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美味
我是個口味挑剔、卻對吃不是太講究的人。唔~這麼聽起來是挺矛盾。我可以吃出雞湯裡面放了味精,油爆蝦糖放少了,或者紅燒肉裡面八角放多了;但吃不出龍蝦到底比紅燒肉好吃在哪裡,上千百的一盆菜吃在嘴裡未必比十塊的帶來的滿足感多。
或許從小未曾嘗過太多珍饈美饌的滋味,所以並不垂涎。能勾出我饞蟲的,莫非就是些街頭巷尾的麻辣燙豆花拉麵之類,再高大上一點,也就只有烤腦花和酸菜魚了。別的,實在想不出。
據說我小時候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唔,不就是要飯的么。村東頭到西頭,整天遊手好閒逛來逛去,到了飯點在哪家門口就進去蹭個飯吧,農村的孩子都這樣。一來省了自個兒家裡的口糧,外婆還得誇我打小就懂勤儉持家;二則實在到處炊煙裊裊飯香陣陣,也撐不到家就餓死在人家門口。至於味道怎樣,確實記不真切,都是小學之前的事兒了。吃到肚子圓滾滾看起來是個熟透了快裂開的西瓜,就可以心滿意足地回家報告外婆我又上誰家蹭了頓飯。
吃百家飯的後遺症是,未曾覺得自己家的飯特別好吃。文章中總是說,飯菜裡面有媽媽的味道,甚是思念。我們家的菜是有媽媽的味道,比如我媽忘放味精啦,肉骨頭湯里生薑放多了,等等。我能吃出哪個是我媽做的菜包的餛飩,說實話,我媽做的菜還是屬於美味的,在吃過各個親戚家的飯之後,得出了一個公平公正的結論,我媽是個好廚子。但偶爾出門半年一載之後,居然半點思念之心都沒有。媽,您生薑又放多了。大半年沒吃您做的飯,我一點兒都不想念。我媽的臉,自己腦補,養了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這可怪不得我,小時候我都是沖著外婆喊媽的。
記憶中的美味,只有三。長山街上的豆腐花,外婆的燉雞蛋,以及餓肚子時灶門上的白粥,加點糖。
假期的早晨,總是不情願地被拖起。三兒從來不刷牙,表妹最小可以騎在外公頭上,我拖著小表弟,他是我跟班,小時候特好看,雖然現在長殘了。三兒和大表弟一撥,表姐大多數時候不參加,因為只要不住在自家的床上,她總要哭得悲天愴地,比殺豬還慘。那時候我小舅舅還是個好人,他就是個殺豬的。我們真知道殺豬啥樣兒,食品站就在石牌橋邊上,天天走過都有慘烈的叫聲,可害怕了,感覺哪一天自己會被拉進去宰了似的。
菜場有個短髮黝黑瘦削的阿姨,賣豆腐花的,或者該叫奶奶?感覺年紀有四五十歲的樣子。她跟我外婆一樣有著歲月割過留下深深痕迹的臉,手也同樣砂紙般粗糙,幾號砂紙我倒是講不精確。還有一件千年不換的圍裙,不比殺豬攤上那個看似一臉橫肉臉上還有顆大痣但看著真不像壞人的我小舅舅他師父的圍裙乾淨。阿姨親切的說,呀,老何,來了啊。利利索索端上六碗豆腐花。
我覺得除了江陰的豆腐花能叫豆腐花之外,其他地方的都是假冒偽劣。當全中國為了豆腐花是咸還是甜打得熱火朝天的時候,我只知道自己的豆花世界是絕對百分之一千毫無疑問是鹹的。在我家的焦點只有一個,是吃「清花」還是「混花」,我打小隻吃「混花」,就是勾過欠的,醬色的欠中慢慢悠悠舒舒坦坦躺著片片嫩白的豆花,想來它們也感覺甚是愜意。
