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中國新詩40年》與趙曉虎先生商榷
詩論,雜談
讀《中國新詩40年》與趙曉虎先生商榷趙曉虎 文/ 耿麗娜
趙曉虎先生你今年8月下旬寄來的大作《中國新詩40年(1968—2008)》,放在床頭多時,終於被我讀完了,頓感一種輕鬆。那時,我正處在特殊時期,太多的事情等著處理,沒有時間和心情讀書。學術著作,需要認真仔細地閱讀,所以拖到現在才能把它讀完。
《中國新詩40年》對近40年來中國新體詩歌的發展脈絡、流派進行了梳理,內容豐富,資料翔實,洋洋洒洒,讀來讓人耳目一新。此書像在歲月沙灘上撿拾起一枚枚五彩斑斕的貝殼,再現了即將被時光風乾的一大批詩人、他們的詩歌和流派紛爭的歷史潮流。
詩是最重要的文學形式之一,中國古詩對中國人的影響是巨大的,甚至可以說是深入骨髓的。詩教人向善、向美,中國人的民族性格形成,詩的熏陶佔有重要的地位。那些喚起美的享受的詩句,代代相傳,從孩提時期直到老年,成為最好的、不可或缺的人生伴侶。
然而在今天物慾橫流的社會環境中,在金錢和地位成為衡量人的價值的時尚中,詩歌竟然成了一個冷門,詩人則被視為瘋子,詩歌理論研究者更是寥寥無幾,詩已淡出了人們的生活。
新詩是相對舊體詩而稱的,在它百年歷史中,曾有過震聾發聵的短時的輝煌,在新文化運動中起過吶喊和喚醒民眾的作用。然而,很快就風光不再,最後連人們茶餘飯後閑談的「榮耀」都消失殆盡,這不能不引起思索——這究竟是為什麼?趙曉虎先生這本新詩研究的學術著作,對當代新詩給予了熱情的關注,對新詩的生存狀態進行認真梳理,引導縱向探討,十分難能可貴。
我不是專業詩人,只是偶然涉足,興之所至,也會去尋覓能解心結的詩意語言,竟博得了不少讚譽。我是天馬行空,獨來獨往,不入詩流,自吟自樂,對近幾十年詩歌的發展脈絡和流派並不了解。現代詩人給我留有印象的只有那麼幾位:艾青、北島、食指、海子、顧城、汪國真等,能夠記住的也就是那麼幾個詩句:「為什麼我的眼裡常含著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相信未來,熱愛生命」、「面對大海,春暖花開」、「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我不去想是否能夠成功,既然選擇了遠方,便只顧風雨兼程」。
因此讀你的這本書,還真讓我有點不好意思,我自詡在寫詩,卻原來有那麼多的詩人我全然不知。那麼多詩歌的流派,像什麼「地下詩歌」、「抽屜詩歌」、「朦朧詩」、「後朦朧詩」、「荒誕派詩」、「下半身」、「垃圾派」、「廢話寫作」、「口水詩」等等,個別的還曾偶然相顧,大多僅僅聽過門派名稱,從未想去深入探個究竟,那些相關的學術概念我全屬「外行」。由此看來,我竟是誤打誤入踏了這一行的門檻,慚愧! 有朋友說,當寫作成為你生活中的一種熱愛時,應該對詩歌發展和現狀有所了解。
是的,當詩人們在詩壇張揚、在為流派的高下、誰是領袖人物進行爭論的時候,我沉浸在書的海洋,蕩漾在音樂的旋律、陶醉在舞蹈的丰采、沉浸在繪畫的詩意里,在美的意象里陶冶自己。雖然我生性敏感、多情,愛幻想,比別人更容易發現美好的事物,很早就有寫詩的衝動,少女的情懷就曾悄悄地藏在了日記里。但很慶幸,我沒有把詩人作為職業。在理想與現實碰撞中,我選擇了現實,抓住了歷史上千載難逢轉瞬即逝的機遇,自己把握自己的命運,也讓生活有了詩意。我對崔健的歌——《一無所有》這首帶著生命的印記、充滿張力的詩,情有獨鍾,感慨極深。靠公權力的施捨才能生存的「一無所有」的境況,令多少人為之心顫。詩人海子,是否也曾一無所有,我不知道。我只記得曾看過關於他的一篇報道:海子卧軌自殺後,屍體解剖時發現胃裡什麼食物都沒有,只有幾瓣腐爛的桔子。我想,能吟唱「面對大海,春暖花開」充滿活力和理想的人,當他年輕生命戛然而止時,是否曾後悔作了一個詩人,抑或他更願意劈柴、喂馬,做一個普通人?
