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國家地理》2004年第07期(3):金沙江不同尋常的江

[江河篇]

金沙江不同尋常的江

作者:徐 剛

從某種意義上說,長江的雄沉博大、概非凡、偉力無窮,是在金沙江河段孕育的。橫斷山區的磨礪,使它面對任何阻擋都無所畏懼、以天下之至柔馳騁於天下之至堅。

7月盛夏,長江中下游籠罩在滂沱大雨中,源頭沱沱河卻在下著鵝毛大雪。

長江太長了,全程達6300公里。流程375公里的沱沱河,除了一年365天中只有5天不下雪外,似乎沒有多少非凡之處。轉眼間,便是巴隴到玉樹巴塘河口的通天河了,流程1563公里。

流程可是流動的過程?我又該用怎樣的文字去描述巴塘河口下行2308公里的金沙江呢?

峽谷、墜落和落差

那是上個世紀末的一個秋日黃昏,在青藏高原的通天河畔,我和徜徉的水流一起徜徉。很快,通天河的平靜與恬淡結束了。金沙江進入了川藏之間的山原地帶。它先是隱沒,然後震怒,因為群山的桎梏而狂放不羈,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地奔行、尋覓,在深山峽谷中一波三折、蜿蜒而去,呼嘯在懸崖陡壁,自由於束放之間。

金沙江是不同尋常的,阻擋它的也是不同尋常的橫斷山。橫斷山由一系列南北走向的高大山脈組成,海拔高度2000米至7000多米不等,相對於中國乃至亞洲一般山脈的東西走向而言,無疑它是橫而斷之了。它屬於地質學上的「三江褶皺帶」,各山系平行綿延於一狹窄地帶,高山峽谷相間,形勢險要,步步畏途。

於是,金沙江除了強烈深切之外,已經別無他途了,2308公里流程中,河流下切形成的峽谷河道達2000公里,江面與兩岸群山的高差多在1000米至1500米之間。深切的金沙江,擁有眾多呈羽毛狀排列的支溝。沿江地貌陡峻而破碎,支溝下游多為峽谷、嶂谷或乾熱河谷。而陡峻和破碎,正是金沙江一路切割的流程的碎片。它所包含的信息無不指向神秘和神聖:在造物的歲月里,是誰、為什麼要讓金沙江如此艱難地流動?!

金沙江的波濤跨越了中國地形的兩個階梯。曲麻萊和宜賓之間,正是第一至第二階梯的過渡地帶。好像地形的突變在冥冥中發出了某種指令,金沙江頓時被激發出了無法比擬的能量。每一個水分子都被激活了。它們奔突、跳躍、墜落、切割,面對著橫斷山脈,柔弱之水前赴後繼地集結,洶湧如齒、如鋸、如斧,馳騁著,把山岩劈開、咬碎,然後奔流,嵌進深沉、幽暗的山谷石壁。

橫斷山北高南低,急促傾斜,金沙江在其間僅僅650公里的距離中,下跌了1400米之多,平均每公里就跌落2米多。最經典的一段則是玉龍雪山和哈巴雪山之間的虎跳峽。虎跳峽長約15公里,最窄的地方僅30米,相傳曾有猛虎一躍而過,因而得此威名。從虎跳峽的江面到兩岸山峰,相對高差達2500米至3900米。峽中連續有7次超過10米跌水陡坎,使金沙江水海拔下降200多米。峽中有巨石突出江面,江水墜落浪花怒放,轟鳴聲驚心動魄。

西方的哲人說,墜落是大自然的一種精神。老子也曾說,「水善下之」。墜落和善下之,形成了落差。金沙江被人類饞涎的千鈞之力,便來自這巨大的落差。

神話、襲奪和彎曲

金沙江流到雲南麗江石鼓鎮,突發奇想作了個一百多度的大拐彎,由東南流折向東北流,至三江口(落水口)再轉向南流,然後轉折向東。這一個長達370公里的彎曲便是著名的長江第一彎,其直線距離只有36公里!

我曾於2月底來到石鼓,這裡山縈水繞,春天絕早,河灘上已是一片蔥綠,蔥綠中桃花的粉色羞羞答答、星星點點。美麗的金沙江為什麼是在這裡停住南去的腳步、轉而向東?

一位納西族朋友告訴我一個神話:金沙江、怒江、瀾滄江是三姐妹,她們漂亮、活潑、能歌善舞。姐妹三個齊頭並進奔向南方,後來在石鼓鎮,金沙姐姐做了一個夢,夢見遙遠的波瀾壯闊的東海在向她招手,成群結隊的海鷗踏著浪花鳴叫:百川歸海兮胡不歸?金沙姐姐動心了,她決定順從天意,告別了兩個妹妹,向東折去。這個彎還沒有轉完,玉龍、哈巴兩兄弟擋住了去路,早晚輪番看守,不讓金沙姑娘遠赴東海,還傳令「彩雲之南的美人,一個也不許下嫁東海龍宮!」金沙知道哈巴好打瞌睡,輪到他看守時,便使出渾身解數輕歌曼舞。哈巴陶醉了,睡著了,還做夢了,夢見自己和金沙對歌呢。這時金沙便浪花飛涌奪路而出。人們說,虎跳峽的陡坎,就是金沙姑娘留下的音符,而峽尾部的3個大灘,正是金沙姑娘如願後得意的三聲大笑。玉龍一覺醒來,見哈巴放走了金沙,一怒之下拔劍把哈巴的腦袋削了下來,落到半山腰,成瞭望江台。

他指給我看虎跳峽西岸的哈巴,果然山頂平緩、有雪無峰。而東岸的玉龍,傲然高聳,直指藍天。納西神話中的兩兄弟相對無言,已經看不出有多少手足之情。

神話是無法考證的,它可能來源於自然環境,源自納西族人的奇特想像、自由揮灑。無論如何,它只是給出了金沙江在曲折迷離之後斷然選擇的方向,但無法解釋其中的真正緣由。

及至當代,金沙江為什麼在石鼓拐彎還是一個地理大爭論。李春昱認為這是河流襲奪的結果。金沙江曾自石鼓經漾鼻江匯入瀾滄江,後因長江襲奪而成其上游,並與瀾滄江分道揚鑣。袁復禮反對這個假說,他認為這可用嵌入河流來予以解釋。沈玉昌則從構造地貌的研究上否定襲奪說,他認為成因完全是地質構造。1984年,曾昭璇考察石鼓,發現了古河床卵石層以及古谷地的傾斜度,據此,他認為古長江的確存在,襲奪說言之成理,並首次提出,「長江襲奪金沙江當發生於更新世末期」。

金沙江是不同尋常的江,它總是彎來折去,折去彎來。除石鼓外,金沙江上數得出的大拐彎至少還有6處,其中著名者如位於四川得榮和雲南香格里拉縣奔子欄鄉之間的「金沙江第一彎」。在此彎所在的雲南境內、奔子欄去德欽的公路上,修有一個觀景台。我每次路過那裡,都會看見遊人或攝影師正在「謀殺」膠捲。

焚風、乾熱河谷和荒漠化

雅礱江是金沙江最大的支流。沙里魯山是它們的分水嶺。沙里魯山主脈起自鄧柯以南的雀兒山,自東南至甘孜附近稱素龍山,繼而向南成為沙魯里山。在橫斷山區,金沙江主要被海拔5000米左右的沙里魯山脈和西岸海拔4000-4500米的寧靜山夾峙。

在這一帶考察,可以發現綠色林帶于海拔3000米左右的高度戛然而止。3000米以下則是一派乾熱河谷的凄涼景象:山體上植被稀少,呈現黃褐色,侵蝕強烈,時有轟然作響的滑坡、塌方、泥石流發生;整個河谷炎熱乾旱,降雨量極少。

金沙江上乾熱河谷很普遍。像元謀一帶,乾熱河谷像個大溫室,居民們利用它的光熱條件,一年四季都可以種植綠色蔬菜。而最典型的乾熱河谷當然是 「西南乾旱中心」——四川得榮至雲南奔子欄一帶的金沙江段。

一次,剛6月初,我進入海拔2025米的奔子欄。撲面而來的是熱烘烘的乾燥空氣,讓人感覺生命的氣息都要被絲絲縷縷地抽出。路邊的仙人掌,大概因為太幹了,變得又瘦又薄有如紙張。

乾熱河谷主要是地理位置造就的。西南季風到達金沙江之前,必須越過高黎貢山、雲嶺。風過迎風坡,一般會降雨。而越過坡頂開始下降時,高度每降低100米,溫度會升高0.6度,蒸發量隨之加劇,氣流中的水分不斷蒸發,到達河谷時已經又干又熱。這種氣流吹過河谷時,反而會吸收植物的水分,使植被像被烤焦一樣,變得枯黃,氣象學上稱之為焚風效應。

西南乾旱中心究竟有多乾旱?我覺得已經接近我探訪過的西部風沙線上的敦煌和民勤。根據上個世紀80年代初橫斷山科學考察隊的氣象資料稱:金沙江乾熱河谷奔子欄的年降雨量為286毫米,其附近上橋頭水文站僅為203毫米。顯然,金沙江的乾熱河谷是由多次焚風效應疊加而成的:科考隊曾在同一時間、同一緯度的高黎貢山點和瀾滄江河谷點進行了測量,得到的相關數據分別是年降雨量3000毫米和800毫米。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在那裡,即使極耐乾旱的蓑草、野香茅幾乎一年四季總是枯萎似的。記得有一個憂心忡忡的樵夫告訴我,過幾年連枯萎的草也會無影無蹤。最後掩埋這些已經難得的植被的流沙已經堆積在草根下了。奔子欄以南大約一公里的金沙江拐彎處的江邊上,沙石已經壘起了一道長長的沙堤,放眼望去,看不見一棵像樣的樹,那些曾經高大並且護衛著金沙江的樹早已經被砍光伐盡了!荒漠化已經推進到了生態脆弱的金沙江畔。泥沙俱下及多種地質災害,正在折磨著金沙江。

