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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閻的正山小種緣

自2003年起,每年老閻都會在武夷山住上2~3個月。老閻列舉了那裡吸引他的三個要素:山水、茶、人。 老閻喜歡玩,擅長神聊,有北京侃爺的氣質。在他的寓所里,除了一間專門的茶室,還有另外兩間屋裡展示了他收藏的相機和飛機模型。無論你駐足哪裡,他都會滔滔不絕地開始講他的藏品故事。一旦泡茶,老閻又變得出奇地安靜,房間里只能聽到銀制燒水壺中水滾的聲音。    老閻為我泡的是金小種,它比武夷山的特級正山小種還要再高一個等級。從干茶看,芽頭數量更多,條索狀的嫩葉也更細小。老閻提著銀壺,將水貼著蓋碗的杯壁,緩緩注入杯底的茶葉,很快又將鮮亮的茶湯倒入白瓷雲杯中。待我開始品嘗,老閻才解釋他的沖泡方法:這樣溫潤的方式,可以慢慢喚醒茶,桂圓香氣也就散發得柔和緩慢;而高衝倒水,就好比將熟睡中的孩子猛然拽起來,香味一下子溢出,整個氣場會興奮起來。我聽說老閻也會玩茶:一個蓋碗,一泡茶,20個杯子,要保證第1杯到第20杯,湯色一模一樣。這考的是對茶的了解,第一湯的時間把握非常重要。老閻卻一直沒有為我表演。他說:「練一個星期你也會。還是老老實實喝茶吧。茶怎麼能成為道具呢?」    老閻說他第一次接觸武夷山的正山小種,是在2003年。其實,他喝岩茶還要更早些。1996年老閻應邀去武夷山參加一個與航空旅遊有關的會議。「會場里坐了十幾個旅遊界的人士,市政府特批了一泡從那6棵大紅袍樹上加工製成的茶葉,招待人員把水沏上,就有事急忙出去了。我和3個同伴趁機把茶具和茶葉都拿走,結論是這個茶耐泡。」老閻說他當時對茶的了解還是一張白紙,所以形容不出那次難得的體驗。2002年,他為好茶的朋友送錢去武夷山買茶,依然沒機會上山。「因為山下是旅遊區,山上是自然保護區,有哨卡阻攔輕易不能進。」2003年,老閻托關係拿到了批條,上山便受震撼了。「山上的空氣是甜的,水也是甜的。我們就像羊吃草一樣,趴在地上貪婪地吃著野草莓。」老閻住在專家樓里,旁邊的樓中還有幾個高校生物系的學生。「他們需要採集標本,於是晚上在院子里拉上一塊白布,在後面架個燈泡,不一會兒白布上便趴滿了各式各樣的蟲子。你見過手掌大小的蛉子么?我拿根枝子點它的腦袋,它『咔』就轉過來,露出兩顆牙。」    第一次住在山上,房間四周鳥鳴的高低婉轉,窗外猴子的奔騰翻越,以及山間煙雲的浮動變化,老閻說,他被這自然美景迷住了,幾天才緩過神來,去看如此造化下長成的正山小種的茶樹。「很多人腦海中的茶園,是江南的茶園。我們管那個叫非生態茶園,除了天與地什麼都沒有,機器就能完成採摘,這種茶園出產的茶只有土和雨水的味道。武夷山上的是生態茶園,茶樹毫無規律地東一叢,西一簇,其他植被給它們遮陽、擋風,循環整個氣場,茶葉的香是環境的香。哪個山頭的茶你能喝出來,一片竹林附近肯定是竹葉清香。」    機緣巧合,老閻被朋友帶到了元勛茶廠。「當時山上除了這家茶廠,只有另一家叫做桐木茶廠,歷史更早。」老閻在這裡喝到了元勛廠的正山小種。「他們告訴我,這種茶湯的味道就好像桂圓湯,可北方人哪裡喝過這個?後來我去了用來給正山小種加溫萎凋的『青樓』,才知道這是松木燃燒產生的松煙味。」老閻讓我去聞金小種的干茶、杯蓋、泡過一壺水的濕茶及茶湯,松煙的味道很明顯。「有人也會拿別的地方產的紅茶到這裡來熏松煙,這種茶聞著香,但一泡水之後味道盡失。而在武夷山上,即使像在自然中萎凋的金駿眉,也有淡淡的松煙味。家家戶戶燒松木,萬物生長都呼吸著松煙的味道。」    2003年,元勛廠的制茶師傅是梁駿德。「先入為主吧,要是第一次喝的不是老梁做的茶呢?會不會像現在對於正山小種,我只認『梁駿德』3個字?」老閻對我說,「梁師傅技藝高超之處,都是我觀察著總結出來的,他不善於語言表述。我總問他:『你和他們做茶為什麼不一樣?』他就一句話回我:『搞不清楚咧。』在我看來,就是每道工藝的火候把握太微妙了。