呂千家傳》。  《大學》在親民,程子曰:「親當作新。」愚按:親、新古字通用。觀《左氏》石碏之言,新間舊,作親間舊,此可見矣。  孔子之謂集大成,樂一變為一成,尚非大成,九成皆畢,然後謂之大成。  孟子之學,明在於事親、事長,而幽極於知性、知天。上下本末一以貫之,此所以為醇乎醇之儒也。彼庄、老者,幽明二致,首尾衡決,世儒方且尊以為聖哲,豈知道之論乎!   《顏氏家訓》曰:「夫遙大之物,寧可度量。日為陽精,月為陰精,星為萬物之精,儒者所安也。星墜為石,精若是石,不得有光,性又質重,何所系焉?星與日 月形色同耳,日月又當是石也。石既牢密,烏兔焉容?石在氣中,豈能獨運?日月星辰,若皆是氣,氣體輕浮,當與天合,往來環轉,不能錯違,其間遲疾,理宜一 等,何故日、月、五星、二十八宿各有度數,移動不均?」致堂辨曰:「考之《六經》,惟《春秋》書隕石於宋,不言墜為石也。既以星為石,此皆推臆之說,非聖 人之言也。」愚謂:日月星辰,皆氣之精而麗於天,體如火光,不能搏執。其隕而為石者,以得地氣故耳,非在天即石也。有隕未至地而光氣遂散者,亦不為石也。  布衣周小泉先生蕙   周蕙字廷芳,號小泉,山丹衛人,徙居秦州。年二十,聽講《大學》首章,奮然感動,始知讀書問字。為蘭州戍卒,聞段容思講學,時往聽之。久之,諸儒令坐 聽,既而與之坐講。容思曰:「非聖弗學。」先生曰:「惟聖斯學。」於是篤信力行,以程、朱自任。又受學於安邑李昶。李昶者,景泰丙子舉人,授清水教諭,文 清之門人也。恭順侯吳瑾總兵於陝,聘為子師,先生固辭。或問故,先生曰:「總兵役某,則某軍士也,召之不敢不往;若使教子,則某師也,召之豈敢往哉?」瑾 遂親送二子於其家,先生始納贄焉。肅藩樂人鄭安、鄭寧皆乞除樂籍,從周先生讀書,其感人如此。成化戊子,容思至小泉,訪之不遇,留詩而去:「小泉泉水隔煙 蘿,一濯冠纓一浩歌。細細靜涵洙、泗脈,源源動鼓洛川波。風埃些子無由入,寒玉一泓清更多。老我未除塵俗病,欲煩洗雪起沉。白雲封鎖萬山林,卜築幽居深更 深。養道不幹軒冕貴,讀書探取聖賢心。何為有大如天地,須信無窮自古今。欲鼓遺音絃絕後,關、閩、濂、洛待君尋。」先生以父游江南,久之不返,追尋江湖 間,至揚子而溺,天下莫不悲之。門人最著者,渭南薛敬之,秦州王爵。敬之自有傳。爵字錫之,以操存為學,仕至保安州判。  同知薛思菴先 生敬之  薛敬之字顯思,號思菴,陝之渭南人。生而姿容秀美,左膊有文字,黑入膚內。五歲即喜讀書,居止不同流俗,鄉人以道學呼之。成化丙戌貢入太學,時 白沙亦在太學,一時相與並稱。丙午,謁選山西應州知州,不三四歲,積粟四萬餘石,年飢,民免流亡,逋而歸者三百餘家。南山有虎患,倣昌黎之《鱷魚》,為文 祭之,旬日間虎死。蕭家寨平地暴水湧出,幾至沉陷,亦為文祭告,水即下泄,聲如雷鳴。奏課為天下第一,陞金華府同知,居二年致仕。正德戊辰卒,年七十四。   先生從周小泉學,常雞鳴而起,候門開,洒掃設坐,至則跪以請教。故謂其弟子曰:「周先生躬行孝弟,其學近於伊、洛,吾以為師;陝州陳雲逵,忠信狷介,凡 事皆持敬,吾以為友。吾所以有今日者,多此二人力也。」先生之論,特詳於理氣。其言「未有無氣質之性」是矣。而雲「一身皆是氣,惟心無氣」,「氣中靈底便 是心」,則又岐理氣而二之也。氣未有不靈者,氣之行處皆是心,不僅腔子內始是心也,即腔子內亦未始不是氣耳。  思菴野錄  心乘氣以管攝萬物,而自為氣之主,猶天地乘氣以生養萬物,而亦自為氣之主。  一身皆是氣,惟心無氣。隨氣而為浮沉出入者,是心也。人皆是氣,氣中靈底便是心。故朱子曰:「心者,氣之精爽。」  心本是個虛靈明透底物事,所以都照管得到。一有私慾,便卻昏蔽了,連本體亦自昧塞,如何能照管得物?  學者始學,須要識得此心是何物,此氣是何物,心主得氣是如何,氣役動心是如何,方好著力進?面去。  千古聖賢,非是天生底,只是明得此心分曉。  天地間凡有盛衰強弱者,皆氣也,而理無盛衰強弱之異。先儒謂「至誠貫金石」,則理足以馭氣矣。   心便是官人,性便是個印信,情便是那文書,命便是那文書上說的物事,文書或寫得好歹,說得利害緊慢,便喚做才。這一弄事物,不是氣怎麼做的?便喚氣。故 心、性、情、命、才、氣本同一滾的事,更何異?  德無個大小,且指一物始根,便是大德;發生條達,千枝萬柯,都是那根上出來,便是小德。  接事多,自能令氣觸動心,敬則不能為之累,否則鮮不為之累。  心之存,則海水之不波;不存,則沙苑之揚灰。  仁則是心求仁,非一方也。但心有所存主處,便是求仁。觀諸孔門問答,可見師之教、弟子之學,都只是尋討個正當低心,心外無餘事。  《太極圖》明此性之全體,《西銘》狀此性之大用。  「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標貼出個心之體用來。