小江、泥石流和大災難

金沙江過元謀縣在東川市接納了小江後,又奔騰北去。

東川素有「銅都」之稱。其富集銅礦的牛牯寨山區地處北緯26度的低緯度地帶,相對濕度大,「十里不同天,一山有四季」,適宜多種喬木與灌木生長,曾經林深葉茂。

東川煉銅始於清朝初年,到牛牯寨開廠採礦煉銅的來自四面八方。因為當地沒有煤礦,只能上山砍樹作為燃料。至上世紀90年代,村寨荒蕪,山無長木,銅礦挖盡,樹木砍光。從牛牯寨砍到東川之外的金沙江畔,開礦的人發財了,山川凋敝了,泥石滾滾而來了。有人算過這樣一筆賬:自清雍正至民國200年間,東川產粗銅91萬噸,以煉1斤銅需10斤乾柴計,燒掉的木柴至少900萬噸!民國以後至今呢?無以計數了。秀美山川不再,從代之而起的地名中或許可以得到解讀:炭棚、白炭山、薪炭窯、雙倉窯、百馬窯、大窯、小窯、凹窯、煉山坡等。這些煙熏火燎的名字不就是人類開發性破壞的明證么?

所有的生態災難都不是孤立的,你砍伐第一棵大樹時,泥石流便潛伏了,當泥石流發生,地震或許也在醞釀中了。東川種種窯名出現之後,又有了另外一些與之相應的地名,不能不記:滑腳坡、光頭坡、禿龍角、旱龍潭、亂石崗、亂山、荒村等等。那不是災難性的名詞嗎?

小江流經東川牛牯寨地區,這是來自大自然的恩賜與榮耀。小江為金沙江右岸支流,上段稱響水河,中間稱大白河,下遊河段稱小江。全長134.4公里。長江數以千計的大小支流中,小江也許是最小的支流之一。小江小則小矣,然而對牛牯寨而言,卻是夠享用了,她意味著風景、家園和生命在流動中的光榮與夢想。就是這一條小江,在開礦煉銅伐木燒炭之前,水總是清的,波也不驚,浪也不大,滋潤著牛牯寨滿山的草木野花。

可是,如今的小江卻被稱為「地球上罕見的、可怕的泥石流區域」。泥石流沖溝從上世紀50年代的50多條,發展到今天的100多條,1971年至1985年的15年間共發生大小泥石流486次,中斷鐵路運輸508天。泥石流最活躍時,一年可以暴發30多次,人怎樣生活?家園怎樣穩固?

小江規模最大的一次泥石流總量達137萬立方米。瞬間龍頭最大流量為每秒2400立方米,截斷小江堵塞河道,洪水泛濫、人畜沒頂。在失去森林植被的保護之後,與金沙江漫長的兩岸荒禿及乾熱河谷一樣,小江的小而美已經飄逝了,小江意味著泥石流大災難,亟需呵護的小江也是金沙江的濃縮。

金沙江古稱繩水、麗水,深隱於橫斷山區的高遠險峻之中,不求聞達,只是流動著、鑿通著、開闢著……老子曾說,「水利萬物而不爭」。千百年來人類對金沙江只有索取、掠奪,而從無呵護,所以金沙江里的金子漸漸沒有了,沙子卻越來越多了。

旅遊、三種魚和梯級開發

據報道,溪洛渡和向家壩水電站有望在2005年正式動工,烏東德和白鶴灘水電站有望在2009年開工建設。金沙江梯級開發的事情立刻引起了轟動。因為,按照國家規劃,金沙江的烏東鎮、白鶴灘、溪洛渡、向家壩4個水電站規劃的總裝機容量為1744億千瓦時,相當於兩個三峽工程。

高壩大庫一個接一個地上馬,為什麼?公開的理由是電力告急,但是地理學家金紹稠認為,金沙江大壩工程的啟動,更多的是為了保護三峽工程,減少三峽水庫的泥沙淤積。有資料顯示,金沙江中游是長江主要產沙區之一,溪洛渡壩址多年平均含沙量為每立方米1.72公斤,年輸沙量2.47億噸,約為三峽入庫泥沙量的1/2。溪洛渡和向家壩水電站建成後,可利用兩電站的巨大庫容攔截泥沙。

為了確保三峽大壩,在金沙江上造高壩大庫攔沙,可是金沙江水庫的泥沙淤積怎麼解決呢?在更上游處再造壩攔沙?否則只能向下排沙。總而言之,這是一種惡性循環,違背了「河流必按趨向挾帶一定泥沙」的自然規律。

溪洛渡水電站規劃中的278米高壩,正好建在雲南的大關-馬邊地震帶上,距永善縣城僅7公里。1974年5月11日,永善曾發生7.1級地震。高壩高壩,危乎高哉,何況這又是建造在地震帶上的高壩呢?

即將動工的另一個大工程向家壩水電站,壩址在合江—雷波江段,這一江段是國家批准建立的珍稀魚類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它是為保護已經被三峽大壩分割的長江上游水生生物多樣性而建立的,主要保護三種魚類,白鱘、達氏鱘和胭脂魚。可是,魚兒們的歡樂和痛苦、繁殖和生存似乎不需要尊重了……

虎跳峽電站還沒有排上施工日程表,然而一旦建成,虎跳峽將不復存在,變成一個沒有個性的水庫,回水要一直淹到奔子欄。據說,中甸縣的一所小學已經為此特意搬遷到了金沙江邊,並開始「期待」虎跳峽電站開工可能帶來的高額賠償。

金沙江是不同尋常的江。從某種意義上說,它孕育了長江的雄沉博大、氣概非凡、偉力無窮。面對在橫斷山區磨礪的金沙江,我們才能頓悟:一條完整的大河對於一個民族來說,意味著什麼。她是大地完整性的表現,她是生生不息的智慧的滋潤,她是生命的廣大和美麗,她是源遠流長的過去與未來。她昭示著何為「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何為「水幾近於道」。

金沙江是有方向的,她在所不惜地彎曲、深切,最終是為了東流入海。相比之下,舉世滔滔皆言利的人類,卻只有目的沒有方向。面對江河,人類難道只有水利二字可言?

此刻,金沙江還在奔突,無喜無悲兀自東流……

瀾滄江:民族特色在流淌

作者:王清華

本文著重描述了在瀾滄江上游地帶,人與大自然是怎樣和諧相處的。作者王清華為雲南省民族學學者,他曾數十次探訪瀾滄江,考察沿江各民族的生存環境、生活習俗和精神信仰。

一年一度的蘭坪情人節活動沸騰了羅古箐的整個情人壩。此節慶一般於農歷五月初五舉行,期間,普米族、白族、傈僳族等11個民族聚集這裡,尋覓自己的佳偶良緣:一般男女青年先對唱情歌,初步選定意中人;之後手拉手跳起圓圈舞,一邊跳,一邊用扭擺臀部、輕撓手心等動作、暗語試探對方的反應,從而判斷對方是否有意。

1989年8月,我們開始了渴望已久的瀾滄江之行。此後的15年間,我重訪瀾滄江數十次。然而提起筆來,第一次考察瀾滄江的情景依然歷歷在目。

從昆明乘車出發,沿滇緬公路西行,僅一天就達江邊。人佇立江邊,猶如墜入深陷的大地裂縫中,兩岸峭壁林立、植被蔥蘢,一條與江面同寬的藍天蜿蜒在頭頂。這裡是典型的乾熱河谷,雖然江水滔滔,山風徐徐,卻暑氣難當。

嚮導告訴我們:「要上高山,得多帶衣服,這裡一山分四季,隔里不同天。」果然,當我們沿著一條彎曲於灌木叢的山道向高處前進,剛到半山,便暑氣全消,眼前雲南松、扁柏、野核桃、青楓、水冬瓜等針葉、闊葉樹木混交成林。再往上,已是寒氣逼人,林木稀疏,四周只有草甸、荒漠和雪峰。

在考察瀾滄江江源的一路上,藏族的勇敢和樸實讓我感慨

車過德欽,滇藏公路一直沿著瀾滄江河谷向北延伸,實際上是行走在險象環生、令人膽戰心驚的懸崖峭壁上。對面,時隱時現的茶馬古道讓人浮想聯翩。這條路在下雨時,沿途塌方;若不下雨,山石又會自動爆裂。一不留神,就有巨石從天而降。顛簸中,我們到了滇藏交界處。只見公路懸空,頭上是山,腳下是江,路面凹凸,窄而又彎,正是以前「馬幫不敢走、猴子也發愁」的險惡地段。

司機阿青是個技術純熟、意志堅定的藏族漢子。車過梅里雪山時,他和所有藏族司機一樣,極其虔誠地向雪山朝拜、祈求平安。此刻他下意識地減慢了車速,自言自語道:這裡剛下過雨,路很滑。