二 詩人是幹什麼的?詩人是通過詩表述和感慨對世界的看法的。
詩人自古多才情,「不平則嗚」、「詩言志」,這是詩人所以受尊敬的人格和氣格。
細讀此書所介紹的詩人的身世與詩作,讓我體會了一把詩人與歷史、社會的關係。
例如文革時期「地下詩人」灰娃的詩歌。《我額頭的青枝綠葉……》,是作者代一位被迫害致死的亡靈所作的控訴。但詩中並沒有聲嘶力竭的吶喊,只有意象從容的語言,卻深藏著難壓的憤怒,讓人能領略那欲訴難言、腥風慘雨的時代,隨著詩行而動容、傷感、憤慨。——
清風揚起的琴聲里/ 我俯瞰下界的血色背景/ 一排排刑具依然掛在牆上/ 看看我這傷痕密麻的心吧// 清風把這音樂揚起/ 琴聲悠長薩克斯鳴咽/ 燭火搖曳青枝綠葉輕顫/ 樸素高貴的葬禮// 終於我望見遠處一抹光/ 拂去我額上的冰凌/ 我被這音樂光亮救起/ 徹底剝奪了你們的快意
我似乎看到了灰娃那憂鬱而悲傷的眼神,緊張而高貴的心靈,以及敏感而脆弱的神經。
牛漢曾被打成胡風分子、右派分子、文革中又經歷苦難,但我第一次讀到牛漢的詩。《華南虎》這首隱喻詩,只有經歷苦難而沒有失去理想的人才能寫得出來——
籠里的老虎/ 背對膽怯而絕望的觀眾/ 安詳地卧在一個角落/ 有人用石塊砸它/ 有人向它厲聲呵喝/ 有人還苦苦勸誘/ 它都一概不理!// 又長又粗的尾巴/ 悠悠地在拂動/ 哦,老虎,籠中的老虎/ 你是夢見了蒼蒼莽莽的山林嗎?/ 是屈辱的心靈在抽搐嗎?/ 還是想用尾巴鞭擊那些可憐而又可笑的觀眾?// 我終於明白…… 羞愧地離開了動物園,恍惚之中聽見一聲石破天驚的咆哮,有一個不羈的靈魂掠過我的頭頂騰空而去,我看見了火焰似的斑紋,火焰似的眼睛,還有巨大而破碎的滴血的趾爪!
這是受壓迫者的血性張狂,是對迫害人的政治運動的咀咒。牛漢的《華南虎》使他詩人的本色與歷史使命感得到淋漓盡致的宣洩。
從書中我還讀到艾青《古羅馬的大鬥技場》那首頗有分量的長詩。——
再看那一層層的看台上/ 多少萬人都在歡欣若狂/ 那兒是等級森嚴、層次分明/ 按照權力大小坐在不同的位置上/ 王家貴族一個個悠閑自得/ 旁邊都有陪臣在阿諛奉承;/ 那些宮妃打扮得花枝招展/ 與其說她們是來看角斗/ 不如說到這兒展覽自己的青春/ 好象是天上的星斗光照人間;/有「赫赫戰功」的/ 生活在/ 奴隸用雙手建造的宮殿里。// 說起來多少有些荒唐—— 在當今的世界上/ 依然有人保留了奴隸主的思想/ 他們把全人類都看作奴役的對像/ 整個地球是一個最大的鬥技場
詩人艾青以博大的情懷,從歷史的高度,化筆為劍,論古剌今。詩人不是革命家,但他們的詩往往會融入推動歷史前進的雷聲,迎接新時代的曙光。
讀著當時已七十多歲的詩人艾青於1979年創作的這首詩,讓我想起了胡適1922年寫的短詩《威權》 ——
坐在山頂上/ 指揮一班鐵索鎖著的奴隸替他開礦/ 他說:「你們誰敢倔強?/ 我要把你們怎麼樣就怎麼樣!」/ 奴隸們做了一萬年的工/ 頭頸上的鐵索漸漸的磨斷了/ 他們說:等到鐵索斷時/ 我們要造反了!」/ 奴隸們同心合力/ 一鋤一鋤的掘到山腳底/ 山腳底挖空了/ 「威權」倒撞下來/ 活活的跌死!
