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學術亂象調查
07-22
創造是學術的生命,離開了個人的獨到創造,學術就喪失了它的魅力、它的靈魂、它存在的價值。 學術乃天下公器。近年來,西南交通大學、遼寧大學、武漢理工大學、浙江大學等高校及一些研究機構頻頻爆出學術論文抄襲醜聞。教育部亦無奈承認學術不端已非個別現象。學術不端挑戰的是科學的根本精神和學界的道德規範。 抄襲剽竊蔚然成風 2010年3月底,廣東中山大學中山醫學院的兩位即將畢業的大學生給《中國青年報》寫信反映,他們利用一款反抄襲軟體,意外發現了一起「連環抄襲案」:廣西柳州市第一人民醫院檀德馨和浙江省平陽礬礦醫院潘芝芬發表在《中國實用婦科與產科雜誌》1997年第13卷第6期的《刮宮術後宮腔粘連185例分析》一文,在20多年的時間裡,遭到了16個單位25人的6輪抄襲,而這些抄襲完成的論文又被多個單位的許多醫生反覆抄襲過,涉嫌抄襲的醫生總計達70多人。此事在網路流傳後,網友們稱之為「史上最牛抄襲門」。 中青報記者隨後對此事進行了調查。涉嫌抄襲者多數未接受採訪,接受採訪的也並未驚慌失措,而是虛與委蛇,唯一一位承認抄襲的醫生表示,自己在投稿時會找一些邊遠地方的刊物,通常隨便寄過去就能發。最令人驚訝的是,連被抄襲的醫生也對同行的抄襲行為表示理解,說「這個問題是體製造成的」。 中國政法大學楊玉聖教授多年致力於反對學術不端,他主持的「學術批評網」成為民間反學術不端的重要陣地。在他看來,上述事件並不見得有多「牛」,類似這樣被反覆抄襲的論文應該有許許多多。「學術批評網」上列舉的學術不端事件,涉及到北大、清華、復旦、南京大學等眾多國內頂尖高校,也涉及到校長、院長甚至兩院院士。西南師範大學原教授陳國生,經常對學生誇口,說每天不寫七八千字就不爽。北京某高校一位刑法學教授,每周都要發表一篇論文。某經濟學院副院長一年申報的「科研成果」竟多達1300萬字!一些年齡不大的青年學者也動輒出版專著十餘部、發表論文數百篇,甚至有逾千篇的。而著名文學家、教育家鍾敬文教授生前曾說,他活到99歲,也就寫了三五篇像樣的論文。 2002年北京大學博士生導師王銘銘的剽竊事件,在楊玉聖看來極具象徵意義。王的《想像的異邦》一書中有整整一章一字不差地剽竊自他翻譯的哈維蘭《當代人類學》。事件曝光後,竟有不少國內知名學者為其找各種理由辯護,南京大學甚至有人放話,說北大如果不要王銘銘,我們南大要他。楊玉聖接受採訪時說,這一事件充分說明有的大學已經是「抄襲大本營」「複印大本營」,學術不端已經到了「法不責眾」的地步。 抄襲剽竊的現象在高校已經「蔚然成風」,教育部學風建設委員會副主任、北京師範大學王寧教授說,在某高校開展專題調研時,該校政治系自己統計顯示:「教授抄襲佔30%,副教授抄襲佔50%,博士抄襲佔70%,還有老師抄學生的。」 武漢信息管理學院的瀋陽副教授2009年研發的「ROST反剽竊系統」軟體,目前已在全國20多所高校院系和100多家期刊社使用。瀋陽曾檢測一所部屬高校學生和教師的自由命題論文,783篇論文中,涉嫌抄襲者過半。全文剽竊的論文有161篇,佔20.4%;段落剽竊256篇,佔33.2%。他對一所重點院校的450名本科生進行了「剽竊行為的自我評估」調查。認為自己「經常」剽竊的學生佔到了32.84%,還有46.15%的學生認為自己「較多」剽竊。 他的「ROST」軟體去年曾在一些高校引發「地震」,有的畢業班30%的學生因為論文被查出抄襲而不能獲得學位。但現在已有反檢測的方法甚至軟體在網上流傳,「每段抄襲不超過兩百字就算過關,只要改成199個字就成」。「ROST」軟體目前只檢測學生未檢測過教師,瀋陽說,如果將教師抄襲的情況全部揭露出來,「不亞於一場政治運動」。 