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元」給我帶來了什麼（二）：北大明德狀元俱樂部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國內有很多學校、企業或組織都冠名明德，而我今天介紹的明德組織，實為北大的一個獎學金。北大的獎學金項目比比皆是，唯獨明德獎學金十分引人注目，究其原因無外乎有三點：第一、獎學金數額可觀，08年以前是4000元/年，之後漲至10000元/年，且一旦獲得，連發四年；論數額，堪稱北大第一，甚至超過了國家獎學金，自然會人人追捧，炙手可熱。可是，大多優秀學子只能望而卻步，因為在還沒踏入北大校門之前，這筆獎學金就名花有主了。第二、限制授予對象，僅用於獎勵每年考入北大的高考狀元和國際奧賽獲獎者；很多人可能會駁斥這筆獎學金所透露的出身決定論的意味，但作為受益者，我只能說，這是明德獎學金的資助人的個人意願。給狀元發點錢，招生辦得以保持競爭力，也不是什麼新鮮事，隔壁友好院校也有，香港同胞開的大學更甚。第三、定期召集獎學金獲得者舉辦一些活動。這一點使得明德不再是一個簡單的獎學金，而是具有了某種社團的性質。一般的社團要在校園裡搭台唱戲，絞盡腦汁的招新，明德不用。普通的社團歡迎任何志同道合的人的加入，明德不許。這樣一來，明德就成了一個不一般、不普通的「精英」俱樂部。它的精英之處不在於吸收了現存教育制度下的佼佼者，而在於它的集體活動規格之高實在是讓一般社團望塵莫及，望其項背。（二）明德俱樂部都幹啥？在揭秘之前，咱們先想想普通校園社團都組織些啥活動。北大有個很出名的愛心社，關心老人兒童殘疾人；還有個國際交流協會，只和外國人打交道；會計學會，打打算盤算算賬；法律協會，就整點法律的事做。所以，社團有啥特色，就組織些相稱的活動。要問明德俱樂部的特色在哪？絞盡腦汁，冥思苦想，好像就是聚集了一群人。這群人沒有太多的共同愛好，也不是為了某一個共同的目標走在一起，設計活動要人人皆宜、眾口皆調就只能吃吃喝喝，玩玩樂樂了。哦，忘了一個大特色，明德有錢，有香港企業家的慷慨資助。這下子吃喝玩樂的檔次規格馬上就上來了，足以讓眾多諸如我一樣來自普通百姓家的孩子瞠目結舌，大開眼界。鏡頭回到06年那個透出絲絲寒意的九月，剛踏進北大，在一個破爛不堪的公主樓的小黑屋裡安頓下來。一天晚上，門被敲開了，進來一位學姐。她塞給我兩個月餅，並宣布我已經自動成為明德的一員，希望能在下周舉辦的明德家宴上見到我。我先一愣，又點點頭，雖然不明白是什麼，但從她又高傲又殷勤的笑容里，這似乎是件不費力又討好，錯過肯定會後悔的差事。但她下一句話讓我對「不費力」的判斷心生一絲悔意：「宴會上女生要穿晚禮服出席哦，拜拜。」晚禮服？大裙擺，露背裝，綾羅綢緞加滿身的亮片？不就是吃個飯嗎，有必要嗎，又不是走T台。一向以經濟節約、艱苦樸素自居的我頓感不屑。但有好吃的，為啥不去呢。元培有不少狀元，在和別的狀元通氣之後，我決定一身牛仔褲小襯衣素顏出席。一到正大國際中心二層宴會廳，就被震驚了。男生一律西裝革履，皮鞋鋥亮，甚至還打領結領帶，女生著漂亮的裙裝，深V露背也並不鮮見，簡直就是國外電影裡面那種上流社會的宴會。反觀自身，簡直穿得太土鱉了，一種劉姥姥進大觀園的不自在感覺襲上心來。你可能看過《聞香識女人》這部電影，當那個美國高中生走進高檔餐廳，服務員為了避免尷尬專門為他加上了一件西裝。就是這種感覺！宴會上的眾生相也非常有意思。其實這種「上流宴會」就是一個社交的平台，供平時沒什麼機會認識的人們有機會熱絡熱絡，聯誼聯誼，彼此恭維，攀附權勢——用現在的流行話來說，就是「經營人脈」。北大的畢業生，政界商界的精英們，更何況還是「明德」的小團體成員，既然願意來參加宴會想必也對自己的社會地位比較自信，相互提攜幫忙，大概也就受用不盡了。於是在宴會上，有人積極地聊天敬酒發名片，有人坐等瞻仰膜拜吉祥話，而年紀輕輕的在校學子們——尤其是非光華學院的學子們，似乎還是埋頭大吃為妙。而我那時對這樣的場面，感情非常複雜。