程子因而就說個「體用一源,顯微無間」,包括這兩句。  「有朋自遠方來」,與「天下歸仁」之旨同。  「活潑潑地」只是活動,指鳶魚也。便見得理氣,說得面前活動,如顏子「卓爾」,孟子「躍如」模樣。  天地無萬物,非天地也;人心無萬事,非人心也。天地無物而自不能不物物,人心無事而自不能不事事。而今天下只是一個名利關住紮了,壅住多少俊才,可勝歎哉!氣化然也。  氣化人事,不可岐而二之,須相參而究之,然後可以知天道消息,世道隆替。  因天地而定乾坤,因高卑而位貴賤,因動靜而斷剛柔,因方類物群而生吉凶,因天象地形而見變化。此聖人原《易》之張本以示人,故曰「《易》與天地准」。  《太極圖》雖說理,亦不曾離了氣。先儒解「太極」二字最好,謂「象數未形,而其理已具之稱,形器已具,而其理無朕之目」。「象數未形」一句,說了理,「形器已具」一句,卻是說了氣,恁看氣理何曾斷隔了。  雨暘燠寒,風之有無,見得天無心處。風雷變化,氣使然也。  天本無心,以人為心,聖人本無心,以天處心。其未至於聖人者,可不盡希天之學乎!何謂希天?曰:「自敬始。」  凡所作為動心,只是操存之心未篤,篤則心定,外物不能奪,雖有所為,亦不能動。   在天之風霜雨露者,陰陽之質;在地之草木水石者,剛柔質也;在人之父子君臣者,仁義之質。陰陽一剛柔也,剛柔一仁義也。陰陽氣也,離那質不得;剛柔質 也,離那氣不得;仁義性也,離那氣質不得。未有無氣之質,未有無質之氣,亦未有無氣質之性。偶觀杏實,會得一本萬殊道理。當時種得只是一本,如今結了百千 萬個,不亦殊乎?一本萬殊,萬殊一本,有甚時了期,就見得天命不已氣象出來。  古來用智,莫過大禹,觀治水一事,只把一江一河,便分割天地。  堯、舜之世,以德相尚,故無讖緯術數之可言。漢、唐以下,偽學日滋,故有讖緯術數之事。  古人之論處家,有曰義,有曰忍。蓋忍字無涯涘,義字有正救,獨用忍不得。獨用義亦不得,上下名分不得不用義,出入日用不得不用忍。義與忍相濟,而後處家之道備矣。  孔門優遊涵泳,只是調護個德性好。凡問政、問仁、問士、問禮與行,不過令氣質不走作,掘得活水出來。   夜氣與浩然之氣不同,彼以全體言,此以生息言。但「浩然」章主於氣,「牛山」章主於性,學者互相考之,有以知性氣之不相離也。  天高地下,萬物流行, 分明個禮樂自然。  郡丞李介菴先生錦  李錦字在中,號介菴,陝之咸寧人。受學於周小泉。天順壬午舉於鄉,入太學,司成邢讓深器之。讓坐事下獄,先生率 六館之士伏闕頌冤,由是名動京師。以主敬窮理為學,故然諾辭受之間,皆不敢苟。居憂時,巡撫余肅敏請教其子,先生以齊衰不入公門固辭。肅敏聞其喪不能舉, 賻以二槨,先生卻其一,曰:「不可因喪為利也。」郡大夫賻米,以狀無俸字辭之。成化甲辰,謁選松江府同知。後二年卒,年五十一。

  文簡呂涇野先生柟  呂柟字仲木,號涇野,陝之高陵人。正德戊辰舉進士第一,授翰林修撰。逆瑾以鄉人致賀,卻之,瑾不悅。已請上還宮 中,御經筵,親政事,益不為瑾所容,遂引去。瑾敗,起原官。上疏勸學,危言以動之。乾清宮災,應詔言六事:一、逐日臨朝,二、還處宮寢,三、躬親大祀, 四、日朝兩宮,五、遣去義子、番僧、邊軍,六、撤回鎮守中官。皆武宗之荒政。不聽,復引去。世廟即位,起原官。甲申以修省自劾,語涉大禮,下詔獄。降解州 判官,不以遷客自解,攝守事,興利除害若嗜欲。在解三年,未嘗言及朝廷事。移宗人府經歷,陞南考功郎中,尚寶司卿,南太常寺少卿,入為國子祭酒,轉南禮部 右侍郎。公卿謁孝陵宗緋,先生曰:「望墓生哀,不宜吉服。」遂易素。上將視顯陵,累疏諫止。霍文敏與夏貴溪有隙,文敏為南宗伯,數短貴溪於先生,先生曰: 「大臣和衷,宜規不宜謗也。」文敏疑其黨貴溪。已而先生入賀,貴溪亦暴文敏之短,先生曰:「霍君性少偏,故天下才,公為相,當為天下惜才。」貴溪亦疑其黨 文敏。會奉先殿災,九卿自陳,貴溪遂准先生致仕。壬寅七月朔卒,年六十四,賜諡文簡。  先生師事薛思菴,所至講學。未第時,即與崔仲鳧 講於寶邛寺。正德末,家居築東郭別墅,以會四方學者。別墅不能容,又築東林書屋。鎮守廖奄張甚,其使者過高陵,必誡之曰:「呂公在,汝不得作過也。」在解 州建解梁書院,選民間俊秀,歌詩習禮。九載南都,與湛甘泉鄒東廓共主講席,東南學者,盡出其門。嘗道上黨,隱士仇欄遮道問學。有梓人張提聞先生講,自悟其 非,曾妄取人物,追還主者。先生因為詩云:「豈有徵夫能過化,雄山村?似堯時。」朝鮮國聞先生名,奏謂其文為式國中。先生之學,以格物為窮理。及先知而後 行,皆是儒生所習聞。而先生所謂窮理,不是泛常不切於身,只在語默作止處驗之;所謂知者,即從聞見之知,以通德性之知,但事事不放過耳。大概工夫,下手明 白,無從躲閃也。先生議良知,以為「聖人教人每因人變化,未嘗規規於一方也。今不諭其資稟造詣,刻數字以必人之從,不亦偏乎!」