這兩首詩隔著半個世紀,竟然是同樣的思考,同樣的語境。天性自由的詩人,殊途同歸地把犀利的筆作為投槍,投向專制、黑暗和蒙昧。
食指的那首《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感情真摯,言之有物,層層遞進,是一首發自內心與生命體驗的作品。文字宛如一幅立體的畫面,把我帶進那捲入上山下鄉大潮的熙攘站台,感受「一聲雄偉的汽笛長鳴/ 北京車站高大的建築/ 突然一陣劇烈的抖動」的歷史瞬間。正如你書中點評:「詩篇以藝術方式見證歷史,成為那個時代宏大歷史事件最直接的抒寫與印記。」
我也喜歡食指那首《相信未來》,認同你所評:「這首詩是『文革』時期少有稱得上詩歌的作品。」——
當蜘蛛網無情地查封了我的爐台/ 當灰燼的余煙嘆息著貧困的悲哀/ 我依然固執地鋪平失望的灰燼/ 用美麗的雪花寫下:相信未來// 當我的紫葡萄化為深秋的露水/ 當我的鮮花依偎在別人的情懷/ 我依然固執地用凝霜的枯藤/ 在凄涼的大地上寫下:相信未來// 我要用手指那湧向天邊的排浪/ 我要用手撐那托起太陽的大海/ 搖曳著曙光那溫暖漂亮的筆桿/ 用孩子的筆體寫下:相信未來
詩作清新流暢,以充滿希望的光輝命題,合適朗誦的藝術感染力,給予蹉跎歲月中陷入迷霧青年群體心靈安慰,詩充滿了希望,引人振奮。時至今日,我依然像食指一樣「相信未來」,未來的中國,一定是自由、民主、法制、公平、正義、光明,充滿朝氣的美麗中國。 三
但是,——這裡不得不用「但是」——新詩從一開始就帶著先天的缺陷。 為你的書作「序」的張延文先生認為:「新文化運動一開始就將矛頭指向了傳統詩歌,新詩應運而生。詩歌被作為社會革命的工具被充分利用。新中國成立後,文學創作全面的政治化,詩歌基本上淪為社會政治運動的工具,導致詩歌藝術性的喪失。」
他這裡指的是政治的因素。自由體詩伴隨著新文化運動而誕興起,向舊倫理、舊道德進行討伐,它表達情緒直接,不必像古體詩那樣委宛,曲折、含蓄,甚至口號都可直接進入。但是後來強調必須服從政治鬥爭的需要和成為階級鬥爭的工具,詩歌就變成了政治口號的修飾和政治概念的註腳,詩人悲天憫人的天性、敏感的神經和活躍的思維被禁錮,意識變了,藝術性也就大打折扣。
新詩的先天不足還有技術層面的因素。詩是文學體例中最有藝術屬性的門類。詩屬於文學的韻文系列,所謂「無韻不成詩」是也(當然,有韻的不一定就是詩)。韻是音節的收尾音,韻相同的字重複在句末出現,形成了節奏感和音樂感,適於吟頌和記憶,稱為押韻。這是中國詩歌值得繼承的優秀傳統,二千多年前的詩歌總集《詩經》即已確立了這個傳統,雖然經歷了數千年的發展演變,但始終沒有丟掉詩韻。
二十世紀新文化運動是一場革命,白話文取代文言文是其先導,這種被稱為自由體詩的新詩,不再用韻和平仄格律,以示對舊文化的決裂。自由體詩由西方引進,也稱譯體詩。其實西方的詩也是有韻的,有少數作家寫無韻詩,雖不押韻,但要嚴格遵守其他格律,如相同的音步、位元組,相同間隔的輕重音和頓。總之它與音樂是有天然關係的,因此才有眾多詩作被輾轉傳頌,千古流芳,永葆著生命的青春。由於中西語言文字的巨大差異,早年的詩歌翻譯者在翻譯西方詩歌時,找不到可以替代的韻字來演繹原詩的韻律,文學水平所限,只好硬譯為無韻、無律可尋的「自由體」詩,即把有韻的詩歌變成了無韻的散文,只不過用分行斷句來加以修飾而已。