話音剛落,只聽得一聲沉悶而可怕的發動機鳴叫——阿青忽然加大了油門!汽車跳躍前奔,身後的路面頃刻間坍落,無數巨石墜入200米下的江中,激起點點浪花,而後不見影蹤。

行不過5公里,又遇山體滑坡,土石掩埋了公路,已有幾輛大卡車受阻。幾個藏民把幾塊較大的石頭翻入江中,一個駕駛員隨便將土扒平,就上車發動,藏民也紛紛爬上了裝滿了貨物的車廂。我大聲喊:「你們下來吧!太危險啦!」有人在車上答:「搭人家的車,怎能讓人家一個人冒險。」大卡車傾斜著開了過去,我們緊張得連氣都喘不過來。

輪到我們的車過塌方時,路面稀爛,斜得更加厲害。阿青卻把我們全部趕下車來,獨自冒險過去。

……

雨季過去,瀾滄江碧波蕩漾,盡顯溫婉;一座鐵索橋溝通東西天塹變通途。千百年來,江邊各民族已建構了數不清的橋樑:溜索、藤橋、風雨樓橋、鐵索橋、鋼索橋以及水泥大橋,使瀾滄江成了一個橋樑歷史博物館。攝影/郭建林

一路辛苦、受驚、感慨,終於,我們來到了位於青海省玉樹藏族自治州的一片濕地——「群果扎西」。這是我數次考察瀾滄江中惟一一次到達江源地區,然而我想此生再也不可能忘記這個色彩濃艷、對比強烈的寧靜世界了。

在海拔近5000米的草原綠茵上,一條緞帶般閃亮的小河蜿蜒其中。這條 河流正是流往西藏昌都的「扎曲」(藏語,意為水流眾多)的上源。群果扎西灘上聳立著「扎那霍霍珠地」山,當地人稱它為聖山。遠遠望去,山並不高(5500米),但閃爍著聖潔的銀色光芒。聖山發育了一塊龐大的冰川,瀾滄江源頭的溪水正是這塊冰川的「眼淚」。

帶我們沿河上溯的老人名叫扎西,是個典型的藏族人,高大、黝黑,眼睛炯炯有神。他告訴我們,「群果扎西」藏語意為吉祥的水頭,當地人都認為它就是瀾滄江的源頭。需要提及的是,後來我了解到這可能並不是真正的瀾滄江源頭。多年來,關於世界第6大河——瀾滄江-湄公河源頭的爭論從沒有停息。1998年,中國科學院在同一時間段進行考察的兩支科考隊歸來,卻令人吃驚地得出了兩個不同源頭的結論。瀾滄江源自何處,迄今仍沒有定論。

扎西帶著我們拜訪了在群果扎西附近的居民點——祁榮村。這個藏族村落屬於旦榮鄉,有63戶人家,共310人。我們先去了村北頭的馬扎·尕瑪格勒家。

記得從遠處看時,他家的房子和村中別的藏房一樣嬌小秀美,只是藍天、雪峰、綠地中體積渺小的一抹杏黃。然而進到屋裡,才發現它粗獷、堅固、厚重,彷彿就是高原的一部分。其屋內居然有一根巨大的中柱,直徑在一米以上!

我問:「這房子如此結實,可以傳好幾代人吧?」主人不善漢語,想了想答道:「這裡常有暴風雪。」

瀾滄江源區距離黃河源、長江源很近。據考證,此三江源所在的青藏高原是古代氐羌族群的發祥地。此高地南緣,則是橫斷山區:一座座雄偉高大、南北走向的雪山由西向東排列;大山之間,併流的怒江、瀾滄江和金沙江猶如三把利劍,切割出一條條深陷的峽谷。氐羌族逐水草而居,逐步向南遷徙,這些江河是他們遷徙的自然通道。南下的氐羌和當地其他民族相互影響,在中國西南形成了眾多的民族,大江大河自然成為了一條條民族走廊。

瀾滄江正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在它的上游和中游,主要居住著氐羌的後裔,如藏族、納西族、普米族、傈僳族、獨龍族、怒族、白族、彝族……

馬扎·尕瑪格勒告訴我,他家有5口人,飼養了氂牛44頭、羊80多隻、馬兩匹。玉樹藏族自治州有藏族19萬餘人,佔總人口的95.3%。他們和馬扎家一樣,以畜牧業為生。而居住在扎曲河、通天河、子曲河、昂曲河等河谷地帶的藏族,則主要從事純農業——種植青稞。

藏族人的生活離不開酥油茶,他們說:「不喝茶,人不好過。」對他們來講,製作酥油茶的過程不是勞動,而是享受。攝影/劉建明

「羌姆」,藏語意為蹦跳,實指流傳在藏傳佛教寺院中的一種消災驅邪的宗教舞蹈,演員全部由寺院中的僧人擔任。跳羌姆一般要戴面具,所以它又叫面具舞。德欽縣東竹林寺的「羌姆」是最出名的。秋冬季節表演時,迪慶藏族無不爭相前往觀看。攝影/石明

在瀾滄江上游的迪慶高原上,居住著10萬「不是藏族」的藏族人

瀾滄江的主源「扎曲」從玉樹囊謙縣向南流出青海省進入西藏,與支流「昂曲」在昌都匯合。在此後,人們才稱之為瀾滄江。過昌都,經邦達草原,瀾滄江進入了峽谷,變得洶湧澎湃。它流經川藏、滇藏公路交會處的芒康,一路向南,經鹽井出西藏、入雲南。

瀾滄江流域的迪慶高原上居住著近10萬藏族人,由於高山大河的阻隔,迪慶藏族和西藏藏族雖然仍保持著相同的宗教信仰,但在生活方式、文化特徵上已有很大的差異。

我的第4次瀾滄江考察筆記中,記載了對大中甸村一戶人家的採訪:戶主格桑旺達,全身藏裝,身材魁梧,黑紅臉膛。他雖已經62歲,仍動作敏捷,聲音洪亮。他說:「我家養了8頭氂牛、9頭豬、7頭犏牛、6隻綿羊,有肉吃。全家9口人,共有27畝地,主要種了青稞,還種了洋芋,現在吃的東西充足了。」

喝過酥油茶,格桑領我們參觀他家的牧場和耕地。

迪慶藏族多與格桑一樣,因地制宜,農牧兼作。這裡山高谷深,地勢高下懸殊,地貌、氣候、動物、植物均呈立體分布。迪慶藏族利用這種獨特的環境創造了獨特的農牧業。

在氣候炎熱、土地肥沃、水熱條件好的河谷地區,農作物可一年兩熟,藏族以種植玉米、小麥、水稻為主,其次種植蠶豆、大豆、大麥、油菜籽;在海拔2000米左右、土層厚、耕性好的半山區,主要種植玉米、小麥、青稞、洋芋、蕎子;而在海拔3000米左右的高寒地帶,則以青稞、洋芋為主,其次為小麥、燕麥、蕎子、蔓青等。

迪慶藏族畜牧業也呈現垂直分布特點:在炎熱的河谷,牧草生長快,主要牧養水牛、馬、騾、綿羊、山羊和豬。在海拔2000-3000米的溫涼地帶,草深林茂,所養牲畜主要是山羊、騾、驢、黃牛;海拔3000米以上的高寒地帶,則是氂牛、犏牛和綿羊自由生長的廣闊天地。

居住高度不同的藏族飲食習慣有所不同。高寒地區的以青稞糌粑為主食,小麥、燕麥、蕎麥為輔;河谷藏區則以苞谷為主食,青稞、小麥、蕎麥、小米為輔。

迪慶藏族的服裝、建築、語言等也與西藏、青海藏族大異其趣。有一次,我在德欽參加一個藏族婚禮。婚禮上一個來自拉薩的藏族很嚴肅地對我說:「這些人算不得地道的藏族。」這就是他的評語,因為他甚至都聽不懂這些藏族人說的話。

考證起來,由於遠離藏文化中心,又與雲南多民族長期相互依存、交往、同化、融合,迪慶藏語確實與西藏的存在差異。新的政治、經濟、文化還有很多電器等名詞,在這裡幾乎全部借用漢語。而地名稱呼上,借用彝、白、傈僳等民族的辭彙也較多。

我在中甸看見的藏族婦女,多半身穿的是藏式對襟大褂,頭包白族風格的布帕,圍腰和披肩的式樣又來自納西族。而德欽藏裝的百褶裙與普米族的頗為相似,上裝又具有滿族特色。她們把幾個不同民族的裝扮集於一身,卻渾然不覺。

迪慶的藏房更是充分體現了文化的融合。它雖然保持了藏族傳統建築的兩層結構,但僅在底層保持藏式風格。到第二層,則留出了走廊和通道,樑柱造型大量採用漢族和白族工藝,有些樓房的前檐還設置了雙層斗拱、獸吻雕梁。而房頂多採用納西族木楞房的做法。

我曾在溜筒江村採訪一個藏族和納西族通婚的家庭。他們的子女可以稱藏族,也可以稱納西族。他們家的服裝有藏族的,也有納西族的。他們家又講藏語,又講納西話,家中陳設也是藏、納合璧的,另外漢族、白族建築文化也被大量吸收。很顯然,這是一個多民族融合的家庭,而這樣的現象在這裡普遍存在,有的家庭民族種類甚至多達四五個。

我還發現,德欽有一些回族人,他們和藏族居住在一起,穿藏族一樣厚重的皮衣,住藏式房屋,說藏語,從事著與藏族幾乎完全相同的農業和畜牧業。同時,他們堅定地信仰著自己的伊斯蘭教,嚴守著自己不食豬肉的習慣。他們被稱為「藏回」,即穿著藏族服裝的穆斯林。每天清晨,在雪山聳峙的瀾滄江峽谷中,「藏回」清真寺的鐘聲悠悠回蕩,使雪山峽谷充滿了生機,也給這片藏族文化色彩濃厚的地區增添了一抹異質文化清亮的色彩。