夫因人變化者,言從入之工 夫也。良知是言本體,本體無人不同,豈而變化耶?非惟不知陽明,並不知聖人矣。  呂涇野先生語錄  問:「長江之上, 大海之濱,風波之險可畏也。至於風恬浪息,漁人出沒其間,鷗鳥飛鳴其中,若相狎而玩者,何也?水忘機也,漁人、鷗鳥亦忘機也。若乃吾人之宅心,宜若平且易 焉已矣,而反有不可測者,則其為風波之險莫大焉,此庄生所謂險於山川者也。是故機心忘而後可以進德矣。」曰:「只看如何平易,平易一差,恐靡然矣。」  問:「靜時體認天理易,動時體認天理難,故君子存靜之體認者,以達乎動之泛應者,則靜亦定,動亦定,其為成德孰禦焉?」曰:「動時體認天理,猶有持循處,靜郤甚難,能於靜,則於動沛然矣。」  光祖曰:「物之遇雨,或生或長,其效甚速,人遇教而不興者何也?」先生曰:「只是中心未實,如五穀之種,或蠹或浥,難乎其為苗矣。」  問:「交友居家處世,不能皆得善人甚難處。」先生曰:「此須有憐憫之心方好,能憐憫,便會區處。如妻妾之愚,兄弟之不肖,不可謂他不是也。此仁知合一之道。」  問:「今之講學,多有不同者如何?」曰:「不同乃所以講學,既同矣,又安用講耶?故用人以治天下,不可皆求同,求同則讒諂面諛之人至矣。」道通曰:「果然,治天下只看所所重輕。」  問:「身甚弱,若有作盜賊的力量。改而為聖人方易。」先生曰:「作聖人不是用這等力量,見得善處肯行,便是力量,溺於流俗物慾者,乃弱也。」  先生聞學者往來權貴門下,乃曰:「人但伺候權倖之門,便是喪其所守。」是以教人自甘貧做工夫,立定腳根自不移。  問:「患交接人。」先生曰:「須要寬綽些,不可拘拘守秀才規矩,見大人君子,進退升降、然諾語默皆是學。」  先生曰:「陳白沙徵到京,吏部尚書問曰:『貴省官如何?』曰:『與天下省官同。』請對坐,即坐無辭。此盡樸實有所養。羅一峰訪康齋,見起御聘牌坊,乃謂其子云:『不必有此牌坊。』不見康齋而退。此羅公高處。康齋,孔門之原憲也,而又有此乎!」  先生曰:「昔者聞有一僉事求見王贛菴公云:『西來一件為黃河,二件為華山,三件為見先生。』王公云:『若做官不好,縱見此三者,亦不濟事。』這般高,不受人諂。」   大器問:「動靜不失其時。」曰:「正是仕止久速各當其可,汝今且只於語默作止處驗也。」  黃惟因問:「白沙在山中,十年作何事?」先生曰:「用功不必 山林,市朝也做得。昔終南僧用功三十年,盡禪定也。有僧曰:『汝習靜久矣,同去長安柳街一行。』及到,見了妖麗之物,粉白黛綠,心遂動了,一旦廢了前三十 年工夫。可見亦要於繁華波盪中學。故於動處用功,佛家謂之消磨,吾儒謂之克治。」  應德問:「觀喜怒哀樂未發之前氣象,如何觀?」先生 曰:「只是虛靜之時。觀字屬知、屬動,只是心上覺得,然其前只好做戒慎恐懼工夫,就可觀也。」  南昌裘汝中問:「聞見之知,非德性之知。」先生曰:「大 舜聞一善言,見一善行,沛然莫之能禦,豈不是聞見?豈不是德性?」「然則張子何以言不梏於見聞?」曰:「吾之知本是良的,然被私慾迷蔽了,必賴見聞開拓, 師友夾持而後可。雖生知如伏羲,亦必仰觀俯察。」汝中曰:「多聞擇其善而從之,多見而識之,乃是知之次也。是以聖人將德性之知,不肯自居,止謙為第二等工 夫。」曰:「聖人且做第二等工夫,吾輩工夫只做第二等的也罷。殊不知德性與聞見相通,原無許多等第也。」  許象先問:「樂在其中,與不 改其樂,樂字有淺深否?」先生曰:「汝不要管他淺深,今日只求自家一個樂耳。」大器曰:「然求之有道乎?」先生曰:「各人揀自己所累處,一切盡除去,則自 然心廣體胖。然所謂累處者,不必皆是聲色貨利粗惡的,只於寫字做詩凡嗜好一邊皆是。程子曰:『書札於儒者事最近,然一向好著,亦自喪志。』可見。」  有 一名公曰:「近日對某講學者,惟少某人耳。」先生笑曰:「程子說韓持國曰:『公當求人,倒教人來求公耶?』若為這道講,須下人去講,不然,有道者他肯來尋 公講耶?」又曰:「某屍位未嘗建得事業。」先生曰:「不然,賢人君子在位,不必拘拘如何是建功創業,但一言一動皆根道理。在位則僚屬取法,在下則軍民畏 服。又使天下之人知某處有某公在,卒然有急可恃,有何不可?」其人曰:「若是不可不慎矣。」  有一相當國,其弟過陝西,與對山曰:「某回京與家兄說薦舉起用。」對山笑曰:「某豈是在某人手?取功名的人。」先生曰:「此亦可謂慷慨之士。」或曰:「但欠適中耳。」曰:「士但有此氣象,亦是脫俗,怎能勾便中庸也?」  先生見林穎氣象從容,指謂大器曰:「人動靜從容,言語安詳,不惟天理合當如此,且起觀者敬愛,就是學問也。學者不可無此氣象,但須要先有諸中矣。」  時耀問:「收放心在何處?」先生曰:「須於放的去處收,則不遠而復矣。」  先生謂諸生曰:「我欲仁,斯仁至矣。今講學甚高遠,某與諸生相約,從下學做起,要隨處見道理。