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廣明：孔傑 偶像棋手的實力突變(南方人物周刊 2010-3-22)

作者: 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黃廣明 發自北京 2010-03-22 15:31:33 來源:南方人物周刊

「圍棋是勝負的藝術，但講究自由平等，每個子的價值是均等的，不像象棋車、馬、卒的價值是不一樣的，有等級關係。圍棋里有種平等的關係、和諧的關係。」北京本手棋道，陽光煦暖，孔傑如此概括圍棋的魅力和精髓。28歲的孔傑外形俊朗，說話喁喁細語、謙和有禮，猶如一個鄰家男孩。

他無疑是時下最火的中國圍棋選手之一。去年底今年初，他連奪三星杯與LG杯兩個世界冠軍，加上去年第21屆亞洲杯，孔傑在短短一年內獲得3個國際比賽冠軍，可謂春風得意。

2009、2010，在孔傑的生命中極似1999、2000那兩年。1999年第2屆春蘭杯，17歲的孔傑第一次參加世界大賽，連克趙善津、崔明勛、曹薰鉉和依田紀基，獲得第3名。2000年第3屆春蘭杯第二輪，孔傑石破天驚，中盤擊敗當時如日中天的世界圍棋第一人李昌鎬，其風頭蓋過了同時代的古力，人稱「春蘭少年」。

孔傑母親王淑雲說，兒子當年的高興勁「就像小時候遊行一樣」。無論圍棋愛好者還是國家隊教練，都對孔傑寄予極大期望。他自己也心氣十足，總覺得世界冠軍指日可待。不料，這一「待」，卻「經歷了一個意想不到的10年」。

「貴人」聶衛平寫推薦信

孔傑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1982年出生於一個普通家庭，父親是工人，母親是工廠技術員。小時候孔傑性格內向，不是特別野的孩子，但有些「擰」，犟脾氣。王淑雲發現，孔傑對各種棋類遊戲的興趣和天賦超乎常人，無論軍棋、跳棋還是象棋，上手極快，樣樣精通。因為她和丈夫都不會下圍棋，王淑雲本想讓孔傑學象棋。但那時電視上講的都是圍棋，聶衛平在中日圍棋擂台賽一夫當關的英雄事迹持續發酵，引發了全國的圍棋熱。那時她正在電大學習，發現「身邊下圍棋的人素質都特別高」，就這樣，孔傑走上了圍棋之路。

與多數父母僅僅是培養孩子的特長愛好不同，王淑雲一開始就下定決心讓孔傑走專業路線。那時家裡經濟並不寬裕，孔傑的父母都拿著幾十塊錢的工資，卻還是為兒子請了一位私人教師。所以孔傑至今忘不了自己在老師家跟老師下棋、媽媽幫老師做家務那段日子。「冬天學完棋很晚回到家，家裡冷冰冰的，還得先生爐子再做飯，媽媽那時真的很辛苦。」到了周日，王淑雲就騎著自行車帶孔傑到勞動人民文化宮，求在那兒下棋的業餘高手指點下一盤棋。「很多人見我太小，棋下得也不好，不願意下，都是媽媽求著他們，才肯和我過招的。」孔傑後來對媒體說起這段往事，眼中充滿了淚水。

孔傑圍棋道路上的第一次轉折離不開一位貴人的相助，此人正是聶衛平。孔傑學圍棋時，社會上還沒有什麼圍棋學校或道場。學到一定階段，王淑雲帶孔傑到北京棋院去碰碰運氣，想拜一位職業選手為師，正好遇到聶衛平。聶衛平了解了孔傑的情況之後，給北京棋院寫了一封推薦信。就這樣，孔傑進入了專業體系的視野。

孔傑在北京棋院的教練是譚炎午。今年59歲的譚炎午回憶起孔傑小時候的學棋經歷，印象最深的是他求勝心特彆強。一次，他和孔傑下讓四子指導棋，孔傑大勢已去卻遲遲不肯認輸。譚炎午批評他敗局已定就該認輸，這樣還有時間復盤講解，說得孔傑哇哇大哭。

孔傑沒有辜負父母的心血。1993年的第7屆全國運動會，圍棋是比賽項目，要求各隊配備4名成年棋手和1名未成年棋手。北京隊的小棋手就挑中了10歲的孔傑。

那時孔傑上小學3年級，休學一學期專門練圍棋。經過一段時間強化訓練，進步神速，在全運會上贏了幾場硬仗，行家大為看好。

重回學校，落下不少功課的孔傑發現英語之類的課聽得雲里霧裡，就數學聽起來沒有問題。

猶豫不決的超一流棋手

1994年，12歲的孔傑從200多名選手中脫穎而出，成為當年由業餘選手晉陞為職業初段的幾名棋手之一。這對有志於圍棋的人來說可謂鯉魚跳龍門。孔傑隨後進入國家少年隊，與年齡相仿的古力、胡耀宇並稱「國少三劍客」。他們也構成了中國圍棋「小虎輩」的核心成員。