普米族的先民西番人,原游牧於甘肅南部和青海東部,後來進入青藏高原東部,並逐漸沿著瀾滄江、金沙江和雅礱江南下,最後定居在川西南和滇西北。此幅普米族人的生活畫面,拍攝於瀾滄江邊的蘭坪縣。

瀾滄江的美人出在攀天閣,攀天閣的美人出在傈傈族。傈傈族姑娘身材高挑、模樣俊俏、衣著鮮艷,她們的笑容出自心底,天真無邪。攝影/王立力

瀾滄江上游居住的氐羌後裔,除了藏族,還有傈僳族、白族、怒族等

當地人都說,瀾滄江的美人出在攀天閣,攀天閣的美人出在傈僳族。我老早就渴望去攀天閣拜訪傈僳族。

攀天閣屬維西傈僳族自治縣,位於瀾滄江上游的原始森林。這片森林是雲南最大的林區,名為「付洋花奪」(意為放牧人的棚子)。一天,機會來了,維西縣木材公司李經理帶我去森林參觀。

這片森林主要樹種是耐寒的冷杉和雲杉,它們是當地人製作「豬槽船」(一種獨木舟)以及文明世界製作鋼琴的絕好木材。此外還有著名的紅松,李經理告訴我們:「紅松也被稱為喜馬拉雅紅松,極為珍貴,木質比東北的紅松還要鮮紅。做棺材最為上乘,據說入地千年不腐。還銷往日本做榻榻米。」

穿過森林,我們來到了攀天閣嘎子馬村。村口道旁兩排身著花得耀眼的傈僳族服裝的姑娘猶如一條鮮花盛開的走廊。姑娘們一個個身材高挑,白裡透紅的臉上滿是燦爛的笑容。

傈僳族也是氐羌族群的後裔,在瀾滄江流域的迪慶高原,有近10萬人,大多居住於半山區,從事農業、藥材採集和狩獵。

嘎子馬村在一個山凹里,四周是茂密的大森林,風光十分壯美。這個民族最善跳舞,他們常說:「鹽,不吃不行;舞,不跳不得。

歌舞是傈僳族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上山打柴,下地幹活總是歌舞相隨,年節喜慶更是載歌載舞。在嘎子馬村,我們的到來引發了傈僳族的熱情。酒足飯飽,月上中天。在夜幕中,全村人聚在村中廣場,男女老少手攜手,一圈又一圈地將篝火團團圍住,隨著三弦的節奏,跺腳旋轉,歌舞狂歡。

傈僳族的舞蹈稱為「打歌」,遠近聞名。「打歌」名目繁多,有「跳歌」、「鍋莊」等。攀天閣地區的傈僳族的「打歌」稱為「鍋莊」。舞時,女人手拉手站成向內微彎的一排,男人則跟在後面。有一穿羊皮褂的老人彈著三弦領舞,另有多種樂器在旁伴奏。「鍋莊」舞有多樣跳法,其中,「快跳」最為精彩。人們用力踏地,高高躍起,踢腿舉手,向前移動,口中隨音樂輕喊。「快跳」一旦起舞就難以遏止,足踏聲喊,數里可聞。

維西傈僳族跳「鍋莊」時,家家戶戶還會將米酒搬到舞場,不時有人將酒端給舞者,邊舞邊飲,飲酒漸酣,歌舞更是瘋狂。

傈僳族生活在瀾滄江上游的深山老林之中,很少與外界接觸。他們的主食是洋芋和玉米,物質享受是菲薄的。但是,他們樂觀、豪放,對生活充滿熱情。這也許就是他們獲得美麗的原因。

在一般人印象里,怒族,特別是獨龍族在雲南少數民族中是最落後最貧困的,他們聚居在最邊遠的怒江大峽谷和獨龍江峽谷,保留著刀耕火種、剽牛祭天、文面等歷史遺迹和生活習俗。

在瀾滄江邊也有怒族和獨龍族居住。但是他們能說傈僳話或白族話,服飾、民居、生活方式等都和當地其他民族幾乎沒有什麼兩樣,而與怒江、獨龍江邊的已大相徑庭。所以,當我們來到瀾滄江畔惟一一個獨龍族村寨——「俅扒卡」時,都有些不相信他們是獨龍族。該村屬維西縣齊樂鄉,有40多戶人家。依山傍水的村寨前有水田,後有山地,種著水稻、苞谷、洋芋,家家養有牲畜雞鴨。

維西縣往南,則是蘭坪白族普米族自治縣。蘭坪現在隸屬怒江州,境內瀾滄江兩岸居住著眾多氐羌族群後代,其中尤以居住在高山地帶的普米族最為引人注目。

我們大汗淋漓地上到羅古菁村的時候,只覺山風勁吹,送來陣陣林濤和歡聲。步入村寨,一打聽,原來有一家普米族人正在辦喜事。

婚禮已經進行到了最後的儀式——老人祝福:全寨子的老人都被請來了,坐在前排,他們不停地對跪在旁邊的一對新人說著祝福的話、唱著古老的頌歌,並給新人一些錢。

在宴席的每一張桌子上都放著一碗紅肉,就是用植物染料煮紅的方塊肉,是專門給貴客準備的。作為遠方來的客人,我們不由分說成了貴客,人們不停地給我們夾紅肉,吃得我們渾身打顫。

普 米族舊稱西番,是羌戎的後代,熱情而豪爽。如果到普米人家裡做客,他一定會請你吃琵琶肉。琵琶肉製作時,豬宰殺後,要先去掉全部內臟、骨頭,用鹽巴和花椒腌在腹中,然後把豬皮縫合,最後成品形似「琵琶」,因而得名。普米族待客除了琵琶肉,還有酒。他們用牛角斟酒,或用竹管就酒罈吸飲 ,要讓所有的客人都喝得酩酊大醉,才算盛情厚道。

普米族原本就是游牧民族,從古到今他們都敬狗,還傳說狗是和人換過歲數的。所以,普米族孩子的成年禮要向長輩和狗磕頭。

他們的婚禮有著比過年還熱烈的氣氛。晚飯之後,整個村寨徹夜不眠,人們在「打歌」,唱「瑪達咪」,歌聲一直飄到瀾滄江上……

值得一提的是,普米族世世代代居住在一座大礦山上。蘭坪鉛鋅礦在瀾滄江邊乃至全國位居第一,並屬世界10大鉛鋅礦之一。

我們在大峽谷深處遇到一位頭髮斑白的老人。他用小鎚子敲擊那些奇形怪狀的石頭。他叫劉秉光,是中國科學院地質研究所的研究員。從1958年起就來到瀾滄江邊。他說:「瀾滄江是一個世界少有的大斷裂谷,是一條地理分界線。瀾滄江西岸,是錫的成礦帶。東岸,則是一條黃金的成礦帶,上游深山峽谷中的沙金被稱為狗頭金,有人淘到過重6公斤的一塊沙金。下游的則是苞谷金,據說傣族婦女撮魚都能撮到金子。」

劉教授說地質隊找礦的時候常常依據當地老百姓的神話,「惠民地區的氐羌後裔拉祜族,傳說他們的祖先在山上發現了一個大馬蜂窩,用火燒了4個月,沒有流出蜂蜜,流出來的都是羊血一樣的水,凝固後,拉祜族用它打出了第一把犁頭。後來就勘探出他們居住在儲量10多億噸的一座鐵山上。」

瀾滄江的東岸,是一條黃金的成礦帶,上游深山峽谷中的沙金被稱為狗頭金,下游的則是苞谷金,據說傣族人曾在撮魚時撮到金子。圖中這個西雙版納的傣族女孩,正在瀾滄江邊淘金、期待好運。攝影/陳安定

在瀾滄江中游和下游,各民族風姿綽約、文化斑斕,可惜不能一一枚舉

在迪慶高原南緣的石鼓一帶,金沙江突然轉而向東,此後便直奔東海。而怒江流出迪慶則慢慢向西,奔往印度洋。只有瀾滄江仍一路南下,穿過整個雲南,在雲南最南部的西雙版納出境,流經緬甸、寮國、泰國、柬埔寨、越南,進入太平洋。

瀾滄江流出迪慶高原,進入大理、保山、臨滄這一廣袤帶,便是它的中遊了,亦被稱為大江腹地。在這裡,有怒山、清水朗山、無量山、老別山、邦馬諸山,個個山體高壯,沿江盤卧,扭結成團的群山中,鑲嵌著大大小小的壩子,猶如閃亮的珍珠撒落玉盤。這裡的山,常年山花爛漫,這裡的壩子,四季如春,瀾滄江蜿蜒在這片綠色中,時而曲折時而復轉,瀟洒而自然。在這裡,瀾滄江彷彿一條分界線,東岸居住著沿江南下的氐羌後裔彝族、白族等少數民族,而西岸則是從西部遷徙而來的百濮族群後裔德昂族、佤族、布朗族。百濮上和氐羌雜居,下和百越雜居,吸取了兩個族群的特色,性格體魄均剛柔並濟。在這裡,還有從東部逐步遷徙來的百越族群的後裔壯族、傣族,從長江中下游逐步遷徙而來苗瑤族群的苗族和瑤族。各民族歷史淵源和生活習俗各不相同,文化亦各具千秋。