事父母這道理,待兄弟妻子這道理,待奴僕這道理,可以質鬼神,可以對日月,可以開來學,皆自切實處做來。」大器曰:「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矣!」曰:「然。」   問「為學」。曰:「只要正己。孔子曰:『上不怨天,不下尤人,知我者其天乎!』若求人知,路頭就狹了。天打那處去尋,只在得人,得人就是得天。《書》 曰:『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學者未省。曰:「本之一心,驗之一身,施之宗族,推之鄉黨,然後達之政事,無往不可。凡事要仁有餘而義不足;則人 無不得者。」  詔問:「講良知者何如?」先生曰:「聖人教人,每因人變化。如顏淵問仁,夫子告以克己復禮,仲弓則告以敬恕;樊遲則告以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蓋隨人之資質學力所到而進之,未嘗規規於一方也。世之儒者誨人,往往不論其資稟造詣,刻數字以必人之從,不亦偏乎!」   問「致良知」。先生曰:「陽明本孟子良知之說,提掇教人,非不警切,但孟子便兼良能言之。且人之知行,自有次第,必先知而後行,不可一偏。傅說曰:『非 知之艱。』聖賢亦未嘗即以知為行也。縱是周子教人曰『靜』、曰『誠』,程子教人曰『敬』,張子以『禮』教人,諸賢之言非不善也,但亦各執其一端。且如言 靜,則人性偏於靜者,須別求一個道理。曰誠、曰敬,固學之要,但未至於誠敬,尤當有入手處。如夫子《魯論》之首,便只曰『學而時習』,言學,則皆在其中 矣。」  論「格物致知,世之儒者辨論莫太高遠乎」?先生謂:「若事事物物皆要窮盡,何時可了。故謂只一坐立之間,便可格物。何也?蓋坐時須要格坐之理, 如屍是也;立時須要格立之理,如齋是也。凡類此者,皆是如是,則知可致而意可誠矣。」又曰:「先就身心所到、事物所至者格,久便自熟。或以格為度量,亦 是。」  先生謂諸生曰:「學者只隱顯窮達,始終不變方好。今之人對顯明廣眾之前,一人焉,閑居獨處之時,又一人焉;對富貴又一人焉,貧賤又一人焉。眼底交遊所不變者,惟何粹夫乎!」   詔因辭謝久菴,公與講論陽明之學。公謂:「朱子之道學,豈後學所敢輕議?但試舉一二言之,其性質亦是太褊。昔唐仲友為台州太守,陳同父同知台州,二人各 競才能,甚不相協。時仲友為其母與弟婦同居官舍。晦翁為浙東提舉,出按台州,陳同父遂誣仲友以帷薄不修之事,晦翁未察,遂劾仲友。王淮為之奏辨,晦翁又劾 王淮。後仲友亦以帷薄不修之事,誣論晦翁,互相訐奏,豈不是太褊乎?」詔聞此言,歸而問於先生。先生曰:「訐奏事信有之,但仲友雖負才名,終是小人,安得 以此誣毀朱子。是非毀譽,初豈足憑?久之便是明白。朱先生劾仲友事,見《台寓錄》;仲友誣朱先生事,見仲友《文集》,可知其是私也。」(同父此時尚未及 第,未嘗同知台州。晦翁仲友相訐,未嘗以帷薄相誣。此段無一實者。)  先生曰:「今世學者,開口便說一貫,不知所謂一貫者,是行上說,是言上說,學到一 貫地位多少工夫?今又只說明心,謂可以照得天下之事。宇宙內事,固與吾心相通,使不一一理會於心,何由致知?所謂不理會而知者,即所謂明心見理也,非禪而 何?」  黃惟用曰:「學者不可將第一等事讓別人做。」先生曰:「才說道不可將第一等事讓與別人做,不免自私,這元是自家合做的。」又曰:「學到自家合做處,則別人做第一等事,雖拜而讓之可也。」  學者到怠惰放肆,總是不仁,仁則自是不息。  詩人於周公,從步履上看,便見得周公之聖,故曰:「赤几几。」凡人內不足者,或者讒謗之言,步履必至錯亂,不能安詳。如謝安折屐,豈能強製得住?故古人只求諸己,在己者定,外邊許大得失、禍福,皆不足動我,是故烈風雷雨弗迷。   先生曰:「予癸未在會試場,見一舉子對道學策,欲將今之宗陸辨朱者,誅其人,焚其書,甚有合於問目。且經書論表俱可。同事者欲取之,予則謂之曰:『觀此 人於今日迎合主司,他日出仕,必知迎合權勢。』乃棄而不取。」因語門人曰:「凡論前輩,須求至當,亦宜存厚,不可率意妄語。」  問: 「危微精一何如?」曰:「心一也,有人道之別者,就其發處言之耳。危微皆是不好的字面。何謂危?此心發在形氣上,便盪情鑿性,喪身亡家,無所不至,故曰 危。何謂微?徒守此義理之心,不能擴充,不發於四支,不見於事業,但隱然於念慮之間,未甚顯明,故曰微。惟精是察,二者之間,不使混雜;惟一是形氣之所用 也。皆從道而出,合為一片。」  本泰問「夜氣」。曰:「有夜氣,有旦氣,有晝氣。晝氣之後有夜氣,夜氣之後有旦氣,旦氣不牿於晝氣,則 充長矣。孟子此言氣字,即有性字在。蓋性字何處尋?只在氣字求。但有本體與役於氣之別耳,非謂性自性、氣自氣也。彼惻隱是性,發出來的情也能惻隱,便是氣 做出來,使無是氣,則無是惻隱矣。