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的花襲人

07-22

賈寶玉的花襲人

——夢紅樓（13）

賈寶玉做為榮國府嫡派子孫，紅樓夢中萬千寵愛於一身，在現代來看，是標準的官（富）二代。他的身邊，大小丫鬟增減補缺，盥洗起居、端茶倒水、青春啟蒙、約束心性，各項分工做派，上下不少於二十多個。作者筆下著力刻畫的幾個關鍵人物，有溫柔和順似桂如蘭的襲人，有心比天高風流靈巧的晴雯，有恬淡不爭寧靜練達的麝月，有爽直闊朗察言觀色的秋紋，有手腳不幹凈被攆出去的丫頭墜兒（暗含「罪兒」之意），有經常被婆子乾娘大罵的丫頭春燕，有嘴巴乖巧被王熙鳳挖了牆角去的丫頭小紅（原名「紅玉」），有後來梨香院十二戲子散夥之後被分派到怡紅院的芳官……各人多面，不一而足。

都說寶玉果然是賈府的一塊兒寶貝，領導者分給他的丫鬟也必然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後選出來的。而這些大小丫鬟們，各有各的性格，各有各的好惡，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歸宿。端莊的得了如意才郎，尖刻的死在茅屋寒堂，擠破了頭搏出位的反倒揀了高枝成了別人的得力幹將，平靜淡泊的陪二寶夫婦貧賤守義到終了。身前事後，諸事皆由天定，冥冥之中，卻自有一番道理所在。

花氣襲人知晝暖。寶玉正是因了此句古詩，才把她改名為襲人的。而這句詩，恰好是襲人溫柔和順知冷知暖的性格寫照。她是賈府的領導者當作姨娘安插在寶玉身邊的，雖然長相不是最出眾的，卻因其對統治者的絕對順從、對服侍對象的絕對忠誠、對封建道德的絕對遵守、對離經叛道的絕對規勸，遂了統治者的心，痴心一片，為的是負責好寶玉思想不出邪僻，為的是寶玉安心讀書謀個好前程。

這樣一個忠僕形象，自來讀過紅樓的人普遍都不太喜歡她，原因或許有幾點：

第一便是她最愛打小報告。表面上她是寶玉的丫鬟，實則她卻是王夫人安插在寶玉身邊的眼線與喉舌。寶玉乖張邪僻的性格之下，王夫人實在擔心他會鬧出一些禍事，損了家道前途、門庭臉面。而襲人則成了她最佳眼目，得了什麼都一一跟她彙報。害得寶玉任何行徑都暴露在他們的監視底下，想想都怨氣。

第二是她圓滑周到的個性。房裡丫鬟之間鬧了彆扭，或者跟婆子間拌嘴生氣，最見襲人周旋左右不得罪的老好人形象。她是不是骨子裡這樣不清楚，但是從另外的一個角度上說，豈不正是她會做人攻心計的一種體現么？她是誰，統治者心中早已擬定好了的姨娘，能跟這些小丫鬟老婆子們爭風吃醋嗎？不是顯得她不夠賢良淑德嗎？眼前吃的一點兒小虧又如何？為的是以後呼風喚雨爬上主子的位置不是么？其實這樣的性格，在現當代社會裡依舊吃香。既不得罪小人，又合了上層的心意，自己非但不吃虧反倒有更大的好處等著。這才是做人的高境界呀！但是顯然，正直豁達的人們，對這樣過分圓滑世故的人，是極其憎惡的，不齒的。

第三是她對寶釵的萬分逢迎。她的個性其實正是寶釵的印證，這裡小丫要插一段：對於寶玉身邊丫鬟們的探究，網上高人很多，比如說八面玲瓏的襲人是寶釵的影子，隨性尖刻的晴雯是黛玉的寫照。還有人從她倆的名字上進行研究，「襲人」注重強調了一個「人」字，工於做人、人情練達、人際關係，多麼入世入俗的一個名字！而「晴雯」呢？晴空中一抹燦爛的雲霞，雖讓人驚艷卻易逝，對於晴雯的判詞「霽月難逢彩雲易散」正是如此道理。

