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專訪|北川富朗:從學運領導人到大地藝術節策展人,北川首談日本學運
本文轉載自轉載自雅昌ARTPLUS(artplus008)
剛滿70歲的北川富朗(Fram Kitagawa)從機場出來便直達北京大學,2月24日下午四點,他在北大光華的講座「從大地藝術節到瀨戶內海——聽北川先生分享他的藝術原動力:村民的微笑」,這是他在中國首次對自己多年來的藝術策展實踐的深度分享。此次Art Insight大師課由北大光華藝術與管理研究中心、北京瀚藏文化藝術傳播有限公司、雅昌藝術網ARTPLUS、日本Art Front Gallery聯合主辦。
如今,他是國際知名策展人,「越後妻有藝術三年展」、「瀨戶內國際藝術節」均由他於2000年、2010年先後發起,並擔任藝術總監。這兩大藝術節呈現通過藝術激活鄉村,非都市資本、去主流中心藝術的可能性,在日本都被稱為奇蹟!而這樣的經驗對於亞洲地區無疑有著很大的借鑒意義,台灣宜蘭縣文化局局長林秋芳曾這樣評價北川的策展:「北川跨越了城市與鄉村的鴻溝,國際與在地的藩籬,開啟了藝術與農民的對話,促成企業與藝術的合作,更持續地處理政府與民間的磨合與挑戰,大地藝術祭以嶄新的模式跨越了藝術與社會的疆界。」
北川富朗先生在北大光華的講座現場
而在藝術家林舜龍眼中,北川始終是那個在越後妻有和瀨戶內兩大藝術節開幕式上,躲在角落邊抽著煙、默默地看著熱鬧的那個人。少有人知道北川年輕時的經歷,上世紀60年代那場席捲全球的學生運動,正值青春期的他作為學運領導人在反對美軍在日本立川設立基地運動當中被逮捕。北川在接受ARTPLUS的獨家專訪中,對自己青春期的這段經歷,這個被他的同代人、日本文學批評家川本三郎(Kawamoto Saburo)稱為「我愛過的那個時代」,提出了反思,而這種反思正實踐於他多年的藝術策展中。
專訪結束,距離講座開始還有10分鐘,北川靜靜地點燃了香煙,陷入沉思。從年輕氣盛的學運領導人,到如今年邁穩健的藝術節策展人,這一路近五十年的藝術運動歷程,也許可以從隱藏在裊裊香煙中的眼神里,略窺一二。
ARTPLUS專訪北川富朗
Q1
ARTPLUS:為什麼會想在山區地區(越後妻有)、島嶼(瀨戶內)做這樣的藝術項目?
北川富朗:越後妻有是一個雪很大的地方,離京都、江戶這些日本古代文化中心非常遠,去的人也比較少;而瀨戶內海本身是一個很富裕的地方,但由於它是一個位於海洋之間的一個島嶼,比較封閉,是受到隔離的一個地方。這兩個地方在古代都屬於比較偏遠的地方,但是當地的人們仍然非常努力,在那裡創造了很多文化。比如在越後妻有這個地方,當地的人們在這個自然條件並不好的土地上努力耕作,讓這裡成為日本大米最好吃的「穀倉」。但現在他們失去了過去的力量了,因此我在想怎樣改變這樣的現狀,也許藝術是非常有效的手段。從古至今,藝術本身是一個能夠反映人和自然、文明或者說自然跟社會之間關係的一個很好的手段。
越後妻有地區便是川端康成筆下的「雪國」
Q2
ARTPLUS:這樣非都市的地理環境對藝術的創作、策展有何優缺點?