萎凋、揉捻、發酵和乾燥,每道工藝都做完美,最後的結果卻不會完美。因為工藝之間需要銜接過渡,要在這段時間中,留出讓茶葉繼續完美的空間。聞一下香氣就知道發酵程度,試一下葉片的彈性,就知道揉捻有沒有完成,這就是老師傅的功力。」    老閻接著為我沖泡了同樣出自梁駿德之手的兩泡茶,分別是2007年的金小種和2003年的正山小種特級。「你會說,這兩個相比,必然是2007年的勝出。但實際不然,兩者各有各的好。2007年的金小種,芽頭多,自然香氣就高;2003年的正山小種,香氣淡些,但是品飲起來,味道要更潤更甜。2007年的金小種,到了第三、四泡,湯色會減淡;2003年的,則可以保持湯色穩定。前者就像一個年輕氣盛的運動員,用200米衝刺的速度來跑5000米長跑,只能越跑越慢;後者則經驗豐富,可以基本保持勻速。兩者實際誰也不遜色,說明了制茶者經驗帶來的穩定品質。」    因為武夷山的山水之美,也是和梁駿德這樣茶師之間的感情,老閻自2003年起每年都要去武夷山待上2~3個月。老閻在北京有自己的公司,交給別人去打理,已經沒有生計之憂。他在上世紀90年代做過民航雜誌的攝影師,2000年之後,他有個計劃,想要故地重遊那些祖國的邊邊角角,重新拍攝那些人物,可沒想到他們中大部分已經不在當地。就在失望的時刻,武夷山和茶出現了。這裡面可研究的東西太多,讓老閻整個身心全都扎了進來。老閻的柜子里有全部近10年來,每一年梁駿德做的正山小種的茶樣。「我想看看如果茶師的技藝穩定,究竟還有什麼因素,導致了正山小種質量的差異。」結果老閻發現了條「自然規律」。「武夷山上有一種紅豆杉,是一種第四紀冰川留下的古老物種,上面結的紅豆是軟的,很甜,我們總是拿來泡米酒。紅豆一般11月份來采,結得多,第二年雨水就豐沛,收穫的正山小種泡出茶來茶湯渾濁,有雨水味,品質不佳。」老閻收集每年的紅茶,也有特別原因:「打開每罐的時候,我都能想到那年收穫茶和制茶的情景,還有茶師在好茶出來時的快樂。」    老閻淡化了有關金駿眉的往事,雖然他和梁俊德都是事情的主要參與者。他拿出了第一泡金駿眉的茶樣,上面的標籤寫著這樣幾個信息:日期:2005年6月8日;重量:140克;名稱:正山駿眉;備註:首研古法。這些信息構成了老閻所知道的金駿眉誕生時的故事,其中的每一項又都充滿了爭議。只是說到第一泡金駿眉的味道時,老閻的眼睛發亮:「干茶就可以聞到蜜味兒,是武夷山特有的冬蜜,來自那些冬天山上吐蕊的植物。這種蜜略帶一絲苦味。」    老閻覺得,金駿眉的使命已經完成了。在他2003年剛剛上山的時候,有人把正山小種的茶樹砍了,改種毛竹,因為出口的經濟價值高;山上的年輕人都去山下的旅遊區當導遊和計程車司機了,茶樹管理處於一種自然狀態。而本來產量不高的正山小種紅茶,用做出口的只是其中的四級和五級,給國外製作茶包做拼配的原料。「金駿眉的橫空出世,首先就讓人們了解了正山小種這種紅茶,接著又帶動了整個紅茶產業,讓紅茶在國人心中,不再是『低檔、小眾』的印象。」    但金駿眉的出現,並沒有改變老閻的飲紅茶習慣。「因為嘴刁,所以會喝金小種。這是2007年時,我讓梁師傅試著做的。也就是正山小種達到特級的標準後,再做進一步篩選。」老閻說他不想選擇金駿眉,「武夷山保護區內茶樹能長出多少芽頭啊?我太知道金駿眉的數量」。這也是由於老閻看到了其中並不光彩的人事,「比如鄰居之間,撕毀原來租種茶樹的合同。我還聽說有個老漢,清白幾十年,有天把別人茶園的芽頭摘了。還有那些無所事事的茶二代……」但這些都沒能改變老閻對武夷山風土人情的看法。「快10年了,畢竟我是看著他們一點點發展起來的,他們做的我都可以理解。好人出好茶,這是我對武夷山能有好茶的基本看法。」說到這裡,老閻又又開始盤算,想趕快逃離空氣污染的京城,回歸那片山清水秀的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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