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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容於丹再污莊子

肖鷹刊發時間:2009-03-18中華讀書報  周杰倫的歌,援用傳統文化元素,正如其援用流行文化元素,其宗旨只在娛樂,其效用也只在娛樂。它對於傳統文化的意義,不在宏揚,而是消解,因為在其似是而非的挪用中,傳統文化的純正性和完整性被肢解和取消了。換言之,傳統文化在周杰倫的歌唱藝術中,只是一種被肢解、拼貼的娛樂元素。于丹聲稱「我認為周杰倫和方文山,某種意義上,跟我做的事情是殊途同歸的」,我相信于丹在此說了一句真話,因為她使用了同樣的娛樂化原則把《論語》和《莊子》帶入當今中國的大眾娛樂市場。 蔡智忠漫畫莊子 卡通牛仔版周杰倫  日前,著名藝術家韓美林在政協會上直言:「我從前挺崇拜她于丹的,突然她蹦出一個她喜歡周杰倫,這下子絕對滅了我喜歡她的想法。因為你天天講莊子,孔子,你突然一個周杰倫!你講莊子,莊子不是說『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你怎麼喜歡一個大喊大叫的?在那兒弄這一套!那是音樂嗎?那是雜耍!……你這麼大把年紀了,你講著我們中國傳統的東西的時候,你講到美學了沒有?你知道莊子裡面有多少美學嗎?你假如知道的話,你就不會說這個話!」韓先生此言一出,即刻被媒體冠以「炮轟某某」的名號炒作為又一個媒介熱點。   韓先生以72歲的高齡發出此肺腑之言,其中雖不免長者偏激之語,但言之諄諄,義之切切。于丹依然故我地「高姿態」回應韓先生的批評,她對媒體說:「一般人年紀大了,地位高了,就容易口是心非,評價熟人時更是如此,但韓老師一直都在說真心話,從喜歡我到不喜歡我,現在在發言中替我痛心,一點都不做作,這很難得,我能感覺到他的誠意,老爺子真可愛,希望廣大讀者不要為難他。」(徐力:《韓老真可愛大家別為難他》,成都晚報,20090314)   作為後輩,我欽佩韓美林先生為中國文化的健全發展大義直言!我曾有幸在一項文化活動中與韓先生數日相處共事,他真是一個「不失赤子之心」的「可愛的老爺子」。但是,我們不能因為韓先生的可愛,就將他針砭時弊的嚴肅批評打入娛樂文化的冷宮。是也,非也,我們應當認真辨析。 周杰倫與莊子美學   首先把周杰倫與莊子(國學)扯在一起,不是韓美林,而是于丹本人。她在2007年底央視《面對面》接受記者王志訪談時,宣稱「現在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熱愛周杰倫」,並說:「現在有很多人把周杰倫跟傳統文化對立起來問我,說我們年輕的孩子都去聽這種流行歌曲了,然後你再講《論語》、講《莊子》,你怎麼樣才能用這種傳統文化的核心價值去影響現在的孩子,我很坦率地告訴他們,我認為周杰倫和方文山,某種意義上,跟我做的事情是殊途同歸的。」韓美林應當是聽到于丹如此說法後,才產生了對她是否懂得莊子美學的質疑,因為他認為真正懂得(認同)莊子美學的人,是不會欣賞周杰倫的。   莊子的美學,作為中國古代的「純藝術精神」(徐復觀語)的發源,其精神義理是極豐富深邃的。就此,我們只可舉出其核心要義。莊子美學的宗旨,是「與造物者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氣」(《莊子·人間世》),即以體認天地萬物的根本「道」(氣)為旨歸。