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幫會大揭秘--台島竹聯
07-22
八、台島竹聯 1.天下第一幫 1949 年,即民國三十八年,幾百萬人隨著國民黨政府一涌而入台灣,使整個社會在相當長一段時間陷於混亂狀態。這些來自大陸各地、操著不同方言、有著不同生活習慣的外省籍人與本地居民擠在這塊彈丸之地,所受的生存壓力簡直難以想像。大批青少年由於失業、失學或家長的疏失而流落街頭,聚眾鬥毆。尤其是那些剛踏入人生大門的外省籍孩子,飽嘗顛沛流離之苦後,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父母因苦於生計而疏於照顧,因此常受到本地弟子及社會渣滓的毆打侮辱,受的罪也就更難想像。漸漸地,他們開始抱團成伙,依不同的居住區、出氣和就讀的學校而形成不同的派別,以尋釁滋事、打架鬥毆來渲泄心頭的失落感和苦悶之情,用拳頭和刀棒來維護各自人格的尊嚴,回敬仇敵的凌辱。 因「江南命案」而「聞達於諸侯」、「享譽」于海外的竹聯幫,便是這些少年幫會中的聲名最著者。 竹聯幫是竹林聯盟的簡稱,因其組建地而得名;正式立幫的時間是 1953年,當時叫中和幫,由一個叫孫德培的中學生率領,其成員也大都是台北市永和鎮的中學生。剛開山時,也只是十幾個人的一支小太保隊伍。 孫德培個子矮小,難免會常常受到那些人高馬大的同學欺侮。他的父親就請了龍虎武師教他武術,使其練就了一身嫻熟的功夫。拳頭硬了的孫德培在混戰中崛起,由孩子王而為一幫之主,可以說是順理成章。他率領手下的「五虎將」,與其他少年幫派爭奪地盤,向攤販收取「保護費」,很快就成了從螢橋到秀朗與永和交界的一條長街上的霸主。刺殺江南的現場主持人陳啟禮,就是這個時期拜入中和幫,開始他的黑道生涯的。 一年之後,孫德培在一場幫派火併中打死了一個叫周天送的少年,鋃鐺入獄。失去頭領的中和幫因「五虎將」的互不買帳而成分崩離析狀,甚至有人投入了敵對的四海幫和萬國幫。五虎將之一的潘世明於 1955 年率先組成萬字幫,在水源地一帶打天下;另一位虎將湛洲吾於 1956 年 2 月也拉出一個山頭,組成三環幫,在台大、師大、泰順街一帶混世界。剩下來的幫眾雖仍然奉中和幫為正宗,但常常內訌,屬於強恕中學的學生與屬於勵行中學的幫眾經常打得鼻青臉腫。結果,這竟然成了中和幫興旺發達的契機。 1956 年,以趙寧為首的幾位「有識之士」,痛感於中和幫的中落,倡議召開「第三次代表大會」,以克服分裂、重振聲威。這一倡議得到不少好事之徒的響應,他們於 6 月的一天紛紛趕到永和鎮竹林路盡頭的一片竹林里,結成了所謂「竹林聯盟」,即竹聯幫。這時候你如果恰巧路過,走進這片茂密的竹林,便會幸運地看到這一番只能在章回小說中看到的情景: 兩百左右的中學生混混兒圍著一罐酒席地而坐,都是一副鄭重其事的模樣。從中走齣兒個頭領模樣的人來到酒罈子前,把三柄匕首一一插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詞: 「第一刀,插中央,叛幫出賣弟兄的,千刀萬剮無人葬!」 「第二刀、第三刀,刀口刀刃向外方,齊心協力對外幫!」 三刀插畢,眾人依次瀝血入酒。幾個幫眾排開一圈大海碗,斟上血酒。先是幾個幫中頭領,即後來的各堂堂主捧起海碗,口誦幫詞:「竹葉飄飄片片生,竹棍光光根連根;狂沙萬里皆竹聯,做笑江湖唯竹尊。」誦畢,仰頭將血酒一口飲下。其餘幫徒,效仿首領們,一一來過。 成立之初的竹聯幫,約兩百來人,大都是安置國民黨軍人及家屬的「軍眷區」內的中學生。為表示對身在獄中的孫德培的尊敬,規定不設立幫主。幫中設堂,各堂有「掌法」一人,主管堂中事務。幫中大事則由各堂掌法會商處決。當時設了獅、虎、豹、鳳、鴨五個堂口。其中鴨堂的掌法是周格,綽號「旱鴨子」的陳啟禮便是他手下的一個小混混。這一時期,竹聯幫主要在冰果店一帶活動,以打群架、向攤販和三輪車夫收保護費為主要活動內容。武鬥時多以鋼絲鞭、飛輪等「冷兵器」為武器,偶爾出現一、兩把武士刀就稱得上「現代化」的東西了。 進入 60 年代,竹聯幫的勢力開媳強盛起來,「旱鴨子」陳啟禮脫穎而出,坐上竹聯幫的前排交椅。旱鴨子的飛升和竹聯幫與四海幫的「世仇」有關。 四海幫的骨幹分子是台灣大學的學生。1955 年 5 月,一名馮姓和一名王姓的大學生,在台灣大學校園內召集了 44 名一二年級學生,以四海籃球隊的「四海」為名,組成四海幫,成為台灣第一個最具組織規模的青少年幫派組織。四海幫的成員多為富家子弟,有些還是國民黨高官之後,因而幫會的財政基礎好,幫眾的文化素質也高。他們以「有難同當,有福共享,打平台北」為口號,以「一條心,二不白(不白吃、不白嫖),三結義,四海為家」為幫訣,以某些幫眾家的公館為據點,活動於西門町、台灣大學、北商一帶,專門找「凱子」打架鬥毆。凱子就是他們看中的有錢好欺侮的富家子弟。竹聯幫的陳啟禮、董桂森這兩個「江南命案」的首犯,在讀中學時就當過他們的凱子。可以說,竹聯幫幫眾與四海幫的仇恨始於他們成為幫眾之前。1957年 9 月,竹聯邦初定「幫規」時,第一條就是「專門對付四海」。可見,打擊四海幫乃竹聯幫的第一使命。 竹聯與四海的打鬥幾乎從未止息,雙方的恩怨也就越結越深,1959 年,四海聯合文山、三環等幾個小幫派,大舉圍剿竹聯,迫使竹聯退避三舍,含韜養晦。如果說黑道活動就是地下活動的話,這時的竹聯就是處於地下的地下了。1960 年,經過一年涵養的竹聯恢復活力,並在春節之夜綁架了四海一個綽號叫加貝的頭目,帶到中和郊野施以酷刑,剃了他全身毛髮。嗣後,竹聯乘勝追擊,收復失去的地盤,一時間名聲大噪,不可一世。1962 年 3 月 6日,四海幫因犯案而宣布「解散」,幫中幹將紛紛金盤洗手;竹聯幫乘虛而入,宜搗四海幫老巢。使其一蹶不振,沉寂多年。此役的頭號功臣,便是陳啟禮這隻與四海仇恨似海、在戰鬥中茁壯成長、在竹聯幫內羽翼漸豐的旱鴨子。 60 年代前期,竹聯幫在人才方面亦有充實,一批後來成為其靈魂人物的新鮮血液加盟竹聯。1964 年,在南海路幫擔任「護法」之職的張安樂投身竹聯,成為竹林中的一隻「白狼」。此人旋即成為什聯的狗頭軍師,在「江南命案」查審期間曾公開在大眾傳媒露面,名噪于海內外華人社會;向江南射出致命一彈的「鬼見愁」吳敦,也是在 1965 年與白狼前後拜入竹聯。 這一時期,對竹聯邦勢力膨脹貢獻最大的當數另一位新進人物綽號「楊站長」的楊劍平。他率領兇狠的「竹聯遠征軍」四面出擊,橫掃台北市各地大小幫派,尤其是打下了西門町這塊原矚四海幫的「黃金寶地」,從經濟上保障了竹聯勢力的進一步擴張。至 1966 年,竹聯幫已有帚徒上千人。在接掌了台北市幫派的龍頭地位之後,其遠征軍更南下台中、桃園、嘉義、台南、嵩雄、彰化;打拉結合、恩威並施,鐵蹄所封,各幫派望風披靡,大有一統江湖之勢,被當時的黑道許為「天下第一幫」。 2.黑道「現代化」 2.黑道「現代化」 60 年代後期,台灣經濟起飛,現代化浪潮之中黑道角頭幫會在組織結構、武器裝備、觀念意識等諸方面開始了「現代化進程」。 最早具有現代社會組織特色的是竹聯幫的世仇四海幫。前面說過,四海幫的骨幹是一批大學生,成員文化素質較高。建幫伊始,他們就效法其父輩治黨治軍的方式治幫。幫中元者十分重視人才的吸收和訓練、訂有考核制度。考核分初審、複審、決審;考核的項目包括體力、智能、反應、口才、儀錶等。幫眾有職業化分工,分屬於戰鬥組、社交組、經濟組、內務組等。四海幫也是最早走向企業化道路的黑幫之一。他們仿效美國的黑手黨,以發展企業作為幫派生存的基礎。除開設賭場、舞廳等特種營業之外,還在台北復興北路開了個期貨公司,大搞買空賣空,在買進賣出的差額上做手腳。參與期貨買賣的商人如發覺受騙上當要報案,他們就亮出兇器,露出黑道的本來面目。有了本錢的黑幫進一步公開化,紛紛組建營造廠、建築公司、煤氣公司等合法企業,甚至開始插手演藝界,組成影業公司和大眾傳播公司,以暴力為後盾,包檔包秀,從歌星影星身上大賺香艷之錢,又得皮色之便,可謂雙倍的實惠受用。就在竹聯幫拳打全島之際,它也開始向它的世仇四海幫看齊,注重人才培養、組織管理與企業經營。其中發揮過關鍵作用的有灰鴨柳茂川、白狼張安樂、元老周榕,當然也離不了陳啟禮這位竹聯幫的「教父」。 1967 年,柳茂川服役退伍後,靠著家中的萬貫家私,從永和鎮選了幾十名竹聯幫眾,在新生北路「中興婦孺教養院」中集訓,成了竹聯幫訓練親手的高等學府。這批未來的殺手每日里跑步、打球、練劍道,灌輸幫派思想,傳授黑道活動經驗,交流臨場打鬥體會。柳茂川組織的這個「戰鬥堂」,實際上已具有一定的職業武裝性質,後來竹聯幫的突擊隊即是在此基礎上組建而成。 大約在 1967 年底,陳啟禮在賭場中結識「賭博郎中」陳仁。旱鴨子慧眼識英才,將其網羅入幫,從此兩人通力合作,一個誘「凱子」入局,另一個則憑高超的作弊手段榨財,自然是財源滾滾、財星高照。早期竹聯幫眾靠家里零用錢接濟度日的時代一去不再。 1968 年,竹聯幫殺手型巨頭之一,綽號「楊站長」的楊劍平因打鬥犯案,與幾名竹聯頭目相繼入獄;1970 年 7 月,「賭博郎中」陳仁私吞幫中 60 多萬元台幣的基金後想抽身脫幫,並向警方請求保護。陳仁的叛幫行為迫使新近成為幫中實際上第一號人物的陳啟禮不得不動用幫規,清理門戶。否則既不能服眾,也不足樹威。旱鴨子派出張如虹等三人,在西門町鬧市區找到陳仁,將其連砍三刀。竹聯幫於光天化日之下在街頭人群中行兇殺人,震動了整個台北,成了當日各大小報的頭條新聞,警方因之大力搜捕陳啟禮等人。7天后,陳啟禮在台南市的藏身之所被逮捕,送綠島管制 6 年,作了當代最著名的知識分子李敖的「同窗」。 竹聯幫巨頭紛紛落入法網,一時間元氣大傷,進入不景氣階段。這時「白狼」張安樂在幾位幫中頭領的敦促下粉墨登場,重組竹聯。張安樂是淡江大學歷史系的高材生,憑著學得的一些歷史知識,模仿滿清八旗舊制,組成了「新竹聯」。新竹聯制定紅、白、黃、藍、黑、灰各色旗幟、用虎、豹、龍、獅、熊、鳳、狼、鳥為名立堂,確立堂口制度。每堂有堂主、護法、副堂主等人,張安樂自任總掌法,遙尊陳啟禮為總堂主大哥。新竹聯在其成立大會上確立了遍設賭場廣開財路、吸收新人擴大基層組織兩項方針大計。 張安樂意識到在工商社會之中,發展組織最有效的途徑也是最根本的前提條件是能搞到錢,有了堅實的經濟基礎,組織才能生存壯大。暴力只是手段,暴利才是目的。因此,他在廣辟財路的同時,完善了幫內財務管理體制,建立了所謂「母金提留與流動資金的分層管理制度」。其要點是,基層組織開賭場及收取的「保護費」、「抽頭」,分層上繳留成,繳入總堂的稱為母金,平時不得動用,專為受警方通緝的在逃幫眾和撫恤入獄幫眾及在打鬥中死傷幫眾的家屬而備,也可以視財政狀況的好壞而作為開設新企業的本金。 竹聯幫的基本成員都是些在校或中途退學的中學生,打 架雖然狠凶,常常令四海幫的大學生幫眾望風而逃,其儀錶風度卻沒法兒跟人家比。