瀾滄江流入思茅,河道變寬,江水變柔,江岸古樹聳立叢林密布,進入下游地帶。瀾滄江下游包括雲南省的思茅地區和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思茅地區10個縣中有8個民族自治縣,居住著哈尼、拉祜、佤族、傣族等18個少數民族;而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里除了傣族,也有哈尼、彝、布朗、基諾、苗、瑤等少數民族。這些民族大多是性情如水、擅長以柔克剛的百越族群後裔,但也有源出於古老的氐羌、百濮、苗瑤的。由此亦可以看出,氐羌、百濮、百越三大古老族群以及後來的苗瑤族群,總的遷徙方向都是由北而南的。

瀾滄江出境後,流淌在中南半島的叢林群山中,被稱為湄公河。湄公河盛產稻米,聞名全球的四大米市均在湄公河畔。同時它是東南亞眾多國家政治、經濟、文化的大動脈,許多重要城市、港口和商貿重鎮都在湄公河畔。可以說,它是東南亞「稻作文化」、「佛教文化」和「現代文明」的搖籃。

奔騰4880公里的瀾滄江,一路哺育了20多個民族、100多個民族支系。他們同飲一江水,相互依存、相互融合,依然千姿百態、色彩斑斕……

大渡河流逝的光陰與信仰

作者:史幼波

在石棉至瀘定的省道上,我們的小車一直在大渡河東岸峽谷底部的光影變幻之中,高走低伏,蜿蜒盤曲著北行。5月的江水渾濁而洶湧,它們一路穿雲切岩,在青黢黢的崖石上拍過,激起濤聲陣陣,直撲人的耳鼓;而陽光閃爍著,從峽谷兩邊的山頂上透下來,打在不時閃過車窗的層層樹葉上,在我們眼前,織成了一幕明晃晃的光簾。

第一次深入大渡河峽谷時,不但看到渾濁而洶湧的江水,黑色的崖石,我還看見在峽谷兩旁的高天青岩之間,隱隱有山民居住的房屋和一條條鑲嵌在陡峭岩隙間的羊腸小路。這些終年居住在巍峨高山上的人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與岩羊山雞們為伍,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以繩纜渡江,順天意而度日。這些靠大渡河水養育的人們,雖不曾有城市人的滿心算計,滿腹牢騷,但生活的清苦和與自然相搏的孤獨,卻同樣有著超出我們想像的艱辛。

傳統意義上,大渡河一般被認定為岷江的最在一條支流。然而,從自然地理的角度而言,大渡河無論從長度、水量和流域面積上看,均超過了作為幹流的岷江。

正源之爭與峽谷光影

從石棉到瀘定之間的大渡河段,恐怕是最為人們所熟悉的一段了。太平天國一代名將、翼王石達開兵敗身死的慘劇,和中國工農紅軍在安順場搶渡大渡河並飛奪瀘定橋的壯舉,為大渡河的驚濤駭浪平添了一悲一喜的兩段傳奇。

瀘定以上的大渡河上游,是過去鮮為人知的神秘的康巴、嘉絨藏區。大渡河發源於青藏高原東南緣的巴顏喀拉山脈東南麓,具體地說則是四川與青海交界的果洛地區。與其他江河一樣,它也是由無數的涓涓細流匯聚而成的。東源的馬柯河和麻爾曲河在阿壩縣南部匯合後稱腳木足河;西源則有多柯河及太陽河、俄熱河等,在壤塘南部匯合後稱綽斯甲河。東源腳木足河與西源綽斯甲河,再加上梭磨河,三條高原大河在金川縣可爾因鄉夢筆山下融為一體,始成為著名的大金川。此段河流密布,儼如蛛網,各支流蜿蜒於雪山草地之間,風光旖旎多姿。其地表多為起伏和緩的高原草甸,河谷寬淺,漫灘發育;入冬時節,雪覆草原,冰封千里;進入夏季,草原上又是繁花似錦,彷彿天賜的一望無際的巨毯,在藍天白雲和巍峨雪山的襯托之下,顯得分外迷人。

大金川河谷寬闊,河水浩蕩,氣勢雄邁,一路奔騰而去,南流至有「千碉之國」和「美人谷」之名的丹巴城,與來自東北的小金川、西面的革什扎河、西南的東谷河四流匯合,一舉奠定了大渡河的幹流基礎。至此,這條在雪域高原上縱橫馳騁,吞納百川的大河,正式被人們稱為大渡河了。

丹巴有著「千碉之國」的美稱,上圖中的梭坡碉樓尤其著名,與甲居藏寨、巴底美人同譽為「丹巴三絕」。古石碉樓均為石木結構建築,主要集中在河谷兩岸,其外形有四角、五角到八角甚至十二角的,高度一般不低於10米,高者可達50-60米。從用途上看,有用作戰爭的防禦碉,傳遞情報的烽火碉,有用來求福保平安的風水碉,避邪祛崇的伏魔碉。(周小林攝影)

從金川可爾因以下,一直到石棉的大轉折處,大渡河一改其緩緩迂曲的溫柔性格,水勢頓然浩大起來,水量陡增,矯若游龍,大有一瀉千里之奮迅。這條以「天險」聞名的大河一旦從青藏高原的懷腹中探出頭來,便在沿途的高山深峽間左衝右突,一路咆哮著南下,穿行於橫斷山脈東北部的大雪山與邛崍山的夾縫間。此段河床劇烈深切下塌,水流陡急,且山峽巨崖緊緊收束著河水,河床狹促逼壓。尤以丹巴以北的馬奈至瀘定長河壩最為典型,其間總共121公里長的河道,河床海拔急劇下降了562米,致使懸崖絕壁相連,兀石巨礁梗流,讓人一見之下,頓感危機四起,險象迭生,那激浪怒濤如雷鳴般聲震數十里外,可謂凶怒狂暴之極!

由於大渡河的橫切,對沿途一帶的地理格局塑造產生了巨大的影響,流域之內,形成了康巴地區最豐富、最集中,也是最獨特的自然風光。江流兩邊都是一系列橫亘於川西高原上的著名大山:其西傍聞名中外的大雪山、小相嶺等;東依漢藏交界之稱的夾金山、二郎山、大相嶺。尤其是有著「蜀山之王」美譽的貢嘎山,其海拔高達7556米,像一座銀色的大金字塔,從大渡河西岸海拔僅1000多米的磨西小鎮拔地而起,直入雲霄。它與瀘定城直線距離不到50公里,而相對高差,卻達到驚人的6000多米。這種大起大落的地理特徵,在全世界也是極為罕見的,足見那造化之手的鬼斧神工,簡直令人匪夷所思。看來,造物主對大渡河的確是偏愛有加,為此,還在貢嘎山東坡留下了許多神奇瑰麗的冰川,而其中的海螺溝冰川最為著名,其尾端伸入到原始森林區達6000米,而海拔卻只有2850米,是地球上同一緯度中海拔最低,也是離人口稠密的大城市最近的現代冰川之一。

大渡河在這段舉世聞名的大峽谷中奔騰而出,抵達雅安石棉縣城外時,突然來了一個 90°的大轉折,迅速向東流去,終於將川西高原險峻的崇山深峽甩在身後,漸漸已臨近「天府之國」那紫紅色的富饒盆地了。接下來在漢源縣境,大渡河再次陷入由大、小相嶺和大涼山組成的層巒疊嶂之間,不過,這和上游那些猛惡幽森的大峽谷已迥然不同了:它一邊是秀甲天下的峨眉山,一邊是挺拔的大涼山東北的搖皮岡,峽谷內景色毓秀宜人,處處流溢著詩情畫意。出了這段峽谷,在樂山銅街子以下,便是江深水闊的下遊了,四川盆地的脈脈溫情使粗獷烈性的大渡河終於沉靜下來。

站在瀘定橋上,5月里大渡河的河水湍流不息。60多年前,中國工農紅軍飛奪瀘定橋的壯舉就發生在此。(王彤 攝影)

在傳統的意義上,大渡河一般被認定為岷江的最大一條支流。然而,從自然地理的角度而言,大渡河無論從長度、水量和流域面積上看,均超過了作為幹流的岷江。比如大渡河全長為1062公里,而岷江幹流只有735公里;大渡河流域面積為9.1萬平方公里,約佔了整個岷江水系13.3萬平方公里的68%,而岷江與青衣江的總和也才只佔整個水系的32%。然而岷江之所以歷來被視為整個水系的幹流,甚至歷史上相當長的時期內還以其為長江的源頭,以筆者淺見,當是從人文歷史的角度而言的。

據古史記載,岷江上游為華夏文明和古蜀文明的重要源頭,相傳始祖黃帝之孫顓頊和以治水聞名的大禹便是從岷江上遊興起,併入主中原大地的。而古蜀王國的開國之君蠶叢、柏灌和魚鳧,也是從岷江上游順流而下,開創了以三星堆文明和金沙遺址為代表的輝煌的古蜀文明。故從正統史家的眼光看來,大渡河流域在上古時代純為蠻荒之地,與歷史悠遠、人文薈萃的岷江流域相較,自然便落於下風了。然而今天的歷史已翻開了全新的一頁。如果我們摒棄傳統史學以大漢民族為主體的狹隘歷史觀,平等地反觀大渡河流域豐富多彩的民族融合與交流變遷的古代歷史,那麼岷江與大渡河的源頭之爭,無論從自然地理還是從人文地理的角度來看,均會以大渡河的勝出而告終。