回到正題，襲人心裡最清楚，在統治者們的眼中，豁達開朗、謹遵封建規章、符合綱常禮儀、懂得官運前程的寶釵，才是最合適寶玉妻子人選。再加上她本身骨子裡就與寶釵相似，雖然跟寶釵的滿腹經綸天差地別的她目不識丁，但卻一點兒也不妨礙她與寶釵的神交與溝通。每當寶釵誠心規勸寶玉多用功時，她便在一邊敲邊鼓，助寶釵一臂之力。一次她開玩笑試探寶玉，說過了年就讓哥哥把她贖回去，寶玉急了眼不肯她走，她便順勢以三個條件為要挾，第一不許說什麼死啊活啊的喪氣話，第二不許吃女孩兒嘴上的胭脂膏，第三要好好學習爭取個好前程。這三個條件你要是答應了，我打死都不離開你了。喜聚不喜散的寶玉聽了滿口應承，襲人樂在臉上喜在心頭啊。

可以想見，如果真是黛玉嫁給了寶玉為妻，估計她跟襲人這個姨娘的關係，那就只能一個詞概括：水火不容。實在不能想像寶黛二人正兒女情長，對著風花雪月吟詩弄賦，一個襲人不懂浪漫，舉著一本四書沖著寶玉柔聲規勸：二爺，您該讀書啦！這這這，叫個頑劣的寶玉何堪？叫個多心的黛玉何堪？——呵呵，其實這都是假如，想黛玉這樣靈秀脫俗的人，本就不是被愛情牽絆了的人。她懂愛情，卻是精神相通心有靈犀的愛情，與俗世無干，與柴米無干，與生活無干，更不可能屈就於跟別的女人共侍一夫，不完整的愛情，索性捨棄不要罷！正是那句「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吧！

第四，是寶玉對她戀母般的情感。寶玉愛她嗎？肯定不是。寶玉依戀她嗎？一定是的。歲數上她比寶玉大，女孩兒又都早熟，在年少不諳世事的寶玉身邊，衣食住行，大到收拾乖張脾性，小到審查丟了的一個扇子墜兒，她對寶玉的關懷備至，甚至做到了很多連王夫人都無法做到的事。

而在寶玉看來，她除了渾身上下蔓延著母性的光輝外，還是一個細挑身子、容長臉兒的年輕女人。其實她雖比不得晴雯長得那麼銷魂，也算是個美人兒，話又說回來，長相是賈府給寶玉選擇丫鬟的第一要素呀！所以襲人定然樣貌不差。十幾歲的少年，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寶玉喜歡襲人，不僅依賴於她的周到服侍，更有對年輕女孩子天性的一份親近的期許。從最初最單純的耳鬢廝磨，到寶玉在太虛幻境接受警幻仙子密授人事後試探性的半推半就，襲人在寶玉心中的位置，顯然比對其他丫鬟更深更濃厚。正因為這一點，寶玉才沒有在萌動的青春期犯下更為嚴重的倫常錯事。也正因為這一點，很多人，才不滿意寶玉跟她的這種主僕不主僕、夫妻不夫妻的曖昧關係。呵呵！

與別人死的死散的散的結局不同，襲人的結局異乎尋常地圓滿（高鶚續書），誰想寶玉與名伶蔣玉涵的一次邂逅，兩人對換的兩根汗巾子，成就了襲人與蔣這對美滿的婚姻。寶玉的出家，讓服侍二寶的襲人心灰意冷，賢德的寶釵不願她與襲人一起守空房，就給了襲人一個外嫁的機會。襲人哭哭啼啼，原先自己立誓說什麼死了也不離開這裡的，但是如今要食言，也對不住長久以來寶玉對自己的情意。可是一貫服從的性格又促使她不得不做出這樣的選擇。抱著必死的心上了花轎入了洞房，卻被蔣玉涵瞄見了腰間的那根茜香國進奉的大紅汗巾子，蔣玉涵急忙扯出自己身上的襲人親手給寶玉縫製的松花汗巾子，兩相一照，方曉：原來姻緣自有天定啊！不由得人不服命啊！

正是：

枉自溫柔和順，空雲似桂如蘭。堪羨優伶有福，誰知公子無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