白話文運動的確使格律嚴謹的舊體詩失去了大量的受眾,在表達現代社會繁雜的事物和現代人複雜的心態方面,舊體詩受格律的拘束,不如自由體詩那樣直接。但是自由體詩因天生所缺音韻節律的美感(即缺乏詩味),雖然不斷出現各種「體」,卻無法獲得讓人記住的「看家本領」,更不用說傳頌了。此二者共同造成了當代詩的失落地位。文章上段所列舉灰娃、牛漢、艾青及胡適的作品,也都存在這樣的不足。
前些日子,在舊書攤上購得上海譯文出版社早年出版的《萊蒙托夫詩選》,翻譯家余振的「譯本序」,證實了我上述的論點:——
「萊蒙托夫是一個很嚴格的以俄羅斯『格律詩』體寫詩的詩人。為了傳達原作的格律,我最初翻譯萊蒙托夫的時候,採用了我們前輩們已經用過的『格律體』。我知道,限於自己的中外文水平,這樣做簡直是自討苦吃,但還是不自量力地試了一試。這就是這部詩選中已經選入的、最早譯出的《希望》、《三棵棕櫚》、《葉》、《海上公主》等四篇。實驗結果,自己覺得不滿意。不過總認為前輩詩人這樣的做法是應該學的。這樣翻譯雖然不敢說已把原詩的格律介紹過來,但起碼可以讓讀者知道原詩不是像我們的『自由詩』的自由詩。
還記得有一次坐火車旅行時,我的對面坐了一位西安外語學院的學生。閑聊中她告訴我,她的外語老師非常痴迷英語詩歌,每次上課都會給學生們朗誦。學生們雖然聽不太懂,但老師口中吐出位元組圓潤的字母,抑揚頓挫的節奏,反覆出現的同韻的尾音,的確像唱歌一樣好聽。看著處於自我陶醉中的老師,學生們也常常感動。當時我留了那個學生的電話,想與她的老師探討一下英語詩歌韻律和中國的新詩,可惜因為電話號丟失,失掉了探討的機會。
確實,漢語翻譯西語,西語翻譯漢語,屬於全然不同的語境的語種對接,詩歌類的文學作品尤其如此。除非翻譯者西語、漢語都處在一流的水平,又有很深的雙語文學的造詣,否則,不可能翻譯出高水平的作品。可以說,最初對西方詩蹩腳的翻譯,誤導了中國新詩的發展,導致了現代詩與古代詩歌優秀傳統的背離,出現了不倫不類的文字和句式,從而丟掉了中國詩歌的神韻。這就是翻譯家余振寫到的:「原詩不是像我們的自由詩的自由詩。」由此看來,無論西方詩歌還是中國的詩歌,詩性的語言是詩必然的要素,詩要有韻才耐品味。
四
就在我撰寫這篇文章時,偶然讀到《北京晚報》2012年11月24日的一篇報道:《李亞鵬:一個現實的理想主義者》。其中有一段小標題是「我希望每個人都接觸一下戲劇和詩歌」。李說:「我們這一次請了『詩家歌』團隊來做演出。這些人中,只有兩個是真正的詩人,其他都有自己的職業,是詩歌的愛好者,這樣的人員設置,其實就是想告訴大家,每個人都可以成為詩人。我前幾天發了一個微博:『敞開胸懷就是詩人』。」
李亞鵬在這裡既說每個人都可以成為詩人,又說這個詩的團隊只有兩個是真正的的詩人,他把詩人分為真正的和有自己職業的即業餘的兩種。他所說的真正的詩人應是在作協等「體制內」,靠寫詩或領導別人寫詩、能掛上協會官職、拿國家俸祿的人、有資格推薦作品的專家、裁判別人作品好壞的評委,這些「真正的詩人」也就是被認作「詩壇精英」的一批人。
敞開胸懷就是詩人嗎?