2003年夏天的一個黃昏,我曾到著名的樂山大佛對面凸入江心的肖公嘴岸邊觀光,只見遠處大渡河、青衣江與岷江的三江匯流之所,正陷入一片落日蒼茫的暮靄之中。在平闊大江的對面,山水雲天一線排開,起伏跌宕,恢宏浩大。素有「嘉州第一山水」之稱的樂山,其地理格局的確是非同凡響,不枉大渡河千里迢迢投奔,至此大佛足下,也算是修成正果了。

漢藏分界與民族走廊

前不久在四川大學的校園裡,我曾與專題研究「藏彝走廊」的學者林俊華先生有過一面之緣。林先生給我介紹過一個生活在康定魚通區大渡河沿岸自稱為「魚通人」的特殊族群。這是一個充滿了神秘色彩的族群,全族共有7000多人。一方面,外界和學術界對它的認識都極為有限,它的族源至今不為人們所知;另一方面, 他們長期以來一直生活在長不足20公里,寬不足1公里的地域內,四周為其他民族所包圍,但他們卻較完整地保存了本民族獨特的文化和習俗。

「魚通人」的神秘之處在於,他們在生活方式上有著四川雅安青衣羌族的生活習慣;從古史資料上推測,又彷彿是來源於黃河流域的古羌人;而從宗教信仰上看,他們又信奉藏傳佛教,被一般人視為藏族的一支。而更奇特的是,他們居然與漢文化也有千絲萬縷的聯繫,比如他們供奉的唐卡,其圖上方兩角,右邊畫有降央神像,左邊畫的卻是孔子像。至於孔子像為何會出現在唐卡上,不但普通族人已說不清楚,連在族內的神職人員「公巴」那裡,也找不到令人滿意的答案。

從大渡河畔「魚通人」所具有的這種「亦羌亦藏亦漢」的複雜民族背景看來,這一流域以民族分界為標誌、以民族融合為紐帶的文化特徵,便十分明顯了。

原來,大渡河流域自古就有「漢藏文化的分界線」之稱,也是我國西南民族交流的主要通道之一。費孝通先生所提出的「藏彝走廊」,大渡河便是其中至關重要的一環。著名的茶馬古道就曾使大渡河流域上的幾個重要城鎮,如瀘定、康定(打箭爐)等繁榮一時。在這一民族分界和交匯的走廊地帶,眾多民族南來北往,在走廊地帶居停,繁衍生息,遷徙流動,這使得大渡河流域成為豐富的文化沉積帶,呈現出文化淵源古老、地理環境封閉和人文生態複雜的特點。至今仍生活在這一民族走廊帶的多個族群,就是因地理的荒遠和環境的閉塞,而將當地的民族文化完整地保存下來,包括嘉絨藏族、羌族、彝族等古老的民族。

在漢源縣九襄鎮,有一座「雙節孝」石牌坊,位於古代南方絲綢之路的官馬大道上,有成都出南門第一坊美稱。石牌坊最引人入勝之處是雕刻有48部川劇經典戲曲故事。

大渡河自古以來,便與佛教信仰結下了不解之緣,藏傳佛教信仰已融入人們日常生活中。即便是圍著篝火唱歌跳舞,也要把美麗的歌舞首先獻給天上的菩薩,再獻給人間的父母。

古時的大渡河中下游,還有沫水、俄水、哉水這些稱呼。早在一萬多年以前,作為長江上游重要支流的大渡河流域,就同其他大多數河流的三角地帶一樣,成為古老文明的發祥地。在大渡河流域較為寬闊的漢源富林三角洲地帶,便孕育了中國歷史上較為重要的早期人類文化遺址——富林文化。那裡出土了大量的陶瓷瓦罐,造型與現在的瓷器比起來毫不遜色,其壁上所塑的一些象形圖案,看上去似龍似蛇,頗有原始圖騰的意味,體現了大渡河流域近水文化的特徵。

而大渡河流域最具傳奇色彩的民族地區,則非丹巴莫屬。其實就古代史而言,所謂民族分界與交融之地,往往也是民族衝突最激烈的地區。出丹巴縣城,沿大渡河下行數公里,便能看見大河對面山坡上那拔地而起、三五成群,且令人心馳神盪的「丹巴高碉」。這也是大渡河作為「民族分界與走廊」的獨特的文化景觀之一。在為數眾多的丹巴高碉群中,有一座高達12米、被當地人稱為「揶日碉」的半截八角碉,至今還屹立在聶呷鄉境內。

大渡河上游的壤塘縣居民以藏族為主,主要信仰藏傳佛教。棒托寺是這裡最著名的寺廟,距今已經有570多年的歷史,寺廟周圍堆放著13萬片大大小小的石刻佛經使它在佛教界聞名遐邇。

那次站在瀘定的鐵索橋頭,我一邊心不在焉地聽著當地的陪同人員老練地講述早已是耳熟能詳的石達開和紅軍的掌故,一邊低著頭,試圖看清這讓人眩暈的大渡河水,究竟負載著怎樣的歷史與民族重荷。據說大渡河還有一個色澤鮮亮的名字,叫銅河。這條河的兩岸銅礦豐富,自古冶銅業就很發達。然而據我所知,大渡河流域的黃金儲藏量更是大得驚人,上游阿壩州的小金縣,便是因為大渡河兩岸自古淘金之風盛行而得名,算得上是一座名副其實的黃金之城。也許流域內如此豐富的貴重金屬蘊藏量,也是其歷來為各民族所重視,並最終形成民族分界和民族走廊的重要籌碼吧?

漢藏佛教與信仰之光

那天我們在丹巴境內的大渡河峽谷中穿行時,還看見峽谷兩邊不時閃過一些零星、美麗但十分破舊的藏房。陽光清澈而明亮,平等無礙地傾瀉在一切事物頭上,整個世界都像被清水洗滌過一樣,潔凈而清涼。當時給我印像最深的,是一位皮膚黝黑、滿臉陽光的老人。她正一個人孤獨地坐在藏房外的一塊舊毯子上,左手捏數著一串菩提念珠,右手轉動著一個嵌銅經輪。在她的臉上,生活的艱難與世事的無常早已被那串念珠和那個經輪消解得乾乾淨淨,透出來的,只是一臉平和、一身溫暖的祥光。

成昆線上火車正行進在大渡河峽谷中

同行的老韓是一位格薩爾王專家,他告訴我,在這一片土地上,藏傳佛教信仰已融入人們日常生活中。即便是圍著篝火唱歌跳舞,也要把美麗的歌舞首先獻給天上的佛菩薩,再獻給人間的父母,然後才獻給一起歡樂的、遠道而來的朋友們。

大渡河自古以來,便與佛教信仰結下了不解之緣。

據史書記載,唐開元初年,一位叫海通的黔州禪師由南至北,準備溯岷江和大渡河而上,游謁峨眉山普賢聖地。途經古城嘉州(今之樂山),他登上凌雲山上的古凌雲寺,只見絕壁之下的岷江江面,在前方青衣江和大渡河的激烈沖匯之下,形成水急灘險、驚濤怒涌的航道險段,且不時看到舟毀人亡的慘劇發生。禪師的慈悲之心大慟,在佛陀普度眾生的教誨下和李冰父子精心治水的啟示下,他發願盡平生之力,要「因山鑿像,以鎮怒濤」。一則是巨大的佛像會導化人們慈心行善,引導人們的精神信仰;二則依山鑿石可以使滾滾江流水道得到緩衝。同時,鑿出的大量砂石入水,還可使陡急的河床變平,使這段令人聞名而色變的險灘,變成平闊的航道。

《格薩爾王傳》是藏族人民創作的世界最長的英雄史詩,多年來一直作為口頭說唱藝術流傳在民間。目前,100多位優秀畫師正把《格薩爾王傳》以傳統唐卡工藝手法形象地展現出來,預計3年後面世。圖為莫斯卡草原上精美絕倫的格薩爾石板刻畫。(周小林 攝影)

此彌勒大像的開鑿極為艱難,經過前赴後繼,跨越了唐玄宗、唐代宗和唐德宗三代,經歷90年時間才最終完成。至今,這座彌勒大佛還在凌雲山臨江絕壁上,以無限的慈悲俯瞰著紅塵中的芸芸眾生。在中國傳統文化中,素以「天人合一」之精神為做事做人的最高範式,而嘉州凌雲山彌勒大像的設計和開鑿,真可謂深得其心髓之妙!

我去年夏天曾在樂山大佛旁邊的烏尤寺中小住過幾日。在那個黃昏,我站在烏尤離堆的翠峰頂上,獃獃地俯看著滾滾江水從大佛足下不斷流向遠方。就在夜暮降臨、時光與江水共同逝去的那一刻,人生如夢、世事無常的幻滅之感竟一下子襲上心頭,而原本還塞滿身心的一腔塵雜俗念、利名得失,這時已變得毫無意義。「大江東去,佛法西來。」 ——凌雲山山門上的這幅名聯,早已把生命的流逝與信仰的秘密和盤托出。至此,大渡河的流程已到了尾聲,而人的信仰之光,卻剛剛在胸中點亮。

雅礱江:野性的奔流

作者:蔣 藍

四川西部是山的世界,大部分地區是崇山峻岭、懸崖峭峰。雅礱江就發育在這塊奇異的土地上,造成它奔騰呼嘯的性格。源於青海巴顏喀拉山的雅礱江,縱貫川西高原,在四川的攀枝花注入金沙江,是長江最長的支流,因其源遠流長,水量浩大,曾被古人誤認為長江的正流。這裡特殊的地理環境和奇特的氣候條件,形成了雅礱江豐富的自然資源,以水能、生物、礦產三大資源著稱。本文作者在讚歎雅礱江原生態自然人文環境的同時,對目前開發雅礱江水利資源的熱潮發出了憂思:雅礱江還有多大的承受力呢?失去野性奔流的雅礱江未來如何?