先儒喻氣猶舟也,性猶人也,氣載乎性,猶舟之載乎人,則分性氣為二矣。試看人於今何性不從氣發出來?」  永年問「配義 與道」。先生曰:「言此氣是搭合著道義說,不然則見富貴也動,見貧賤也動而餒矣。」  問「近讀《大禹謨》得甚意思」?「且不要說堯、舜是一個至聖的帝王,我是一個書生,學他不得。只這不虐無告,不廢困窮,日用甚切。如今人地步稍高者,遇一人地步稍低者,便不禮他,雖有善亦不取他,即是虐無告,廢困窮。」  陶說九德,皆就氣質行事上說,至商、周始有禮義性命之名。宋人卻專言性命,謂之道學,指行事為粗,不知何也?   何廷仁言「陽明子以良知教人,於學者甚有益」。先生曰:「此是渾淪的說話,若聖人教人,則不然。人之資質有高下,工夫有生熟,學問有淺深,不可概以此語 之。是以聖人教人,或因人病處說,或因人不足處說,或因人學術有偏處說,未嘗執定一言。至於立成法,詔後世,則曰格物致知,博學於文,約之以禮。蓋渾淪之 言,可以立法,不可因人而施。」  或問:「朱子以誠意正心告君如何?」曰:「雖是正道,亦未盡善。人君生長深宮,一下手就教他做這樣工夫,他如何做得? 我言如何能入得?須是或從他偏處一說,或從他明處一說,或從他好處一說,然後以此告之,則其言可入。若一次聘來,也執定此言,二次三次聘來,也執定此言, 如何教此言能入得?告君須要有一個活法,如孟子不拒人君之好色、好貨便是。」  問「慎獨工夫」。曰:「此只在於心上做,如心有偏處,如好欲處,如好勝處,但凡念慮不在天理處,人不能知而己所獨知,此處當要知謹自省,即便克去。若從此漸漸積累,至於極處,自能勃然上進。雖博厚高明,皆是此積。」   問「存心之說」。曰:「人於凡事皆當存一個心,如事父母兄長不待言矣。雖處卑幼,則存處卑幼之心;處朋友,則存處朋友之心。至於外邊處主人,亦當存處主 人之心。以至奴僕,亦要存一點心處之。皆不可忽略,只如此便可下學上達。《易》之理,只是變易以生物,故君子變易以生民。」  東郭子 曰:「聖人教人只是一個行,如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皆是行也,篤行之者,行此數者不已是也,就如篤恭而天下平之篤。」先生曰:「這卻不是聖人 言。學字有專以知言者,有兼知行言者,如『學而時習之』之學字,則兼言之。若博學之對篤行之而言,分明只是知,如何是行?如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亦如 是。此篤恭之篤,如雲到博厚而無一毫人慾之私之類。若篤行之篤,即篤志努力之類,如何相比得?夫博學分明是格物致知的工夫,如何是行?」東郭子曰:「大抵 聖人言一學字,則皆是行,不是知。知及之,仁不能守之。及之亦是行,如日月至焉,至字便是一般。守之是守其及之者,常不失也。如孔門子路之徒,是知及之 者;如顏子三月不違,則是仁能守之者。」先生曰:「知及之分明只是知,仁守之纔是行。如何將知及之亦為行乎?予之所未曉也。」  東郭子曰:「程子謂《大 學》乃孔氏之遺書,謂之遺書,正謂其言相似也,然聖人未嘗言之。若以格物為窮理,則與聖言不相似,何以謂之遺書?」先生曰:「謂之遺書者,指理而言,非謂 其言相似也。且曰聖人未嘗言之,甚害事。某也愚,只將格物作窮理,先從知止致知起。夫知止致知首言之,而曰未嘗言之,何也?」  東郭子曰:「我初與陽明先生講格物致知,亦不肯信。後來自家將《論》、《孟》、《學》、《庸》之言各相比擬過來,然後方信陽明之言。」先生曰:「君初不信陽明,後將聖人之言比擬過方信,此卻喚做甚麼?莫不是窮理否?」東郭子笑而不對。  先生曰:「汝輩做工夫,須要有把柄,然後纔把捉得住,不然,鮮不倒了的。故叉手不定,便撒擺;立腳不定,便那移。」  先生曰:「學者必是有定守,然不好的事不能來就我。《易》曰『鼎有實,我仇有疾,不我能即,吉。』若我無實,則這不好的事,皆可以來即我也。」   邦儒問:「近日朋友講及《大學》,每欲貫誠意於格物之前,蓋謂以誠意去格物,自無有不得其理者,如何?」先生曰:「格致誠正雖是一時一串的工夫,其間自 有這些節次。且如佛子寂滅,老子清靜,切切然,惟恐做那仙佛不成,其意可為誠矣,然大差至於如此,正為無格物之功故也。但格致之時,固不可不著實做去,格 致之後,誠意一段工夫亦是不可缺也。」  呂潛問:「欲根在心,何法可以一時拔得去?」先生曰:「這也難說。一時要拔去,得須要積久工夫 才得就。且聖如孔子,猶且十五志學,必至三十方能立,前此不免小出入,時有之。學者今日且於一言一行差處,心中即便檢制,不可復使這等。如或他日又有一言 一行差處,心中即又便如是檢制。此等處人皆不知,己獨知之,檢制不復萌,便是慎獨工夫。積久熟後,動靜自與理俱,而人慾不覺自消。欲以一時一念的工夫,望 病根盡去,卻難也。」  