當然,詩人必須「敞開胸懷」,但能「敞開胸懷」的卻不一定是詩人,他可能是莽漢,也可能是喝多了酒的官腐,還可能是因成名夢難圓而當眾脫光衣服朗誦的「詩人」。
但是「詩家歌」團隊只有兩位「真正的詩人」, 其餘的是業餘的詩歌愛好者、但是有可能成為「真正的詩人」的人。他們如何成為「真正的詩人」,李亞鵬沒解釋清楚。
李亞鵬不是詩界的人,他的話也許是詞不達意,但「任何人都可以成為詩人」,正是詩壇的現狀。那麼的「真正的詩人」們寫什麼樣的詩呢?
最典型是前幾年代替汶川地震死難者在廢墟下吟詩的山東省作協副主席王xx。他在《廢墟下的自述》中吟唱道,在中國「作鬼也幸福」,還盼著爬出墳頭「看奧運,同歡呼」。他的想像力不可謂不豐富,可是代錯了言,褻瀆了不幸的亡靈和陷入巨慟的遇難者家屬,為此遭到民眾的痛擊。
更有轟動效應的是「魯迅文學獎」評委趙xx,她用被戲稱為「梨花體」的口水詩宣告,任何毫無意義的大白話敘述,都可以直接變成詩,只要分行斷句就行。她的代表作是《一個人來到田納西》,這是把一句小學生的造句,拆成為四句的所謂詩:「毫無疑問/ 我做的餡餅/ 是全天下/ 最好吃的」。公眾質疑這大白話也算是詩嗎?「梨花體」挑戰大眾的文化和智商,終於激起公憤。大眾雖然遊離於新詩之外,但還是有不少人在冷眼審視著它,「梨花體」戲弄大眾,超越了大眾底線,成了韃伐對象就是它的必然下場了。
譚五昌先生為《新詩》一書寫的「序」中,有這樣一段文字:「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著者還在第五章『九十年代詩歌寫作中專門提出並探討了『汪國真現象』,這在以學院派為研究主題的中國當代新詩論著作中很少見的情景。從詩歌美學與藝術價值層面論,汪國真的詩歌寫作缺少文學史地位與價值的。」對汪國真本人的詩,這裡不想作評價了,我只是想問,當前中國詩壇還有具有文學史價值的人嗎?
2010年10月,體制內的文學機構給他們認為具有文學史價值的人頒獎,「魯迅文學獎」詩歌獎桂冠就拋給了紀委書記車延高。獲獎詩人作品之一《徐帆》——
徐帆的漂亮是純女人的漂亮/ 我一直想見她/ 至今未了心愿/ 其實小時候我和她住得特近/ 一牆之隔/ 她家住在西商跑馬場那邊,我家/ 住在西商跑馬場這邊/ 後來她紅了/ 夫唱婦隨/ 拍了很多叫好又叫座的片子
這位戴著中國作協會員和國家一級作家的桂冠,把一句大白話分成好幾行的「回車鍵里的官詩」,應當是被專家、學者、文壇領導認為有文學史地位與價值的 「真正的詩人」了。評委的評語是:「難得一個堅硬的市紀委書記有如此柔軟的詩心……」但是他的詩被公眾否定,被網友認為是繼趙麗華「梨花體」之後又一「口水詩」的代表,戲稱為「羊羔體」。其詩讓人無法卒讀,更不用說去體會詩中有無美感了。
如今的詩壇﹙如果還有詩壇的話﹚,亂象叢生的現象在日益加劇,還不知今後又會生出多少「體」來。
五 但此書所列的流派,許多我並不認同,如被你稱為是「顯示出先鋒到底的姿態」、「在詩歌界具有革命意義」的「下半身」詩。
「下半身」詩打著「後現代」、「意識流」和「告別崇高」的旗號,來表現「性的臨場感」。人類有普世道德觀,也有普世審美觀,暴力、血腥、黃、賭、毒都是醜惡的事物,怎能歌頌、欣賞、詠唱?中國古代就有詠生殖器、詠痰、詠大便、詠疽癰、詠噁心事物的詩,那是一些文痞的作為,並沒有一部文學史願意收錄這種東西。如果「下半身」詩有「革命意義」,那麼蘭陵笑笑生數百年前就早已是革命先軀了。