法國藏學家米歇爾·泰勒說過:「西藏除了是一種地理現實之外,還是一種思想造物。」

西語的世界不但為藏地提供了一個絕佳的鏡像,而且為險峻的橫斷山區,增添了凈土香巴拉的傳說。那些芳草鮮美的草甸、經幡飄蕩的瑪尼堆與巔峰上壯麗的旗雲,在鑄就了橫斷山系的絕對動詞之餘,還把動詞的詞根,牢固維繫在那些咆哮在石頭內部的水流上。也許,祖先們正是著眼于山與水的辯證與纏繞,才悟出世界的本質。四川的西部是一個向上的世界,世界被石頭抬舉,大部分的空間是崇山峻岭,懸崖峭峰。高地似乎總是距離智慧、宗教更近,而雅礱江穿流其間,那些拓印在水面的山影與水底的嶙峋怪石,造就了雅礱江由舒緩妙曼發展到奔騰切割的雙重性格。

大香格里拉東緣的塑造者

我站在雅礱江邊,看見那些不時漂流而過的圓木,以及各種奇形怪狀的樹根、樹椏、荊棘,將翡翠一般的大浪不斷剖開。冰涼的江水,像針一樣,刺痛我的腳筋。

在橫斷山系中,自西向東排列著6大水流:怒江、瀾滄江、通天河、雅礱江、大渡河、岷江。其實,無論是自西向東還是從東向西,大自然的造化如此神奇,6大水系宛如一個巨大的卦象,清楚地羅列出地緣的偉力與恆久。6大水系的形狀又彷彿一把藏族古老的彈撥樂器扎年琴,彈奏出大香格里拉宏偉的樂章。

雅礱江是其中名聲不甚響亮但極具有爆發力的水流,發源於青海巴顏喀拉山系尼彥納克山與冬拉岡嶺之間。它在古時稱若水、東瀘水、夾龍江、黑惠江、納夷江等,俗名打沖河,沿岸人又習慣稱之為金河水。著名史學家白壽彝認為,傳說中黃帝後裔昌意自黃河流域南下「降居若水」,這個「若水」指的就是雅礱江。彝族稱黑為「若」,「若水」即黑水。包括金沙江、瀾滄江、怒江等,都有黑水的意思。藏語叫雅礱江為尼亞曲,意為多魚之水,這主要是珍貴的「高原裸鯉」和裂腹魚為雅礱江贏來的名聲。

大渡河有一個色彩鮮亮的別名叫「銅河」,是因為兩岸富有銅礦,自古冶銅業就很興盛。如果是這樣,我們完全有理由稱雅礱江為「鐵江」,不但因為其流域鐵礦豐富,而且還在於它中上游江水的特殊顏色。雖然有小金沙江之稱,但雅礱江是四川各大江河中最為潔凈的大江,多年平均含沙量僅為0.5公斤/立方米,長年保持其綠、碧、清的本色。潔白的冰雪融水,集成涓涓細流,成為它的上源「扎曲」。在石渠縣附近進入四川時,才被正式命名為雅礱江。

雅礱江幹流總長約1571公里,是萬里長江自上而下第一條年徑流量超過黃河的大支流,落差竟達3180米。

雅礱江上游石渠段的航拍圖(田捷硯 攝影)

雅礱江流域的形狀為東西窄、南北長的狹長形,支流受橫斷山脈走向影響,呈與幹流平行或斜交的羽狀水系,短促而稠密,主要支流左岸有曲科河、麻摩柯河、鮮水河、新都橋河、九龍河、安寧河,右岸有理塘河,其中以理塘河、鮮水河最長,分別為430公里、387公里,流域面積亦最大,分別達到19000平方公里和18000平方公里。

沙魯里山位於甘孜、涼山州西部,是金沙江和雅礱江的天然分水嶺,大雪山位於甘孜州東部,是大渡河和雅礱江的分水嶺,在這個廣闊而起伏的地區,不但有四川最長、最寬的山系,還是四川冰川、湖群最集中的地區,被譽為「最後的香格里拉」的亞丁自然保護區就靜卧在稻城縣境內。由於大雪山是川內重要的地理分界線,其東西兩邊的地貌、氣候、農業和民族都有很大差別,此地也成為動植物集中而交錯的神秘世界。

在雅礱江流域,獐、鹿、馬雞、熊、猴等野生動物種群豐富,大、小熊貓、白唇鹿、猞猁、牛羚、雪豹、黑頸鶴等珍稀動物也比在別的地方容易見到。大量的珍貴植物遍布森林、草甸與河谷,蟲草、雪蓮花、貝母、當歸、大黃、黃連等,一直是藥用植物的寶庫。流域還盛產許多山地經濟林木,如核桃、花椒、蘋果、梨、柑橘、生漆、板栗等。

石渠的別稱扎溪卡在藏語里是「雅礱江邊」的意思。扎溪卡草原是整個康巴藏區最大的草原。每年藏曆八月這裡都要舉行熱鬧非凡的帳篷節,各地的牧民會帶上自己的特產和心愛的歌曲歡聚一堂,「耍壩子」和運動競賽都是帳篷節上受人歡迎的娛樂活動。

縱橫草原幽谷

按地貌特徵劃分,雅礱江在甘孜以上可稱上游、甘孜至大河灣為中游、大河灣以下為下游。

西風誦經幡,帳篷如罌粟,氂牛則如妙手天成的棋子。從海拔5000多米的山峰下湧出的數股清流,進入四川石渠大草原的時候,便逐漸形成了江河的壯闊氣勢。這裡水面海拔降至4200餘米,到處有堆積物的淺凹形谷地和殘積物的丘陵,相對高度一般在300-400米,河谷平坦寬闊,河床一般寬400餘米,多有江心洲發育,形成一串串弧形平坦小島,宛如造物主的雕刻傑作。河谷中沼澤綿延,花草茂盛,斑頭雁、黃鴨翔集。在石渠這一段,雅礱江走過了它處女般的詩意歲月。

石渠的草地資源類型具有明顯的垂直分布特點,由低到高依次為亞高山草甸草地、高山草甸草地、高寒沼澤草地、高寒草丘沼澤草地、亞高山灌叢草甸草地、高山灌叢草甸草地共6類17組33型,主要的牧草品種有垂穗披鹼草、老芒麥、鵝觀草等20餘種。值得一提的是,當地有一種叫人蔘果的食品,這是高原野生植物蕨麻的一種,俗稱人蔘果,藏語稱其為「卓瑪」,形如花生仁,在春秋季可採挖,遍布石渠境內。人蔘果可調製成多種多樣的食物。由於傳說具有延年益壽之功,不但是藏牧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食品,也是招待貴賓的上等佳肴。我曾吃過一次,也許是製作簡單的原因,覺得有些像地瓜的味道。人蔘果煮熟後,盛在碗里,倒上酥油湯和白糖攪和而吃,藏語稱為「卓瑪瑪扣」;也有的把煮熟的人蔘果放在酸奶里攪和,叫「雪卓」。也有的把磨成的粉與酥油、白糖、奶渣攪和在一起,在上面畫出各種吉祥圖案,如「擁忠」、「布巴」等,當地人稱這種食品為「土」。

在石渠縣溫波寺,兩岸不算太高的山體將上游散亂的水流束為一股,雅礱江從平坦開闊分岔型河谷逐漸向峽谷形態過渡,谷坡較緩,兩岸階地發育,村莊密集,耕作發達,盛產青稞小麥,廣袤的森林開始出現,野生動植物資源異常豐富,外行人根本叫不出它們的名稱。記得英國人F·金敦·沃德在《神秘的滇藏河流——橫斷山脈江河流域的人文與植被》一書里,詳細羅列了諸多植物,可惜他沒有涉足雅礱江,沒有在這個迷宮一般的流域獲得天啟。我曾遇到了香氣襲人的橙花瑞香的灌木,看到了覆蓋著粉紅以及薰衣草藍的矮生杜鵑花,而單調的冷杉以鑄鐵一般的顏色,把天空襯得一派純藍。

岩石、陡壁和森林,都顯露著一層層由於江水衝擊而形成的灰白色的水印。在江心,時常從水底聳出一座座孤島似的礁石和石盤,有的異峰突起,有的群集成陣,把寬闊平整的江面分割成許多湍急如瀑的細流。江心和江岸的岩石都是黑藍色的,經過了江潮千萬年的衝擊,它們像重金屬一樣閃爍發光,守護著江心的秘密。岸邊,一些寸草不生的崖壁經過億萬年的浸泡,出現了類似岩畫的圖像,讓人感嘆時間的流逝。

