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東坡還是位成語大師

這是幾年前寫下的一篇小文，今日博出，權作一個話題聊聊。

大學士蘇東坡的詩詞文章與書畫冠絕宋代，其文採風流，妙語如珠，不經意間可能語驚四座。他的詩文多為今人所背誦吟唱，他的人格也為歷代士林學子所崇尚，他甚至成為東方文化藝術的一個符號，在歷史的星河中光芒四射。其實，蘇東坡對漢語言的貢獻也出類拔萃，嘆為觀止。僅他創造的成語典故就有數十條之多，每個成語都有故事佳話相連，膾炙人口，趣味橫生。東坡堪稱是有宋一代不可多得的成語大師。這裡，姑且品詠若干，甘苦寸心，各位自有自家領會。

詩詞育珠

雪泥鴻爪：蘇軾在任鳳翔府判官時，寫下了《和子由澠池懷舊》：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哪復計東西？……「雪泥鴻爪」就被概括為形象奇特的成語了。意思是人無論到了那裡，都要一步一個腳印，給別人和自己留下美好的記憶。

河東獅吼：蘇東坡在一首詩里開朋友陳季常的玩笑說：「龍丘居士亦可憐，談空說有夜不眠，忽聞河東獅子吼，拄杖落地心茫然。」因為這首詩，在文言里用「河東獅吼」就表示女人厲害，男人懼內，而陳季常是怕老婆的典型人物，因此這個成語也就和他的名字一起千古流傳了。不過，該成語也有新解，懼內是不計較，可構成家庭和諧，比大男子主義要可愛一些。當然，獅不必吼，也許溫柔更有「殺傷力」。

明日黃花：蘇軾在重陽節寫了一首詩和一首詞。在《九日(按即重陽)次韻王鞏》詩中寫道：「相逢不用忙歸去，明日黃花蝶也愁。」又在《南鄉子．重九涵輝樓呈徐君猷》詞中寫道：「萬事到頭都是夢，休休，明日黃花蝶也愁。」後人引申一步，以「明日黃花」比喻種種過時的人或事物，風光不再了。其實，曾經的輝煌也是輝煌，每個人都可以讓美好釀成記憶的溫暖。

以詞代判：蘇東坡做杭州通判時，有一次，他曾判決一件與和尚有關的案子。靈隱寺有一個和尚，名叫瞭然。他常到勾欄院尋花問柳，迷上了一個妓女，名叫秀奴。最後錢財花盡，弄得衣衫襤樓，秀奴便不再見他。一夜，他喝得醉熏熏之下，又去找秀奴。吃了閉門羹，他闖了進去，把秀奴打了一頓之後，竟把她殺死。這個和尚乃因謀殺罪而受審。在檢查他時，官員見他的一支胳膊上刺有一副對聯：「但願同生極樂國，免如今世苦相思。」全案調查完畢，證據呈給蘇通判。蘇東坡有點氣憤，不禁把判決辭寫成一段調侃的小調兒：

「這個禿奴，修行忒煞，雲山頂空持戒。只因迷戀玉樓人，鎢衣百結渾無奈。毒手傷心，花容粉碎，色空空色今安在，臂間刺道苦相思，這回還了相思債。」

和尚押赴刑場斬首示眾。從此，東坡的小調自然口口相傳，感嘆「通判本色是詩人」。

而今，法官和公務員能有一點東坡情韻，豈不是嬉笑怒罵，皆成文章！

不識廬山真面目： 這個成語出資送東坡的詩《題西林壁》：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在傳誦中，由於「不識廬山真面目」深含哲理，形象貼切，遂為成語。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凡事都超脫一點兒，既能保持清醒，又可從容不迫，「庄生曉夢迷蝴蝶」，說不定庄生們真能變成飛舞的蝴蝶呢。

天涯何處無芳草：據《林下詞談》說，蘇軾在惠州時，曾讓侍妾朝雲唱《蝶戀花》一詞。朝雲還沒有開始唱，就已經「淚滿衣襟」。蘇軾問何故，朝雲說：「奴所不能歌，是因為『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這兩句也！」

在當下，芳草未必在天涯，有時可能在身旁，「只是當時已惘然」，把芳草當成「無人知道的小草」了吧？

妙文生珠

水落石出：蘇軾《後赤壁賦》中寫道：於是攜酒與魚復游於赤壁之下。江流有聲，斷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水落石出」的成語便由此演化而出。

水，有時也要退一退，落一落，讓石頭露露臉兒。不然，怎麼叫風格呢。

堅忍不拔：蘇軾在《晁錯論》中說：「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忍不拔之志。」「堅忍不拔」這個成語由此得出。