張安樂出掌新竹聯後,一方面向他們灌輸「國家民族」觀念,進行「思想政治工作」,另一方面教他們待人接物的禮數,把他們手上的破表換成金錶、布鞋換成皮鞋,讓他們脫下牛仔褲、T 恤衫,換上了西裝領帶、名牌襯衫。在張安樂的著意整頓下,這批新竹聯小兄弟的幫派意識已初步成熟,其手下「鳥」、「獅」、「豹」輩的弟兄一個個沐猴而冠,為人練達起來,亦能擔當獨擋一面的重任了。 白狼張安樂雖然宏才大略,但資歷不深,難令以周榕為首的老竹聯幫眾眼氣。這期間的竹聯實際上分成了新舊兩派,雙方各行其是,互不買帳,後來在柳茂川等人的協調下,才勉強組成鬆散聯合。這期間發生了新竹聯分子在台北街殺人為警方通緝的事件,新竹聯在警方壓力下被迫解散。同時,張安樂也因幫內分子的明爭暗鬥而心灰意懶,於 1975 年去美國留學深造。 368 在陳啟禮被管訓之後,竹聯元老周榕成了名譽老大。周榕早在中和幫成立之初就是「五虎將」之一,排名「老幺」,竹林結盟之後,仍然位居「老幺」,是陳啟禮的頂頭上司。他可以說是竹聯中自始至終僅存的資深頭目,即使作了竹聯幫教父的陳啟禮,對他的所作所為也不大管束,留幾分香火之情。周榕曾在國民黨軍隊干過幾年,混到少尉軍銜後退役。退伍後的周榕立即與往日的竹聯兄弟沆瀣一氣,開賭場、辦公司、插手演藝界,是竹聯邦走向企業化道路的主要推動者之一。周在作期貨生意時結識了日本最大的黑社會組織「山口組」的重要成員永野一郎、未戶千秋等人,於是走向黑道國際大聯合的道路,雙方在台北敦化北路國泰金融中心買下兩層樓面,辦起了「香港恆升國際有限公司台灣分公司」。 這期間,竹聯幫在武器裝備上也逐步實現了現代化,進入「熱兵器」時代。他們用已掌握的現代化武器,與「世仇」四海幫狠狠地干過幾仗。先是與竹聯幫交往密切的港台武打陰星王羽等一干竹聯兄弟,在台北民生西路杏花閣酒家,為爭奪一個綽號叫「貴妃」的粉頭而與四海幫人馬大打出手,開槍見血,釀成所謂「杏花閣大血案」。其後,已入竹聯幫的王羽在台北南京西路天廚餐廳吃飯時為四海幫頭目劉偉民所派的槍手暗算,受重傷後倖免一死。不久之後,台北法庭開庭審理「天廚餐廳血案」,王羽手下竟在法庭走廊上當眾砍了四海幫頭目劉台生一刀,造成轟動港台各界的「法庭大血案」。 「三血案」之後,竹聯幫為警方所忌諱,氣焰稍有所抑。 1976 年,旱鴨子刑滿獲釋,飛回台北。他先是有過脫離黑道,過普通人生活的念頭,多次拒絕與往日弟兄來往。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方面是往日弟兄的拉,另一方面是警方與社會大眾的推。於是,在白道上謀生有成的陳啟禮再度下海,重整竹聯幫。 在監獄這所大學校磨練成熟的陳啟禮如今已是今非昔 比,更上層樓。竹聯幫在他出任總堂主後,勢力急速擴充。到 80 年代初,已有「忠、孝、仁、愛、信、義、和、平、天、地、至、尊、萬、古、長、青、東、西、南、北」等 28 個堂口,每堂二三百人不等,最多者 800 多人,總計約有三四萬人之眾。其基本幫眾仍是失學、逃學的中學生,稱為「竹葉青」。一時間,「竹葉青」滿街走,竹聯幫處處有。竹聯各堂口之間基本上獨立活動,只維繫一個聯盟的形式。但陳啟禮由各堂口中挑選出了一批強悍的幫眾,組成所謂「竹聯幫突擊隊」,由總堂直接指揮,專門用於需要顯示武力的場合。因為組織過於龐大,各堂口之間有時也會發生爭奪地盤之類的打鬥事件,連陳啟禮這樣智勇雙全、德才兼備的人有時也覺鞭長莫及,難以控制。 竹聯幫各堂口以收保護費、開賭場、搞色情特種營業為重 要經濟來源。除控制電影院、戲院、夜總會及其他娛樂場所外,還擁有各種合法商店、公司,從事建築、水電、橋樑、公路、鐵路等工程的承包施工,並開設銀行,投資金融事業,代辦運輸,插手營運業等等。陳啟禮為擴大社會影響,還極力打入文倫圈,出版報刊雜誌、直至側身於社會名流。據好吹牛的「黃鳥」陳志一透露,竹聯幫實際上控制了台北市 50%以上各類型生意。財大氣粗後的竹聯幫鳥槍換炮,除各堂口配備有先進的槍支彈藥外,還有武裝組織「突擊隊」和訓練專職打手、殺手的訓練營。從 1982 年起,在石碇山區、鷺鶿溪畔的訓練基地,每三個月就有一批職業兇手學成畢業。竹聯幫還擁有自己的律師,「拿法律玩玩」還不算什麼,甚至插手地方選舉、操縱地方政治運作。處於鼎盛期的竹聯幫,更把其勢力延伸到港澳和海外華人社會。這期間,赴美留學、經商的竹聯骨幹分子「青蛇」鄧國灃」「黃鳥」陳志一、「白狼」張安樂等人在美國打下了基礎,其成員遍布紐約、洛杉磯、舊金山、休士敦、費城等大城市,號稱 1 萬多人。在香港,竹聯幫設了分堂——僑堂,幫眾約 150 多人,大都棲身於娛樂圈或體育界。另外,日本、新加坡、泰國、菲律賓、南非等地也存竹聯幫的勢力。上述國家和地區與竹聯幫掛鉤的黑社會組織計有:日本的山口組、赤旗軍;美國的華青幫;菲律賓的虎克黨,香港的十四 K 等。 據台灣特務機構透露,1985 年前後,竹聯幫主要堂口及頭目如下: 總堂主:旱鴨子陳啟禮 總護法:鬼見愁吳敦 執法:陳功 總巡查:幺幺黃少岑 巡查:汪沛雷、船長林慶增、小薔薇張啟民 忠堂:堂主董桂森 孝堂:堂主花枝花繼忠 仁堂:堂主項美華、副堂主馮在政 愛堂:堂主劉振南、副堂主張恕隆、汪裕弘 信堂:堂主蕃薯邱文欽 義堂:堂主大鎚楊榕順 和堂:堂主周士弘 平堂:堂主小鬼黃雲龍 天堂:堂主狗仔王國慶 地堂:堂主李宗奎、副堂主張北華 371 至堂:堂主小佛張偉華 尊堂:堂主彭榮滬 萬堂:堂主阿斌 古堂:堂主阿南陳水南、副堂主鄭文斌 長堂:堂主郅長老 青堂:堂主老鼠何根成 一帆風順的陳啟禮這時已是得意忘形,不思進退之度,竟想效法青幫大亨,作杜月笙第二。1984 年 8 月,陳啟禮從國民黨情報局局長汪希苓處接受刺殺美籍華人作家劉宜良(筆名江南)的密任;同年 10 月 15 日,江南命案發生;同年 11 月 13 日,台灣當局為了控制局勢,掩蓋江南命案真象而實施所謂「一清專案」,陳啟禮第一個被捕,此後,竹幫重要成員數百人相繼落網。 1985 年 1 月,潛至日本的竹聯幫「冷麵殺手」劉煥榮被日本警方逮捕,隨之移交台灣當局。 同年 9 月 16 日,竹聯幫在美國各大城市的分支機構被美國聯邦警察局破獲,首要分子無一漏網。 同年 9 月 20 日,殺害江南的兇手之一董桂森在巴西里約熱內盧被捕歸案,引渡美國。 至此,橫行江湖三十年的竹聯幫元氣大傷,一蹶不振。但有道是,百足之蟲,雖死尤僵,誰也吃不準這個黑道大幫會有沒有重振雄風之日,東山再起之時。 3.杜月笙第二 前面說過,旱鴨子陳啟禮於 1962 年率領一幫弟兄端了四海幫的老巢。竹聯幫由此興旺發達,成為「天下第一幫」,陳啟禮也因此脫穎而出,進而成為該幫的龍頭老大;1984 年,陳啟禮受國民黨利用,製造了震驚海內外的「江南命案」,導致竹聯幫土崩瓦解、一蹶不振。因此,可以說竹聯幫的興衰與旱鴨子有著密切的關朕。而旱鴨子從一個受人欺詐的中學生成長為名噪海內外的黑道一霸,在台灣新一代黑道幫派人物中,也可說最為典型。 陳啟禮祖籍江蘇太倉,本人出生於四川省廣安縣。1949 年,7 歲的陳啟禮隨著父母一道去了台灣。 陳啟禮的父親現在是台灣一家大報《聯合報》報社的人事室主任,名叫陳鍾曾。在大陸時曾任職於四川省政府,到台灣後,長期任法院推事。陳的母親也在同一家法院的財務法庭擔任書記官。有一句老話,所謂「嚴義慈母」,用在陳啟禮頭上可以說再恰當不過。母不僅慈,而且在其丈夫前還顯得懦,這樣一來,在一般中國家庭常見的那種「父親手揮鞭,母親身相護;父訓於前,母哄於後」的場景,在陳家本見不到。雖然有「棒頭出孝子」之說,但出個把反叛之徒也不足為奇。 陳父可謂典型的中國舊式文人,謹守書詩傳家的傳統,從小就對陳啟禮抱有非常高的期望,用一整套嚴格的禮教規範來要求他、訓練他。他本人熟讀典籍、書畫亦佳,頗有幾分才氣,對於將來要擔當「光宗耀祖」重任的兒子,書畫琴棋,無所不教。更有甚者,陳啟禮剛剛 10 歲的時候,就得每天清晨 4 點鐘起床,用手推石磨為全家人磨早餐吃的豆漿,因為按陳父的邏輯,也是孔聖人的邏輯,欲成非常之志,先受非常之苦,所謂「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懷才不遇的父母期望在兒女身上看到自己未曾取得的成功,原是一般人都能理解的人之常情,但陳父望子成龍之心太切,其訓練陳啟禮的方法,似乎著著在考驗兒童潛力的極限,其結果如何也就不難揣測。剛剛 10 歲的陳啟禮,當然不能理解老父的良苦用心,小小年紀便視上學為解脫,視回家為畏途。在解脫的天地里自由地釋放家庭中壓抑的能量,也就成了他維持身心平衡之道。因此,他個兒雖然不大,在學校卻以好勇鬥狠出名,常常與同學們打得頭破血流。特別是在大陸籍孩子與台灣本地孩子發生爭鬥時,陳啟禮總是衝鋒在前,每仗必打,很快就成了他那一茬大陸籍子弟中的「孩子王」。而每打一仗,必有人上家來哭訴,因為同學們吃准了法官先生家教之嚴,每告一狀自有上頓重重的板子等著陳啟禮,每挨一頓板子,陳啟禮幼小的心靈就會與這個家庭,社會拉出一段距離,他開始尋求一條自我解脫的道路。 14 歲的陳啟禮在強恕中學時,遇到了一件改變他整個人生態度的事。有一天,他的手錶和鋼筆在回家的路上讓一個大他幾歲的少年搶了,他先是找了父親,又找到老師和校長,學校和家庭在解決這件事時卻顯得無能為力,近在身邊的強徒不僅未受絲毫懲罰,被搶之物竟然也索之不得。從此之後,陳啟禮對家長與社會抱有的最後一絲希望也終於破滅,得出了第一條不是來自家長和老師的人生哲理:家庭和學校並不能真正替他解決什麼問題,朋友和拳頭才能在困難面前顯出力量。陳啟禮之父後來憶及此事,曾感慨良深地說道:「當時,我看到他那滿是失望的眼光就明白了,這孩子以後在外面不管遇到什麼事,都不會再來告訴我了。」 其實,早在 1952 年,12 歲的陳啟禮就加入了中和幫,在「中和五虎將」之一的周德新、「老幺」周榕的帶領下開始混江湖。為了逃避家長的監督,他每天騎車到學校,把車放到學校附近之後再到竹林中向周榕等大哥報到,然後或盟兄盟弟們比划拳腳,或與仇人對頭動拳動腳。下午放學的時候,他便回學校附近取了車騎回家,儼然學後歸來。久而久之,陳父當然不會被蒙在鼓裡,眼見兒子越來越野,便與學校商量好,要兒子每天帶一本聯絡薄,由上課教師簽上上下課時間後帶回家,缺一節課便是一頓板子。這樣一來,陳啟禮乾脆連家也不回,由逃學而至逃家了。 陳啟禮第一次離家出走是在他 14 歲的時候,也就是他對家庭與學校徹底失望之後。他後來曾向朋友描述過當時的感受:當他從睡夢中驚醒,發現自己不是睡在家中的床上,而是躺在一棟破房的乾草堆里時,心中有種難道其妙的輕鬆感。他感到了完完全全的解脫,完完全全的自由自在。從此之後,他便決心自己管自己的事,自己拿自己的主意。因此,陳啟禮常向朋友們表示,他最恨人家說他是因為家教不嚴而走入歧途。不,他是因為老子管教太嚴了,要求太高了,這才走上了反叛之路,開始他的黑道生涯的。 1956 年,永和鎮竹林大結盟之後,陳啟禮與他的中和兄弟們自然轉入竹聯,成為鴨堂中的一員悍將。