因此,一方面,他在萬物統一於道(齊物論)的基礎上持審美相對論,即所謂「厲與西施道通為一」(美與丑在根本上是一致的);另一方面,他又主張以虛靜澄明的心靈燭照天地,從而透現宇宙最深刻而靜極的本體。(「水靜猶明,而況精神!聖人之心靜乎!天地之鑒也,萬物之鏡也。夫虛靜、恬淡、寂漠、無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故帝王聖人休焉。」———《莊子·天運》)依此審美精神,莊子的審美趣味,反對刻意雕琢修飾,主張「淡然無極而眾美從之」的「樸素」的美感。這樸素的美感,是「原天地之美而達萬物之理」而成,因此「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簡言之,以自我的「虛靜之心」,觀照天地間「素樸之美」,是莊子美學的要義所在。徐復觀先生認為莊子追求的是一種落實於人生的「純素」之美,這種美體現於藝術,是由中國的水墨山水畫為代表,實為精到之見。(《中國藝術的精神》,華東師大出版社,2001年版)   周杰倫的歌唱藝術表現的是與莊子美學旨趣相異的另一種世界景象,是當代人格的最終孩童化的「青春自我」,即是無歷史記憶的、純粹感性的、碎片化的自我的世界景象。這是一個非中心化的、任意感覺和遊戲著的「青春童心」,他的眼睛不是為認識世界、而是為將世界中的一切景物「再現」為瑣碎而新奇的夢象而存在的。波德萊爾說,這種漫遊症式的「再現」將我們帶回到神話般的「童年時代」:「兒童看什麼都是新鮮的,他總是醉醺醺的。兒童專心致志於形式和色彩時所感到的快樂比什麼都更像人們所說的靈感。……兒童面對新奇之物,不論什麼,面孔或風景,金箔,色彩,閃色的布,衣著之美的魅力,所具有的那種直勾勾的、野獸般出神的目光應該是出於這種深刻愉快的好奇心。」(《波德萊爾美學論文選》,郭宏安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87年版)作為當今最流行的青春文化偶像,周杰倫就擁有這樣一雙孩童化的眼睛,在這雙眼睛中,無論神秘的歷史傳說、古老的童話,還是當代生活景觀,都被從它們的時空語境中破碎出來,變成了飄蕩在無座標的形象世界的文化碎片。周杰倫眼中的世界,是一個混亂無序而奇特無限的世界,他用他的囈語式的童聲風格的歌唱將我們引入這個世界,讓我們在與無時間的碎片圖像持續的意外碰撞之中享受兒童式的驚喜。周杰倫的歌,有這幾個感性特點:詞缺少文意的連貫性,「前言不搭後語」;全曲無調性的敘唱調與古典抒情樂句的雜糅;低迷的夢囈式的吟唱夾帶著亮麗的高音歌唱。這種歌曲風格,不僅是一種中西古今樂風的碎片式的雜合,而且將一切可感覺之物都變成了兒童眼中的「意外的驚喜」。(參見肖鷹《青春審美文化論———電子時代的「青春」消費》《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06年第4期)相對於莊子的「虛靜之心」,周杰倫的是「浮蕩之心」;相對於莊子的「樸素之美」,周杰倫的是「炫惑之美」。因此,韓美林說一個真正認同莊子美學的學者不會同時欣賞周杰倫的音樂,是理在其中的。   如果就廣義的國學或中國傳統文化來看,周杰倫的歌唱藝術雖然糅合了諸多傳統藝術元素,但並沒有表現出在精神上與中國文化的趨同或對之作宏揚。莊子說:「夫道不欲雜,雜則多,多則擾,擾則憂,憂而不救。」