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述] 懺悔錄:貪官怎麼說,我們怎麼看?20150513
1月下旬,江蘇省委在巡視整改情況通報中提及,省委八次全會印發十八大以來被查處的13名省管幹部悔過書,以案明紀,引導領導幹部引以為鑒、吸取教訓。省委還將南京市原市長季建業的懺悔書製成幻燈片,組織黨員幹部進行反腐倡廉專題學習。江蘇檢察機關也彙編了近年來查處的數十名腐敗官員的懺悔錄,作為警示教育教材。
大量「老虎」「蒼蠅」的懺悔錄紛紛出爐,公眾需要理性對待,切莫獵奇抑或審丑疲勞。綜觀江蘇眾貪的懺悔錄,不僅有規律可循,更給我們諸多啟示。
說來說去:令人唏噓懺悔路
花樣奇葩也好,套用模板也好,貪官的懺悔錄總是回顧一生的興盛衰落。總體來看,脫不開以下五大篇章:
——苦難出身篇
中船澄西船舶修造有限公司造船事業部原部長王志新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描述了自己苦難的兒時:
「我出身於一個很偏僻的鄉下小村莊,家境非常貧寒,但年幼時我較為聰明且懂事,不僅學習成績很好,且勤勞孝順。我在16歲時考取了中專,8歲時就能在父母農忙時準備好一家人的午飯和晚飯,還要帶好5歲的弟弟,可以說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吧。工作不久,母親就得了白血病,靠當時我和我父親微薄的收入,根本無法為母親動手術,只能採取保守治療的方案。我作為長子,借了錢並請了長假在家照顧母親,可憐她44歲時就離開人世,臨終時叫我要孝順父親,照顧好弟弟,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重大打擊。」
不少落馬官員在悔過書中將貧困、草根的身份拋出來把苦難的過去剖白給公眾看,既有痛定思痛的原因,也在一定程度上存有博取同情、尋求寬大處理的心理。不少官員都在懺悔書中稱「我是農民的兒子」。然而,他們在大搞腐敗時想過農民嗎?他們的所作所為根本不如沒有受過多少教育的老農民。
——輝煌人生篇
一些官員在懺悔書中會著重描述「輝煌業績」,展示「功臣犯錯」的形象。淮安市楚州區中醫院原院長孟亞祥開篇就講成績:
「由於工作成績突出,2006年,我作為全國四萬多鄉鎮衛生院院長的唯一代表,在人民大會堂介紹工作經驗並被評為全國鄉鎮衛生院優秀院長。」
蘇州市環保局原黨組成員、副局長趙陽:
「我曾參與過我國殲10飛機和神州Ⅲ巨型計算機的研製,曾獲過軍隊科技進步一等獎。」都是要表明自己曾是功臣。崑山市檢察院曾對該市84名職務犯罪人員懺悔錄進行篩選發現,這些人在基層一線工作時,也曾認真堅守;作為小職員時,也曾志向遠大;有的部隊轉業踏上仕途,也曾滿身正氣,確實不乏取得成就者。渲染輝煌,旨在求得從輕處理。
——墮落無聲篇
1.管不住的慾望。「慾望的閘門一旦打開,墮落和腐敗就會勢如破竹,令人不可抵擋。」崑山市某鎮農技站原站長朱某寫道:「第一次收到錢,我也很害怕,接連幾夜難以入眠,但是,一切都風平浪靜,心理的愧疚很快就淡化了。」面對唾手可得的利益,他們就像吸了毒一樣上癮,一次又一次收取,一次比一次大膽,深陷其中,難以自拔。
2.把不住的原則。崑山市法院原審判員徐某在悔過書中說:「我當時就是因為被告方代理律師是好朋友的妻子,礙於情面,才會為自己的原則找了個例外。」在實踐中,這種朋友之間的交情也常常被利用,為了利益建立友誼,慢慢解除權力者的思想武裝和設防底線,最後形成「綠色通道」。
3.擋不住的攀比。「中船」貪官王志新說:「我的待遇是可觀的。但是與周圍的外包施工方經理比,心理就有點失衡了。他們都是文化不高的外來人員,有的對造船知識根本不了解,許多技術性問題都是我幫助他們解決的,但他們每年收入是幾百萬、幾千萬,相比他們我幾十萬的收入顯得那麼的單薄。人比人造成的心理失衡是我走上犯罪的最大原因。」
