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德謙:交杯酒及其他——漫話宋都婚俗|文史知識
交杯酒及其他
——漫話宋都婚俗
輸12
儘管世界上的婚禮千奇百怪,但卻往往各有自己的關鍵儀節。在國外,有的是交換戒指,有的是同飲一杯甘泉,有的是共嘗一塊麵包,有的是向新娘呈獻鑰匙,有的是遺送新娘大量檳榔,……如要找我國古代婚禮的關鍵儀節,那大概應推交杯酒了。
「交杯酒」又可稱為「交杯」、「合歡杯」、「合瓢」以及「交巹(jǐn)」等,追溯到上古,就是新婚夫婦同食共飲的「共牢」與「合巹」。合巹就是早期交杯酒的名稱,正因為它在婚禮中是個具有象徵意義的標誌,所以後來人們便把「合巹」一詞作為婚姻的代稱。
現在人們談到交杯酒一詞時,往往溯源到宋代。的確,使用交杯酒這一名稱的早期記載,大多是出自宋人的筆記之中。如據王彥輔在宋徽宗政和五年追序總成的《麈(zhǔ)史》、孟元老在宋高宗紹興十七年編次成集的《東京夢華錄》、吳自牧在宋度宗咸淳十年脫稿的《夢粱錄》,有關交杯酒的記載是這樣的:
「古者婚禮合巹,今也以雙杯彩絲連足,夫婦傳飲,謂之交杯。」
「(合髻)後用兩盞以彩結連之,互飲一盞,謂之交杯酒。」
「(撒帳後)命……執雙杯,以紅綠同心結綰盞底,行交巹禮。」
從以上這些記載來看:①上古已有的合巹這一婚儀,已經逐漸地發生了變化,從北宋到南宋,它已取得了交杯酒這一名稱;②宋代的交杯酒使用的已經是兩個酒杯了;③酒杯杯足或盞底,須用彩絲連接;④彩絲有紅綠等色,並且綰為同心結之類的彩結;⑤飲交杯酒的方法是新婚夫婦交互傳杯共飲。
另一方面,在宋代官方文件或某些意在指導的著述中,儘管對不同身份的人要求的婚儀繁簡相去甚遠、使用的物器大有差異、連交接的語言也各不相同,但無論是皇太子納妃儀還是皇子納夫人儀,無論是帝姬降嫁儀還是宗姬族姬嫁儀,無論是諸王以下婚儀還是品官婚儀,乃至於庶人婚儀,共牢合巹的儀式也都不可缺少。
上古婚禮中的共牢合巹,就是見之於《禮記》的「共牢而食」、「合巹而酳(音yìn)」,也就是《儀禮》所載的「三飯」、「三酳」。根據三禮的原文、鄭玄的注文和賈公彥、孔穎達等人的疏釋,這同食共飲的主旨並不是為了吃喝。共牢,即舉行婚禮時,新婚夫婦共吃祭祀後的同一肉食,以象徵自此以後夫妻尊卑相同;合巹,即新婚夫婦各用一爿瓜瓢喝酒漱口,以表示自此以後夫妻相愛相親。在合巹的早期規定中,酒器是「四爵合巹」,即四隻爵和用一個匏瓜剖成的兩隻巹,六隻酒器供新婚夫婦各酳(即用酒漱口)三次,第三次用的就是巹。
由此看來,我國早期婚儀中的共牢合巹,到宋代的確已經有了相當大的變化。即便單就所用的這個巹而論,北宋中葉司馬光的《書儀》中還只是言「巹」(見卷第三),而在北宋末期正式推行的鄭居中《政和五禮新儀》里,對合巹所用的「四爵兩巹」,「以常用酒器代之」,便給予正式的認可(見卷一百七十三等)。這樣一來,合巹也就名正言順地變成了交杯。我們不妨說,唐代已有了「合歡杯」的名稱,在北宋仍然還處於變化之中,或許還未普及到全國,所以《麈史》的作者在記錄交杯習俗時,曾在前面加上「四方不同風,甚者京師尤可笑」的話。
實際上應該承認,整個婚儀都是處在變化之中的。從有關材料看來,隋唐以至宋代正是這個變化的重要時期。司馬光的《書儀》,詳盡記述古婚禮的六禮(納彩、問名、納吉、納幣、請期、親迎),也許是希望把當時的婚禮納入一個以古禮為依據的規範里。此書雖然「元豐中薦紳家爭相傳寫,往往皆珍秘之」(見宋版《書儀》之序),然而在實踐上卻收效甚微。而鄭居中等主撰的《政和五禮新儀》正是針對五代之後「禮廢樂壞」的情況,在宋徽宗趙佶的親自參與下而制定出的一個官方的規範。這部二百二十卷新儀的制訂,意在「推而行之,……以兼明天下後世」《政和五禮新儀》卷首),然而效果仍不能盡如人意。因為儘管當初制定時的意旨是循古之意而勿泥於古,適今之宜而勿牽於今,但卻仍離當時的現實太遠,加之「俗儒膠古,……不知達俗,閭閻比戶,貪寠細民,無廳寢戶牖之制,無庭階升降之所,禮生教習,責其畢備,少有違犯,遂底於法。至於巫卜媒妁,不敢有行,冠昏喪祭,久不能決。」以至於新儀反倒成了「害民之本」,只好落了個「可更不施行」的結局。(《宋大詔令集》卷一百四十八)
