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英雄之二：他們來了

中國的歷史書上說：元朝是中國歷史上最強盛的時期之一。它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在全國範圍內建立起來的以少數民族統治者為主的政權。蒙古族以其強大的武力，不僅征服了中原及長江以南地區，還將其控制範圍擴張至整個西亞。成為中國有史以來疆域最大的王朝。也就是在此時，中國政府設立澎湖巡檢司，開始對台灣進行有效的管理，西藏也正式成為中國版圖的一部分……

但是，到底是中國屬於元朝呢，還是元朝屬於中國？

要想說清楚這件事，得先說說咱漢人的由來。

漢人自有漢人的牛逼之處，早在公元前，漢人強大的政府組織已經建立了一千多年。那時，漢人國家的周圍遍布著被稱為「犬戎」「狄」的少數民族，因為其不開化，被漢人蔑稱為「蠻族」。

漢人的勤勞恐怕不是吹牛，絕對能數得上世界第一。從古到今，沒有一個民族像漢人一樣熱愛耕種。漢人所到之處，荒原必定會長出稻麥——今天不是還有人去西伯利亞耕種嗎？

漢人的熱愛和平也不是溢美之辭。喜歡種地必須熱愛和平，和平才能種地。侵略本身極具風險，而且妨礙耕種。游牧民族滿世界跑，但漢人不，漢人要固定在一個地方，即使少小離家，老了也要回來死。

漢人的第一個強大對手是游牧在瀚海的匈奴。漢人和匈奴一直打了三百年仗，漢人勝利了。吃了敗仗的匈奴分裂成兩部，一部向西逃亡，直接引發了歐洲的民族大遷徙和羅馬帝國覆滅。一部沒走，在公元一世紀時向漢人投降。這一部在三百年後聯合北方的鮮卑人、羯人、氏人和羌人發起叛亂，建立若干國家，持續三百多年，史稱「五胡亂中華」。

後來的一百多年裡，五胡全部被漢人同化。

然而，一波剛平，一波又起。在原先匈奴人的沙漠里，不知從哪裡來了剽悍的突厥人。他們輕騎馳騁，割據爭鬥，建立了若干汗國，然後在十二卡姆優美的旋律中飲酒作樂，翩翩起舞。

漢人的外患又一次來了。

漢人跟突厥人的戰爭也是持續了三百年，在公元九世紀，突厥人最後一個汗國回紇被徹底瓦解，北方的外患解除，漢人終於可以稍事休息了。

但老天爺不這麼看。

跟突厥人的戰爭大戲剛剛落幕，跟高踞在世界屋脊的吐蕃的戰爭隨即打響。漢人絞盡腦汁，以大棒（武力）和胡蘿蔔（文成公主）化解了這場戰事。回頭看北方，卻已經淪入了剛剛崛起的契丹之手。包括北京在內的燕雲十六州成了契丹的疆土。

漢人踉踉蹌蹌走到12世紀，更倒霉的事一件接一件來了。先是屬於鮮卑一支的女真在富庶的松花江兩岸建立了金帝國，立刻劍指契丹，在擊潰契丹的同時，把漢人的宋朝從中原趕到了長江以南。緊接著，蒙古人在漠北崛起，擊潰女真的同時滅亡了漢人的宋朝。

漢人第一次嘗到了亡國的滋味。

面對剽悍的蒙古人真的是無話可說的，他們的道理不僅跟漢人的道理不同，也跟所有人類的道理不同。例如在攻破花剌子模王國的重鎮不花剌城，成吉思汗準備屠城的時候，把居民召集到廣場上，他宣布說：你們必須知道你們都犯了滔天大罪，所以必須加以懲罰。你們一定會問，我有什麼證據證明你們犯罪？那我告訴你們，我成吉思汗就是上天的災禍，如果你們沒有犯罪，上天怎麼會派我來屠殺你們？

蒙古人滅亡富庶而柔弱的宋朝全面佔領中國以後，立刻開始給民族評級。蒙古人肯定是一等民族，戰勝者嘛。然後的次序分別是色目人、漢人、南人。這裡說的漢人是專指中國北方接近游牧民族地區的漢人，他們早已混血，而南人則是長江以南的漢人，相對來說血統純粹。

這種民族壓迫在中國歷史上是罕見的。

王安石詠廬山詩：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

從縱的方向看：元朝是中國歷史上的一個偉大朝代，元朝屬於中國歷史。

從橫的方向看：元朝的疆域遠遠超過中國版圖，中國屬於元朝。

其實，客觀的說，蒙元的開國元勛從來就沒有承認過自己是中國人，一直到北元的滅亡，也沒有幾個蒙古人認同中國。

過去的中國政府對此是十分清醒的，我翻過資料，在中蘇論戰的「九評蘇共中央公開信」中，中共對蘇共批評中國奉行了成吉思汗的沙文主義時憤怒的回擊說，成吉思汗不是我們的，我們中國和你們蘇聯只不過是先後被成吉思汗侵略而已。