李樂初見先生,問:「聖學工夫如何下手?」先生曰:「亦只在下學做去。」先生因問:「汝平日做甚工夫來?」和仲 默然良久不應。先生曰:「看來聖學工夫只在無隱上就可做得。學者但於己身有是不是處,就說出來,無所隱匿,使吾心事常如青天白日纔好。不然,久之積下種 子,便陷於有心了。故司馬溫公謂『平生無不可對人說得的言語』,就是到建諸天地不悖,質之鬼神無疑,也都從這?起。」  先生曰:「鄒東郭云:『聖賢教人只在行上,如《中庸》首言天命之性,率性之道,便繼之以戒慎不睹,恐懼不聞,並不說知上去。』予謂亦須知得何者是人慾,不然戒慎恐懼個甚麼?蓋知皆為行,不知則不能行也。」  康恕問:「戒慎恐懼是靜存,慎獨是動察否?」先生曰:「只是一個工夫,靜所以主動,動所以合靜。不睹不聞靜矣,而戒慎恐懼便惺惺,此便屬動了。如大《易》『閑邪存其誠』一般,邪閑則誠便存,故存養省察工夫,只是一個,更分不得。」   章詔問「格物」。先生曰:「這個物,正如《孟子》雲『萬物皆備於我』物字一般,非是泛然不切於身的。故凡身之所到,事之所接,念慮之所起,皆是物,皆是 要格的。蓋無一處非物,其功無一時可止息得的。」聶靳曰:「某夜睡來有所想像,念頭便覺萌動,此處亦有物可格否?」先生曰:「怎麼無物可格?君子無終食之 間違仁,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亦皆是格物。」章詔因曰:「先生格物之說切要,是大有功於聖門。」先生曰:「也難如此說,但這等說來,覺明白些,且汝輩 好去下手做工夫矣。」  先生曰:「聖賢每每說性命來,諸生看還是一個、是兩個?」章詔曰:「自天賦與為命,自人稟受為性。」先生曰:「此正是《易》『一 陰一陽之謂道』一般。子思說『自天命便謂之性』,還只是一個。朱子謂『氣以成形而理亦賦』,還未盡善。天與人以陰陽五行之氣,理便在?面了,說個亦字不 得。」陳德夫因問:「夫子說性相近處,是兼氣質說否?」先生曰:「說兼亦不是,卻是兩個了。夫子此語與子思元是一般。夫子說性元來是善的,便相近,但後來 君著習染便遠了;子思說性元是打命上來的,須臾離了,便不是。但子思是恐人不識性的來歷,故原之於初,夫子因人墮於習染了,故究之於後,語意有正反之不同 耳。」詔問:「修道之教如何?」先生曰:「修是修為的意思,戒懼慎獨便是修道之功。教即『自明誠謂之教』一般。聖人為法於天下,學者取法於聖人皆是。橫渠 不雲『糟粕煨燼,無非教也』?他把這極粗處,都看做天地教人的意思,此理殊可觀。」  問:「戒懼慎獨,分作存天理、遏人慾兩件看,恐還 不是。」先生曰:「此只是一個工夫,如《易》『閑邪則誠自存』。但獨處卻廣著,不但未與事物接應時是獨,雖是應事接物時也有獨處。人怎麼便知?惟是自家知 得,這?工夫卻要上緊做。今日諸生聚講一般,我說得有不合處,心下有未安,或只是隱忍過去;朋友中有說得不是處,或亦是隱忍過去,這等也不是慎獨。」先生 語意猶未畢,何堅遽問:「喜怒哀樂前氣象如何?」先生曰:「只此便不是慎獨了。我纔說未曾了,未審汝解得否?若我就口答應,亦只是空說。此等處須是要打點 過,未嘗不是慎獨的工夫。」堅由是澄思久之。先生始曰:「若說喜怒哀樂前有個氣象便不是,須先用過戒懼的工夫,然後見得喜怒哀樂未發之中,若平日不曾用工 夫過來,怎麼便見得這中的氣象?」問:「孟子說個仁義禮智,子思但言喜怒哀樂,謂何?」先生曰:「人之喜怒哀樂,即是天之二氣五行,亦只是打天命之性上來 的。但仁義禮智隱於無形,而喜怒哀樂顯於有象,且切緊好下手做工夫耳。學者誠能養得此中了,即當喜時體察這喜心,不使或流,怒時體察這怒心,不使或暴,哀 樂亦然,則工夫無一毫滲漏,而發無不中節,仁義禮智亦自在是矣。」叔節又問:「顏子到得發皆中節地位否?」先生曰:「觀他怒便不遷,樂便不改,卻是做過工 夫來的。」  詔云:「近日多人事,恐或廢學。」先生曰:「這便可就在人事上學。今人把事做事,學做學,分做兩樣看了,須是即事即學,即 學即事,方見心事合一,體用一原的道理。」因問:「汝於人事上亦能發得出來否?」詔曰:「來見的亦未免有些俗人。」先生曰:「遇著俗人,便即事即物,把俗 言語譬曉得他來,亦未嘗不可。如舜在深山、河濱,皆俗人也。」詔顧語象先曰:「吾輩今日安得有這樣度量!」  呂沍野先生語錄   先生語學者曰:「近日做甚工夫來?」曰:「只是做得個矜持的工夫,於道卻未有得處。」先生曰:「矜持亦未嘗不好,這便是『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戒慎 不睹,恐懼不聞的工夫。但恐這個心未免或有時間歇耳。」曰:「然非有間歇的心,只是忘了。」先生曰:「還是不知。如知得身上寒,必定要討一件衣穿,知得腹 中飢,必定要討一盂飯吃,使知得這道如饑寒之於衣食一般,不道就罷了。