那麼當時宋都通行的婚禮到底是一個什麼樣子呢?如綜合多種資料,其習俗大體是這樣的:男女雙方家庭先經過媒人互通草帖,兩家初步同意後再通細帖,帖子里除各寫上擬成親的兒女的姓名、排行及生辰之外,還須寫上父親、祖父、曾祖父的姓名、官職及財產狀況等等。有的人家這時候還要相媳婦。在了解了對方家庭和對方容貌舉止之後,便可以下定禮,有人認為這就相當於上古婚禮的納彩。下定禮後再過一段時期便可以下聘,這種下財禮的活動就是六禮中的納幣(又稱納徵、納成)。當時對門第和財產都是相當看重的,講究的是男方下定、女方回定,男方下財禮、女方送嫁奩,並非單向的財物轉移。當然也有女家資助男家或男家資助女家的。古之親迎,這時又稱大禮,是相當熱鬧的。迎親前,男家要到女家「催妝」,送些冠帔、花粉一類供女方打扮使用的東西;女家要到男家「鋪房」,派人用女家準備的帳幔、被褥之類的東西把新房裝點起來,有錢人家自然可以擺陳金銀器物、首飾珠寶,小戶人家也不妨擺出衣服鞋襪。迎親那天,男家率引花擔子或車子到女家迎親,花擔子就是後來所說的花轎。新娘上轎上車後,轎夫車夫卻不肯行動,到了男家後,又有人攔著不讓進門,目的是要吉利錢、要喜酒吃——很顯然,這是唐代「障車」活動的陳跡。新娘下車或下擔後,還有「撒谷豆」的習俗,就是在新娘快進門時,旁人用穀物、豆子、草節,以及金錢、果子等望門而撒,據說是為了趕走守在門口的三煞(即青羊、烏雞、青牛之神),以求得吉利太平。接著還有新娘「跨馬鞍」、「坐虛帳」,新郎「高坐」等這些源自北方兄弟民族的習俗。接下便有後來被稱為拜堂的活動,宋時叫做「牽巾」,即用紅綠彩緞綰成象徵恩愛的同心結,男女各執一頭,相向相牽而行,先拜祖先,然後回房夫妻交拜。交拜後坐床時,還有「撒帳」和「合髻」的習俗,接下去便是新婚夫妻互相傳飲交杯酒了。喝完交杯酒,新人便出到新房外答謝親友,大家入席飲食盡興後,這天的婚禮就算結束了。喝交杯酒時,對杯子的處理也很別緻,起初是「擲杯於地,驗其俯仰」,「盞一仰一合,俗謂大吉」;但這一仰一合併不是每次都能辦到的,所以後來乾脆「以盞一仰一覆安於床下,取大吉利意」,於是賓客紛紛再度賀喜,掀起婚禮的最後高潮。
婚家欣喜,賀者熱烈,這一賀婚的內容在宋代最突出的文學形式中也得到了反映,以至出現了不少專為祝賀婚姻的詞作。「歌喉佳宴設,鴛帳爐香對爇。合巹杯深,少年相睹歡情切。羅帶盤金縷,好把同心結。終取山河,誓為夫婦歡悅。」(無名氏《少年游》)「傾合巹,醉淋漓。同心結了倍相宜。從今把做嫦娥看,好伴仙郎結桂枝。」(無名氏《鷓鴣天》)這些句子所寫的,正是婚禮中交杯的儀節,正是同心結所象徵的永結同心、交杯酒中體現的情感交融。這種用以祝賀他人婚姻的詞章,儘管今天還難以推出公認的名篇,但在宋詞中,它們仍佔有自己的一份位置。姑且放下已知的一千四百餘有姓有名的詞人不說,僅無名氏的這類詞,現收於《全宋詞》中的就超過了三十首之多。更有趣的是,在大量的詞牌中,這三十餘首便有好幾首專門選用了詞牌《賀新郎》。《賀新郎》又稱《乳燕飛》、《風敲竹》、《金縷詞》、《金縷曲》等,究其原始,宋人意見也相互抵牾:一說就是蘇軾守錢塘時為官妓秀蘭所作的那首《賀新涼》,一說《賀新郎》的出現遠在蘇軾之前。但無論是《賀新涼》誤名成了《賀新郎》,還是早就有了《賀新郎》,這詞牌的演生或存在,正說明了宋詞的創作已經涉足於宋代賀婚的領域。而這類詞的實際數量,在宋代用於祝賀的詞作中,大概僅次於賀生祝壽之作。
值得補充一提的是花擔子。花擔子就是後來人們所熟悉的花轎,也就是把原有的擔子用於迎親。擔子又叫肩輿、轎子等。它的始源,據宋人高承的《事物紀原》說,是從巴蜀地方婦女所乘的兜籠演變而來的;《唐會要》、新舊《唐書》、《新五代史》、《宋會要》、《宋史》等都有肩輿或擔子的記載;《老學庵筆記》也記有徽宗南幸乘坐轎子的事;如據《世說》、《晉書》,肩輿的使用還早在唐宋之前。那麼婚禮中的迎親又怎麼從用車變成用花擔子的呢?對此,司馬光是這樣分折的:「然人亦有性不能乘車,乘車即嘔吐者,如此即自乘擔子。」發展到宋時,已經是「世俗重擔子,輕氈車」了。孟元老在記述東都風俗時還是車子與花擔子並提,鄭居中的新儀也說女乘牛車或擔子,而吳自牧等所記述的臨安等地的婚俗中便不見車子了。看來婚禮中花轎取代車子的事也是在宋朝。
——本文刊於《文史知識》1983年第9期 「文化史知識」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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