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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淵明歸隱真相:並非不願「為五斗米折腰」

陶淵明歸隱真相:並非不願「為五斗米折腰」

2011年10月23日 10:20來源:中華讀書報 作者:范子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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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作縣令的好處是可以利用公田種糧食釀點酒喝;

(五)當官畢竟是違背自己本性的,所以感到不舒服,這是辭官的精神原因;

(六)正好趕上妹妹(嫁給武昌程氏,所以稱為「程氏妹」)的喪事,所以就「自免去職」了,這是辭官的客觀原因;

(七)「在官八十餘日」,「因事順心」,表明在他擔任彭澤縣令期間沒有什麼不愉快的事情發生,至於督郵下來巡視的事他根本就沒提。

我們仔細審視詩人交待的這些情況,可以肯定其所述辭官歸隱的種種理由都很難成立。試想:如果上級領導下來檢查工作就辭官,如果自己感到行動不自由就辭官,如果有親人去世需要奔喪就辭官,天下還有官嗎?事實上,我們看陶淵明在擔任彭澤縣令期間的表現,可以發現與其說他是在做官,不如說是在表演,尤其是和老婆商量種地的事,沒有他本人的廣泛宣傳,他人如何得知?如何能夠進入歷史學家的筆下?如果這不是陶淵明故意施放的劉玄德種圃灌園式的政治煙霧,那就意味著他是求田問舍的許氾了——但是,八十多天後他便離開他和妻子精心伺候的土地——那三頃公田本來就不歸他們夫婦所有!我們不妨對比一下《晉書》卷四十九《阮籍傳》關於魏晉易代之際的著名詩人阮籍的記載:「及文帝輔政,籍嘗從容言於帝曰:『籍平生曾游東平,樂其風土。』帝大悅,即拜東平相。籍乘驢到郡,壞府舍屏鄣,使內外相望,法令清簡,旬日而還。……籍聞步兵廚營人善釀,有貯酒三百斛,乃求為步兵校尉。」顯而易見,陶公之求為彭澤縣令不過是阮籍故事的翻版而已。但是,這絕不是王子猷種竹式的名士風流,而是在政治高壓之下岌岌可危的人生命運中的良苦用心和巧妙安排,是一種調節、緩和人事關係的特殊方式。而他所說的為貧而仕,實際上也是掩人耳目的言辭,意在消弭當朝權貴對他在政治上的警覺。因為陶淵明早年在政治上很有抱負。他說:「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經。」「憶我少壯時,無樂自欣豫。猛志逸四海,騫翮思遠翥。」曆數古代賢士的不遇,也寄託了深沉的政治感慨。因此,陶淵明的出仕,尤其是投身於桓玄幕府,主要是政治選擇的結果,在當時,他認為晉朝必敗,桓玄必勝,其政治前途是一片光明的,故有此種選擇;但是,他沒有料到的是,桓玄集團會被劉裕消滅,由此他仕於桓玄的經歷就構成了一個嚴重的「歷史問題」。袁行霈先生在《陶淵明與晉宋之際的政治風雲》一文中指出:「陶淵明先後出仕共計五次:第一次起為州祭酒,第二次入桓玄軍幕,第三次為鎮軍參軍,第四次為建威參軍,第五次任彭澤縣令。……第五次任彭澤縣令,僅八十餘日。即賦《歸去來兮辭》,永歸田裡。求為彭澤縣令這件事本身就是退出仕途的準備,而這八十餘日他已脫離了政治鬥爭的漩渦。」而過去多數研究者大都認為,陶淵明第三次出仕是做了劉裕的鎮軍參軍,第四次出仕是做了劉敬宣的建威參軍。如此看來,陶淵明的政治選擇是複雜多變的,簡直就是肖洛霍夫在《靜靜的頓河》中塑造的葛里高利——一個在歷史的陣風中飄搖不定、昏頭昏腦、亂殺亂砍以致最後一無所成、一無所有的小人物。在東晉末年的混亂政局中,看風使舵的人物所在多有,但是,他們並非葛里高利式的「傻哥」,而是善於撈好處撈便宜撈資本的投機分子——具有清醒的理性的聰明的頭腦,故能夠隨著政治勢力的此消彼長和此長彼消而虛與委蛇,機捷多變,或與時俱進,或與時俱退,輾轉騰挪,遊刃有餘,如著名的寒族出身的文人傅亮就是一個典型。《宋書》卷四十三《傅亮傳》:「傅亮字季友,北地靈州人也。……亮博涉經史,尤善文詞。初為建威參軍,桓謙中軍行參軍。桓玄篡位,聞其博學有文采,選為秘書郎,欲令整正秘閣,未及拜而玄敗。義旗初,丹陽尹孟昶以為建威參軍。」他成功地實現了由桓玄陣營向劉裕陣營的角色轉換,最後成為劉裕的佐命功臣之一。但陶淵明的情況與他不同,就政治選擇而言,陶淵明自始至終都屬於桓黨,而不是劉黨。在以劉裕為代表的北府軍事集團和以桓玄為代表荊楚政治集團對峙、拼殺的過程中,他的政治立場是堅定的,但是,他對這種政治立場的文字表達卻是含蓄的委婉的不易為人覺察的,而這正是我們要考察的重點。關於陶淵明出仕桓玄一事,袁行霈先生在《陶淵明年譜匯考》中指出:「江陵是荊州治所,桓玄於隆安三年(399)十二月襲殺荊州刺史殷仲堪,隆安四年(400)三月任荊州刺史,至元興三年(404)桓玄敗死,荊州刺史未嘗易人。淵明既然於隆安五年(401)七月赴假還江陵任職,則必在桓玄幕中無疑。陶澍等人諱言淵明仕玄,故於其詩義亦曲為之說,實不足據也。」袁先生的主要依據是《文選》卷二十六陶淵明《辛丑歲七月赴假還江陵夜行途口》詩(以下簡稱為「《夜行》詩」)。事實就是如此,任何形式的遮掩都是徒勞的。陶淵明的這種仕宦經歷是由潯陽陶氏與譙國龍亢(今安徽懷遠縣西部)桓氏深厚的歷史淵源決定的。《晉書》卷六十六《陶侃傳》:「木屑及竹頭悉令舉掌之,咸不解所以。後正會,積雪始晴,聽事前余雪猶濕,於是以屑布地。及桓溫伐蜀,又以侃所貯竹頭作丁裝船。」陶侃將軍竹頭木屑的故事是非常著名的,但他細心收集的竹頭,卻成為桓溫伐蜀戰船上的竹釘,這說明他們彼此是非常信任且默契於心的,其相與之深非同一般。桓溫就是桓玄的父親,陶侃則是陶淵明的曾祖父。《晉書·陶侃傳》:「遣子斌與南中郎將桓宣西伐樊城,走石勒將郭敬。」桓宣是譙國銍(今安宿縣)人,屬於譙國龍亢桓氏的別族(參見王伊同:《五朝門第》附《高門權門世系婚姻表》之十五《譙國龍亢桓氏》及《譙國銍人桓氏》,中華書局200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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