恁地看來,學問思辨的工夫,須是要在戒慎恐懼之前,方能別白得天理,使做將去,是人 欲,即便斬斷,然後能不間歇了。故某常說聖門知字工夫,是第一件要緊的,雖欲不先,不可得矣。」  吳佑問?「人心下多是好名如何?」先生曰:「好名亦不妨,但不知你心下好甚麼名來。若心下思稷只是個養民的名,契只是個教民的名,怎麼便能千萬世不泯?把這個名之所以然上求則得之,未嘗不善。若只空空慕個名,不肯下手去做,卻連名也無了。」   何廷仁來見,問:「宣之在京一年,亦可謂有志者?」先生曰:「宣之甘得貧,受得苦。七月間其仆病且危,宣之獨處一室,躬執爨,自勞筋骨,未嘗見其有慍 色,可以為難矣。」廷仁對曰:「孔明、淵明非無才也,而草廬田園之苦,顏子非無才也,而簞瓢陋巷之窮,看來君子之學,惟重乎內而已。」先生曰:「然。古人 做工夫,從飲食衣服上做起,故顏子之不改其樂,孔明、淵明之所以獨處,皆其志有所在,食無求飽,居無求安耳。某常雲『季氏八佾舞於庭』,『三家以《雍》 徹』,犯分不顧,都只是恥惡衣惡食一念上起。此處最要見得,則能守得。」  惟時問:「先生常論尹彥明、朱元晦不同者何?」先生曰:「得聖門之正傳者,尹 子而已,其行愨而直,其言簡而易。若朱子大抵嚴毅處多,至於諫君,則不離格致誠正。人或問之,則曰『平生所學,惟此四字』。如此等說話,人皆望而畏之,何 以見信於上耶!」因論後世諫議多不見信於人君者,亦未免峻厲起之也。又問:「朱子與二程何如?」先生曰:「明道為人,盎然陽春之可掬,故雖安石輩,亦聞其 言而歎服。至於正叔,則啟人偽學之議,未必無嚴厲之過耳。」頃之歎曰:「凡與人言,貴春溫而賤秋殺。春溫多,則人見之而必敬,愛之而必親,故其言也,感人 易而入人深,不求其信,自無不信也。秋殺多,則人聞之而必畏,畏之而必惡,畏惡生則言之入人也難,將欲取信而反不信也。」  先生曰: 「父母生身最難,須將聖人言行,一一體貼在身上,將此身換做一個聖賢的肢骸,方是孝順。故今置身於禮樂規矩之中者,是不負父母生身之意也。」問:「格物之 格,有說是格式之格,謂致吾之良知在格物,格字不要替他添出窮究字樣來,如何?」先生曰:「格物之義,自伏羲以來未之有改也。仰觀天文,俯察地理,遠求諸 物,近取諸身,其觀察求取即是窮極之義。格式之格,恐不是孔子立言之意,故曰自伏羲以來未之有改也。」  楷問:「求仁之要在放心上求 否?」先生曰:「放心各人分上都不同,或放心於貨利,或放心於飲食,或放心於衣服,或於放心於宮室,或放心於勢位。其放心有不同,人各隨其放處收斂之,便 是為仁。」先生曰:「諸君求仁,須要見得天地萬物皆與我同一氣,一草一木不得其所,此心亦不安,始得。須看伊尹謂『一夫不獲,若己推而內之溝中』。是甚麼 樣心?」王言曰:「此氣象亦難。今人於父母兄弟間,或能盡得,若見外人,如何得有是心。」曰:「只是此心用不熟,工夫只在積累。如今在旅次,處得主人停 當,惟恐傷了主人;接朋友務盡恭敬,惟恐傷了朋友;處家不消說,隨事皆存此心。數年後,自覺得有天地萬物為一體氣象。」  先生曰:「人能反己,則四通八達皆坦途也。若常以責人為心,則舉足皆荊棘也。」  問「無事時心清,有事時心卻不清」。曰:「此是心作主不定,故厭事也。如事不得已,亦要理會。」  教汝輩學禮,猶隄防之於水,若無禮以隄防其身,則滿腔一團私意,縱橫四齣矣。  問「堯、舜氣象」。曰:「求這氣象,不在高遠,便就汝一言一動處求之,則滿目皆此氣象矣。」  子貢言「夫子之聖又多能也」,則以多能為聖之外。夫子乃謂「君子多乎哉!不多也」,言不是多,皆性分中事,則多能又不在聖之外矣。斯可見洒掃應對,精義入神,無二也。  問「修詞立誠」。曰:「如所說的言語,見得都是實理所當行,不為勢所撓,不為物所累,斷然言之,就是立誠處。如行不得的,言之,即是偽也」。  諸生有言及氣運如何,外邊人事如何者。曰:「此都是怨天尤人的心術。但自家修為,成得個片段,若見用,則百姓受些福;假使不用,與鄉黨朋友論些學術,化得幾人,都是事業,正所謂暢於四肢,發於事業也,何必有官做,然後有事業。」  司務呂愧軒先生潛   呂潛字時見,號愧軒,陝之涇陽人。師事呂涇野,一言一動,咸以為法。舉嘉靖丙午鄉書,卒業成均。時朝紳有講會,先生於其間,稱眉目焉。母病革,欲識其婦 面,命之娶。先生娶而不婚,三年喪畢,然後就室。父應祥,禮科都給事中,既卒而封事不存。先生走闕下,錄其原稿,請銘於馬文庄。與郭蒙泉講學谷口洞中,從 學者甚眾。涇野之傳,海內推之,薦授國子監學正,舉行涇野祭酒時,學約,調工部司務。萬曆戊寅卒,年六十二。  張石谷先生節  張節字介夫,號石谷,涇陽人。初從湛甘泉游,繼受學於涇野。涇野贈詩,稱其守道不回。嘗語學者:「先儒云:『默坐澄心,體認天理。』又云:『靜中養出端倪。』吾輩須理會得此,方知一貫真境,不爾,縱事事求合於道,終難湊泊,不成片段矣。」