論文黑市與學術泡沫產業鏈 從上世紀90年代起,中國社科院文學研究所蔣寅教授陸續在報刊發表過不少批判學術不端的文章。2006年,他承擔院青年社科研究中心委託的上級交辦課題「根治學術腐敗和學術不端行為的思路與對策」,最後完成4萬字的調研報告。在這項研究中,蔣寅發現學術不端行為已經不是個人行為,而形成了產業鏈、食物鏈,有關各方都從這些產業鏈中謀取不當利益。 一些網站瞄準國內高等教育和官本位學術的「中國特色」,通過網路經營起了「論文代理」,其中純粹以代寫、代發論文為營利手段的「槍手」網站不下1000家。如「易起論文網」「全程論文網」「中國職稱論文網」「蜂朝網」……從實習報告到學位論文、職稱論文、MBA課程論文一應俱全。客戶只要通過電子郵件或電話告知對論文的要求,網站就找簽約的槍手照章訂製,收費5000至8000元。這些網站都買通一些學術期刊的編輯(據說核心期刊編輯約2000元),保證論文能夠發表,從而建立起一條完整的論文黑市利益鏈。 為什麼中國有這麼多人需要論文呢?因為各大學教師和科研機構的研究人員都有發表成果的業績考核指標,而且採用「生產大隊記工分」的方式。比如北京市社科院,規定研究員每年要達到50分,副研究員30分;專著每萬字算3分,權威期刊論文每篇30分,核心期刊論文每篇10分。達不到就扣工資,超過也不能攢著留到下一年用。北京大學中文系李零教授哀嘆:「大學不是養雞場。」而在這樣的「養雞場」里,「雞」不僅要下蛋,還要數著日子下,每年絕不能少下,也不能多下,今年多下了,明年便沒蛋可下了。 除了高校教師和學者,現在各行各業的人晉陞職稱都需要論文,包括中小學、幼兒園老師,也包括醫生、編輯、圖書館員、機關幹部,甚至研究生。南京大學幾年前規定研究生必須在「核心期刊」上發表數篇論文,否則不能進行論文答辯,也就無法畢業。這一謬種流傳,全國風行。即使全國的「核心期刊」盡數發表研究生論文,版面也根本不夠,對研究生來說,這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著名學者易中天多次炮轟「研究生必須發論文」:研究生才讀了幾本書,就要求在核心期刊上發表論文,不抄襲剽竊他怎麼辦,這不是「逼良為娼」嗎? 蔣寅指出,現在已經形成了學術期刊左右學術界的風向了,不少大專院校、科研院所評價科研成果只認「核心期刊」,在核心期刊上發表論文,直接與工資、津貼、獎金、職稱、待遇、課題掛鉤。北大規定,誰要是在《自然》和《科學》上以第一作者的身份發表一篇論文,獎勵100萬元。「轉載」也被許多單位作為重要評價,且有獎勵。《新華文摘》本是一種綜合類文摘期刊,與學術無關,但許多高校將它的轉載、摘錄定為最高的學術評價,被它轉載的論文比在《中國社會科學》發表獎勵還高。 高校為排名競爭,無不懸重賞以鼓勵學者在核心期刊上發表論文,刊物為獲得物質獎勵,也無不挖空心思追求轉載率。轉載率不光與刊物的社會評價值掛鉤,更與編輯的獎金掛鉤。為提高轉載摘引率,刊物一頭攻作者,找院士、博導和學術名流約稿;一頭又攻文摘、轉載報刊,謀求本刊論文的轉載。「作者——刊物——轉載——評價——獎勵」的「學術出版食物鏈」由此形成,在利益的再分配中滋生學術腐敗,助長了不良學風。 在這種「全民學術」的氛圍下,毫無創新的低水平重複造成學術泡沫泛濫成災。武漢大學文學院王兆鵬教授發現,只有寥寥三四十首詞作的李清照,研究論文竟有一千幾百篇;蘇軾研究從1997年到2001年五年內發表575篇論文,研究王維「詩中有畫」問題的論文據不完全統計有八十多篇,《紅樓夢》的論文更是不計其數,起碼按每年百篇以上的速度增長。數量如此之多,質量卻乏善可陳,絕大多數是「照葫蘆畫瓢」。各類中國文學史已有1600多種,馬克思主義哲學原理的教材有500多種,大都是「一個雞下的蛋」,似曾相識。 