因他打起架來不要命,只知進不知退,「贏」得了「悍鴨子」的稱號。又因他不會游泳,每次弟兄下河戲水他總抱膝而觀,悍鴨子便成了旱鴨子關於其綽號的來歷還有一說,亦與其作戰勇猛有關。 陳啟禮加盟竹聯不久,陳父將其轉入南強中學,企圖把他與那幫不良少年隔離開來。但此時採取任何措施都已嫌晚,陳啟禮反其道而行之、與「青蛇」鄧國洋等人組織了「南強聯盟」,成為竹聯幫勢力擴充時期的一個重要分支組織。從此,陳啟禮由一個普通的幫派小嘍羅成了頗有點權勢的黑道小頭目。 陳父的「意志訓練」未在「光宗耀祖」時建功,先在幫派火併中立威。有一次,從中和幫分裂中出的三環幫一個老大因小事與陳啟禮起了爭執,將陳的左臂砍傷了,陳父見他整天吊著繃帶養傷,一心想著伺機報仇,這時已不敢教訓他了,只是擔心兒子有仇必報不服輸的性格,會鬧出人命大事,便拉扯上陳的母親四處跟蹤陳的蹤跡,想訴諸母子之情來消彌一場大禍。但任憑父母喊啞了噪子,陳啟禮吊著發炎紅腫的膀子躲在酷熱的竹林之中就是不出來。陳父知道兒子強烈的復仇欲和自尊心只能用軟的辦法,便老著臉皮找到那個三環幫老大的父母,說服他們帶著兒子向陳啟禮當面陪話示小,這才化解了一場怨禍。 1959 年,陳父在無可奈何之中竟出新招,把兒子親手送到了台北市警察局的「特別保護室」,試圖做最後的挽救工作。在陳啟禮鐵窗獨處的日子裡,陳父每天下班之後便來陪他,教他念《古文觀止》,誦「四書五經」。然而,已開始自己寫自己的人生哲學的陳啟禮,當然不會把這些腐懦之論放在心上,他要在自己的人生哲學指導下走他自己的人生之路。 1960 年,陳啟禮考入當時的淡江文理學院五年制專科學校,即現在的淡江大學,學的是測量專科。在積極投入黑道活動的同時,居然能通過各種各樣的考試,而且成績優良,倒也能說明他天賦不低。陳父每每見高分成績單,於忐忑之中頗覺欣慰,以為浪子回頭有望,然而,1962 年發生的事使他對這個聰明的兒子又一次失望了,徹底失望了。 1962 年,陳啟禮率領一幫弟兄端了四海幫的老巢,由此一飛衝天,成了竹聯幫最具實力的老大之一。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徹底地與學校割斷了聯系,成了一名名符其實的職業黑道頭目。 1967 年,有勇有謀、智勇兼備的陳啟禮成了竹聯幫的頭號老大,開始掌管一幫大事。這時候,他結識了一位重要人物,台北市理髮公合會長、紅樓劇場經理陳惠文。陳惠文早年混跡於大上海的十里洋場,當過青幫的小頭目,是杜月笙的再傳弟子,到台灣後,陳惠文先在台北西門町落腳,廣結社會下層的三教九流,一度擁有三百多名弟子,並想侍機恢復青幫組織。陳啟禮與他相見恨晚,從他那裡聽到了不少杜月笙的黑道軼事,也學到了不少的黑道經驗,尤其是用暴力控制娛樂場所的「知識」,陳啟禮現炒現賣,竟是大獲成功。他把自己的手下幹將派到舞廳、夜總會等娛樂場所充任「業務經理」、「場務經理」,真是外行領導內行,銅鈿滾滾入幫。可惜好景不長,良師益友陳惠文的所作所為早為警方所忌視,在陳啟禮與他相識數月之後被警方抓到一點由頭,被判管訓三年。 這時候,陳啟禮的個人生活中出現了緋色,一個藝名「曼娜」的舞女成了他的相好,曼娜的真名已不可考。與陳啟禮一樣,她也是讀過兩年大學後中途退學的,只是陳啟禮是因為要干黑道而主動棄學,她則是因為父親盛年早逝,家中唯一能掙錢的頂樑柱垮了。她之為舞女,原也只利用業餘時間掙幾個錢,一來幫媽媽養活弟弟妹妹,二來為自己弄幾個學費,然而,377 這種場合里混久了難免染上惡習,又無陳啟禮邊干黑這邊拿高分的才能,退學就舞也可謂是迫不得已。 如今的陳啟禮已開始走向成熟,在黑道生涯中打滾,陳啟禮逐漸悟出了一點道理:要想在危機四伏的黑社會站穩腳跟,除了心狠手辣之外,更需要的是運籌帷幄、以智降力。尤其在現代社會中,動輒拳們相向、兇相華露,最多只能成為一個逞凶於一時的流氓打手,決當不上杜月笙那樣的流氓大亨。為竹聯幫發展,他可謂殫精竭慮、費盡心機,常常徹夜不眠。在社交場合、他每每顯得謙謙有禮,陳父早年對他進行的「禮儀訓練」又開奇葩。加之他人長得清秀,賺了大錢之後衣著入時,作了幫頭之後氣度不凡,的確是一般倩女夢中王子。曼娜與他一籌而情動,她作了他懷中的人兒。他作了她心中的人兒。這在丈夫夜夜換、新娘時時有的風月場中,可謂是一件頗為罕見的事兒。 自與陳啟禮相識,曼娜即抽身舞場,不再接待外客,雖知陳不會認真對待,也要勉力為其盡一時之歡。一年之後,陳啟禮正式娶妻生子,曼娜即杳如黃鶴,從陳啟禮的生活中徹底地消失了。如果不發生意外,她如今當還在台灣某地,或為良家婦、或為寮中娼。但不管為良為娼,對於鐵帷重重之中的陳啟禮,也只有遙寄相思,暗憶往昔了。 1968 年,復活了的四海幫聯合三環、文山等幾個小幫派起而反抗,企圖改變竹聯幫獨霸江湖的局面。竹聯幫雖然捷報頻傳,但「殺人一千,自傷八百」,自身也陷入窮途末路。為擺脫這種不景氣的狀況,陳啟禮廣辟財路,進而謀求武器裝備的現代化。他先和警界一名姓何的退休警察搭上了線,通過他認識了在中山區開餐館的陸某。陸某受夠了牛埔幫的壓榨,便投入竹聯幫,出資為竹聯幫購買槍支彈藥,幫助陳啟禮邁出了武器現代化的第一步。 一塊肥肉溜入竹聯幫之口,牛埔幫當然感到不滿,即使為著本幫在黑道中的聲譽,也必須起而反擊。1970 年,一場久經醞釀的幫派大火併終於在七七餐廳爆發。在這場戰鬥中,竹聯幫亮出了四支手槍和一支卡賓槍,牛埔幫則動用土炸彈還擊,成為黑社會幫派進入熱兵器交戰時代的標誌。 通過這一場大交兵,陳啟禮更深刻地認識到,在已成為現代工商社會的台灣要發展黑社會幫派勢力,必須走全面現代化的路子,僅有現代化的武器裝備是不夠的,還要有現代化的組織分工方式、現代化的管理體制。於是,把竹聯幫逐步改造成類似美國黑手黨式的幫派的目標在他心目中確立了。陳啟禮認為最重要的是首先使竹聯幫「按理性的原則行事」,消除原始黑幫間義氣用事、無利可圖的爭鬥,即使有了讎隙,也要通過「講道理」的方式解決,不要憑藉武力逞一時之快。為此,他一方面改革幫務,一方面向往日的冤家伸出和解之手,準備和組建四海、文山、三環、牛埔五大幫派的兄弟聯盟,以達共同謀利、五馬分肥、共存共榮之目的。一時之間,陳啟禮因講義氣、講道理、熱衷於主持公道而在台北黑社會名聲鵲起、地位日重,成了黑道上名副其實的第一人。 1970 年 7 月 14 日,就在陳啟禮躊躇滿志、宏圖大展之際,發生了「賭博郎中」陳仁捲款叛幫,陳啟禮為正幫規而指使子下將其重傷的事件。旱鴨子因此事一跤跌入谷底,竹聯幫也因此一度中落。 原來,陳仁之叛幫固然因為見錢眼開,也不是沒有金盆洗手、為老婆孩子謀一份安穩日子過的想法,主要是受了一名索 379 賄未成而與陳啟禮翻臉相向的刑警組長的唆使。這名刑警組長曾出面為一個木材商擺平賭債,想借職業的力量壓制陳啟禮。陳啟禮於談判的餐桌上當場翻臉,根本不吃他那一套。說來也是陳年輕氣盛,尚未完全成熟。他一腳踢翻酒席,點住木材商的鼻子威脅道:「到期還錢,一毛不能少,否財要你的好看!」又轉頭對那位警官大人道:「你干你的警察,我干我的流氓,咱們井水不犯河水,沒什麼可談的了!」 殊不知,井水固然不犯河水,河水泛濫起來則有可能淹沒井水,而流氓與警察的關係要麼同流合污、要麼兵戎相見,絕不可能出現井水不犯河水的情形。於是,刑警組長與陳仁演出了一場雙簧。陳啟禮在順境中過了一段順風滿帆的日子後不願退讓,親自攜帶利斧化裝成油漆工,先後多次前往漢中街華美整形醫院找「賭博郎中」算帳,直至慫恿張如虹等三名幫眾將其殺傷。 陳仁重傷後奄奄一息,卻奇蹟般活了過來,於是將竹聯幫核心人物及砍傷他的前後經過和盤托出,警方將以陳啟禮為首的竹聯骨幹及酒店合股人陸、何兩位老闆一舉成擒。 1970 年 10 月,陳啟禮被提起公訴,判刑三年。也算是禍不單行,在他服刑完畢時,恰逢台灣國民黨當局制訂「防治青少年參加不良組織方案」,在 1977 年第一次辦理「不良幫會自動解散登記」,陳啟禮因之「青春二度」,被送往專門關管訓政治死囚和甲級流氓的綠島(即火燒島)服刑,成了李敖的學年弟。李敖是當代中國最著名的一位知識分子,不僅揮筆痛罵國民黨及其「大有為政府」,對那些一面向國民黨當局獻媚、一面又向台灣大眾邀寵的黨外文化人等也是極盡諷刺挖苦之能事,因此為國民黨所不容而於 1972年以煽動叛亂罪被送入綠島,又為高級小市民型的台灣知識分子所忌恨而冠之以「文化太保」。從此後,一文一武、一假一真兩個太保在風光旖旎的綠島之上比鄰而囚、同監受訓,直至 1976 年,國民黨政府因蔣介石逝世而大赦,一龍一蛇重入江湖。 綠島風光美麗,祖居於此的亞美族人的古樸風俗亦令人陶醉,其為台灣之聖赫勒拿。國民黨當局看中了這裡四面環海,交通不便,若置犯人於此,即使逃出監獄也難逃島外。有關綠島監獄內的種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酷刑傳聞,早在台灣大眾之間廣為流傳,即使是黑道之中殺人不眨眼的硬角色也聞之色變,視為人間地獄。若一個黑道角頭敢以「進綠島」來起誓時,對其給予信任絕不會有錯。 陳啟禮被囚於此,受盡了人間折磨。數年之後,每當他酒醉談起這一段往事,仍是唏噓不已,淚灑衣襟。除了最殘酷的各式刑罰,他還被逼吞吃自己的大便,甚至慘遭剝皮之苦。台灣獄政的黑暗更加扭曲了陳啟禮本來變形的靈魂,更加堅定了他徹底反社會的決心,可謂是繼陳父早年所謂「意志訓練」之後的又一次「意志訓練」。陳啟禮沒有被壓倒,他在一次次非人的折磨中變得更成熟、更堅強了。 五年的苦囚生活,也使陳啟禮有了一個相對平靜的環境。他開始苦讀父親寄來的古文史書,咀嚼自己的人生經驗,反思黑道生涯的點點滴滴,並與歷史人物的成敗得失印證檢討,終於寫完了他那黑道哲學的最後一章。以後的事,就是如何適時運用了。 尚在獄中,陳啟禮就迫不及待地要檢驗其哲學的「真理性」了。有一次,他為了試驗「眾口鑠金」的效果,利用出庭時同乘一輛囚車的機會,把一個流氓頭子的嘴堵住,狠狠地揍了他一頓。回到獄中之後,他又讓人大肆造謠,說那傢伙如何如何「草雞」,如何如何下跪求饒,架子倒盡,醜態百出。有人不相信那個平時驕橫霸道死硬到底的傢伙會如此丟人下作,乖乖就範,陳啟禮又心生一計。當晚,他和幾個同夥夾在那傢伙兩邊睡下,乘夜深人靜,故作抽泣之聲,再以耳語向擠得密不透風的囚犯們低語:聽,那小子做夢都在撒貓尿求饒呢!果不其然,此事第二天就在獄中轟傳開了。一個黑道上響噹噹硬梆梆的人物的名聲就此毀了。 另外,監獄中的勞改生活也成了他試驗管理方法、鍛煉領導能力的場所。他運用黑道經驗與科學管理相結合的方法,把同車間勞動的犯人按各人的體能和工作經驗分成不同的幾個小組,採取分工協作,按特長承包工作的流水線作業方式把整體生產聯繫起來,成效很是突出。幾乎每次評比,陳啟禮帶領的職訓班所做的外銷紙花都超額完成任務,名列前茅。 五年的牢獄生活,雖然改變了他那鋒芒畢露的外觀,卻沒有磨去他桀傲不馴的稜角。他將鋒芒深深地斂起,用仇恨的毒液磨得更加鋒科。