北川富朗:事實上,這兩個地方的人們曾經在這裡所做出的努力也是全世界人們共通的一個例子,到了21世紀,人們失去了自己要回歸的路線,因為城市已經侵佔了固有的文化。人們有一個錯覺,以為城市裡用這種統一標準去衡量的當代文化是優秀的,我想現在有必要讓人們重新回歸到曾經我們有過的那樣多元文化的時代。藝術有這樣的功能,藝術家們去發現曾經我們擁有的力量,去發現這片土地的力量,根據當地土地氣候、文化的特點,他們會在這樣的發現中去找到當地的人加入一起創作,其實是大家共同克服各種的困難,再次創造出多元的文化。
越後妻有地區的梯田
回顧人類文明發展的歷程,我們看到,地球的環境不斷遭到破壞,資本主義發展到現在也遇到很多困境,全球化不斷地推進,很多東西正朝著一元化的方向發展。但是我們要回過頭來看曾經有著豐富多彩的多元生活,在這樣的思維下尋找一塊地方進行實踐的時候,與城市相比我們認為在當下尋找一塊遠離城市的山區或者是島嶼具有意義。曾經一段時間人們認為城市是非常適合藝術展現的一個舞台,但是現在我想農村是非常適合藝術去開展的一個地方。而且當地的人們也可以通過這樣一種藝術實踐生出一種自豪感;很多生活在城市裡的人,從日本到亞洲,包括很多歐美國家的人也會慕名而去,在這個藝術節當中停留一段時間,通過參於藝術節的活動思考當下的生活。
瀨戶內海地區
Q3
ARTPLUS:「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節」至今已經舉辦6屆了(15年),瀨戶內也到第三屆了,從經濟、文化、人口流動、社會生態等方面對當地有何影響?
北川富朗:因為這個藝術節,很多藝術家來到這片土地,他們選擇了與自己生長的環境不一樣的地方進行創作,向這塊土地表示敬意;很多人來這裡,看這些藝術展覽非常感動。生活在當地的人們看到這種現象後,會發現曾經羨慕的城市和外面的世界,其實並沒有他們想像的那麼先進、那麼美好,原來自己生活的地方已經非常好了,對自己祖輩所做過的這些事情也會越來越擁有自豪感。所以在這樣語境下,很多人開始重新思考自己所在的這片土地,而且越來越多的人願意跟外界進行積極的聯繫,去聽取專家的意見,思考自己。
Q4
ARTPLUS:事實上,早在上世紀90年代你就已經開始了一系列公眾藝術的策劃,到「越後妻有」、「瀨戶內」,你都在強調藝術與社會、與人、與自然的關係,為什麼會對這些領域感興趣?
北川富朗:我從小就很喜歡藝術,認為這是一件開心的事情;但等我長大開始學習藝術之後,我發現當代藝術領域其實一點都不開心、不好玩,也沒有那麼多人關注,我開始思考為什麼會這樣。我發現20世紀的當代藝術很多反映的是城市的一種「病」、「疲勞」或者「城市的病例」,但藝術應該要讓更多人一起參與,並獲得愉悅的感受,應該與更多的事物保持一種關聯性,這樣才能夠吸引更多人參與進來。所以我想應該從藝術和社會之間的關係切入,這是我感興趣的。
越後妻有藝術三年展
Q5
ARTPLUS:無論是越後妻有還是瀨戶內藝術節,你在實施過程中如何調動當地居民/土著的參與?他們在整個項目中處於怎樣的角色?又如何保證項目的可持續性?
北川富朗:目前看來當地人的參與方式有四種:
第一,藝術節在一開始本地人加入進來的並不是很多,主要還是外面來的藝術家。但是在準備的過程中,隨著藝術節需要提供各種協助、各種材料、工藝等,這個時候當地人就會參與進來。這是一種參與的方式。
第二,藝術品放在那裡本身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情,需要有人照料、像嬰兒一樣的呵護,這也吸引當地人一起加入進來,彼此之間產生連帶感,因為很麻煩,有很多要做的事情,所以做好了以後大家會有很愉悅的感覺,所以他們願意加入進來覺得挺開心的。
越後妻有藝術三年展,《泥石流的紀念碑》(效果圖),磯辺行久,2015
第三,藝術節不光是藝術家進行創作,他進行創作的時候也會把一些古老的東西、曾經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留下來的東西,比如老房子、梯田等等,都成為藝術家可以進行藝術陳設的地方。這種藝術融入「老東西」對於當地人來說,也是使自己獲得新的觀察事物方法的一種體驗,這也是一種參與的方法。
第四,藝術節不光有雕塑、裝置這些作品,同時還非常重視食物,所以會用當地生產出來的一些食材,用一些傳統料理的方法盛在茶碗裡面,做出當地特色的鄉土料理,請全世界的人一起來吃,一起來感受。當地人通過這樣一種方式讓更多的人了解自己,從中獲得越來越多精神的能量。
越後妻有藝術三年展
Q6
ARTPLUS:當地政府在其中扮演什麼角色呢?