4.靠不住的僥倖。貪官們對正風肅紀也很關注,也曾擔心,但一個個都是僥倖心理佔了上風,失去了一次次自首的機會,在十八大之後仍然我行我素。以為法不責眾,至多違紀,沒有引起法律上的警惕。崑山市某鎮水利站原主辦會計王某坐在檢察官面前滿臉委屈地說:「我以為只要將那些錢及時還上,不影響單位資金運行就沒有關係的,沒想到會這麼嚴重。」就是在這種認識下,她大膽地將單位的100萬資金轉入自己賬戶。蘇州市環保局原副局長趙陽則在退贓問題上一再心存僥倖:「我從2008年下半年開始到2009年上半年,懷著僥倖心理退了一部分的贓款,同時不再收受老闆們的賄賂。本來當時完全可以直接向檢察機關主動坦白、全額退贓,爭取寬大處理,可是我心存僥倖。以為退了一部分贓款給老闆,老闆們即使被檢察機關叫去也不會供出我來,就是把我供出來,我也可以謊說已全部退還,以此矇混過關。真是由於自己迷途不知返,喪失了機會,一錯再錯。」
值得注意的是,有些貪官在講述墮落原因時常常會避重就輕,或強調客觀。其實貪官都是特別會利用手中的權力進行權錢交易謀取私利,但他們極少描繪自己對權力的瘋狂追求,尤其是跑官、買官。
——痛不欲生篇
真正的懺悔在此體現。貪官懺悔悔什麼?他一定會擺事實、講道理。悔負栽培。曾經是組織上培養的優秀年輕幹部,曾經也想當一個既有為又令人敬仰的清官,現在卻落得如此下場,辜負了組織上的希望。悔不當初。鎮江市公安局原副局長張劉苟:
「我再也不能和戰友們一起破案打擊犯罪,再也不能從事我心愛的公安工作。我更痛心疾首,悔恨當初。」第一次權力尋租時,如能想到自己會因此而鋃鐺入獄,或許當初就不會如此肆無忌憚。
悔不聽勸。從來沒有人勸誡、警示貪官嗎?不少貪官在懺悔時提及,家人、摯友曾經旁敲側擊地勸自己檢點作風、謹慎用權,自己卻從來都聽不進半點。孟亞祥回憶給女兒過二十歲生日那天吹蠟燭時,女兒指著一隻粘在蛋糕上的蒼蠅說:「老爸, 你看,這隻貪吃的蒼蠅被粘住了。你們當幹部的,一定不能貪心,要小心哦!」他在懺悔錄中表示無地自容。正是因為從不聽勸,果真成了那隻蒼蠅!
悔財害己。不少貪官直陳是金錢害了自己,卻無法擺脫對金錢的貪婪。無錫市濱湖區委原書記朱渭平:「生活給予我們的已經遠遠超過了我們的實際需求,金錢財富,生不帶來,死不帶走。為了錢財走到今天這一步,我十分懊悔,十分痛恨自己過去的行為。」
悔難盡孝。曾任江蘇省新聞出版局副局長、徐州市委常委、睢寧縣委書記的蔣國星寫道:「此時此刻,我深感對不起我的母親大人。是她含辛茹苦將我培養成人,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是她的驕傲。可是現在,她老人家為我傷透了心。母親快80歲了,我多麼希望她老人家能健康長壽,多活幾年,等我回去,與她團聚,盡我孝心。」
悔愧家庭。一般腐敗分子都後悔讓無辜的子女吃苦、配偶受累,讓他們「在外人面前抬不起頭來」。也有的後悔把他們拖入腐敗的漩渦。江蘇省檢察院查辦的山東省原副省長黃勝說:「我還多次利用自己的職務、關係、影響,為家人謀取利益,當時自己是想讓家人生活得舒服一些,方便一些。但這種不勞而獲實際上是害了他們。」
——絕地求生篇
懺悔錄寫得洋洋洒洒,自然不是為了讓外界取笑自己,貪官們都有一個終極目的:只有寫得讓辦案人員認為比較深刻,才有可能獲得從輕處理的機會。儘管最後陳述形式和內容各異,但核心內容大多是請求輕判。南京大學原副校長徐世良:「我請求領導考慮我曾經為教育事業做過貢獻,是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的專家,主動供述了犯罪事實,認罪態度好,家庭有特殊困難,妻子曾經中風;我自己年已70歲,體弱多病,懇請領導能給我最大限度的從輕處罰。」
有的貪官刻意在懺悔書的文采上下功夫,力圖給人以深刻印象,而一旦在法庭上發現此舉未能奏效,便又可能翻供,畢露原形。南京江寧區水利局原局長徐亮因受賄問題接受紀委調查時曾「情真意切」地反思自己,「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但法庭審理時,他全面只怨自己,只恨自己」翻供,極力否認受賄。
一看再看:診治病灶路更長
懺悔錄的價值在於防腐,而非「好看」。貪官落馬不僅是他個人的悲劇,也是我們事業的重大損失,辦理腐敗案件也付出了巨大的司法成本和社會成本。貪官懺悔錄不是辦完案件就了事的程式性副產品,而是一份珍貴的案件成果,值得各相關部門深入研究,亡羊補牢,防微杜漸,發揮最大化作用。