志向、才華、堅定，是成功的三要素。後者強調精神品格，堅持就是勝利嘛。

滄海一粟：

蘇軾《前赤壁賦》：「駕一葉之扁舟，舉匏樽以相屬；寄蜉蝣與天地，渺滄海之一粟。」「滄海一粟」由此而得。

滄海不在乎一粟，滄海葉少部的一粟。失去自我，滄海淹沒一粟；自清不息，一粟可照滄海。大與小相輔相成，相映成趣，人生要義在於創造「微雕」（一粟）之妙。

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蘇軾在《前赤壁賦》中有「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唯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後來，有人把「無禁」改為「不盡」，更為通曉明白。

故事捧珠

不合時宜：朝雲乃是蘇軾侍妾，一次蘇軾吃完飯，捫著肚皮問家人：「內裝何物？」有的說是文學才華，有的說是滿腹學問，唯朝雲說是「一肚皮不合時宜」，蘇軾便將朝雲視為紅顏知己。知人者知才，知才者知心，知心者知音。「過盡千帆皆不是」，知音難求。

胸有成竹：畫家文同，字與可，是北宋畫墨竹的名家，也是蘇軾的好友，交情頗深。蘇軾也喜歡畫墨竹，曾向文同求教。文同在指點蘇軾畫竹時說：「畫竹必先得成竹在胸，執筆熟視，乃見其所欲畫者，急起從之，振筆直遂，以追其所見，如兔起鶻落，少縱則逝矣。」蘇軾對此說深以為然。宋人晁補之也有詩云：「與可畫竹時，胸中有成竹。」這就是「成竹在胸」或「胸有成竹」這一成語的出處。有了信心和把握，做事必成。不但追求結果，還在於體嘗過程帶來的「成竹」之美感。

出人頭地：北宋嘉佑二年（公元1057年），蘇軾在全國選拔進士的會考中，以《刑賞忠厚之至論》的論文獲得了歐陽修等主考官的高度讚賞。歐陽修見卷子出類拔萃，便想評為第一，點為狀元，又怕是自己的得意門生曾鞏所作，有瓜田李下之嫌，靈機一動判為第二名。等開了卷，才知是蘇軾的試卷，很是後悔。在禮部舉行的複試中，蘇軾以《春秋對義》獲得第一名。後來歐陽修對老友梅堯臣說：「捧讀蘇軾的信，我全身喜極汗流，快活快活！此人是當今奇才，我應當迴避，放他出人頭地。」歐陽修有此一言，蘇軾便名播四方。「出人頭地」比喻才華超出一般，高人一籌。

安步當車：《蘇、沈良方》中記載：蘇軾在杭州時，用自己的俸祿建了一處病坊，三年里治療了近千人，口碑甚好。由於他是個大書法家，有些人假裝生病，求他開藥方來獲取他的字。蘇軾明知也不拒絕。一次，他開了一個藥方，主要有四味葯：一日無事以當貴；二日早寢以當富；三日安步以當車；四日晚食以當肉。」

以步代車，有益健康，心安理得。若時間緊迫，路途遙遠，車還是要坐的。

逢場作戲：

大通禪師是一個持法甚嚴，道行甚高的老僧，據說誰要到他的修道處所去見他，必須先依法齋戒。女人當然不能進他的禪堂。有一天，蘇東坡和一群人去逛廟，其中有一個妓女。因為知道那位高僧的習慣，大家就停在外面。蘇東坡與此老僧相交甚厚，在心中一種淘氣的衝動之下，他想把那個妓女帶進去破壞老和尚的清規。等他帶著那個妓女進去向老方丈敬拜之時，老方丈一見這個年輕人如此荒唐，顯然心中不悅。蘇東坡說，倘若老方丈肯把誦經時用來打木魚的木槌借給妓女一用，他就立刻寫一首詩向老方丈謝罪。結果蘇東坡作了一曲小調給那個妓女唱：「師唱誰家曲，宗風嗣阿誰，借君拍板與門槌，我也逢場作戲莫相疑。

溪女方偷眼，山僧莫皺眉，卻愁彌勒下生退，不見阿婆三五少年時。」 這正是戲台上小丑的獨白，逗得持法甚嚴的大通禪師也大笑起來。

善良的玩笑其樂無窮，別有用心的遊戲則可能是溫柔的陷阱。

(網圖選一，謝提供者）

（鄭純方原創，郵箱：zhengchunfang1946@yahoo.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