一方面是不屑，覺得這種名利場上的東西充滿著銅臭味，一群人說著言不由衷的虛偽的語言，不吝對權力和金錢吹捧，實在有點玷污了北大這樣學府的崇高。而另一方面似乎又有點嚮往，也很羨慕別的女生穿著華麗的晚禮服和高跟鞋，吸引眾人的眼光，也會希望自己能有一番自己的成就，有資本與別人攀談聯絡。說深些，這種矛盾的想法恐怕很多人都有。再說深些，恐怕對明德這整個俱樂部的感情也就建立在了這樣的基調之上。宴會是明德參與最廣泛的一項活動，每學期都會舉辦一次，除了在校生以外，每次也都邀請歷屆會員前來聚會，參與人數大約有兩百人。而平時周末組織的外出遊玩活動，大家的積極性就不那麼高了（一般低年級的比較愛參與，高年級的多有自己的生活和追求，也就少有參加，即便來了見到一些低年級的小同學，一個也不認識，也會感覺沒什麼意思）。比如，周末的時候去十渡兩日游，去小湯山的度假村泡溫泉，在高檔餐廳學西餐禮儀，甚至是去打學高爾夫球。明德既然錢多，就盡可以由這群學生們揮霍，體驗「高富帥」的生活究竟是什麼樣的感覺。比如我當時去了十渡兩日游，一共二十個學生，買零食竟然花了五千元！平均一個人花兩百五十元買零食，買的儘是高檔貨、進口貨，平時沒機會嘗的全嘗一遍。再說去打高爾夫，更是奢侈。高爾夫是不折不扣的貴族運動，大多數人一輩子都沒什麼機會去接觸，現如今更是紀委密切關注的活動類型。而這群年紀輕輕的學生們就儼然「成功人士」一般去體驗新鮮生活了。

十渡留影除了平時的市內郊遊，每逢寒暑假還有國內旅遊活動可供報名申請（全程公款！）。比如我就參加過雲南遊（當時還有不少元培「狀元」同學同行）。2008年寒假期間，我更是有機會搭明德的順風車出國旅遊了一趟，目的地是新加坡和馬來西亞，為期一周，費用自然也是全免。以前提起過，我家庭條件一般，那是我第一次有機會走出國門，當時的心情還是非常激動的！在新加坡，我們的行程也體現出絕對的「高富帥」特質。我們的團體裡面，有香港企業家的公子，有共和國外交官員的子弟，也有北大團委學生會的紅人，接待工作自然相當深入細緻。參觀企業和政府，與華人企業家座談，有駐新加坡使館的工作人員全力支持我們的活動，更是無處不體現著明德的「上流」。當時亞玲老師傻氣熏天，還沒有在商業社會中浸染過，一心想著學術至上，不像光華管理學院的同學那樣早已將社會經驗當作最值得驕傲的資本，於是在這種高洋上的活動中還鬧了不少笑話。猶記得當時在和華人企業家座談時，在場每位學生各向企業家們問一個問題。別的同學先後問如何看待新加坡的華人社會地位、新加坡怎樣定位自己與中國和西方的關係這一類國家大事、經濟走向方面的問題。輪到我的時候，我正為元培專業分流苦惱，於是問：到底該選擇什麼樣的專業好呢？是基礎科學、應用科學還是社會科學呢？立被旁人側目。我後來把這個故事講給別的朋友聽，朋友說：「我覺得你問的問題很有個性，有幾個人真心關心這些大事呢？都是裝腔作勢罷了。」無心之失，歪打正著成了「有個性」了，哈哈哈哈。還有一個小插曲，在與新加坡的摩根斯坦利參觀會談時，我被臨時安排給銀行家們上杯咖啡。在此之前，我沒怎麼喝過咖啡，可能是小時候家裡比較拮据，沒有機會出入咖啡廳這種高檔場所，久而久之長大後對這種帶苦味小資飲料就沒有交集了。我邊回憶電視劇里的畫面，邊把熱咖啡倒入咖啡杯里，加點白糖，拿小勺攪和攪和，端著小碟送過去。搞定！沒吃過豬，還沒見過豬跑啊，我沾沾自喜。事後，明德隊隊長（也就是資助人的公子）教導我，知道咖啡的禮儀嗎？小勺得拿出來擱在小碟上。我暈，資產階級就是名堂多！那一次去新加坡實際上是明德第一次組織出國行，是簡單試水，投入較小。好像資助人對我們的遊學彙報非常滿意，認為這是培養明日領袖的良好模式，決定專門追加了一部分出國經費，供每年組織一次的出國參觀遊覽。據我猜測，每年獎學金、活動經費和出國經費的花銷可能將近七八百萬。出國機會難得，自然與去十渡、去鳳凰嶺不同，人人都想參與，可惜名額不足，只能篩選一下。那由誰來篩選呢？資源有限的時候就會滋生權力。於是伴隨著出國機會的到來，明德的學生權力機構開始成形。