他變得老謀深算了,即使受到故意刁難,他已不再暴跳如雷。就是跳,他也是事先想好了跳的後果,覺得跳一下後果更佳才跳。 監獄真可謂是一座大學校,它代替淡江大學成了陳啟禮高分畢業的唯一一所大學。在這裡,棟啟禮真正獲得了作杜月笙第二的資格。 4.馳騁黑白道 1976 年,「先總統蔣公」的故世為陳啟禮簽發了「綠島大學」畢業證。但此後的一大段時間裡,其所作所為說起來卻頗令家人高興,他似乎一夜之間改過從善,成了孩子的好父親、妻子的好丈夫、父母的好孩子。他的名字被列入《工商企業名人錄》,並獲得過英國倫敦公布的「世界對社會公益事業卓有貢獻者」稱號。我們雖然知道他再入黑道的原因,卻實在不明白他忽然改惡從善的根由,因此,敘述這一段歷史時,我們只講行為,不談動機。 1976 年的某二天,在台北市辛亥路四段的一棟小摟前,出現了一個臉色蒼白、頭頂早謝的三十齣頭的男子,渾身上下只有一雙眼睛能表明他不是一個窮途末路之人。然而,面對白髮蒼然的雙親、木然呆視的孩子,他的眼神也很快變得黯然。 兩個女兒望著這和陌生的窮漢不知所措,當她們的母親哭著撲了上去後,方知面前的就是鐵窗相隔六年之久的父親陳啟禮。 我們吃不準是否就在他擁著痛哭的妻子、望著衰老的雙 親、聽著女兒呼叫「爸爸」的陌生聲音之時,已然決心退出江湖,脫離那種終日尋仇斗勇、眥仇必報的險惡生涯。反正自他 出獄之始,似乎便踏上了一條靠勞動吃飯、憑雙手發家的生活之路。昔日的竹林兄弟送來幾百萬開辦賭場的本金時,他斷然拒絕,寧願去建築工地做監工,甚而作沿街欖活的油漆工、四處求人的小廣告代理商人。 在他做臨時工的這段日子裡,他們家的生活水準大概屬於全台北市最低的檔次了。由於收入少且不穩定,吃飯的人口多,陳啟禮常常不得不靠打野狗,或偷偷到寺廟的放生池釣烏龜甲魚,為菜色滿面的妻女找一點營養品。而以他這樣自尊心極強的人,在幹這種事時常常受到奚落甚至痛斥後,居然能忍氣吞聲,低眉順眼而退,似乎確曾表明這時候的他已成為一個我們司空見慣的中國式社會順民。 手頭積攢了幾個錢後,陳啟禮開始小心翼翼地經起商來,他先後經營過電子工廠、不鏽鋼管業、重機械進出口貿易等買賣,似乎都不太成功,家庭經濟狀況雖有所好轉,但未有太大的起色。直到他接手一家正在虧損的消防公司,經營消防及水電設備後,才開始從根本上改變經濟狀況。 即便當臨時工賣苦力,生活又困難,陳啟禮仍堅持抽空學習各種現代科學知識,短短的三年時間,他自修完了他早年半途而廢的學業,並獲取東吳大學土木工程系的大學學歷。進入商界之後,他又開始自修現代工商管理及財政金融等科目,並努力使其所學運用於經營實踐之中,不僅靠資本賺錢,亦靠知識賺錢。到 1984 年,陳啟禮靠著系統的知識、黑杜會的關係、不服輸的個性和善於迎合新潮流的靈活頭腦,已成為承安水電工程公司常務董事,台北市消防公會常務董事,幾乎控制了台北市所有的水電消防工程項目。經商時期的陳啟禮能伸也能屈,即使別人欠公司幾百萬元帳也不去追討。逢年過節,他還給一些政府官僚上供,給警察老爺送禮。曾聽一位茶店老闆說過,陳啟禮每次為送禮到茶行買茶葉時,總是笑嘻嘻地對夥計們說:「我要給那幫貪官污吏送禮,你們拿些次茶給我,只要用上好的包裝盒就行。那些酒囊飯袋懂得什麼,別讓他們糟蹋了好茶!」 陳啟禮真正切身感到白道權勢之重要是在 1979 年。一個偶然的機會,陳認識了一個姓楊的人。楊某告訴他,如果他肯拿出 300 萬元新台市行賄送禮,就可以承包到國營或公營事業的工程項目,這些項目的承包權幾乎為國民黨權貴子弟及親信們全部壟斷了。當時他的經濟底子還很薄弱,但經過反覆思量後,陳啟禮決定孤注一擲,取出所有存款,加上東挪西借,湊足了 300 萬。果然他就此一舉成功,發了起來。 腰纏萬貫的陳啟禮並不以作一個安樂富翁為滿足,又開始以「名」和「權」為目標,為其日後身敗名裂,再淪綠島埋下了伏筆。 為了提高自己的社會地位和知名度,陳啟禮確定的第一個步驟是辦報紙。他先是接過了日漸虧損的《華美日報》,由於看不到什麼起色,又與余祥生另闢疆域,創辦了圖文並茂的雜誌《華美報道》。余祥生即原《華美日報》的獨家股東兼社長,就在他這家報紙跡近倒閉之時,陳啟禮向他伸出救援之手,從此,余祥生便在報業同仁中獲得了「黑道新聞局長」的頭銜。名聲故然重要,但應使自己不受金錢方面的損失為前提,老是賠錢辦報的傻事陳啟禮是不幹的。他辦《華美報道》,第一宗旨乃是雜誌的銷路,銷路好才能賺,雜誌才叫得響,他這個昔日的黑幫分子才能藉著名雜誌的發行人身份一躍而為文化名人、社會賢達。為此,陳啟禮向來編們宣稱:「沒有聳人聽聞、轟動社會的內容絕對不允許出刊。」在陳啟禮一手策划下,《美華報道》創刊號果然「出手不凡」。歌星上官明莉的全裸照片赫然出現在封面,裡面的內容也是香艷刺激,有色有血。諸如「亞洲羚羊」紀政的婚姻內幕、「青蛙王子」高凌風被槍擊始末,還有竹聯幫的老大之一、曾與陳啟禮聯組「南強聯盟」的青蛇鄧國灃如何涉及杏花閣爭奪酒女「貴妃」的血案,潛逃海外後搖身一變而為華僑領袖人物的傳聞,均是繪聲繪色、添油加醋地編成故事和盤托出。而國民黨黨外「黨員」許信良在美國自殺的內幕,則完全出於陳啟禮的杜撰。 經過精心謀劃,陳啟禮邀請了一大批新聞記者,在發布《華美報道》創刊號正式面世的消息時,同時亮出了上官明莉的裸體原版照片,企圖一鳴驚人。然而,在報刊同業競爭日趨激烈的情況下,官辦的時報系統因其《時報雜誌》的銷路受到影響而對《華美報道》大加撻伐。最後,《華美報道》被指控為與原發行旨趣,即以報道工商財經問題的旨趣不符而遭到查禁,受到停刊半年的處分。 陳啟禮遇挫不餒,高招疊出。他以退為進,不僅挽回敗局,並藉此一舉成各。一方面,他將雜誌改換一下名稱《美華報道》重新登記出刊,另一方面又以雜誌社董事長的身份公開亮相,接受同業雜誌的「訪問」,向全社會吹噓創刊動機和刊登上官明莉全裸照片的始末。這樣一來,原來影響不太大的雜誌反而身價倍增,銷路更暢。他自己也因此與權傾一時的國民黨將軍王升同時成了一家很有影響的刊物《在野者論壇》的封面人物。 陳啟禮業已證明,在黑道中積累的經驗用於白道上的企業經營可以大賺其錢,將黑道的手法稍作修訂,用於辦報出刊也能大獲成功。《美華報道》第一期就以報復《中國時報》老闆、國民黨中常委委員余紀忠為目標,集中報道了余紀忠的愛將王篤學兄弟的風流帳,極盡嘻笑怒罵之能事。陳啟禮使用的手法高明之極,不留絲毫予人可乘的痕迹,余紀忠只好服輸,央人出面請陳啟禮酒肉一頓和解了事。 陳啟禮一著得手,又花樣翻新,在《美華報道》上辦了個「大亨摘星點將錄」專欄,專事向財界大亨、娛樂界明星敲榨勒索,若有不肯就範者,使在「點將錄」上見高低,將其發家史、床第秘聞大曝其光。這一招既來錢又能招徠讀者,乃是典型的黑道手筆。 斂財成名之後,陳啟禮文向「權勢」方面進行試探,利用手中雜誌與國民黨當局作開了交易。他偶爾也捧捧國民黨方面不喜歡的人,像黨外人士江鵬堅、雷渝齊等他都曾作為社會名流而大吹大捧,搞得「中央文工會」和市黨部頗為緊張,常常得與他私下溝通一番,不敢輕視於他。有時候,他又在一些江湖秘聞中間插入幾篇「忠黨愛國」之類的文章,捧一捧國民黨,討好「中央文工會」。可以說,陳啟禮辦雜誌成了他一生中的轉折點。他因此獲財獲名,從一個黑道角頭、奸詐商人一躍而為「文化名人」、「社會賢達」,並進一步結識權貴,與國民黨上層也拉上了關係。 為了成為「文化人」,陳啟禮早在辦雜誌之始就有心全面涉入文化界,尤其是演藝圈子。他早就看準了是個既來錢又撈名的場所,更是欲得之而心甘。《美華報道》上辦起「點將錄」後,機會終於來了,著名「愛國導演」對家昌有所求而來,成了他的座上客,兩人又合夥開辦了一家歐帝威唱片公司。 其實,陳啟禮的竹聯同志早已有人捷足先登,在演藝界混得頗為不錯。竹聯幫第一代元老,陳啟禮昔日的大哥周榕曾組織一家飛龍影業公司;竹聯「大護法」吳敦一直是劉家昌的導演助手,在劉家昌的昌江影業公可任製片主任之職,製作過《聖戰千秋》之類捧國民黨的影片。實際上,竹聯幫介入電影 387·387·圈,大都是他居間策劃。不過,導致陳啟禮進入演藝界的關鍵人物,還是前面提過「三大血案」中的主要人物,港台武打電影明星王羽。 王羽可謂影視圈中天生的「江湖藝人」。在香港邵氏公司時,曾獻百萬元港市的晉見禮而拜入「十四 K」。到美國拍片時,又以 30 萬港市的「資助費」拜人「華青幫」。1970 年到台灣後,很快就與竹聯幫的幾名重要分子打成一片,「杏花閣血案」一役,王羽初顯其空手道三段的真功夫,自此正式拜入竹聯。「三大血案」之後,王羽更干出了一件大事,驚動了竹聯幫幫主陳啟札。 1982 年 11 月,「亞太影展」在台北市東來大飯店舉行,其主題禮儀曲「亞太頌」的作者劉家昌於某日應邀前來參加綵排,中途休息時,王羽忽然率領一幫竹聯弟兄闖了進來,指責劉家昌派人砸了他的汽車。劉家昌不僅是港台影視圈中名人,與國民黨上層權貴亦有著不尋常的關係,在電影界向來是自高自大慣了的,見王羽點著鼻子叫陣,張口就甩出一句口頭禪:「你他媽的……。」還沒罵完,空手道三段王羽叭叭兩響,當眾甩了他兩個耳光。素有「趙城之虎」之稱的劉家昌不肯吃癟,跳起來就要與三段拚命。當時在場的吳敦見對方人多,好歹把雙方勸住了。事後,王羽請動竹聯幫元老作陪,在天吉樓餐廳擺宴向劉家昌道歉,仍未平息劉家昌的怒氣。於是,導致了劉家昌請陳啟禮,陳啟禮又通過劉家昌結識國民黨權貴,黑白兩道巨寇聯手謀殺一名出走異鄉的藝人的醜劇。 為了替劉家昌出氣,陳啟禮一面令人在《美華報道》上抖摟王羽的劣跡,一面下令總護法吳敦遣派殺手追殺王羽。王羽在竹聯幫內朋友的警告下,東躲西藏,惶惶不可終日。陳啟禮得知幫內有人通風報信,便將一向維護王羽的幫眾叫來,要他們發誓不再報信,否則格殺勿論。幫內弟兄知道,「老鴨」要殺的人誰也救不了,於是紛紛表態不再幫忙。一向氣盛的王羽這時也只好託人求饒,答應交付 1700 萬元「罰金」和他拍制的所有電影版權為交換條件,求旱鴨子放他一馬。 陳啟禮東山復出,以「總堂主」的身份重操竹聯幫大權,是在 1980 年。與幫中弟兄重新交往,則可追溯到他經商有成之初。 從組織形態上看,如果說四海幫採取的是青幫那種拜師收徒,上下根傳的發展模式,竹聯幫則是仿效洪門的橫向裂殖方式,各堂口互不統屬,當初竹林結盟之時,為表示對身在獄中的孫德培的尊敬而未設幫主,幫中大事往往由幾個有位份的老大會商處理。但如果誰有足夠的名望與實力,未嘗不可行幫主之實權,陳啟禮就曾於 6O 年代中期至 70 年代初這段時間裡憑實力接掌幫中龍頭位份。陳啟禮入獄之後,竹聯元老周榕、陳大偉等人都先後充任幫中名譽上的龍頭大哥,但其名望與能力都不足以服眾而相繼退位。陳啟禮經商後,曾一起混過的老兄弟常常找他敘舊,遇到問題也願意來聽聽他的意見。幫內發生衝突,陳啟禮以資深大哥的身份出面擺平。弟兄手頭緊時,陳也往往出資周濟。由於他處事公正,出手大方,深謀遠慮,頗得幫中大哥們的尊重。但很長一段時間內,陳雖然未脫離黑社會的圈子,卻小心翼翼地避免讓外界認為他又重新入主竹聯。 陳啟禮二度出山,還有一半原因與國民黨當局有關。