(《莊子·人間世》)不獨莊子及道家美學,孔孟及儒家美學同樣追求藝術精神及其表現的純粹性和一致性。荀子說「君子知夫不全不粹之不足以為美也」(《荀子?勸學》)。這種追求「純粹完全」的審美理想,實際上是世界各民族傳統文化的基本審美精神。周杰倫的歌曲作品,從作詞,到作曲,到表演,都表現出跨時空、跨地域和跨文化的雜糅現象。他的詞作者方文山,被媒體譽為「當今第一大詞人」。如果此說僅指他的歌詞創作中糅合了許多中國古典詩詞語彙和意象,是可以成立的;但是,如果此說指他在當代文化中傳承或創新了中國詞曲藝術,則不能服人。他的詞創作有三個特點:第一,戲仿唐宋詩詞中的頹廢感傷情調;第二,時空錯亂的意象堆砌;第三,文夾白的非邏輯的語言組合。《菊花台》當屬於方文山詞作中最近於唐宋詞格調的一首歌詞。《菊花台》前兩段是:「你的淚光柔弱中帶傷*慘白的月彎彎勾住過往*夜太漫長凝結成了霜*是誰在閣樓上冰冷地絕望*雨輕輕彈硃紅色的窗*我一生在紙上被風吹亂*夢在遠方化成一縷香*隨風飄散你的模樣。菊花殘滿地傷*你的笑容已泛黃*花落人斷腸我心事靜靜躺*北風亂夜未央*你的影子剪不斷*徒留我孤單在湖面成雙。」其中,「慘白的月」,與「雨輕輕彈」如何相配?「花落人斷腸」,又怎能「我心事靜靜躺」?以王國維評詞的標準論,《菊花台》既未獲神理(寫景狀物未能真實傳神),又缺少寄興(不能傳達言外的精神意味),它給予聽眾的只是似是而非的意緒漂浮,實無境界可言。(此歌詞情意與宋徽宗趙佶的《燕山亭》一詞相近似,但兩相比較,就可深感趙佶感懷人生遊離的沉痛凄楚的境界)   周杰倫的歌,援用傳統文化元素,正如其援用流行文化元素,其宗旨只在娛樂,其效用也只在娛樂。它對於傳統文化的意義,不在宏揚,而是消解,因為在其似是而非的挪用中,傳統文化的純正性與完整性被肢解和取消了。換言之,傳統文化在周杰倫的歌唱藝術中,只是一種被肢解、拼貼的娛樂元素。于丹聲稱「我認為周杰倫和方文山,某種意義上,跟我做的事情是殊途同歸的」,我相信于丹在此說了一句真話,因為她使用了同樣的娛樂化原則把《論語》和《莊子》帶入當今中國的大眾娛樂市場。當然,她聲稱自己與他們是「殊途同歸」不夠確切,因為三人的策略一樣、技巧一樣,不同的只是使用的媒介不一樣:方文山使用歌詞,周杰倫使用歌唱表演,于丹使用演講語言。準確講,在把傳統文化娛樂(愚樂)化的道路上,于丹只是步周杰倫的後塵而行者,她以周杰倫為偶像,的確如其追捧者所說,是于丹的「誠實」的表現。 《于丹〈莊子〉心得》:誰的「莊子」?   自於丹在央視《百家講壇》講《莊子》以來,學界和大眾抨擊于丹嚴重誤解、扭曲莊子思想的聲音就持續不斷。2007年,我曾為撰寫批評于丹的專文《中國學者為何「不學而術」?———兼談「于丹現象」》(《中華讀書報》,2007年4月11日)用心研讀過《于丹〈論語〉心得》,以讀此書的心得,我認定不讀《于丹〈莊子〉心得》(中國民主法制出版社,2007年版)也可料知其中連篇累牘的錯誤和愚樂。然而,為了寫這篇文章,我以「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自勉,專囑學生從圖書館借來用心研讀再三。坦率說,儘管我有充分的心理準備,讀這本《于丹〈莊子〉心得》的心得,還是一場空前未遇的劫難式心靈洗禮。   此書令我第一大吃驚的是于丹從講《論語》到《莊子》的超人的「淡定」。