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門宴上,項羽先輸在哪一步?
中學時背過那篇《鴻門宴》,說是懷王曾與諸將有約,先入關中者王之,但對於自恃實力強大的項羽來說,這是一句廢話。當他來到函谷關外,發現劉邦已經佔據關中,立即就生氣了。他打下函谷關,發出號令:明早讓士卒吃個飽飯,我們去攻打灞上的劉邦軍隊。
項羽的叔叔項伯的通風報信,讓劉邦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第二天一早,他親自到項羽帳中請罪。
他表白自己無意與項羽為敵,當然項羽也沒錯,都是小人挑撥的。項羽說:「就是你的左司馬曹無傷跑來跟我說的,不然,我哪會這麼干?」
當年讀到這句,只覺得項羽這人不厚道,隨隨便便就把曹無傷給賣了,劉邦後來逃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弄死曹無傷。
很多年後,再看這句話,發現項羽不厚道還在其次,當他說出這句話,他和劉邦之間的格局已然改變,原本占足上風的他,已經落了下風。
項羽當時擁兵四十萬,又以破釜沉舟的一戰,成為令人肝膽俱寒的傳奇,劉邦只有十萬兵力,因此不敢提懷王之約,忍氣吞聲只求項羽放自己一馬。
佔據絕對優勢的項羽完全可以付之一笑,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釋。可他居然認真地解釋起來,一認真他就輸了,這意味著他被帶入劉邦的語境,不由自主地想要扮演劉邦替他塑造的那個光明磊落只是偶爾失察的角色,劉邦將他的境界抬上去了,他沒法也捨不得下來,只好供出曹無傷。
細節決定成敗,細節也會將人帶溝里,到此時,范增再怎麼明示暗示,要他幹掉劉邦都是徒勞,項羽只顧這一時的偉岸形象、良好氣氛,哪裡還記得什麼天下大業啊?
據說人生里的重要時刻,常常是一生的縮影,項羽在許多重大關口上的失誤,正與他陷入細節,而缺乏大局觀有關。
漢代墓室壁畫《鴻門宴圖》二
他初出道時,曾攻打襄城,打得挺艱難,最後還是硬攻下了。這是一件好事,項羽卻有本事變成一件壞事,他將襄城軍民曾經本能的堅守,視為對自己的敵意,報復性地,將全城老小活埋了。
觀者為之悚然,懷王后來不讓項羽去往關中,就是因了襄城的前車之鑒,怕他禍害沿途百姓,「不可遣」。倒是劉邦,「素寬大長者,可遣。」
可見,如果項羽能夠宏觀地看待襄城軍民的反抗,而不糾纏於「我被拒絕」的細節,他就有望先入關中,順理成章地封王,而不用從劉邦手裡巧取豪奪,落下背信棄義的名聲。
有意思的是,項羽一方面如此殘暴,另一方面,連劉邦的下屬高起、王陵都對劉邦說:「陛下慢而侮人,項羽仁而愛人」,項羽也說過「項王見人恭敬慈愛」,這豈不是與懷王說法相反?
非也,熱情與殘酷,在項羽身上互為表裡,他有期待,就有失落,會隨著對方的反應,隨時轉化。
當他感覺到對方的友善,就會殷勤備至,體貼有加,當他感覺到被冒犯時,則是很激烈的報復——在現實中你也常常能看到類似情形,那些動不動暴跳如雷的,骨子裡常常是討好型人格,當他釋放的善意沒有得到他覺得應該得到的回應,會突然從海水變成火焰,要將一切燒成灰燼而後快。
這類人沒有洞察外物的能力,外物之於他們,只是一面又一面鏡子,他們期待鏡子說,你是最英雄最偉大的,他們不自覺地整理衣冠,讓自己看上去更美;假如鏡子里呈現的他們不盡如人意,他們就會覺得這面鏡子太不友善,深惡痛絕之。
熱衷於顧影自憐的項羽珍惜眼前人,下屬生個病,他親自來到病床前,噓寒問暖,送食送葯——這畫面是不是好眼熟?他能直接從這面鏡子里看到自己的仁慈與善良,眼淚不只安慰了下屬的病痛,還衝刷了自己的內心,低成本地完成了一場道德消費。
但他不願意封賞有功者,這種付出,太公事公辦,下屬縱然感謝,也不會特別感性,成本又那麼高,項羽難免遲疑又遲疑。
他因此也不願意待在關中,即使在此處有利於稱霸天下也罷,家鄉人民才是更好的鏡子,能多角度地照出他的偉岸,這種對於鏡子的熱愛,遠超過他對天下的嚮往。