陳啟禮曾為一位國民黨權貴的兒子擺平過債務糾紛,這個貴胄之後希望陳啟禮能把幫派組織統一起來,為其所用。當時,陳啟 389@389@禮以不願再混跡於江湖為借口加以推託。結果出現了一連串怪事,一些與陳啟禮關係根深的竹聯幫成員在未犯案的情況下紛紛被拘捕。過去,陳啟禮出面保人,警方一般不會為難,可現在他越保警方越抓。接著另一權貴弟子通過一名叫林嘉麒的人出面,希望陳啟禮利用幫派力量在菲律賓搞一組織,保護他家的產業,陳啟禮還是推託了。其後,國民黨中央黨部和情報部門的要員紛紛出動,或直言無忌,或曲言相邀,其目的無非是要他重主竹聯。 政府支持所轄範圍的黑社會發展勢力,可謂罕見罕聞,聽起來令人不可思議。我們聽了陳啟禮於江南命案發生後留下的一盤磁帶,也許疑慮頓釋。陳啟禮在錄音中說:「……在四年以前,政府方面希望我能夠出來,重新組織竹聯幫,把它發展到全省各鄉鎮地方去。這樣一來,第一是可以控制台灣的黑社會,第二,如果有黨外人士或者是台獨分子要暴動,地方上的流氓去聚集的時候,我都可以知道,然後政府可以採取措施……」雖是陳啟禮的一面之詞,多少也有可信之處。陳啟禮正式出任總堂主的儀式,於 1980 年的一個夜晚在「自由之家」舉行。儀式之後,陳啟禮當即宣布三條措施:(1)整頓紀律重訂幫規;(2)成立「竹聯突擊隊」;(3)重組堂口,大力吸收社會下層不良少年。而沒有宣布的一條措施也許更為重要,即逐步使竹聯幫的活動「公開化」,用合法的外衣掩護非法活動。在他看來,白道與黑道的唯一區別就是前者披了一件合法的外衣,竹聯幫也能做到這點,而且會做得更好。為此,他把台灣許多退役軍人、情報人員聘請安插到竹聯幫控制的企事業機構中,與官方及大企業財團建立起共存共榮、相互利用的關係。1983 年,《華美報道》雜誌開業時,當時的警備總部副司令劉戈倉,台北市警察局長顏世錫等前往祝賀,與陳啟禮交杯換盞。陳啟禮曾十分狂妄地宣稱:「竹聯幫旗下的『名商俱樂部』(竹聯幫總堂)是警總的大本營!」這個俱樂部就是陳啟禮與原在香港從事情報工作,後從台灣警總保安處上校組長一職退休的朱國良共同經營的。他手下第一堂「忠堂」堂主就是退役的國民黨員,堂中弟兄十來人是退伍軍人。棟本人還是國民黨「花瓶」青年黨的少壯派主席,陳對此頗為得意,將委任狀高高掛在辦公室牆上,並通令竹聯幫兄弟,凡是尚未加入任何黨籍者,一律加入青年黨。 陳啟禮重建竹聯的消息在黑道傳開,不少黑道人物紛紛投效門下,如三重天台幫、三部西門堂幫,以及中場、新竹一帶小幫派都先後歸入竹聯旗下。竹聯幫原是外省籍人的幫會,現在卻擴展到全省各鄉鎮,連許多不會說國語的本地角頭,也搖身一變成了竹聯分子。入幫的不良青少年更是猛增,在台北市上招搖過市的「青竹葉」,一時間如過江之鯽。 對其他幫派,陳啟禮實現了入獄前未來得及實施的政策,即有仇釋仇、有怨釋怨,儘可能化干戈為玉帛,甚至對仇深似海的四海幫,也以共存共榮為第一要務。黑道上的朋友們對陳啟禮的深不可測的城府與善於應變的手腕無不又敬又畏,遇有大的糾紛,都漸漸願請「老鴨」出面擺平、主持公道。經過陳啟禮的刻意整頓,四分五裂的竹聯幫迅速強大起來,幫眾從 400 多人膨脹至上萬人,勢力擴展到台灣全島,並越洋過海至東南亞、沙烏地阿拉伯、日本、美國和香港。竹聯堂口至 1984 年已擴充至 20 多個,台北市的地下酒家、陪酒女郎幾乎全為各堂口控制。竹聯幫總堂辦的幾家期貨公司更是生意興隆、財源滾滾,為竹聯幫組織提供了雄厚的資金,為其企業化、公開化、合法化創造了必要的社會經濟條件。陳啟禮高居「名商俱樂部」內豪華辦公室里,一手處理幫內大事,一手擺平幫間糾紛,確乎抓住了台灣黑社會的牛耳朵。陳啟禮的老婆陳怡帆曾得意地告訴朋友:「沒有結婚的時候,有一個算命先生堅持說我將來會嫁給一個王。當時我想,都什麼年代了,哪有什麼王呀?婚後有時想想,那個算命先生的話也算靈驗,在台灣黑社會中,陳啟禮哪一點不像一個王?」 陳啟禮用黑道的經驗在白道上奮鬥,又用白道上的要求來修飾黑道,從1976 年出獄到 1984 年入獄,八年之間成績斐然,令人可望而不可及。他曾說過:「作不成人上人,也要當獸中王。」而他既作成了人上人,也當上了獸中王。 5.越洋殺人案 以「江南命案」而見之於報端、渲之於人口的事件,是竹聯幫、尤其是陳啟禮一生中干出的最為「轟轟烈烈」的大事。它震驚了整個華人社會。正直的人們,尤其正直的知識界人士,既震怒於黑白兩道竟然聯手謀害一個毫無自衛能力的文人,又驚惜於一個正直善良的英才的被毀。 被害人江南,本名劉宜良,江南是其筆名。他 1932 年生於江蘇省靖江縣,是個富家子弟。1941 年,其父為新四軍所殺,因此,按國民黨的說法,他與共產黨「有殺父之仇」。江南從 9 歲起由有過功名的祖父撫養,直至 1949年與國民黨政府一起到台灣。 大概沾了「出身好」的光,江南於 1950 年進了「國防部」的政治幹部訓練班,兩年之後又被送進幹校受訓。如果照此混下去,不辜負黨國的栽培,前程似錦芻可保證。然而,他卻於 1954 年脫離了國民黨軍方的栽培,跑到台北市師範大學念英語去了。畢業後在《台灣日報》任過記者,去過香港、菲律賓等地採訪,還寫下了《香港紀行》、《動亂的東南亞》兩本書。1967 年,江南被報社派到了美國,實現了他生活於自由世界的夢想。據李敖說,「江南搭機離開台灣時就下定決心不再回台灣」。如今在北京大學哲學系任客座教授的陳鼓應曾宣稱,江南是他所遇到的朋友中,對國民黨了解得最為透徹的人。 到美國後,江南利用業餘時間,在美利堅大學攻讀博士學位。1972 年,江南修完博士課程,準備以蔣經國生平及其政治理想為主題,撰寫博士論文,但因申請不到獎學金,經濟來源沒有著落,論文也就擱淺了。為了生計,江南改文從商,在華盛頓市區「郎芳購物中心」開設禮品店,1978 年,江南遷至舊金山市,在漁人碼頭開了個瓷像店。 從商後,江南仍在繼續寫作,於 1973 年完成《蔣經國傳》前四章,交由香港《南北報》月刊連載,前後刊了兩年。連載完後,《南北報》月刊社在未經作者同意的情況下,於 1975 年擅自結集出版,遭到江南去信抗議。1983年初,江南寫完了《蔣經國傳》後幾章,並改寫了前面四章,遂與洛杉磯華文報《論壇報》簽定合約,將《蔣經國傳》改寫稿交成該報連載並出版單行本,這便是造成轟動的《蔣經國傳》一書的由來。 除《蔣經國傳》之外,江南還寫了《龍雲傳》的上卷,接著便寫下卷。同時,他還答應把英文版的《吳國禎傳》譯成華文。 江南於 1956 年與劉冠倫在台灣結婚,生有一兒子,1959 年,兩人因意見不合而離異。第二任妻子叫崔蓉芝,兩人於 1967 年結婚,也有一個兒子,叫家禾。據說崔蓉芝很是溫順體貼,因此夫妻二人感情甚篤,家庭生活其樂融融。 1984 年 10 月 15 日清晨,崔蓉芝像往常一樣,開車送完孩子上學後把車子開進了自家樓下的車庫。車庫的門沒有鎖,因為她上樓稍作整理後,便要與江南一起開車去漁人碼頭自己的瓷像店開門營業。 9 點 20 分,江南先下樓進入車房。隨後就是三聲槍響,崔蓉芝以為是江南不小心碰翻了什麼重物。待到她下來察看,江南已倒在血泊之中,人事不省。這時候,行兇的歹徒已逃得不見蹤影。半小時後來了警車和救護車,但江南的生命已無可挽救了。 據崔蓉芝回憶,那天清早她和江南都曾注意到門前有兩名騎自行車的人留連忘返,但沒有當回事。按當時美國警方的估計,這兩個騎單車的便是凶手。因江南家在德科市一條死胡同的頂頭,汽車進入易引人注意,兇手可能是乘車至巷口附近,換騎單車進來作案,再乘車逃走的。果然,警方在附近大路上找到了兩輛被拋棄的自行車。 由於江南的名字在華人社會廣為人知,江南之死當天就成了美國各大報的頭條新聞。緊接著,包括大陸在內的整個華人社會為之震動,有關江南命案的新聞、社論連篇累牘,對其死因更是議論紛紛。其實不難猜測,一個手無四兩力的窮文人怎麼會成為被謀殺的對象呢?當然是筆下惹禍了,而他寫的東西能惹上誰,看看內容也就一清二楚。當然是國民黨,是蔣氏家族了。 然而,開槍的卻是竹聯幫總護法吳敦、竹聯幫忠堂堂主董桂森,現場策劃人是竹聯幫總堂主陳啟禮。就是說,堂堂國民黨政府與其轄下一個黑社會幫派組織勾結在一起,合黑白兩道之力殺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窮書生。 按事後逐漸顯露的情節,國民黨與竹聯幫的聯繫雖早,但真正計劃合夥作成江南命案,則始於 1984 年 5 月的一頓家宴。中國人的買賣,從政治軍事到婚姻家庭,似乎都與請吃飯有關。而這一頓飯,請者與被請者固然很重要,單是那個聯繫請與被請雙方的引線人,就不是個馬虎腳色。 引線人叫帥岳峰,出身於國民黨將校之家,海軍士官學校畢業。帥於 1972年 7 月退伍後混跡於電影圈,因製作獲台灣電影界最高獎——金馬獎的影片《金大班的最後一夜》而爆得大名。1984 年 5 月,台灣電影圈裡發生了一起暴力事件:帥岳峰所在的錦華影業公司被竹聯幫所控制的昌江影業公司派人砸了。帥是製片人,理應對此事負起處理的責任。於是,他通過熟人找到陳啟禮,請他出面擺平。這本來是一件小事,但帥岳峰卻因此結識陳啟禮,隨之便加盟竹聯。因他神通廣大,能弄到連警察也配備不上的新式武器裝備,雖然入幫很晚,在竹聯幫中的職位卻是不低,掌管著部分堂口的軍火供應。 在「江南命案」里,帥岳峰是個關鍵性人物,但他究竟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至今仍然是一個謎。值得一提的是,他年輕的時候加入過青幫,是杜月笙正宗的第三代弟子。而杜月笙的第一代弟子,如今大都是黨國要人,他們在台北設有「恆社」,並有定期聚會。同時,帥岳峰與白道也有密切關係,通過拍電影認識了不少國民黨軍政界要人。 1984 年 7 月,在帥岳峰的牽引下,陳啟禮往賀電影《金大班的最後一夜》的導演白景瑞的喬遷之喜。白是國民黨情報局局長汪希苓的密友,邀請汪氏夫婦與宴自不待言。然而,席間赫然在座的還有「蔣總統」的二公子蔣緯國將軍,可見白氏身手之不凡。帥岳峰與汪希苓掛上鉤,白便是引路人。帥岳峰為什麼千方百計為汪希苓與陳啟禮引線搭橋,有兩種可能。第一種,帥本來就是汪手下的諜報員,作引線人是出於汪的授意;第二種,陳自己想與國民黨上層密切關係而利用手下人。現在一般人都傾向於前一種看法。1984 年5 月間,陳啟禮以「觀光」名義赴海外視察、組建竹聯幫分支機構回來,曾在香根餐廳宴請幫中的頭面人物。飯後,帥岳峰向陳啟禮報告:「有一條線路已經和情報局長接上了,他希望我們為國家做些事。汪局長想和你面談,你意見如何?」 自和國民黨上層結文以來,陳啟禮已飽嘗了甜頭,如今情報局局長找上門來,豈能輕易錯過?當時聽了,不由兩眼放光。於是,汪與陳便有了前面所提的宴上交杯、宴下換言。國民黨情治系統想利用竹聯幫幹些他們自己不便出面乾的事情,而竹聯幫財企圖通過與情報局的交往提高自己的地位,使幫派活動合法化。二者各有所圖,自然一拍即合。經過一段時間的往來試探,雙方均感滿意,於是合夥投注,大賭一場。