這個「淡定」表現在於丹面對學界持續的嚴正批評所做的兩個堅持:第一,堅持「用古人說話」,無論孔子、莊子的原意是什麼,都用他們來宣講自己的「心得」;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不僅歪曲他們的原意,甚至不憚修改其文字、語句;第二,堅持以「百家講壇愚樂經典」的模式向聽眾和讀者炮製「心靈雞湯」。從《于丹〈論語〉心得》到《于丹〈莊子〉心得》,其立意、主題和敘述結構,都是「一以貫之」的,乃至於我初讀後一本書時還以為錯借了前一本書。換言之,只要將書中的「莊子」換為「孔子」,將「莊子」的故事換為「孔子」的故事,《于丹〈莊子〉心得》就是一本徹頭徹尾的《于丹〈論語〉心得》。讀《于丹〈莊子〉心得》,我最強烈的感受是「于丹心得」的「孔子」化裝成「莊子」再度粉墨登場,仔細地辨別,又可看到縷縷「于丹心得」的「老子」的幽靈。雖然書中屢稱「莊子云云」,卻見不到我讀《莊子》原典或自郭象直至近世馮友蘭諸先哲論著中的莊子的影像。當然,無論「孔子」、「莊子」或「老子」,在這本書中都扮演著為當代職場或考場中掙扎的苦悶之徒做心理慰安的濟世郎中的角色。如果我們一定要從《于丹〈莊子〉心得》看到一個「莊子」,我們只能看到一個「于丹心得」的功利而媚俗的「莊子」,一個由於丹操縱的兜售廉價人生道術的「莊子」。這個「莊子」與《莊子》中的莊子完全無關,也與兩千餘年來滋養著中國文化和藝術心靈的莊子無關。   在《于丹〈莊子〉心得》中,有如下篇目:第4章「認識你自己」、第5章「總有路可走」、第7章「堅持與順應」、第9章「心態與狀態」。在這些篇目下,于丹大講「認識你自己」和「堅守自我」是通往人生福地的必由之路。研修過中哲史的學者都知道,與孔孟哲學主張教化民眾、以禮約人的仁學理想相反對,老莊哲學的基本精神是絕學棄知,返璞歸真。莊子講人生的解放之途,就是通過「心齋」和「坐忘」,實現自我遺忘而使自我的生命完整地回歸於造化運行的大千世界,即實現他所謂「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莊子·齊物論》)的境界。對於莊子,人生的根本幸福不僅不是來自於所謂「認識你自己」和「堅守自我」,反而是自我意識(「有我」,物我分別)導致了人類個體的生命真性的喪失,導致了與生俱來的困苦和勞役。老子在莊子之前已有言:「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老子·十三章》)莊子循老子之路而又加以改進,主張人生解脫之道是以自我身心俱忘而渾然與天地萬物一體。他的逍遙遊的人生理想的真義,即在於此,用他的話說,就是「旁礴萬物以為一」(《莊子?逍遙遊》)。「我」明明是莊子全力要消除的人生障礙,在於丹的「心得」中卻被尊奉為要認知、堅守的人生福地。這是于丹教授的無知,還是愚樂?   讀《于丹〈莊子〉心得》可見,全書充斥著對莊子義理、命題、概念的誤讀、歪曲,錯誤連篇,凡涉及莊子,幾乎找不到一頁沒有歪曲或誤解的。比如,她解釋「旁礴萬物以為一」說:「這個神人啊,他的道德啊,可以凌駕萬物之上,將萬物融合為一體。旁礡,就是磅礴。連叔用了一個流動人心的詞:『旁礴萬物』,其實,就是讓自己成為天地至尊。這種磅礴萬物不一定藉助神仙功力,這往往指的是我們的內心。」(P25)這則話表明,于丹根本不懂莊子之意。「旁礴萬物以為一」本是指物我渾然一體、天下大同的境界,以此,莊子又如何期望「凌駕萬物之上」、「讓自己成為天地至尊」?在解讀莊子論人生短暫「若白駒之過郤」時,于丹如是說:「人生百年。