豆花大媽手中銅色的大勺輕輕柔柔撇出幾勺,輕柔柔滑進碗里,撒上榨菜醬油紫菜和豆腐皮香蔥,恩,紫菜多加點,這樣才對嘛。一般還有一桶未經調味的豆花,淋上佐料便成了父親鍾愛的「清花」。說實話兩者聽起來差別不大,可就這麼一個普普通通的醬油欠,也讓我和父親爭個你死我活。父親鄙夷我的「混花」,我亦看不上他的「清花」,有時吵個面紅耳赤,最後氣呼呼兩人各吃各的,互不搭理。
我懷念長山的豆腐花,水準穩定,說不出哪兒特別好吃,就是豆腐花的標準版,就跟國標似的,換了其他都不行。有小夥伴們作陪,比如心情好的時候可以偷偷給三兒碗里多放幾勺辣醬什麼。更重要的是有外公買單,當城裡的豆腐花都是一塊一碗的時候,街上還是五毛一碗,良心啊。隱約記得在花姨家門口有個賣豆花的,胖子死活不給我去買,真丟人。結果拿了兩個鋼鏰兒穿了馬路,來豌豆花。嗯,兩塊五。灰溜溜回來補了錢去。
外婆的燉雞蛋,委實是人間一絕,當然,現在果然是絕了,或許以後去了墳墓里還可吃到。這個燉雞蛋,只能經由外婆的手,用上門口的井水,從鄉下的老灶房裡端出來,熱騰騰冒著氣,挖上一勺豬油,淋著幾滴醬油,才有它獨特的味道。具體也不好說,我得有多少年沒有吃過了呢。總之我媽在城裡的廚房裡是斷做不出來,舅媽在鄉下做的也是不是那味道。細細想來是不是外婆沒洗手呀。
這麼一大盆冒著撲鼻香氣的燉雞蛋,裡面該有五六個雞蛋吧。只這一盆,一勺勺舀在白米飯上,不用其他菜,就能吃上兩碗。這麼多年,無論山珍海味,美饌珍饈,遠不及這碗燉蛋來得叫人思念。
至於灶頭的白粥,只能說那天我是真餓了,不知是在外頭玩瘋了還是沒有蹭到別家的飯,到家已是前胸貼後背。外婆正在灶頭上熬粥,唔,就是那口她也熬豬食的鍋。要平時我還能下去燒幾爿柴,我燒柴的水平那絕對是打醬油的,有時候燒著燒著滅了,有時候燒著燒著過了,反正沒有正好的時候,只是冬天很愛蹲灶門而已,夏天誰還來啊,又不腦殘。我就散散地靠在灶上,怏怏地等著鍋子起噴香的蒸汽。
——外婆,好了么。
——再過會兒。
——外婆,好了么。
——快了快了。
——外婆,好了么。
——馬上。
——外婆,餓死了。
——好了好了。
鍋蓋一揭,粥香味兒再也藏不住,肆無忌憚地鑽進鼻子,鑽進腦子。鍋里的粥咕咚咕咚地滾著,泛起白乎乎的小泡泡,歡快地翻騰。外婆舀出一大碗,我迫不及待,可是太燙了。外婆,你吹吹,外婆呼哧呼哧地吹著,看著還是慢,我也呼哧呼哧地吹著,如此一來,這碗粥里得有多少口水。還是燙,我端著碗,走到大門口,前後的穿堂風好歹還是有點,邊吹風邊呼哧。騰騰的熱氣也不見少,實在等不下去,再燙也得下口,要是這麼小年紀就給餓死了,多讓人傷心,還得壞了外婆家的名聲。
呼嚕嚕,呼嚕嚕,真不愧是屬豬的。好好吃,什麼都沒放的白粥。一碗呼嚕完,啪地放在灶台上,再來一碗!兩碗呼嚕完,啪地放在灶台上,再來一碗!吃到第三碗,終於有些飽腹感,好吧,既然肚子舒暢了,那就加點白糖吧。甜甜的,嗯,好好吃~三碗下肚,心情舒暢,春暖花開。我媽知道我吃了三大碗粥得有啥想法,養個孩子真費米。
——外婆,吃飽了。
——嗯,躺椅上躺著去吧。
文 看見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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