這個觀點應當說是實事求是的。

元朝失敗以後，除了兀良哈三部以外，其餘全部退出中國，就是一個例子。

有朋友說：蒙古歷史上是由黃金家族統治的，而黃金家族的嫡傳血統一直在內蒙古，所以說元朝是中國。

金正日有一個兒子一直在澳門生活，我們能說北韓屬於澳門特別行政區嗎？

有朋友說：元朝曾經有效地統治了中國，所以說元朝是中國。

日本人也曾有效地統治了台灣。

沒錯，忽必烈是在建立元朝時發表過一篇詔書，說他想當中國人——一閃念的想法而已，而且有頗濃的統戰味道。

沒錯，元朝的國號取自易經，元朝也沿用了中國的紀年。

但這些都不足以說明問題。

歷史學家克羅齊曾經說過，一切歷史都是當代歷史。他的意思是說，所有的歷史學家在撰寫歷史的時候，都會自覺不自覺的以今天的眼光審視古人，在紛紜的歷史事件中選擇有利於當今政治的材料。胡適之也說過這樣的話：「實在是我們自己改造過的實在。這個實在裡面含有無數人造的分子。實在是一個很服從的女孩子，她百依百順地由我們替她塗抹起來，裝扮起來。好比一塊大理石到了我們手裡，由我們雕成什麼像。」（《胡適作品集》第四集，台灣遠流出版公司，1986年10月）

但是我們不可以為了今天的政治需要就罔顧歷史事實，任意取捨或者歪曲。

蒙古族無疑是中華民族的一員。但是，這並不等於蒙古歷史就是中國歷史。蒙古人在佔領中國的同時或前後，也佔領過歐亞大陸。如果我們非要把被佔領的歷史說成是兄弟鬩於牆的歷史或者更不害臊的說成是大統一的歷史，那俄羅斯人、波蘭人、匈牙利人、敘利亞人、埃及人、印度人、土耳其人、伊朗人……都可以把被佔領史說成是他們國家的光榮歷史。

內蒙古無疑是當今中國的一部分，但這也並不能說蒙元歷史就是中國歷史。在前蘇聯以至今天的俄羅斯聯邦，有四個蒙古族的加盟共和國——布里亞特共和國、卡爾梅特共和國、韃靼斯坦共和國、圖瓦共和國。我們做的，他們更可以做。

蒙古人統治俄羅斯的時間要比統治中國的時間長得多，而且，他不僅統治了俄羅斯250年，還在之後的400多年時間裡大量的與俄羅斯人混血。鬧得歐洲都為此有了一句著名的俗語：剝開一個俄羅斯人，就會看到一個韃靼人。斯拉夫民族彪悍尚武的性格就是深受蒙古人的影響。

另外，許多蒙古各汗國的貴族後來都在俄羅斯公國當起了公務員，這些蒙古貴族成為很多俄羅斯大公和俄羅斯貴族的姓氏起源。世人都知道，沙皇家族有蒙古血統，伊凡四世的親娘葉列娜是成吉思汗的直系後裔，就連彼得大帝也長了一張蒙古人的臉。慷慨的蒙古人不僅把血統傳給了俄羅斯人，還為俄羅斯貢獻了兩位沙皇——鮑里斯沙皇和費德爾戈杜諾夫沙皇——和六位皇后。

但是，他們從不說自古以來如何如何。

魯迅在《隨便翻翻》中對此做過這樣的評論：「幼小時候，我知道中國在『盤古氏開闢天地』之後，有三皇五帝.....宋朝，元朝，明朝，『我大清』。到二十歲，又聽說『我們』的成吉思汗征服歐洲，是我們最闊氣的時代。到二十五歲，才知道所謂這『我們最闊氣的時代』，其實是蒙古人征服了中國，我們做了奴才。直到今年（指1934年-引者）八月里，因為要查一點故事，翻了三部蒙古史，這才明白蒙古人的征服『斡羅思』，侵入匈、奧，還在征服全中國之前，那時的成吉思還不是我們的汗，倒是俄人被奴的資格比我們老，應該他們說『我們的成吉思汗征服中國，是我們最闊氣的時代』的。」

魯迅是可以被定性為漢奸了，照他的觀點，中國就是蒙古的一部分。

事實亦如此，當時的中國只是在蒙古人鐵蹄下滅亡的無數國家之一。有人說蒙古帝國和中國之間的關係，就好像大英帝國和印度的關係，成吉思汗和中國人的關係，就好像維多利亞女王和印度人的關係，還真有幾分相像。把成吉思汗說成中國人，這種行為就好比印度人說大英帝國是印度歷史上的最強朝代，維多利亞女王是印度人一樣的荒唐。如果這個說法可以成立，俄羅斯也可以說成吉思汗是俄羅斯人，伊朗也可以說成吉思汗是伊朗人，中亞諸國也都可以說成吉思汗是他們國家的人。

古代國家認同是以民族和文化為標準的，而不是以疆域做為標準。古代國家疆界是不斷變化的，存在著大量的游牧民族國家，難以用版圖來明確國家和民族。但民族認同是不會變化的，是以民族認同組織國家。如果按地域標準來判斷，那麼任何一個古代國家都不可能滅亡了，就無法解釋古埃及，古巴比倫，古印度滅亡的事實。

