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懷念冬季
07-21
如今的冬季已經不是那麼天寒地凍的了。走在大街上你會看到,一個個愛俏的姑娘衣著單薄體形凸現,彷彿走在飛花的春天裡。冬天不冷了,說是什麼厄爾尼諾現象產生的溫室效應。於是雄性的冬天,雌了。 小時候的冬天很大。兒時心理似乎一年四季只有冬天是最大的。大風、大雪、大霧還有被嚴寒凍裂的大地。孩子們就顯得更渺小了。 夜間,你會被呼嘯的北風所驚醒。躺在溫暖的被窩裡不敢發出聲響。清晨起來窗上的玻璃結滿冰凌花兒,千姿百態讓你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你跑出門去,身子猛地一緊,朝地上吐一口唾沫,轉身回屋它已經結冰。 這就是冬天。 冬天使世界變大變曠變深遠。冬天使天地之間愈發有了無窮無盡的內容。 冬天使孩子們情趣大增,堆雪人兒砍雪球兒滑冰排……數不盡的冬日遊戲而只有在冬日才有。冬天裡的少年不知愁。 想起兒時的冬天就忘不了那白茫茫的雪地。那是一個九歲男孩兒的雪地。 外邊下著大雪。這雪已經下了兩天了。在兒時的記憶里連續下幾天雨的時候很多,連續下幾天雪的時候卻很少。所以我小時就認為雪比雨要珍貴。雪花勝過雨珠,儘管它們同宗。 外面下著大雪我背起書包要去上學。上學的路,要步行四十分鐘,一遇雨雪路就顯得更長更遠。那時候我肩上戴著三道杠,是個走在人前十分自豪的學生。其實我的內心世界非常自卑。這可能與住家太遠有關。路遠使人自卑。 我走出家門便被迎面撲來的風雪給鎮住了。我覺得冷。我轉身跑回家去對祖母說我冷,我想戴一頂帽子。祖母聽罷,怔怔地看著我。 我就又說了一遍,我想戴一頂帽子。 祖母就翻箱倒櫃去給我找帽子。當時我朦朦朧朧意識到,祖母這樣做是徒勞的,因為我根本就沒有冬季戴的帽子。 祖母關上箱子,嘆了一口氣。 戴這頂帽子吧。 我突然聽到父親的聲音。他從床上爬起來,不知從什麼地方拿出一頂剪絨皮帽。當他將這頂帽子遞過來的時候,我獃獃地望著他。不知為什麼我覺得這一切都來得非常突然。 父親以及父親的皮帽在我眼裡也顯得有些陌生。 父親是從新疆回來的。他帶了許許多多只有新疆才有的東西。大皮靴、皮大衣、毛氈襪、還有乳酪和一大桶成羊肉。這些東西使我產生聯想——新疆的冬天更大,一望無際全是冬天。 因此我覺得新疆歸來的父親略顯陌生。略顯陌生的父親將那頂哈薩克式的皮帽遞給了我。 我將皮帽使勁戴在頭上。帽子太大了,給我一種十分強烈的感覺——它使我想到了傘。 我小心翼翼說,這帽子太大了,我不戴。 父親聽了這話立即怒了。那時候我才知道他是個脾氣暴躁的男人。他大聲說,你戴!你得戴!你就得戴!說著他跳下床來,抬手打我。 我不知道父親為什麼發這麼大的脾氣。後來我才懂得男人苦悶至極往往愛發脾氣。我懵懵懂懂被祖母推出門外。她將那頂又大又厚的皮帽沉沉地扣在我的頭上,然後飛快地塞給我一枚硬幣,說晚了晚了你坐公共汽車去上學吧。 於是,我戴著那頂沉重的大皮帽,跑進九歲冬季的風雪裡。 我沒有去乘公共汽車。我也不明白我為什麼沒有去乘公共汽車。或許是因為我戴了一頂又大又笨的皮帽吧。這是大男人的皮帽。 我朝前奔跑著。帽子太大,幾次從頭上掉下來。我貓腰拾起重新戴到頭上,繼續朝著學校跑去。