白景瑞喬遷之喜的飯局,算是一個小小的序幕。 數日之後,陳啟禮與帥岳峰正式應召前往中央情報局所在永康街招待所。副局長鬍儀敏開門見山,向他們布置了竹聯幫「海外工作」的大政方針: 「汪局長安排你們從事敵後工作,這是很好的構想。此事以前沒有做過,汪局長這次也是大膽一試。希望你們本著忠黨愛國的精神,好好為國家做事,發展敵後布建情事。希望竹聯幫到海外發展,挑選好忠心幹部,不必急在一時。慢慢做去,一二年內建立即可。」 胡副局長「宣導」完畢,接著是陳啟禮彙報竹聯幫在海外發展的情況。真正的召見目的,是其後的酒席之間,由局長汪希苓之口吐出:「在美國有個劉宜良,你知道吧?此人當年在蔣總統經國先生開辦的政工幹校學習,跑到美國之後卻寫了本《蔣經國傳》,對領袖誣衊醜化。他與共匪有殺父之仇,居然還秘密跑到大陸去與共匪勾結。這個叛徒……」 陳啟禮當即大怒道:「這樣的黨國叛徒,為何不嚴厲制裁?」 「是呀,應該教訓教訓他。不然的話,這些吃黨國奶水長大的人都會投向共匪了。可是,這傢伙如今在美國,入了美國籍,我們出面恐怕有損黨國的形象……」 陳啟禮馬上心領神會。汪希苓既要殺一儆百,又不願弄髒自己的雙手。經過反覆思量,陳啟禮決心「慷慨請戰」,通過這件事使竹聯幫與情報局成為一條線上拴著的兩隻螞蚱,建立起禍福與共的關係。於是,陳啟禮提出了接受情報局正式培訓的要求。 8 月 14 日,陳啟禮依約與帥岳峰一起到陽明山「松竹山莊」情報局訓練中心基地,接受培訓。在這裡,他正式成了國防部情報局諜報員,化名為「鄭泰成」,秘密代號是 730063,直屬局長汪希苓指揮。帥岳峰的化名是「謝振業」。當天,二人參加只有局長汪希苓、副局長鬍儀敏、主管東南亞方面事務的第二處副處長陳虎門上校加上他們二人參加的特別會議。會上,陳啟禮正式接受了謀殺江南的任務。為避免嫌疑,決定由陳虎門擔任陳、汪之間的聯絡官,即汪希等通過陳虎門向陳啟禮發命令,陳啟禮亦通過陳虎門向「上面」彙報工作。 陳啟禮在「松竹山莊」受訓了 5 天,訓練課程有密碼、照相、密顯、射擊等科目。陳虎門一直陪同受訓,並負責照料陳啟禮的生活起居。其中局長曾兩次前來「慰問」。 9 月 14 日,陳啟禮一切準備就緒,攜同太太陳怡帆、助手帥岳峰與僑居美國的竹聯幫頭目黃鳥陳志一搭機赴美。到洛杉磯略事休息,便與帥岳峰及竹聯幫另一名在美居住的頭目灰鴨柳茂川一起到了舊金山。他們到江南開設的瓷像店探查虛實的時候,江南正好不在店中。在舊金山呆了三天後,他們返回洛杉磯。這時,帥岳峰借口自己 17 歲的女兒離家出走,先回了台灣。 這些天里,陳啟禮發現,在美國華僑界,江南是個很有點名聲的人,一般人都與他熟識,為避免走露風聲或事後暴露身份,陳啟禮決定不用在美的竹聯幫分子,於是電召在台的竹聯幫總護法鬼見愁吳敦、忠堂堂主董桂森以及他自己的貼身衛士、竹聯幫王牌殺手——「冷麵殺手」劉煥榮。吳與董隨之奉召而至,冷麵殺手因從前殺人太多,名聲在外,不能露面公開辦理出關手續而未成行。 10 月 10 日,陳啟禮選中了「雙十國慶」這個黃道吉日,帶著吳敦、董桂森又到了舊金山,住在一個姓宋的朋友家裡,開始偵查江南的行動規律及附近的地形。他們發現漁人碼頭正舉行罷工,警察很多,不易下手,便決定把作案現場選在江南的家裡。隨之,制定了偽裝晨練而潛入江南住宅行刺,得手後騎單車脫離現場,再乘小車遠遁的作案計劃。 10 月 15 日上午 7 時,吳敦、董桂森各帶一支左輪手槍,騎單車到江南住宅外,爾後潛入未關門的車庫埋伏起來;陳啟禮坐鎮一輛小車中等候消息;另一輛工具車由俞大鈞駕駛,停在江南住宅所在的巷口附近,等候吳、董二人作案歸來一起逃匿。9 時 20 分,江南下樓進了車庫,他發現車庫中有人時,只是平靜地看了他們一眼,便轉過頭去。吳敦當即從樓梯後熱水器旁一躍而出,對著江南的頭部,迎面一槍命中江南眉心,隨即竄出了車庫。董桂森見吳敦搶了頭功,忙朝著江南臉部補了兩槍,然後竄回街上,騎自行車至等候的接應車處,與吳敦一起棄了單車,乘俞大鈞的車飛速往匯陳啟禮,再分頭處理作案的手槍、化妝用具等物,各自前往洛杉磯相會。 兩天之後,即 10 月 17 日,陳啟禮在洛杉磯打電話向負責聯絡的陳虎門副處長報告:「生意已成交,準備返台。」這時,「江南命案」已成全美各大報及華埠各報的重大新聞。面對輿論界如此強烈的反應,情報局頗為慌亂,因此陳虎門叫他們暫緩幾天返台,但隨後不久,陳虎門又急促陳啟禮返台,並一再申言三人同返。陳啟禮以黑道上翻滾多年的經驗,察覺事情有異,吳敦與董桂森也擔心回台灣後有被滅口的可能,甚為躊躇。為防萬一,陳啟禮便將整個案件經過口述錄音,並複製了幾盤錄音帶,分別存放在美國竹聯幫弟兄的手裡,以備後患。 10 月 20 日,陳啟禮偕吳敦、董桂森三人乘機抵達日本東京,然後換乘國泰航班,於 21 日下午 9 時許返回台北桃園國際機場。一場越洋謀殺案降下帷幕。 6、江湖風波惡 杜月笙曾說:幫會好比夜壺,尿急時趕快拿來救急,尿意一去,便只能藏身最黑暗的角落。以杜月笙第二自居的陳啟禮不會不知這一段名言,因此,為防止事發後國民黨洗脫與竹聯幫的干係,推出竹聯幫當替罪羊,他留了幾盤磁帶後才返回台灣。他以為這樣一來就使國民黨失去了殺人滅口依據,或許私下還打算今後作為與國民黨討價還價的籌碼也未可知。 回台灣後,陳虎門上校與帥岳峰等竹聯頭目及陳啟禮的妻子陳怡帆親至機場迎接。在「大大」公司黃卓漢的辦公室里,稍事休息的陳啟禮向陳上校詳細地彙報了赴美執行任務的經過。陳上校當即表示:「你們為黨國立了一件大功,過兩天老闆會當面聽取你的彙報,並給予嘉獎。」至此,不知是「榮歸故里」還是「自投羅網」的三名殺人犯,總算鬆了一口氣。 10 月 23 日,陳後禮、帥岳峰被陳虎門接到情報局招待所。局長汪希苓、副局長鬍儀敏設宴為其接風。席間,陳啟禮彙報了赴美經過後,汪希苓示意胡儀敏,胡取出一個紙包道:「這兩萬元給你,你們辛苦了。」 陳啟禮忙搖手推卻:「錢我不能收,我本人是情報局的成員,殺敵報國乃是本人職責。」 「那給吳敦、小董兩人好了。」 「他們也不會收。依我之見,局裡最好派員安撫他們;他們有案在身,如能吸收進情報局,他們會為黨國拚死效忠的。」 「這事由陳虎門辦。」汪希苓點點頭,「你把這次行動詳情儘快整理出來,我好向大老闆彙報。」 然而,陳啟禮再度會見汪局長,卻是數月之後公堂之上。 江南命案轟動全美,不少報刊文章當即指出必與台灣官方有所牽連。美國聯邦調查局出動反間諜幹員 200 多人全力偵破,數天之內便有突破。陳啟禮在舊金山給陳虎門打的越洋電話,曾被美國電話公司錄音,旋為聯邦調查局所獲;陳啟禮等人在察看江南住宅時,曾被一名華裔女大學生看見,此人成了重要人證。江南命案指日可破,台灣情報局在美派有大量特工人員,對此豈有不知之理? 11 月 12 日下午 6 時,陳啟禮在台北市辛亥路家中被捕。當晚 11 點,內政部長吳伯雄在警政署召開記者會,宣布全面掃黑行動開始。這就是後來輿論所稱的「一清專案」。 很明顯,一清專案是專為陳啟禮等人所發動的,其他黑幫分子不過是其陪襯。因此,第一波行動就是抓陳啟禮。幾天之內,竹聯幫上至護法、堂主,下至各級頭目,大都一網成擒。在台中避風的吳敦亦被誘至台北,作了籠中之鳥。董桂森見勢頭不對,匆忙逃之海外。 一清專案使竹聯幫慌了手腳,也引起他們極度的不滿,認為「狡兔死、走狗烹」、陳啟禮在被捕時曾質問:「我為你們做事,你們為什麼要抓我?」《雷聲》周刊發行人雷渝齊收到一個神秘電話後,江南命案與一清專案的關系開始曝光。11 月 24 日,《雷聲》刊出獨家新聞:「江南是竹聯幫所殺。」於是,台港各報竟相發表分析性文章,回答了陳啟禮提出的問題。 一般認為,國民黨派遣竹聯幫分子刺殺江南,乃是一石二鳥之計。試想,以國民黨之能耐,暗殺一個毫無自衛能力的文人並非難事,何以處心積慮地收買一個黑道頭目,親自越洋作案?按情報局的算盤,暗殺江南後,若該案不破、萬事大吉;一旦東窗事發,則推出陳店禮頂罪,並乘機接收竹聯幫。因此,從江南遇刺到老鴨入籠,乃是殺人滅口至抓人禁口的邏輯發展,而專抓陳啟禮與竹聯幫首要,太過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因此便有所謂一清專案的出台。 國民黨在一清專案的掩護下抓了陳啟禮及其他重要證人,果然掌握了局勢發展的主動權。當美方 11 月 29 日宣布江南命案兇手並要求引渡時,台灣當局以雙方沒有引渡條約為理由予以拒絕。這也在一定程度上證實了輿論界的分析有理。 情報局的算盤固然精妙,久歷江湖的老鴨也非容易對付,他畢竟留下了磁帶;而天下第一幫雖然首腦盡失,卻也能量驚人,還逃出了江南命案重要證人董桂森。這樣,一石二鳥變成一石三鳥,第三隻鳥便是國民黨自己。 竹聯幫與國民黨就推脫罪責、援救老鴨之間展開了激烈爭鬥。先是董桂森、吳敦打電話給陳虎門以公布江南命案相脅,要當局放人,而《雷聲》登出們那篇文章,則是國民黨先發制人的謀略,隨後又誘捕了吳敦。1985 年 1月 8 日的香港《文匯報》首次暴露了陳啟禮錄有磁帶的消息後,在美國的白狼張安樂第二天便在《中報》上予以證實,有關江南命案的一卷錄音帶,「目前正在有關人士手中」,問是否將交給美國警方,回答「那是肯定的」。「同日,美國德利市警方也表示,他早在一個月前就聽說有陳啟禮錄音帶之事,目前正在追查之中。 1985 年 1 月 15 日,合眾國際社自台北發出消息,國民黨情報局代理處長陳虎門上校已經被捕,局長汪希苓中將「因故停職」,其職務暫由安全局長汪敬煦兼任。1 月 17 日,美聯社自台北報道:「情報局局長汪希苓已被軍方收押待審」。同日上市的美國《國際日報》引述「台北消息人士」的說法:「汪希苓和副局長鬍儀敏少將目前被軟禁於情報局招待所內,不準會客。」至此可以斷定,國民黨已被迫將汪希苓、胡儀敏、陳虎門收押,從「丟卒保車」到「棄車保帥」了。 1 月 31 日,台灣的《中國時報》公布了陳啟禮錄音帶的主要內容。據稱,陳啟禮的自述包括五個部分:一、自我簡介;二、刺殺江南的原因及與情報局官員的關係;三、作案的計劃和準備;四、行動過程和參與者;五、製作錄音帶的目的。其中大部分情況已為人所知或推知,只是不及其詳而已。 小小一名劉宜良,區區一個竹聯幫,竟然在台島內外造成如此之大的沖擊,實為國民黨始料不及。2 月 2 日出版的《雷聲》周刊報道:「突然爆發的情報局高級官員涉及江南命案的不尋常事件,為經國先生知悉後,連續數夜,即使勉強入眠,也經常驚醒,一夜之間,數度如此。」另據一位台北高官透露:「大老闆(蔣經國)生氣概了,在國民黨中常委會議上大發雷霆。黨政首長一個個俯首危坐,噤若寒蟬,臉色發青。」台灣《前進廣場》報也透露,台灣幾十名「中央研究院」院士聯名通電蔣經國,要求他嚴懲真兇。 正式審判陳啟禮本人是 1985 年 3 月 20 日,在台北地方法院刑事庭進行。這次審訊是再三拒絕美方引渡要求後進行的,而海內外輿論早就對江南命案有了定論,之所以有大量島內外記者前往聽審,乃是對國民黨將如何掩飾自己涉案及對陳啟禮的處置結果感到好奇。