北川富朗:一開始當地政府不知道我們這些人到底要幹嘛,不太明白;但是漸漸看到做了藝術節以後當地的老百姓容光煥發,有那麼多的人從外面過來參觀,他們覺得這個事不錯,挺好的,他們也願意往藝術節這邊靠,也願意給自己貼金——這就是日本模式!
越後妻有藝術三年展,《光之館》
Q7
ARTPLUS:政府在資金上會有支持嗎?
北川富朗:也會有一些少量的資金來自地方政府。但是80%的資金來自於其他的途徑,比如說其他人的一些捐助或者是企業的一些捐助,地方政府不是佔大頭。
瀨戶內國際藝術節,2010年
日本小豆島(瀨戶內國際藝術節)洗手間
Q8
ARTPLUS:藝術節整個經費的收支目前是怎樣的狀況?
北川富朗:差不多,每次都能夠持平,所以我們才能一次一次地做下來,雖然有一些艱難但是都能做下來。在日本也不可想像,我們也認為這是奇蹟!
越後妻有藝術三年展
Q9
上世紀60年代,正值青年的你也參與到日本戰後的學生運動中來,當時學運是一個怎樣的狀態?這個經歷對你人生有何影響?
北川富朗:我在學運過程當中第一次被捕是在反對美軍在日本立川設立基地運動當中受到了逮捕,因為有一次這樣的經歷,所以直到現在我去美國也不是那麼方便。現在回想起來,我想人都有這樣一個時候,年輕時確實是出於一種正義,覺得自己做的事情是正義的,是幫助那些弱小、弱勢群體對政府提出反對,做一些反體制的事情。現在到這把年紀回過頭來看,從大的格局來講,當時可能中央也好、地方政府也好確實是受到一些大環境的限制,不得不去做那樣的一種選擇,其中也有很多無奈的成分在裡面,現在我是可以理解的。
我現在回過頭來再想一下自己的經歷,有一點是值得去反思的:我年輕的時候只是和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們一起去做一些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而把那些和自己想法不同的人都認為是自己的對立面,所以對他們是反對的。這是比較狹隘的。
日本文學評論家川本三郎在著作《我愛過的那個時代》里,回憶了自己親歷的日本上世紀60年代
Q10
ARTPLUS:從學運領導人到藝術策展人,你選擇從公眾藝術這個角度切入策展,是否與你青春時期的經歷有關係?
北川富朗:結合到我現在做「越後妻有藝術三年展」的實踐來講,其實一開始當地的這些爺爺、奶奶們都對我們要做的事情也是表示反對的,地方政府一開始也是不太理解。可是後來因為我們得到的一個經驗是,不光要把想做這個事情的人,同時也要把反對我們做這些事情的人都納入到同一個場地上共同討論,怎樣一起加入進來,所以我們才做成功了,包括瀨戶內海的藝術節也是一樣的。年輕的時候我是反體制的人士,也因此受傷被捕過,但是我現在回想起來,不能只是把自己的這種思想直愣愣地甩出來去和別人進行碰撞,而要站在大局的角度考慮,讓更多的人、讓那些持反對意見的人能夠去加入到你想要做的這個事情當中來。
從藝術節的角度來講,我怎麼總結我年輕時候的這段經歷呢?其實就是,我們要很好地汲取大自然的饋贈、歷史給我們留下來的遺產,與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爺爺們、奶奶們,一起去實踐藝術,通過我們的藝術節看到他們的笑臉,這也是我做大地藝術節的座右銘。
北川富朗著,《鄉土再造之力——大地藝術節的10種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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