萬曆壬午,年八十卒。  李正立先生挺  李挺字正立,咸寧人。正、嘉間諸生,從涇野學,孤直不隨時俯仰。嘗自誦云:「生須肩大事,還用讀《春秋》。」往馬谿田所講學,死於盜,人皆惜之。  郡守郭蒙泉   郭郛字惟藩,號蒙泉,涇陽人。嘉靖戊午舉於鄉,選獲嘉教諭,轉國子助教,陞戶部主事。出守馬湖,年八十八。先生與呂愧軒同學,愧軒之父,其師也。辛酉計 偕,因呂師會葬,遂不行,有古師弟之風。其學以持敬為主,自少至老,一步不敢屑越。嘗有詩云:「道學全憑敬作箴,須臾離敬道難尋。常從獨木橋邊過,惟願無 忘此際心。」又云:「近名終喪己,無欲自通神。識拄乾坤闊,心空意見新。閉門只靜坐,自是出風塵。」  舉人楊天游先生應詔   楊應詔,號天游,閩之建安人。嘉靖辛卯舉於鄉,卒業南雍。時甘泉、涇野諸公皆講學,先生獨契涇野,出其門下。歸作道宗堂於華陽山中,祀濂溪以及涇野,動 止必焚香稟命。當世講學者無不與往複,而於心齋、龍溪,為陽明之學者,皆有微疵。先生之學,以寡慾正心為主本,不愧天為歸的,一切清虛玄遠之言,皆所不 喜。然其言多自誇大,而雌黃過甚,亦非有道氣象。如「工夫即本體」,此言本自無弊,乃謂「本體光明,猶鏡也;工夫,刮磨此鏡者也」。若工夫即本體,謂刮磨 之物即鏡,可乎?此言似是而非。夫鏡也,刮磨之物也,二物也,故不可以刮磨之物即鏡。若工夫本體,同是一心,非有二物,如欲岐而二之,則是有二心矣。其說 之不通也。  楊天游集  聖人之所以能全其本體者,不過能無欲耳。吾人不能如聖人之無欲,只當自寡慾入。欲,不獨聲色 貨利窠臼而已,凡一種便安忻羨,自私自利心,皆是欲。將此斬斷,方為寡慾,則漸可進於無欲。聖人亦豈逃人絕世,始稱無欲哉?聖人所欲,在天理上用事,有欲 與無欲同。雖其有涉於向慕,有涉於承當,所欲處無一非天理天機之流行矣。  吾人之學,不在求事物之侵擾我不侵擾我,只在處事物道理能盡 不能盡,是故居處時則不免有居處事之侵擾,然吾只在恭上做工夫,即其侵擾,亦天機之流行矣。執事不免有執事之侵擾,與人不免有與人之侵擾,吾只在敬上、忠 上做工夫,即其侵擾,亦無非天機之流行矣。從古聖賢處世處常處變,其誰不自侵擾中來?若惡其侵擾而生厭怠,便非學也。  朱、陸之所可辨所可議者,其言 也。朱、陸之不可辨不可議者,其人也。道之存於人,不貴於言久矣。苟不以人論學,而以言論學,不以人求朱、陸,而以言語求朱、陸,則今之紛紛、無怪其然。 今之學者,出處無朱、陸三揖一辭之耿拔,取予無朱、陸裂石斷金之果決,義利不分,聲色不辨,無朱、陸青天白日之光明,而所為黯闒垢濁,自以為心傳乎孔、 孟,而胸次則鬼魅跖尤,蠅營狗苟,入儀、秦、申、商之奸橐,而反呶呶於朱、陸之短長,可悲也夫!  平生矻矻,苦力於學,固以收放心為事 也。然思索義理,有未會心處,或至忘寢忘食,當食當寢,亦不知所食何物,所寢何地,此皆過用其心而不覺。至於詩文尤甚。吾之心,已放於詩之思索上去矣。生 平負性氣,每觸時艱,不覺感歎不樂,對友朋呶呶大言,此皆出於一時感憤意氣之私,吾之心已放於世變意氣上去矣。  今之學者,不能實意以積義為事,乃欲懸空去做一個勿忘勿助;不能實意致中和,戒懼乎不不聞,乃欲懸空去看一個未發氣象;不能實意學孔、顏之學,乃欲懸空去尋孔、顏之樂處。外面求討個滋味快樂來受用,何異卻行而求前者乎?茲所謂舛也。   聖人之心,如明鏡止水,故此心本體光明,猶鏡也;工夫,磨刮此鏡者也。謂工夫即本體,謂磨刮之物即鏡,可乎?鏡光明,不能不為塵垢所慁;人心光明,不能 不為物慾所雜。謂克治物慾,還吾心之光明,則可;謂克治工夫,即吾心之本體,則不可。謂刮磨塵垢,還吾鏡之光明,則可;謂磨刮工夫,即吾鏡之本體,則不 可。何也?工夫有積累之漸,本體無積累之漸,工夫有純駁偏全不同,本體無偏全,無純駁也。  龍溪曰:「學者只要悟。」余謂:「不解辯吾道禪說是非,不算作真悟。」龍溪曰:「學者只要個真種子方得。」余謂:「不能透得聲色貨利兩關,不算作真種子。」   今世學者,病於不能學顏子之學,而先欲學曾點之狂,自其入門下手處便差;不解克己復禮,便欲天下歸仁;不解事親從兄,便欲手舞足蹈;不解造端夫婦,便欲 說鳶飛魚躍;不解衣錦尚絅,便欲無聲無臭;不解下學上達,便自謂知我者其天。認一番輕率放逸為天機,取其宴安磐樂者為真趣,豈不舛哉?故余嘗謂學者,惟在 日用平實倫紀處根求,不在玄虛誇大門戶處尋討;惟在動心忍性苦楚中著力,不在擺脫矜肆灑落處鋪張。  靜坐者,或流於禪定;操存者,或誤於調息;主敬者,或妄以為惺惺;格物窮理者,或自溺於圓覺;存心養性者,或陷於即心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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