其中，孔傑和古力被外界評論和比較得最多。他們年齡相仿，都英俊瀟洒，身高都過了1米8，等級分排國內前兩名，偶像與實力兼備，被稱為中國圍棋的絕代雙驕。兩人是隊友，也註定成為一生的對手。不過圍棋隊了解他倆的人都知道，兩人性情迥異：古力更張揚豪放，愛喝酒踢球交朋友，孔傑則比較內斂、好靜、生活單純。在中國圍棋隊足球隊，古力踢的是前鋒，孔傑則守門較多，一動一靜，似乎也在球場上得到體現。從棋風來說，古力大開大闔，攻擊性極強，對手常常在他勢大力沉的攻擊中中盤投子；孔傑則以穩健均衡見長，無明顯弱點，以內功取勝。

「古力下棋很有決斷力，有一種霸氣。」孔傑說。孔傑出道比古力更早，起點更高。但自2006年LG杯奪冠始，古力連拿6個世界冠軍，在中國圍棋隊中首屈一指，成為當之無愧的中國圍棋第一人。孔傑在國際賽場近10年沒有奪冠，相形之下國內戰績出色，被人冠以「內戰內行，外戰外行」之名。

回過頭看，孔傑認為自己的過早成名成了一種包袱。「第一次參加春蘭杯，自己沒名氣也沒壓力，取得不錯成績。後面壓力就比較大了。」談及10年之中稍顯沉寂的原因，孔傑說與自己此前經歷挫折比較少有關，另外技術上也還有缺陷，不夠完善；再就是經歷比較多的失敗後，自己的信心受到較大影響。

「超一流棋手與普通棋手區別是什麼？一是技術，二是信心，再就是決戰時的經驗和氣勢，狀態要靠經驗來調整。」

外界認為，孔傑的技術早已達到超一流水準，但他的心態不夠穩健。孔傑認為這與自己的性格有一定關係，「不夠果斷，做決斷時有些猶豫。這是我的一個弱點。我的很多棋是由於時間緊張輸掉的，最重要的原因是前面猶豫不決。因為每一步棋都充滿選擇，其實兩步棋有時是相差不多的，這是圍棋的奧妙之一，很難說一步就比另一步好。這時決斷就很重要，我有時喜歡鑽牛角尖，總希望下出最好的一步，把時間白白浪費掉了。」

孔傑至今難忘的一場敗局是2004年豐田杯對李世石的棋。一直到收官階段都是孔傑優勢的局面，但因為前面耗時過多，他在讀秒時下出了一個大漏勺，惜敗。類似的輸棋在孔傑的對局中並不少見。

再厲害的棋手，也要允許他輸棋

而他去年以來的「爆發」，教練譚炎午認為是多年厚積薄發的結果。第21屆亞洲杯快棋賽孔傑連續「串燒」韓國姜東潤、李昌鎬、李世石3位世界冠軍級天王（3位對手擁有28個世界冠軍和5個亞洲杯冠軍）；第14屆LG棋王杯孔傑5輪對手都是清一色韓國精英，除新銳姜儒澤外，包括李世石、崔哲瀚、朴永訓和李昌鎬。

成色十足，沒有水分，孔傑贏棋靠的不是對手失誤，而是硬碰硬的內功比拼。

輸贏是棋手生活的一部分，就像成敗是普通人生活中常有的事。贏得LG杯後，孔傑在其他比賽中連輸兩場，記者問他，「是疲勞原因，還是有些放鬆？」孔傑回答，「既不是疲勞的原因，也不是對自己放鬆了要求。我想輸棋也是比賽的一部分吧，這都是很正常的現象，再厲害的棋手，也要允許他輸棋。」

「決定一個棋手水平的，有沒有圍棋之外的東西？」孔傑認為，閱歷很重要。人生如棋，很多人生道理能夠給人以啟發，在棋上得到體現。「圍棋十訣」有一條是不得貪勝，生活中也不能太貪婪。優勢很大了，可以退一點。太貪勝，往往不能勝。棋手的價值在於做自己熱愛的事情，拿到成績，為國爭光，給愛好者帶來樂趣。

本刊有一個例牌問題：你現在幸福嗎？你認為幸福是什麼？

我現在很幸福。幸福就是能做自己愛做的事。——這是許多本刊採訪過的「成功人士」的回答。

按孔傑媽媽的說法，有一段時間孔傑過得不幸福，覺得全部精力都花在圍棋上，生活單調，沒有年輕人的快樂。那時他20歲左右，沉溺於網路，青春期孩子與家長常見的衝突爆發。那也是孔傑成績比較差的階段。近兩年，他成熟了許多，明白了圍棋是一生的事業，出成績也是自然的。

還有件事值得一提，孔傑兩年前交了一位漂亮的女友，2006年「超級女聲」杭州賽區選手陳小勻。這位江南美女不僅長相甜美、能歌善舞，還是圍棋業餘五段。取得三星杯冠軍後，孔傑說，「她對我的成績提高有很大的幫助。上屆三星杯決賽我輸給了李世石，情緒很低落，再加上輿論壓力，可以說陷入了低谷，但她依然對我有信心，給了我很多鼓勵。我終於等到了今天這一刻。」

家和了，人心順了，就萬事興了。棋手孔傑的生活，再次印證了這個顛撲不破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