另外,當然也希望陳啟禮會突然抖出一些出人意料的黑內幕來。 陳啟禮和吳敦在法庭上只是反覆強調汪希苓指派他們行刺的事實。陳說,汪希苓要他去殺江南,而他只叫吳敦、董桂森去教訓江南。吳敦也說,陳啟禮只要他們教訓江南,而開槍是出於意外,因為江南曾與他糾纏。 4 月 10 日,台北地方法院宣判陳啟禮、吳敦兩人無期徒刑,罪名是共同殺人。判決書拒絕了陳啟禮供詞中殺江南為情報局汪苓警所命令的說法,而說陳啟禮是想邀功於汪希苓而主動請戰。對於陳自供」只想讓江南躺一個星期」的供詞,亦裁定不能成立。根據台灣法律,無期徒刑在執行十年後,若犯人表現良好可假釋出獄。就是說,陳、吳二人十年後便可復出江湖。 與此同時,台灣國防部軍事法庭亦開庭審理汪希苓、胡儀敏、陳虎門涉嫌江南命案。汪等三個均否認汪曾指示陳刺殺江南,只說是教訓江南,而且說只是「以後有機會教訓」。對三人的判決在 4 月 19 日。汪等三人分別以共同殺人和幫助殺人被判有罪。汪判無期;胡與陳被判二年半管訓。判決書認為,汪是出於私怨而利用職務之便指使他人行兇的,從而刷洗了國民黨手上的斑斑血跡。 陳啟禮從被捕之日起就已預感不妙,也曾勉力掙扎,以圖打亂當局的玩弄法律的步驟。首先,他在首次審訊前二天出版的第 44 期《美華報道》上發表了兩份書面自白,一份自白稱自己殺江南是「制裁叛逆,殺敵報國」,所以無罪;另一份自白則把自己打扮成早已脫離竹聯幫的「自新」分子,甚至還為社會「消弭了不少鋌而定險的事,造成了許多人自新的機會」,因此有功。在法庭對質時,面對汪希苓的矢口否認,陳怒目圓睜:「白景瑞當時親口說,如果運用竹聯在美的兄弟教訓一個人,簡直是小事一樁。現在卻一口否認,實在令人費解。」又叫道:「我去白景瑞家吃那頓飯,就是他們設計安排的!」 另一次發怒是在 4 月 2 日的庭審辯論時,面對帥岳峰否認他知情江南命案,陳聲色俱厲地問:「你四十多歲才進竹聯幫,很不尋常!四十歲進竹聯,沒幾個月就去自首,你筆錄上說,你四月去自首,而警方要求自首是七、八、九月才開始的。你自首不去向治安單位自首,卻去向主管大陸工作情報局自首求助,我懷疑你是不是也是雙重間諜!」帥直被問得汗流浹背,張口結舌。最後是審判長出面制止陳的追問,救了帥一把。 404 在法庭的最後辯白中,陳啟禮大概已經完全感到絕望,談起自己當年被囚綠島,整日里憑窗呆看海水,不由悲從中來,灑下幾滴「英雄」淚,想當杜月笙第二卻被國民黨玩弄於股掌之中,不僅自己受罪,亦給杜月笙丟臉。 9 月 12 日清晨,陳啟禮被一輛警車悄悄從台北看守所送往龜山監獄,關入叫「和一舍」的牢房區。同被關在這裡的還有吳敦及著名黨外反對派人士林正傑、施性忠等人。為了防止被謀殺,陳啟禮專門養了一盆花,每天吃飯對要將一些飯菜湯灑在花上,看是否有毒。他後來還託人帶進一雙銀筷子,用它檢驗飯菜是否有毒。平時放風時,他與吳敦打打羽毛球,共同活動一下。每周他可以對外通信一封,收受親友寄來的物品。定期會見親友,即使皇父母、妻子、兒女,探視也要經過熒先屏或玻璃屏風進行,而且有人在旁監聽錄音。很顯然,陳對當局來說,雖在囚籠之中,仍是危險人物。 陳啟禮有著良好的家世,本人天賦甚高,性格沉穩,從不在朋友、妻女前粗語相向。他對自己的孩子很有耐心,還在辦公室放了一個糖盒,讓偶爾來玩的兒子有糖可吃。他的第一個妻子齊淮莉曾參加了菲律賓選美大賽,是個名噪一時的女人,因受不了陳專心幫務而離異,帶著兩個女兒定居美國。與第二任妻子陳怡帆相戀時,每天上班前都要到她家中為其燒牛奶;下班後,不管颳風下雨都要到她的住處檢查門窗,以確保她的安全。陳怡帆的父母常常誇他是個「有責任心的人」。 如今,劉宜良墓木高拱,其死因仍是疑霧重重。台灣當局經歷了一陣慌亂後,已在時間老人的幫助下脫出身來。我們不禁要問,陳啟禮是否還在堅持他的「殺敵報國」之說?吳敦和董桂森早已對江南之死感到仟悔,董看到報載「江南的母親是餓死的,所以他最大的願望是希望中國儘快富強」之時,曾熱淚滾滾道:「誰不希望中國富強?作為一個中國人,我卻殺死了一個希望中國儘快富強起來的同胞!」據說陳啟禮在獄中習畫自娛,國畫造詣已頗具功底,其父甚至為他在台北市舉辦過個人畫展,陳似乎真成了一名「文化人」了。以一個「文化人」的良心,是應該為廓清江南命案疑霧儘力的,也理該為江南之死深深仟悔的!另一方面,台灣最後一位政治強人蔣經國已於1988 年 1 月去世,強人政治時代已一去不再,台灣當局是否應該理性從事,主動出面澄清江南迷霧,以謝國人? 7.竹聯點將台 忠堂堂主董桂森,國民黨軍人之後。其父一生為黨國盡忠,死後其靈位得供台北「忠烈祠」之中。董的大哥和妹夫都是國民黨軍官學校畢業生,是現役軍人。 董桂森祖籍四川,有著一副四川人的短小身材。他從小生長於軍眷村,初中畢業後,繼承父業進了士官學校。士校畢業後在金門等地服役近十年,並加入了國民黨。但軍隊似不能用其所長,幹了十年只混上個上士士官長,於是退役不幹,在社會上另謀發展。 董桂森從 2 萬多元台幣的退伍金中抽出 1 萬元送給寡母,用剩下的錢買了一輛貨車,開始干送貨員、外務員的工作。好不容易積下一些錢,便和幾個朋友跑到台北市合夥開了一家印刷廠。小本經營,自然需要倍加努力,方能在資金雄厚的同業們的競爭中生存下來。生意開始好轉後,董桂森還是毫不鬆懈,仍然吃大苦流大汗,一心想的是先苦後甜,有朝一日擁有自己的公司,當個公司老闆,雖不能光宗耀祖,也對得父母的養育之恩了。他是個孝順的兒子,深知父親早喪,寡母養育兄妹三個著實吃盡了苦頭。如今大哥與妹夫都是軍官,只有他在軍中混不出名堂,因此希望在社會上作為一番。 然而社會上著實太複雜了,同業競爭也不講究什麼商業規範。董桂森一著不慎,工廠被騙破產了。在其事業有成之際突遭如此重擊,董桂森只覺前途一片黯淡,深深感到商場如戰場,而且不如戰場來得公正。社會上的司法制度一如軍隊,對沒有勢力的人毫無保障作用。他平時不僅要給警察老爺們送紅包以免除騷擾,一旦出了事,錢被騙找到司法機關求個公道,也同樣需要錢來開路,否則「有理無錢莫進來」。黑暗的社會在董桂森心中投下的黑暗陰影,再也無從抹去了。 1978 年,董桂森窮困潦倒之時,通過從前軍中的一位老長官結識了竹聯幫執法陳功,並在陳功開辦的蘭沁咖啡店當小弟。1980 年,陳功轉到新生東路開了一家銀禧餐廳,董桂森也跟著轉了過去。恰在此時,陳啟禮準備二度出山,正在網羅人才,在與陳功的幾次接觸過程中,發現了董桂森。 董桂森個子雖不大,但十年軍旅生涯卻使他變得異常強健。他膚色棕紅,胸肌結實,頭髮濃黑,聲音宏亮,一身刺青。一支半自動步槍在他手裡可以變成全自動槍使。由於他具備訓練有素的軍人氣質和一定的組織能力,很快為陳啟禮所器重,收為心腹,並一手栽培他當了竹聯幫最大堂口忠堂的堂主。自此之後,董桂森戾氣大增、除陳啟禮和白狼張安樂之外,連竹聯元老也不放在眼裡。 有一次,忠堂幾個小弟在外飲酒,碰到幾個竹林元老喝醉了耍威風,要他們當眾下跪掌嘴,受辱的弟兄報告了董桂森。董火冒三丈:「他娘的,打狗還得看主人,這口氣非出不可!」面打電話要總堂執法陳功開堂執法,一面磨拳擦掌,準備開戰。 惹事的大哥綽號猴子,請了人解釋、卻又不肯認錯。董更是惱怒,聯絡了天堂、和堂的弟兄,將猴子等人開在中山北路的幾家餐廳砸了個稀爛,並「俘虜」了店中的「新軍」。 這一仗打出了威風,也為老鴨陳啟禮掙了面子,董桂森從此名聲大震,忠堂在董桂森的領導下愈見興旺。可好景不長,竹聯幫的興盛引起了警方的注意,他們開始三天兩頭地來找麻煩。一幫流氓小混混也常打著忠堂的旗號到飯店、餐廳收保護費,弄得管區警察動不動就找他去問話。1981 年 3 月,警方從他家裡查到一件他朋友的防彈衣,以「共同犯公共危險罪」判了他 8個月管訓。出牢不久,恰逢台灣警方開始第三次「不良幫派自首登記」,董桂森幾次想去自首,但考慮到大哥和妹夫是現役軍官,不能有一個流氓小弟或大哥,結果選擇了出走美國的道路。在美國,董桂森整天住在白狼大哥家里,直到陳啟禮召喚,才犯下刺殺江南之罪。 陳啟禮被捕之後,董桂森在一位黑道上稱為卓大姐的女人的幫助下逃出台灣,亡命菲律賓。其間,台灣當局曾唆使一名叫劉偉民的黑道頭目去菲律賓追殺他,結果為冷麵殺手劉煥榮所救。其後,董桂森與劉煥榮、齊瑞生一道去了泰國,準備赴美匯合白狼張安樂和黃鳥陳志一,為營救老鴨出力,因為他現在是唯一還能自由說話的江南命案當事人了。不曾想白狼送給他的路費讓一個泰國朋友在賽馬場輸掉了,只好再回菲律賓。 幾經周折,董桂森輾轉到了巴西。這一段時間的逃亡生活,大概是他一生最為艱難的。在巴西的時候,他有一段日子是靠捉鴿子活過來的。就在他準備經巴拉圭前往美國匯合黃鳥時,在里約熱內盧的旅館失手被擒。在巴西監獄中,董桂森吃盡苦頭,越獄不成曾想過自殺,據說是靠了「營救老鴨」的念頭支撐,這才忍辱活了下來。 1986 年 4 月 16 日,巴西法庭作出判決,將董桂森引渡赴美。對他的判決是 1988 年作出的。美國以一級謀殺罪判處董桂森有期徒刑 27 年。 白狼張安樂,1949 年出身於書香門第,父母均是大學教師;自幼聰明過人,進中學後,開始加入不良少年的幫派活動。他那時年紀雖然不大,卻是泡妞、打架,無所不為,成為學校里一名著名的太保,並一度成為南海路幫的護法。 16 歲那年,張安樂在台北永和鎮殺傷了一名便衣憲警,被捕入獄一年,成了「有前科的人」,如此註定了他一生的命運。本來,一個人在其成年之初那段心理不穩定的時期,干出些荒唐事也不為怪,隨著各方面的成熟,也會走上正常人的道路。比如第一個上太空的中國人王贛俊也曾於 60 年代初干過竹聯幫,後來去了美國,終於學有所成,成為受人尊敬的科學家。張安樂出獄後,成日躑躅於台北街頭,看到往日的朋友抓的抓,關的關,不由萬分感嘆。他原本是個剛愎自用而又多愁善感之人,如今有了前科,遭人白眼,心中的滋味,外人也難體會。為此,他動拳頭的時候就更多了,父親先後把兒子轉到建國中學夜間部、基隆一中和台北師大附中就讀,但這個性格剛硬的兒子總是不能成為訓導員眼中的好學生,張安樂於入獄前已從南海路幫過底到竹聯幫,出獄後基本上與竹聯幫失去了聯繫。大概他此時在家長勸說下熄滅了幫派念頭,可他不肯讓人的個性、好講道理的脾氣不改,又怎麼能讓「大人們」滿意,從而取得進入正常社會的入場券呢? 1967 年,張安樂考上淡江文理學院歷史系,成了一名大學生。台灣的大學,彙集著各種思想,也組合著各種小團體。各大學生團體因政治取向和志趣而辯論,因辯論而動拳頭的事時有發生,成為一時的時尚。以張安樂之巧舌如簧、鐵拳如錘,他在淡大的名氣很快就大了起來,甚至有人給他起了個「地下訓導長」的雅號。 正是張安樂的硬漢派作風,再一次把他引進了竹聯幫,成了陳啟禮的莫逆之交。 張安樂的名字響起來之後,有個叫斧頭的流氓很不服氣,便糾集了一幫弟兄前來尋釁。當時張安樂正在屋中讀書,見對方人多,便不予理睬。後來外面的叫罵更凶了,還砸進來一塊大石頭,人單勢孤的張安樂已再無選擇余地,當即一手持土槍,一手持扁鑽沖了出去。