從我的描述中你可能感覺到了，明德的文化和光華管理學院的文化非常接近（上流、豪華、資本），自然對光華同學的吸引力最大；而且本身狀元們選擇最多的院系正是光華管理學院，於是明德的組織管理權似乎很難與光華管理學院的同學分割開來，其他學院的同學漸漸被邊緣化。這其實削弱了明德的多樣性，從「智商精英小團體」愈發變成了「商界精英小團體」，終究是有點可惜遺憾的。當然這已經是後話了。（三）我對明德的看法其實說了這麼多，也能感覺到我對明德的感情是複雜的，有褒有貶，有欣喜有嘲諷。但最主要的感情，我想還是感激，我非常感激明德給我提供了這樣大開眼界的機會，這樣的機會是中國普通學生極少極少能享受到的。你可能會說，明德的活動比較奢靡，比較享樂，不接地氣，有點忘本，實在是正中今天「八項規定」的標靶，這我承認，而且我們自己不少人也都會有這樣的感受。然而經費來源畢竟是香港企業家私人，而不是公款，私人願意用資助款項做什麼都是私人的自由，我們可以評論這樣花好不好，但私人終究可以自由地決定。可能香港企業家正是有感於大陸學生的商業感受度不如香港學生那般敏銳，願意花大價錢讓祖國內地的優秀學子感受商業化的氛圍，有個國際化的視野。你可能會說，這種活動模仿的只是「上流社會」的表象，而少有涉及到「上流社會」的實質。你可以和企業家一起座談，像企業家一樣玩樂，像企業家一樣吃喝，你能像企業家一樣去經營企業嗎？這我也承認。真正的「精英」不是由他玩什麼所決定的，而是由他的能力、他多年的奮鬥所決定的。身為年輕學子，熟悉香港那一套商業社會的風氣不失為開闊眼界的途徑（畢竟資本主義社會香港、英國、美國的大學生對這一套要遠遠更加熟悉，我們還差了一大截），但更重要的則是自己一步一個腳印地去奮鬥，不追求奢靡享樂的表象，而要追求艱苦奮鬥的實質。你可能還會說，「狀元金牌主席」們身為最優秀的一批學生，理應少貪圖享樂，多奮發圖強，可是他們卻被這樣的「資本主義銅臭味」的享樂之風所吸引，留戀於金錢的誘惑之中，很容易改變了自己的人生觀價值觀，轉而以拜金享樂為美，頗有浪子不回頭之虞，因此這樣的活動非常不宜。這我就不能同意了。當今中國社會，金錢的誘惑可謂最讓人動心，最讓人難以自持。年輕人在學校不受到誘惑，走入社會後，價值觀就會更加堅定、更加「富貴不能淫」嗎？這麼多人貪圖財富，貪圖財富帶來的尊榮，貪圖財富帶來的奢華生活，忘掉了財富之外的人生真諦。而在亞玲老師看來，正是因為我年輕的時候就已經看到所謂「商業大亨」們的生活方式是什麼樣子，有錢能夠帶來什麼，所以我才對這些誘惑看得平淡如常。所謂「曾經滄海難為水」，當你經歷過，就不再容易輕易動心，你才能發覺原來生命中還有這比財富更可寶貴的追求——理想，興趣，幸福，因此我就更堅定地要用我的生命去追求更有價值的東西。在北大的本碩七年，我自認為開闊了不少眼界。我去了中國不少地方，也在其他一些國家留下過足跡。我學了基礎科學——化學（本科），學了社會科學——經濟學（雙學位），又學了應用科學——環境科學（研究生），當年「選擇專業」的問題對我來說早已不是問題。我在外企實習過——GE、拜耳，也在國企實習過——北京排水集團，做過商業分析，拜訪過客戶，接觸過實打實的水處理工程問題，也見識過所謂外企的浮誇、國企的低效是什麼情況。最終，我選擇了走上現在這個崗位——化學競賽教師，為了興趣，為了幸福。正是開闊的眼界才能使我們對外界的評判標準有了自己認知，做出最適合自己的人生抉擇。最後，我要特別感謝文中反覆提到的明德資助人、香港企業家陳國鉅先生。陳先生從1996年開始出資建立了明德獎學金。北大的各類捐獻活動都能看到陳先生的身影。陳先生不僅資助了狀元金牌主席，還大力支持北大各院系的院樓建設。感謝陳國鉅先生讓我開闊了眼界，讓我很年輕的時候就有機會體驗商業精英氛圍，讓我做出了最適合自己的人生道路。陳國鉅先生，謝謝您！「狀元」給我帶來了什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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