三劉邦深知他這一點,明白怎麼給他下套。
鴻門宴上,低聲下氣,烘托他的良好感覺。後來倆人再度翻臉,項羽要烹了劉邦的父親,劉邦說:咱倆曾經約為兄弟,我的父親就是你的父親,你要是烹了老爹,也請分我一杯羹。項羽雖然氣得當時就要殺了劉老爹,但經項伯一勸即止,只怕心中也不是沒有顧忌的。
項羽最終被一個叫侯公的人說動了心,放還了劉邦家眷,如今我們已經不知道侯公是怎樣巧舌如簧,但可以想像,他必然掌握了對項羽最有效的催眠術。
最善於點中項羽軟肋的還是韓信,在垓下,韓信讓漢軍唱起楚歌,當楚歌從四面響起,項羽就像被韓信遠程遙控了一樣,立即確認楚地已經被漢軍佔領。
他沒有去看地圖,也沒有召來將士分析戰況,他的反應非常戲劇化,和美人慷慨悲歌著道別,假如他的心是一座城池,這城池幾乎毫無防守,任人長驅直入。
京劇《霸王別姬》
他的失敗是必然的。就像劉邦的成功也是必然的一樣。
劉邦的內心也是一座城池,看似內無武器,可以隨意進入,其實外松內緊,壁壘森嚴。他清楚自己的利益點之所在,不會被他人的說法左右。當初他老丈人呂公看上他,正因為這一點。
呂公當年遷居沛縣,沛縣豪傑都去送禮道賀,賀禮不滿一千錢的只能坐在堂下。劉邦當時是個亭長,不大看得起這些小吏,很沒正形地在自己的名貼上寫上「賀錢萬」,一文錢不帶就進去了。
有人說他這是臉皮厚,我更願意理解為他對這種規矩的一種調戲,不自卑,不瑟縮,不接受,但也不對抗,用他的方式與之周旋,內心沒有足夠的定力,還真的不能如他這般喜感。
吹鬍子瞪眼都是表象,他的內心始終固若金湯。比如他的老鄉雍齒,仗著出身好,看不起他,劉邦恨得牙根子直痒痒。但是,當張良建議劉邦封賞自己最討厭的人以穩定軍心時,劉邦二話沒說就先給雍齒封侯,強大如他,不會真的被這些細枝末節傷到,雍齒的看得起看不起,又能怎樣?
四俱往矣,成功的劉邦失敗的項羽皆塵土,生為凡人,我們沒那麼多關鍵時刻,但有時,也會犯下和項羽一樣的錯。
多年前看到一篇報道,說某大師出國,看中了一雙鱷魚皮鞋,讓售貨員拿下來看,售貨員見他黃皮膚,愛答不理的,大師怒而買下店裡最貴的一雙鞋,讓售貨員大跌眼鏡。
在當時,這個故事是從「給國人長臉」的角度講述的,但看了還是忍不住想,大師真的喜歡那雙鞋嗎?售貨員也沒吃虧啊。本來很簡單的一件事,就是買鞋,最後變成了「我要讓她看得起」,這算不算另一種意義上的買櫝還珠?
以後大師看到那鞋是什麼心情?是鬱悶?還是得意?就算得意,仍然是有害的,因為這證明,你的情緒容易被別人所左右,會隨著別人的眉高眼低而改變,你的免疫系統是有缺陷的,即使暫時安好,人生里總有順逆,你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
我們的一生里,有多少時間耗費在這種爭辯、解釋、申訴中?把一件事掰開了揉碎了說還不夠,夜不成寐,心中霧數如匪浣衣。
說到底,還是內心的城堡不夠堅實,我們無遮擋地站在天地間,別人罵我們,就會罵到我們身上來,別人給予我們暗示,我們就接收,我們總是通過別人的目光看自己是什麼樣子,有時會覺得委屈,想要論證「我不是這樣」。
但這種論證,本身就是一種不自信,爭執也好,內耗也罷,當你不能從亂麻般的細節里跳出來,居高臨下地掌控自己的人生,縱然外表強悍,內心依舊弱小。
改變這一點,最好的辦法是把那個哲學問題給世俗化:「我是誰,我從哪裡來,我要到哪裡去」。
我很知道我是誰,所以我不在乎你認為我是誰,別想跟我飆戲,我不會扮演你希望的那個人;我知道我從哪裡來,我的出發點是什麼,蒙我沒那麼容易;當然,最重要的是我明白要到哪裡去,我會一直朝那個方向去,任誰,也沒辦法把我帶偏了。
把這三個問題想清楚了,你的城池大抵可以穩固了。進可以無所畏懼,退可以坐看雲起,建立一個獨立而無待的個體,自己內心沒有掛礙,在他人眼裡也會很N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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