趁著對方不及反應,他舉手向著人群上方轟了一槍,然後一扁鑽刺傷了斧頭。眾流氓被白狼的氣勢徹底壓倒,竟然沒有反擊。 陳啟禮知斧頭心有不甘,欲聚眾報復後,領了一幫竹聯弟兄找到斧頭的上司燒餅,雙方達成了協議後,陳把白狼帶回了台北。在淡江大學的張安樂同夥不明真相,又與斧頭的弟兄們幹上了。事情越發不可收拾,最後還是靠陳啟禮出面擺平。經此一事,張安樂深為陳啟禮的義氣所折服,加上兩人有著共同的出身經歷、相似的智力水平,一致的人生志趣,很快便結為莫逆。1968 年 4 月,張安樂二度加盟竹聯幫。 當時竹聯幫因殺手型頭目楊劍平等人被捕而陷於不景氣階段,張安樂便以淡大 63 名太保和太妹為骨幹,成立了新竹聯,又稱為淡竹。這個組織存在不過一年,因一名幫眾在臣龍街殺傷人命而被警方強行解散。存在時間雖不長,但張安樂組織幫派的方法,管理幫會的措施卻成了竹聯幫的寶貴經驗。日後陳啟禮二度出掌竹聯,許多革新幫務的措施皆源出於此。淡竹解散後,張安樂又開始專志於學,並很快沉入愛河。戀愛雖無結果,大學卻順順噹噹畢業了,隨後又考上了研究生。這期間,他所至愛的老父過世,算是少了一道與黑道交往的感情障礙,但他似乎已徹底脫離了竹聯幫,又安安穩穩地讀完了研究生,取得歷史學碩士學位。 張安樂再返竹聯是在 1972 年。陳啟禮於 1970 年入獄後,陳大偉、周榕等人都曾以元老身份出掌竹聯,但他們心胸不廣、領導無方,把竹聯幫搞得四分五裂。當時,幫中新一代有識之士力主請張安樂出山,重振江湖第一大幫的威風。張安樂經不起老友們一再懇請,也是感於陳啟禮的義氣,覺得陳入獄後不能眼看著陳的基業毀於一旦,於是決定出山。 這時的張安樂已有一整套關於現代社會與現代幫派的成熟看法,出山之後躊躇滿志,準備大革大改,使竹聯幫徹底成為一個類似黑手黨的組織,即以企業為基地、以盈利為目的、以暴力為手段的現代化黑社會組織。他的努力成效顯然,但也引發了幫中老一輩的忌恨。經過多次幫內的明爭暗鬥,張安樂又多愁善感起來,遂生退避江湖之念。 1974 年 6 月的一晚,竹聯弟兄在長橋餐廳聚會。酒過三巡,兩位幫眾起了爭執。當一個拔出扁鑽向對方刺出時,白狼及時出手,抓住了扁鑽。鮮紅的血液從指縫間淌了出來,席間一時間沉默了。張安樂看了看眾位弟兄,長嘆一聲,揚長而去。 隨後,張安樂不願再與竹聯弟兄往來,整日里在家讀書課子。但他的妻子李青是個頗具「大姐頭」風範的女子,對道上的弟兄極為照顧。她不但為弟兄們洗衣燒飯,還掏腰包給零花錢。因此,張雖有心擺脫幫務,幫務卻不肯擺脫張安樂。 1975 年,張安樂通過托福考試,把手下的勢力交給康寧後,赴美求學去了。 兩年後回台省親,因其妻李青窩藏一名警方追捕的三光幫分子而受牽連,被判了 6 個月刑。虧他的同學寄來了他在美國的優異成績單,加上留學生的招牌,很快被保釋出來了。但這樣一來,也就又與保釋他的昔日弟兄們拉上了關係。據說,張安樂就是在這個時候萌發在美國組建竹聯幫分堂的念頭的。 1979 年,張安樂去美國繼續讀書;1981 年返台與李青離婚;1983 年與珍妮斯·傑克遜結婚,獲得了永久居留權。 張安樂在美期間勤奮好學,若有王贛俊的生活條件,可能也會學業有成,無奈生活迫人,只得棄學從業,到處找零活干。一次,向過去的朋友柳茂川告貸遭拒絕,二人便有了隔閡。1982 年回台灣時,陳啟禮已東山復出,陳對白狼道:「你有抱負有什麼用?有理想沒有經濟後盾,你憑什麼實現理想?」柳與陳是竹聯幫中讓他佩服的人,如今一個遇難不助,一個勸他經濟自救,頓覺自己拚命苦讀太不現實。 棄學後,張安樂在洛杉磯遇到了黃鳥陳志一,二人合夥開餐館,果然生意興隆。二人又都有在美國組建竹聯的理想,因此合作愉快。 江南命案後,張安樂多次在電視、記者會等公開場合露面,成了援救陳啟禮最熱心的竹聯分子。而他的所作所為令美國警方不快,結果以餐廳有死老鼠為由,吊銷了他的執照。他雖然多次受到警方和台方的騷擾,仍決心全力搭救陳啟禮,還為此寫了遺書。然而,憑一腔義氣是鬥不過兩個政府的。1985 年 5 月,張安樂因涉嫌綁架而被捕。 張安樂智力超群,正義感很強。只是在白道上求不到正義,這才求諸黑道;感受到黑道上的涼薄之後,又想返身白道。因此,他一直徘徊於黑白道之間,只是感於義氣,才成了獄中之囚。當一切趨於平靜之後,張在獄中又作何感想呢? 冷麵殺手劉煥榮,又號神經劉,1957 年出生於台中市北屯區陸光八村的一個軍眷區里,是家中的老。像陳啟禮等人一樣,劉也由一個受人欺侮的外省籍子弟逐漸成了不僅少年。上台中商工職校後,他加入了小梅花幫。1974年,劉與小兄弟們在收保護費時為警察所困。突圍中,劉傷了一個警察的腳部,當晚被抓進警局吊打一頓,然後被判刑 4 個月。 劉煥榮出獄後一心想改過從善,但令人驚心的是,社會的確沒有給他絲毫機會,不僅到處遭白眼,而且警方還時時威嚇他,似乎不進黑道就不放過他。於是,劉只有走黑道一途。 1979 年,劉煥榮因賭債糾紛殺了第一個人,從此開弓沒有回頭箭,從被動干黑道變成主動闖江湖的硬手,很快獲得了「神經劉」的綽號。竹聯幫忠堂堂主董桂森慧眼識英才,千方百計將他羅織進堂,封為執事。 劉煥榮進入竹聯後,並未獲得他萬分仰慕的陳啟禮的信任,劉急於表現,遂起「要出頭,殺老大」之心。再說,他不願默默無聞地在黑道混,於是決心走職業殺手之路。 劉煥榮殺的第一個老大是台灣黑道很有名氣的大樹林幫幫主楊伯峰,獲酬金 40 萬元。因為此事,劉煥榮一夜成名,且開了為求成名而殺老大的新風尚,竹聯幫總堂主陳啟禮也不再有疑,將其收為貼身侍衛。 殺楊伯峰 3 個月之後,即 1983 年 9 月,劉煥榮再爆冷門,於光天化日之下當街槍殺了有「九命怪貓」之稱的大湖幫幫主廖龍輝。從此,劉煥榮成了黑道上聞名喪膽的人物,竹聯幫也因擁有這樣一名王牌殺手而名聲更彰。每每遇到難題,陳啟禮只要動用劉煥榮,莫不迎刃而解。同時,劉也成了黑白兩道追殺、尋捕的目標,開始過起難見陽光的逃亡生活來。 1984 年春節時期,台灣黑道發生了一起詐賭大案。受詐者肖家訓不甘心兩億元台幣有去無回,便通過一位警官請陳啟禮出面擺平。陳因一時沒有找到詐賭的黑道分子而無所作為,肖某病急亂投醫,又找了松聯幫老大吳仕傑、四海幫老大楊南光等人調停,答應事成之後,各以 500 萬元相酬。此時,其他幫派也知道了這一肥票,人人都欲分一杯羹。經過一番交易,終於達成協議:以 2300 萬元一次償還,在紀德旺師律事務所交割。到了交割時間,紀德旺事務所人頭晃動。角頭雲集。當肖某的代表入場時,眾角頭暗叫不妙,陪同他的竟是冷麵殺手劉煥榮!原來陳啟禮覺得這件事沒能由自己解決有失面子,這才在關鍵時刻拿出了「秘密武器人」。 看著劉煥榮儼然以保護人的面目出揚,與會群魔知道碰上了難纏的鬼了。一位角頭和眾人交換了一下眼色,緩緩說:「阿榮仔,這件事你最好不要插手。」他心想在座諸位都是有頭臉的人物,劉煥榮這個後起之秀還能不給面子?誰知劉煥榮道:「憑什麼」?這事我管定了!這是我竹聯幫面子的問題,我非得給陳大哥掙回這個面子不可!」 律師見證,交割已畢。眾人待富商的代表走後,盯住被劉煥榮坐在屁股下的 800 萬現款和桌面上 1500 萬的支票,問:「怎麼分?」 「這樣分!」劉煥榮一腳踢翻座椅,左手握著一顆手榴彈,右手拔槍、大喝一聲。 一時間,眾人全楞了。俗話說,膽小的怕膽大的,膽大的怕不要命的。劉煥榮不辱使命,憑一支槍、一顆手榴彈鎮住黑道群雄,不僅為竹聯幫掙夠了面子,也使自己的名聲更響了。而他干職業殺手的價碼也隨著名望看漲,一個月後殺一山幫老大張德憶,他得了 80 萬元酬勞。 當初殺楊伯峰,劉受台南另一個黑道老大游國麟所雇,如今劉的槍口在無人所雇的情況下指向了游國麟。劉與游本是哥們兒,但游頗不識時務。自劉名聲鵲起之後,連董桂森這個昔日栽培過他的人也有意躲著他,以免一個不小心開罪了這個因遭追殺而變得疑神疑鬼的職業殺手。游國麟倒好,仍以劉的朋友自居,可謂自辟死路。1984 年 6 月 21 日晚,游從劉之邀到了台北大安區一家賓館。劉顯得格外熱情:「今日我們只敘友情,不談其他。兄弟我做東叫你逍遙一夜,以盡地主之誼。」酒足飯飽之後,劉又換了個地方,為游叫了三個陪酒女郎。游摸摸這個的乳房又捏捏那個的大腿,還說不滿意。劉按住性子喚來鴇兒,厲聲道:「你再給我們搞這些肥膘瘦骨的,老子砸了你的檯子!」鴇兒戰戰兢兢的去了,果然領來四個上等貨,令游國麟胃口大開。 在游辟屋做樂時,同來的竹聯幫天堂堂主王國慶不耐煩了:「不是講好殺掉他嗎?怎麼對他那麼好,連叫四個小姐?」劉語出如冰:「讓他死個痛快,也算我劉煥榮對得起朋友了!」 游國麟逍遙一夜後,被劉煥榮帶到忠堂開設的荔坊餐廳。任他百般哀求,劉還是砍了他四肢,然後用布袋裝了,開車拉到一處山崖,對其腦袋開了一槍。半年後,登山者在坪林山區發現一具白骨,又怎知原是一個橫行台南的黑道大亨級人物? 江南命案後,竹聯幫頭目幾乎一網成擒。劉是台灣警方近年來每年公布一次的十大槍擊要犯榜上的狀元公,一直在逃之中,這一次也未能讓警方如願。但島內是無論如何呆不下去了,劉於是亡命菲律賓、泰國,最後到了日本。在菲律賓曾協助齊瑞生殺陳正昌、陳南光兄弟兩家九口人。到日本後,他展示了人性的另一面,一個被迫走上職業殺手之路的人對人世濕情的深沉感。那是在東京新宿的一個酒吧里,劉煥榮豪飲之時被旁桌一個女孩子的哭聲打動。「喂,台灣人嗎?」劉端著酒杯走過去。這女子是台灣來的「淘金者」,如今為黑道挾持賣春掙錢,金是淘了,卻落不到自己手裡。劉煥榮向來不近女色,的確是出於同情,這才過去搭話。攀談起來才知,其老公大大有名,乃是台灣十大槍擊要犯排行榜上的探花,綽號珍珠呆的梁國愷。梁在與警方激戰一夜後彈盡自殺,其情人竟然落到如此地步,劉不由有物傷其類之感。他從口袋裡掏出所有的錢放到這個叫小支的女子前,醉晃晃地離開了酒店。 第二天去那家酒店時,小支的姐姐大支已等在那裡。劉應邀去了她們姐妹的住處,三人交杯換盞間,談的都是童年趣事。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很快便相知。劉煥榮於流亡之中平生第一次為了一個女人而陶醉了。1986 年 1月 26 日,劉與大支於溫柔之鄉中被急促的射門聲驚醒。劉煥榮輕輕推開緊擁著他的大支:「該來的總是跑不掉的。」這樣,劉煥榮因黑道「朋友」的出賣而落入日本警方之手,一個月後被引渡至台灣。 劉的回台是江南命案後的最大新聞。在回答記者的提問時,劉說:「我不希望我家人以後來看我出庭,他們增加我心裡的負擔…」「我恨自己,我恨社會!」「不錯,我是黑的,不能見光,更極少出現公共場所。但我沒有神經病!」 1986 年 5 月,劉煥榮被判處極刑。在走向死刑台時,劉回首自己的職業殺手生涯,不無懺悔地說:「我殺的人都是該殺的黑道老大,只是除了陳正昌、陳南光兄弟,我感到很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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