值得注意的是,近來裸體詩朗誦現象有所增多。裸露癖是一種精神類的病,但是裸體詩人意識卻很清楚,他們希望一脫成名,不但當眾裸,而且要拍成照片或印成圖冊,向外宣傳。他們似乎比「下體詩」更大膽和更「革命」。
再如「口水詩」,鼓吹「走入大眾生活」,把詩的語言完全等同於日常口語,生活起居各種瑣事,無不可用文字記錄下來,然後斷句,幾個字一分行,有時甚至一個詞也拆為兩半,分為兩行,羅列起來,這樣形成了他們的所謂「詩」。這是對詩的定義的否定。這一派直到「魯迅文學獎」詩歌獎評委趙xx的「梨花體」而達到高潮。「口水詩」連詩的定義都否定了,稱為詩派真有點高抬了它。
現代詩歌處在發展演變的過程中,每一個過往的詩人都帶著歷史的印記,只是有的崇高,有的平庸,有的頹廢,有的猥瑣。
新詩如何擺脫目前的困境,回到大眾百姓的文化生活中來?我認為,必須改變目前的「任自由」、「大白話」、「胡扯八咧」的現狀。首先要向古代詩歌學習,學習如何詩化語言,如何寓情於景。其次要向民歌學習,民歌成功實踐了白話入詩的理想,並很好地繼承了古代詩歌比、興等藝術手法,寓雅於俗。第三要向現代歌詞學習,學習它如何運用節奏和抑揚頓挫,從而被大眾認可、記住和傳唱。
總之,新詩要有詩味、詩意、詩律,要美。如果詩人們還是抱殘守缺,孤芳自賞,那就真要被社會淘汰、民眾拋棄。
雖然現今社會處在物質至上、娛樂至死的年代,面對物慾橫流,權貴的巧取豪奪;面對生態環境的惡化,越來越高的物價;面對價值體系崩潰,道德底線的淪喪;面對被扭曲和麻木的神經。詩歌成了無用之物,越來越被邊緣化。但我相信,詩歌作為文學的一種載體,永遠不會消亡。愛詩的人,關注詩的人,視詩如生命的人永遠不會消失。「人生沒有詩意,猶如天空沒有星辰」,這是黃海卿對我的詩歌《追尋詩的無限》所發的感慨,我很欣賞。詩會在不斷的探索中前行,終將在生命枝頭綻放成最艷麗的花朵。
那些詩壇的弄潮兒(不包括那些玩世不恭的胡鬧者),他們的思維觀念站在歷史發展的前沿,成為社會較早的覺悟者、自由精神的堅守者。詩人的作品除了自我心理層面的救贖外,也成為與黑暗、醜惡現象抗爭、吶喊、批判的表達者。優秀的詩歌以人性之光,悲憫之懷,像一泓甘泉水,滋潤著個體和民族衰頹的心靈。雖然個體的努力是微薄的、有限的,但是不言放棄的精神讓人敬佩。也許,許多歷史的故事在時光里輕輕滑落,或者早已經覆滿時間的塵埃,然而他們在空氣中留下的一縷芬芳,會永久散放……
自從進入互聯網時代,個人成了自媒體,徹底顛覆以往發表作品的模式,為個人的生命價值與文學自由多元的發展提供了機遇。雖然網路上的作品泥沙俱下,似乎淹沒了嚴肅的文學和詩。但不乏又有那麼多熱愛文字的人,那麼多浪漫情懷的詩人,為了真、善、美、為了「中國的良心」,在社會裂變的時刻,自覺擔負起「為了筆的自由」的責任和義務。這種更有力量、有思想、有品質的寫作,必將大大超越過去任何年代。
夜已經很深,對話應該停下來了。要想深入地探索新詩的脈絡,讀一遍您的《中國新詩40年》顯然是不夠的。但是我不想把它帶進夢鄉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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