我們生命裡面的這一段光陰,跟整個時間的流程相比,是微不足道的。用莊子的比喻來講,『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郤,忽然而已』,好像是一匹白馬從門縫裡跑過去,那樣倏忽一瞬一樣。」(P77)一匹馬(無論黑白),如何「從門縫裡跑過去」,而且還是「那樣倏忽一瞬」?常識告訴我們,無論在莊子的時代,還是我們的現實,這都是不可能的!這大概只有在「于丹心得」的「天堂」中可以實現。這種類似的錯誤,在於丹此書中不勝枚舉,它們反應的不只是于丹是否懂得莊子的問題,而是以「傳播國學」為使命的于丹教授是否懂得常識、尊重常識的問題。與其學理、常識錯誤相伴的是,于丹此書中的天女散花而令人應接不暇的語病。在上面引的這句話中,就有兩個語病:「整個時間的流程」是什麼?怎麼計算?「倏忽一瞬」,「倏忽」和「一瞬」都是指一剎那間,即知覺中不能再分的最小時間單位。「倏忽一瞬」,難道還有「綿綿一瞬」?   在《于丹〈莊子〉心得》中,對孔孟老莊諸子思想的張冠李戴和錯誤嫁接,也時常令人驚怖啼笑。在此書第54-55頁,于丹兩次講「儒家追求『殺生而取義』」。此話令我惶然若喪,以為自己往昔對孔孟所知根本錯了,因為「殺生而取義」翻譯為通行白話,就是「反生命恐怖主義」。重溫《論語》和《孟子》,才知于丹教授將孔子說的「殺身以成仁」(《論語·衛靈公》)和孟子說的「捨生而取義」(《孟子·告子》),竄講為「殺生而取義」,生生將儒家的「仁義」學說篡改成「恐怖」學說了(當然,還如蒙牛公司在「特侖蘇牛奶」中添加「OMP」一樣,于丹教授在這個「于丹心得」的創新命題中添加了佛教的否定性用語「殺生」———佛教反對「殺生」)。在《于丹〈論語〉心得》中,開篇一章的標題就是「天地人之道」,這是把學生子思的思想安到了先生孔子的頭上。孔子(《論語》)講「天道」、講「人道」,但是不講「地道」!「天地人之道」出自子思所著《中庸》,是對孔子「天人之道」的發揮,所謂「人與天地參」;《易傳》進一步闡發子思此說,所謂「兼三材而兩用之」。在《于丹〈莊子〉心得》中,于丹教授故伎重施,在第10章「大道與自然」中,大談莊子說「大道合乎自然」。在《莊子》一書中,「自然」一詞出現8次,不僅無一次涉及這個命題,而且無一次以「自然」論「道」(大道)。老子曾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十三章》)一說。于丹所謂「大道合乎自然」,就是出於老子此說。她將它強加於莊子,只可說這是于丹教授「假李為庄」的「心得」。而且,明審的讀者會注意到,「法」和「合乎」是不同義的,因此,于丹的「大道合乎自然」只是對老子的「道法自然」的貌合神離的戲仿。   錢穆指出:「循莊子之修養論,而循至於極,可以使人達至於一無上之藝術境界。庄生之所謂無用之用,此惟當於藝術境界中求之,乃有以見其真實之義也。」(《庄老通辨》,三聯書店,2005年版)徐復觀也說:「莊子不是以追求某種美為目的,而是以追求人生的解放為目的。但他的精神,既是藝術的,則在其人生中,實含有某種性質的美。因而反映在藝術作品方面,也一定會表現某種性格的美。而這種美,大概可以用『純素』或『樸素』兩字加以概括。」(《中國藝術精神》)錢、徐兩先生所論,實為精闢之見。《于丹〈莊子〉心得》全書以「人生修養」為主題展開,但既無一處涉及莊子人生的「素樸的美」,更隻字不提及莊子美學。這表明其作者于丹對莊子生命精神的根本隔閡。