雪地里的學校顯得比新疆還要遙遠。 我趕到學校的時候已經遲到。走進教室,我頭上的皮帽引起全班鬨笑。老師用那種令我一生難以忘懷的目光注視著我。 當時我並不知道,從今以後冬天成了我最為難忘的季節。 課間休息我走出教室便成了同學們襲擊的目標。一個個雪球向我頭上的皮帽投來,成為眾矢之的。至今我也不明白他們為什麼用這種獨特方式來表達對這頂來自遙遠新疆的皮帽的好奇。就這樣,反而堅定了我戴這頂皮帽的信心。 我過早地戴上了一頂成年男子的皮帽。 這頂皮帽使我牢牢記住了冬季。這頂皮帽也成為我冬季生活的重要內容。 那時候我住的地方是城市貧民區。這裡的人們吃水,是要到大街上一個水龍頭前去等。那水龍頭被磚頭砌成一個堡壘模樣。人們吃水要用兩隻大木筲去挑。入冬,這一雙大木筲就掛上了兩寸多厚的冰凌,看上去像是兩隻龐然大物。扁擔一人多高,擔在肩上吱吱作響。嚴寒之中的水龍頭前面,因挑水者眾而滴水成冰,漸漸形成一座冰的山坡。遠遠望去,水龍頭竟然成為一座歐洲風格的城堡。 我不是這裡長大的孩子。我不會挑水。即使是這裡長大的孩子,似乎也要等到十四五歲的時候才能挑起那兩隻大木筲而成為袖珍男子漢的。 一天傍晚,祖母小聲對父親說,缸里沒有水啦。 父親是個孝子。但父親是個脾氣不好的孝子。他躺在床上嗯了一聲。那時候他似乎已經對生活喪失了信心,一張床他就足夠了。 祖母又小聲說了一遍。父親又嗯了一聲。冬日的黃昏里,父親懶散的聲音顯得十分微弱。那時候我當然不懂得人為什麼會對生活喪失信心。 那時候我只知道冬天很冷,皮帽很大。 我戴著那頂皮帽,悄悄到院子里去。那一對掛滿冰凌的大木筲蹲在門樓的角落裡,像兩個大肚漢。旁邊立著一根硬邦邦的扁擔,不動聲色。 我扶了扶頭上的皮帽然後拿起扁擔。扁擔與男子漢一般高。那時我認為扁擔是一種長滿牙齒的動物。它咬噬著我的肩膀。 我無法描述我是怎樣將那一擔水挑到自己家門前的。我一腳門裡一腳門外極力使自己站穩。父親聞聲從床上爬起來,吃驚地望著我。我聽見祖母小聲說,老天爺啊小毛孩子也挑水啦。 父親沒說話。他幫我將水倒進缸里,就又躺到床上去了。 我摘下皮帽,任汗水從臉上流下來。父親兩眼望著屋頂說,新疆的冬天那才真冷呢。有一次我胃疼躺在戈壁灘公路邊上,一會兒大雪就把我埋了。幸虧一位司機看見了我…… 我光著腦袋站在院子里。很久,我依然覺得冬天很大很大,大得令我感到自卑。 我一直沒有機會向父親詢問那頂皮帽的故事。我固執地認為它應當有一個故事。因為皮帽屬於冬天。冬天又是很大的。怎麼能沒有故事呢?如今父親到另外一個世界去了。 那頂皮帽使我一下就長大了。在冬天裡。 如今的冬天已然不那麼冷了,變得溫溫吞吞的,沒了冬天的樣子。不冷,能叫冬天嗎?寒冷才能稱為純粹的冬天。暖冬算是什麼呢?只能算是一種經過改良的冬天。 沒了純粹的冬天。我懷念兒時的冬季。 兒時的冬季真純粹啊。無論你有沒有皮帽。 父親去了。皮帽也死了吧? 如今男人們的臉孔也因缺少嚴冬的風雪扑打而幾乎面若桃花了。這是暖冬的德政。 今年的冬天又會怎麼樣呢?我期待著,作童心未泯狀。 等待純粹的冬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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