如果成吉思汗不算中國人，那他的孫子忽必烈算中國人嗎？說老實話，起碼忽必烈第一次在中國建立起蒙古人的政權從而成為中國的統治者之前，他不是中國人。

他是中國的統治者，但他不是中國人。

如果因為他是中國的統治者就把他說成是中國人，他便是在元朝建立的那一瞬間成了中國人的。如果這個邏輯可以成立，那他的幾個兄弟就會分別成為不同國籍的人——拔都統治俄國，他是俄國人，旭烈兀統治伊朗，他就成了波斯人。

有史家說，無論如何忽必烈是想做中國人的，否則他為什麼會以大哉乾元來做他的國號？其實，這極可能是忽必烈的統戰伎倆——你以為只有中共會統戰？大元這個國號純粹是為了忽悠中國人的，讓你們自以為你們的儒家文化無堅不摧，四夷都會臣服於你們的文化。在蒙古佔領中國，中國成為蒙古的一部分之後，為了愚弄中國人的正統觀念，忽必烈給他的新朝取了這樣一個名字，但這個名字只是對中國人用。但在蒙古內部，他仍然是蒙古大汗，領導著他的各個汗國併兼任元朝皇帝

忽必烈確實有一點點漢化，這表現在他略懂一些漢語。最初的時候元朝整個就是外國人統治中國，蒙古派到各地去做鎮守的這些「達魯花赤」們也沒有一個會說漢語的。你翻開蒙古的史書，他們一舉例子就是波斯怎麼著，亞歷山大大帝怎麼著，根本不提中國。這是因為他在征服中國之前，已經接觸了伊斯蘭文明和基督教文明，他壓根兒就不喜歡你的儒家文明。蒙古人什麼都見過，什麼教都信，蒙古很多皇帝都是基督徒，而且人家宗教信仰是絕對自由的，想信啥就信啥，不明白中國人為啥就要罷黜百家，獨尊儒術。

別看蒙古人沒什麼文化，他還真看不起你的那一套。

大家都知道，在宋朝的時候，中國的富庶和安定在世界範圍內首屈一指。人口一億，沒有一個失業下崗的，人人安居樂業，著名的例子是武大郎，一個侏儒，就靠拎個籃子走街串巷賣炊餅，居然有房住還能養活媳婦，工商稅務城管都不來騷擾。宋朝的工商業高度發達，全國百萬人口以上的城市就有好幾個，像開封、杭州、揚州、南京、蘇州、泉州、廣州等等。

而此時的西方，那是真寒磣。最大最繁華的城市威尼斯，人口不過十幾萬，還不如中國的一個郡縣。

宋朝的瓷器、絲綢、茶葉那時都是絕對的奢侈品，當然也沒有如今的假冒偽劣，都是實打實的好東西。這些寶貝源源不斷地運抵歐洲各個港口，對外貿易利潤驚人。整個歐洲只有王室成員以及貴族和一些大商人的家眷才有可能享用。那時威尼斯的小巷裡若是有一富家女子穿著絲綢衣裙曼妙地走過，就如同今天在中國挎個LV包招搖過市一樣吸引人的眼球。

當年中國的牛逼程度今天的人們很難想像。瑞典皇后露易莎在寫給母親的信中，形容國王送給她的生日禮物是多麼令她目眩神迷，驚喜萬分。她寫道：「國王陛下為我專門訂製了－座中國宮殿，衛士們穿上了中國宮廷的武士制服，我的長子則打扮成中國王子，站在前廊等我。屋裡到處都是品味高尚的中國瓷器、漆櫃、織錦，國王陛下甚至還為我安排了『中國芭蕾』。」

在當時的歐洲，所謂「中國風格」席捲歐洲王公貴族的家園宅邸。從廊間到花園，從客廳座椅到寢宮眠床，每樣東西都必須是中國式樣。在當年的時尚雜誌里，有人抱怨說，獵狐的公子哥兒們策馬跨欄時跌斷了腿，如果發現那柵欄居然沒有帶點「中國風味」，會非常的遺憾。

然而，蒙古的大舉入侵，使中國繁華的城市成為廢墟，優秀的工匠成為刀下之鬼，肥沃的良田成為草場，精美的建築成為灰燼……

和蒙古鐵騎在中原大地的所作所為相比，日本人真的可以算作是親善有加。蒙古騎兵所到之處，漢人被大規模的屠戮。有人統計，從1206年蒙古開始進攻中國到1368年被朱元璋趕出中國，殺死的漢人僅北方就有三千萬之眾，而南方尤甚。

甚至所有漢子女子在出嫁前，都必須被蒙古領主XX過以後才能嫁人。

當然，世界其它國家和民族也未能倖免——全世界死於蒙古戰爭的人達到一億三千萬以上。

但是，經歷過長期的暴虐後，我們成千上萬的人民熱愛上了這個偉大的新祖國，他們對元朝的向心力遠遠超過了不久前的宋朝。

首先應該提到的人就是郝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