因而,韓美林質疑以周杰倫為偶像的于丹是否懂得莊子美學,不僅表現了韓先生對莊子精神的洞見,而且的確直擊了于丹的要害。   概括地說,充斥《于丹〈莊子〉心得》一書的錯誤,表明于丹不僅在學理上根本未入莊子哲學堂奧,甚至其對莊子的皮毛之見,也是歪曲多於正識。退而言之,《于丹〈莊子〉心得》一書,言不成句,句不成篇,篇不成書,是一本無知無畏的愚樂大眾的劣作。學術界對此書的嚴正批評至今不絕於耳,但于丹從無以任何方式在任何場合認錯和道歉;兩本錯誤累累的「于丹心得」反覆重印,發行量巨大,于丹對其中錯誤卻隻字不改!于丹一再聲稱她「傳播國學」奉行「三鞠躬一握手」原則。這就是:向古聖先賢一鞠躬,向讀者觀眾一鞠躬,向媒體一鞠躬,跟與所有與其「探討」的人一握手。(王志:央視訪談《面對面》)試問炮製如此「心得」而且拒不認錯的于丹教授的「三鞠躬」可能有一絲誠意嗎?如果古聖先賢有靈在天,將怎樣應對這位於丹教授的鞠躬呢?我真不知道孔子會有如何態度,但我可猜想莊子的笑納。莊子認為道無所不在,甚至「在屎溺」(《莊子?知北游》),「以道觀之」,他必笑納于丹的鞠躬和《于丹〈莊子〉心得》。 真人:莊子人生哲學的精義   老子與莊子,同以「道」為宇宙萬物的本原。但老子主張「道法自然」,而莊子主張「法天貴真」(《莊子·漁父》)。老子的人生理想是以「無為」的自然態度「復歸於朴」,即回復到原始純樸的狀態。莊子的人生理想則是「虛己以游世」(《莊子·漁父》),「乘物以游心」(《莊子·人間世》),從而實現「虛緣而葆真」(《莊子·田子方》)的純美自由的境界。「朴」,實際上是退守無為的消極狀態,亦即老子的「自然」;「真」,則是開放融合的積極狀態,就是莊子的「朝徹」和「見獨」,即體認我與世界本真的統一、融合。這種真的體認,落實於個體,是其生命最真實自然的表現,而且因其最真實自然,產生至深的感動和融合。「真者,精誠之至也。不精不誠,不能動人。故強哭者,雖悲不哀;強怒者,雖嚴不威;強親者,雖笑不和。真悲無聲而哀,真怒未發而威,真親未笑而和。真在內者,神動於外,是所以貴真也。」(《莊子·漁父》)就此,莊子的宇宙論落實於人生論,而其人生論實踐為他的既特立獨行、又博大寬容的人生境界——「真人」境界。   因為「法天貴真」,莊子反對一切虛偽造作和趨炎附勢之徒,他將貪戀權貴的名家惠施比喻為嗜吃死鼠的烏鴉,譏諷獲得秦王寵惠而得意輕狂的宋國曹姓商人是秦王的「舐痔者」。他一生貧困,但為了保持自我的純素的自由,拒絕楚王請其做相的邀請,並以「曳尾塗中」的水龜自喻。莊子又曾描寫道:「澤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飲,不蘄畜乎樊中。神雖王,不善也。」(《莊子?養生主》)所謂「神雖王,不善也」,是指恬然生息於水澤的雉雞悠然自得,自然顯出尊貴威儀,而非刻意為之。這實在就是莊子純素的人生美(真人)的自我寫照。莊子的「真人」人生和哲學,對於我們今天過於功利的社會和人心,實在是一劑清涼至純的仙藥。但一經于丹們的媚俗愚樂的手藝調配,這仙藥則變成了蠱惑人心的迷魂湯。因此,韓美林先生對於丹的正言批評,是對借莊子愚樂大眾的于丹們的一個棒喝,實在來得必要、及時!公開正言批評于丹的韓美林先生,就是當今難得的一位莊子式的「真人」藝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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