學術論文數量空前激增,質最卻令人齒冷。近年來,我國科技論文數量的年增長率已達18%,2005年發表科技論文逾15萬篇,在美國、英國和日本之後列世界第4位,但單篇論文平均引文數卻只有3次,居世界第124位。1993年到2003年的國際科學引文檢索排名,各學科被引證最多的20篇論文中,沒有中國學者的論文;在前100篇中,中國學者的論文只有兩篇;在前1000篇中,只有4篇。 如此巨大的學術泡沫,浪費了大量財力。僅就人文、社會科學領域,我國各級政府每年投入資金超過1000億元(包括約50萬人的「人頭費」、基建辦公科研費、各種基金獎金費等等),所拉動的上下游產業效益在3000億至4000億左右。減去產生教育效益、具有學術價值的部分,至少一半的成果產出屬學術泡沫。青島社科院王曾憲研究員指出,我國圍繞著「泡沫學術」已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經濟產業鏈」,養活著學術界、學術期刊出版界和高教系統眾多的「寄生蟲」。 學術亂象的制度根源 在蔣寅看來,如果將學術不端僅僅看作是個人行為而忽視其背後的體制原因,僅僅指責造假者的道德品質而迴避眾多造假行為背後的權力背景和利益驅動,那麼,反對學術不端只能是治標不治本,揚湯止沸。 目前學術評估體系僵化,對學者的要求不切實際,而且過於量化。大概只有中國高校,晉陞職稱以學術著作及其數量為唯一標準。上世紀90年代,學者出書還很難,常常要「自費」,而現在,系主任、院長、校長比學者本人還著急,恨不得把學者寫出來的每個字都趕緊發表趕緊出書,將科研經費大量「補貼」給期刊社、出版社。因為教育主管部門不斷放出各種各樣的甜頭讓大學去競爭,除了常規的博碩士學位點,還有什麼211工程、百所重點大學、重點學科、文科基地、研究中心,大學為了應付各種評估,只好不斷給教師加碼。量化評估本來是為了獎優罰劣,如今卻造成泛濫成災的弄虛作假。 除了量化評估,不適當的獎勵方式也造成片面追求學術數量、爭當學術明星的風氣。除了發表論文有各種「檔次」的獎勵外,清華大學甚至將上「鳳凰衛視」列為教師業績獎勵的一項內容,誰的上鏡率高,誰就被視為優秀學者,「孔子」成了「戲子」,學術斯文掃地。 目前學術界的犯規成本,也低到了毫無威懾力的地步。天津外國語大學副教授沈履偉剽竊案被揭露後,沈以損害名譽罪起訴揭露其剽竊行為的天津市語言學會,居然被天津市河西區法院一審判勝訴。楊玉聖組織發起專家學者開研討會,媒體頻頻予以曝光,二審最終判決沈敗訴。在媒體頻頻曝光的大量抄襲、剽竊案中,除了很少的幾個人被取消學位、職稱和職務外,很少聽到當事人被降職甚至革去教職或主動辭職的,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當事人依然穩坐在名校的大學教授的位置上。現在一些造假者已經對輿論監督不聞不問,只要保持沉默,就可以無關痛癢,不了了之。 韓國發表幹細胞論文造假的黃宇熙教授,曾是韓國學術界的泰斗級人物,被尊稱為「國寶」,一經曝光,必須辭去教職,離開大學。美國洛克菲勒大學校長、諾貝爾獎獲得者巴爾的摩教授因為一篇論文被指有假數據,儘管那篇論文他只是掛名,也不得不引咎辭去校長職務。相比而言,我國對學術不端的處罰偏輕,同時又處罰得很少,如此下去,日益泛濫的學術不端行為將如何遏止? (本文對蔣寅、楊玉聖等學者的文章多有摘引,謹此致謝!)
推薦閱讀:
推薦閱讀:
※什麼仇什麼怨?FBI非要這時調查郵件
※深度調查訪談類節目凋零現狀
※大橋上的中國——我國橋樑建設發展調查 (新華網廣東頻道)
※90後離婚現象調查:閃婚閃離 導火索多為小事
※市場調查:洋奶粉獨霸過半市場引發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