——點上:看「第一次」的時間點。南京市原市長季建業受賄金額1132萬元,他的第一次受賄發生在1999年,當時他擔任崑山市市長。他為一家石雕藝術公司的老闆何建青承攬崑山市市政建設工程提供便利,當年年底季建業在其蘇州家中收到何建青給的5萬元受賄款。之所以這麼做,季建業覺得自己和何建青是多年好友,自己搬家,作為朋友送一點錢就當成了禮金。
「第一次」的時間點距離案發時間越長,腐敗就越嚴重。因為貪官不僅會在平時「忘記」第一次,而且僥倖心理會使他們做出比第一次更大的手筆來。原崑山市規劃建設局的李某,從第一次接受他人請客吃飯開始,發展到最後一次收受50萬的賄賂。如何從制度和監督上儘可能地早發現、警示甚至杜絕「第一次」,是我們應當關注研究的問題。山東省原副省長黃勝在懺悔書中說:「對於我的一些問題,曾有人向上級反映,組織上也曾提醒過……」組織上對官員的「第一次」的重視程度應當更進一步,使官員敷衍不得,掩蓋不了,這樣才能防止鑄成大錯。
——線上:看腐敗心理的嬗變曲線。縱觀貪官們的腐敗墮落過程,他們的心理嬗變大抵經歷這樣的變化曲線:始廉潔卻難堅持——想退賄卻不堅決——交佞友卻難脫身——想幹事實已無心——欲回頭不能自拔。黃勝就表示:「一開始有人送錢送物,我也覺得不該收,多數作退回處理,但由於自己思想深處的原因,表現出旗幟不鮮明,態度不堅決,沒有嚴肅批評制止。這就給那些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提供了可乘之機。」「我離開德州到省里工作後還有人追著去送好處費,我不僅沒有迴避拒絕,反而經常為有這樣一幫 朋友 而沾沾自喜。」雖然「發現當地經濟落後,群眾生活水平低,心裡很著急,希望能加快發展,改變面貌。」但由於「忽視和放鬆了黨的建設、幹部隊伍建設、廉政建設」,導致「幹部隊伍出了問題」,經濟建設當然搞不上去。
腐敗心理的變化一般也是有規律可循的,預防職務犯罪必須要針對這些「人性的弱點」進行制度設計。
——面上:看制度的漏洞。江蘇省榮軍醫院原院長田學軍直言:「我長期擔任一把手,大權獨攬,辦事武斷,作風霸道,聽不進不同意見。本來我們單位有集體討論和審批制度,由於大家都知道我的壞毛病,所以開會討論、層層審批也只是走形式,最終都是我一人說了算。很多事情上,我都是有章不循,對符合自身利益的就執行,不符合的就不執行,總認為制度的設立是針對別人,而把自己遊離於制度之外,對人嚴,對己寬。權力失去監督,制度形同虛設,導致我在犯錯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也有一些貪官,在獄中認真回顧,對單位制度中存在的問題指出了漏洞,並提出了建議。
——立體:看監督的短板。很多腐敗官員表示,自己基本上沒有得到應有的監督,導致長期腐敗,積重難返。由此充分暴露出監督的缺失。如果監督能及時跟上,組織處理的時間點能夠儘可能提前,不僅可以使國家、集體和人民的財產免遭更大損失,更能挽救一大批官員,使其避免跌入更可怕的深淵。徐州貪官李福年就寫道:「如果那幾年能像現在一樣開展 兩抓兩樹 集中整頓活動,經常搞一些警示教育,能夠有人給我提個醒,和我進行一次誡勉談話,甚至對我進行組織處理,我也不會走到今天。」曾有貪官指出:「制度已經很多了,關鍵是加強制度的認真落實和執行。」貪官坐在監獄中都能認識到廉政建設的問題出在哪兒,我們難道不應該反思嗎?針對工作中存在的問題,要亡羊補牢、及時跟進、堵塞漏洞。
否則,後人復哀後人的事還會發生。
懺悔錄就是一紙心靈獨白,它承載的信息量畢竟有限。不是所有的懺悔錄都是真正觸及靈魂的,也不是所有的懺悔錄都有助於我們亡羊補牢,同樣,也不能指望其他人讀了懺悔錄就不再犯錯,問題官員讀了便能懸崖勒馬。博弈論中有個「囚徒困境」,行賄者的承諾和貪官的懺悔都靠不住。但在依法治國時代,一份合格的懺悔錄仍然不失其積極的教育功能。我們應當廣泛發動和積極引導群眾,讓慘痛的教訓深入人心,使懺悔錄真正起到扶正祛邪、激濁揚清的作用。(曾亞波)
(原標題:[綜述] 懺悔錄:貪官怎麼說,我們怎麼看? ——江蘇落馬貪官「懺悔錄」面面觀)
本文來源:最高檢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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