在小城雅江以下,從這裡至木里江段約400公里,是雅礱江切割最深、峽谷最險峻、最神秘的江段,嶺谷高差達2300-2700米,在地震、暴雨和水流侵蝕等因素誘發下,常發生大規模的山崩和滑坡,歷史上江流多次被山崩和滑坡堵塞斷流。1967年6月8日,雅江縣唐古棟雅礱江右岸發生大滑坡,雨日村前一座花崗岩山體整體崩塌,6800萬立方米的山岩直插江底和對岸,頓時形成長約500米、高175米至355米的攔江堤壩,江水倒灌,形成42公里的回水區。9天以後,大壩終於無法鎖住暴跳的水流而自然潰決,雅礱江頓時濁浪排空,40餘米高的浪頭排山倒海而來,房子大小的石塊像積木一般被高高拋起,所幸人員已轉移至高處,沒有造成傷亡。使人心悸的是,正如雅漂勇士楊勇先生在《擁抱雅礱江》一文里所指出的,山崩跡地像是生了「瘡」一樣,年年發育擴展,時而大崩,時而小崩,逐漸形成長達3000米、高近2000米的崩危區。

這從一個側面反映出雅礱江的生態狀況十分危機,四川林區的重點在金沙江、雅礱江和大渡河流域,這三江流域佔全省森林面積的68%,而雅礱江流域的森林資源更是三江的首富,佔三江的42%,是長江上游流域的最大林區。這裡一直有參天蔽日的雲杉、冷杉、鐵杉和樺木,但天然林從下游往上被悉數砍伐殆盡以後,人工林遠不足以彌補其損失。此時,我聽見啄木鳥從樹林里傳來的啄擊聲,好像是自然的警醒。

如此猙獰的地貌,一方面反映了地緣的險峻與脆弱,同時也昭示了雅礱江充沛的激情。我每次目睹唐古棟大滑坡遺址那些欲飛的危岩,都心跳怦然。我曾問過一位當地人,面對這樣的危岩、高山,有何感想。他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說:「山不高,我們就不習慣了,我出過一次山,頭很暈……」感嘆之餘,我不由想起法國哲學家巴什拉提到的「阿特拉斯情緒」,一種巨大的力量來自人們的協作意識,人們敬畏山,敬畏水和一切神靈。可以說,凡是生活在高山峽谷中的人,天長日久,都會產生類似的情結。

橫卧在扎溪卡草原上的巴格瑪尼牆是世界上最長的瑪尼牆,牆體全部由瑪尼石片堆壘而成,石片上刻著的是六字真言和《甘珠爾》、《丹珠爾》的部分經文。牆頭上飄揚著五色經幡,牆體兩邊的洞窟里擺放著各種佛像,雕刻精美傳神。

神秘的雅江第一彎

7月是石渠扎溪卡大草原一年裡的最佳時節。散落在縣城北邊大草地上的各色帳篷靜靜地在晨曦中沉睡,偶爾有些黑色帳篷上飄起了青煙,這預示著新的狂歡又將來臨。

我們乘坐的汽車在泥路上一路顛簸,漸漸地天越來越亮了,太陽也出現在東邊的草原邊際,極目而視,金色的雲朵變得燦爛一片。而西邊的卻仍在黛青色的晨霧中,濃密高大的冷杉群落漫山遍野直達谷底,組成一幅林濤澎湃、江濤洶湧的畫卷。

著名的色須寺在強烈的日照下熠熠發光,其餘的只是看得模模糊糊,只覺得是一大片。色須寺是石渠最大的格魯派寺廟,供有藏區第二大銅塑鍍金的強巴佛,而且是康區惟一有資格授予「格西」學位(相當於佛學博士)的格魯派寺廟。大殿前有不少虔誠的信徒在「磕長頭」,一臉風霜,但神色肅穆,有著花崗岩般的沉毅。

「扎溪卡」就是「雅礱江邊」之意,是康巴地區對石渠縣的另一藏語稱謂。石渠段的雅礱江流域丘淺谷寬,水流平緩,草壩連綿,形成了廣袤神奇的扎溪卡大草原。由於氣候溫暖濕潤,這裡呈現出罕見的高原濕地景觀,屬於川西高原的典型鳥類褐背擬地鴉、楔尾伯勞、褐翅雪雀、白腰雪雀、棕頸雪雀和朱鷗等在此麇集。這裡是草的原野、花的海洋,美麗如夢境,而花的下面,往往密布著可怕的沼澤,這就彷彿一個漂亮但無解的謎語。

雅礱江第一彎,清澈的江水靜靜地流淌。相傳在很久以前,一頭神氂牛被冰雪禁錮在格拉丹冬雪山之上,一群康巴勇士爬上雪峰,從太陽上引來火種,融化了冰雪,神氂牛蘇醒了,一股清亮甘甜的雪水從它的鼻孔中噴涌而出,從此草原上就有了涓涓的溪水和清澈的河流,也有了肥壯的牛羊和悠揚的牧歌。太陽成為了部落的圖騰,扎溪卡的居民也有了另一個名字——太陽部落。

在扎溪卡草原上,除了到處可見的美麗的草原風光外,還有兩座古老而奇特的建築,一是巴格瑪尼牆,二是松格石經城。

巴格瑪尼牆是由無數瑪尼堆壘成的城牆,橫卧在遼闊的扎溪卡草原,如同從格薩爾大王手裡散落的一條經幡。這座世界上最長的瑪尼牆,是藏傳佛教信徒們的聖地,也是見證青年男女堅貞愛情的吉祥之地。巴格瑪尼牆全長1.6公里,厚約2—3米,牆體全部由瑪尼石片壘成,石片上刻著的是六字真言和《甘珠爾》、《丹珠爾》的部分經文。牆頭上飄揚著五色經幡,牆體兩邊的洞窟里擺放著各種佛像,雕刻精美傳神。瑪尼牆邊上還有長長的轉經筒牆、八寶白塔和經幡塔群等。漫步在瑪尼牆下,它彷彿是一道信仰的長城,數百年來屹立在太陽部落人民的心中,也把雅礱江賦予他們的細膩與粗獷,以石頭的方式呈現出來。

當我站在松格石經城堡前仰望它,一度激動的心緒反而平靜了。我看到的不是幻境,而是一座真實存在的城堡。它的外觀像一座西方中世紀的城堡,城牆高達10米,長寬大約都是100餘米,是一座方形的石頭城堡。但是,這座巨大的城堡竟然完全是由一代一代的信徒們用瑪尼石塊隨意堆砌而成。城堡能夠在青藏高原風沙雪雨的洗禮之下,歷經千年仍然巍然屹立,這不能不說是神靈的奇蹟。

嚴格來說,它是一座用千萬塊瑪尼石片壘成的城堡狀的巨大瑪尼堆,它跟巴格瑪尼牆一樣,都是扎溪卡部落的信仰之巔。它像是屹立在神話當中,打開黑色的蓮瓣,向天空伸出述說的舌頭……

在城牆的周圍飄揚著壯麗的經幡,只有在獵獵的風聲中,才可以領略到一種難以言傳的壯美。城堡的城牆與巴格瑪尼牆一樣,有著一排排擺放諸神像的窗口。城堡中間是空的,城牆正面有一道門可以進入中心地帶,城堡裡面是一層層、一圈圈的瑪尼牆,牆之間有狹窄的通道。走在城堡里,就像進入了一座由經文構成的迷宮。

藍如靜玉的天上,偶爾能看到大雕盤桓的身影,刀片一般切割著那看不見的虛空。我想,人類正是在不停的旋轉中,在江水與石頭永不歇止的碰撞中,才逐漸觸摸到天與地、人與自然的共生關係,才可能獲得一種大覺悟。迷宮為靈魂而設,旋轉乃漩渦賜予。

雅礱江流域田坪子附近的水電施工隊(王彤 攝)

目睹唐古棟大滑坡遺址那些欲飛的危岩,讓人怦然心跳。我不由想起法國哲學家巴什拉提到的「阿特拉斯情緒」,凡是生活在高山峽谷中的人,天長日久,都會產生對山水的敬畏之情。

失卻野性的未來

自二灘水電站建立以來,2003年年底,石渠縣鄂曲電站建成發電;九龍縣共引進水電投資企業7家,開發裝機95萬千瓦,總投資近64億元;雅礱江的開發權最終被二灘水電開發公司拿下。按照規劃,雅礱江幹流擬開發21個梯級電站,總裝機相當於1.5個三峽水電站。有人對此保守地估計,「總投資至少是1200億元。」

有關開發雅礱江水利資源的熱潮一浪高過一浪。而在此之前,調雅礱江水源接濟黃河的計劃正在推進當中。在這個「圈水」運動里,人們不禁要問:雅礱江還有多大的承受力呢?這不僅僅是中國目前缺電、缺水的現實,還有那些「悄無聲息」付出的代價,以及在「潛規則」之下的利益博弈。生態、人文資源將必然為經濟的過熱開發而「出血埋單」,這不僅是水電利益所面臨的挑戰,可能也是所有西部水電資源開發必然面臨的悖論。

2002年,我與公安系統作家曾朝富一起去攀枝花採訪當地交警,就偶然發現,雅礱江到達二灘時,江水已經變得相當渾濁了,據當地人說主要是泥鰍河等幾條支流上的瘋狂淘金所造成的,河岸均被挖得滿目瘡痍,就像被炸彈炸出的大窟窿。這些對河床的持續性破壞,並沒有得到有效制止……

早在80多年前,英國自然科學家赫伯特·斯蒂文斯曾經考察過雅礱江,他在《經深峽幽谷走進康藏》一書的結尾,就大聲呼籲應該保護那裡的「原貌」。他說,「當心啊!別讓轉瞬即逝的娛樂遮住你的眼睛,侵入你的家園,佔據你的靈魂,破壞你的幸福。」每讀至此,我想,在80多年以後的今天,我們應該把發熱的頭腦浸到江水中,看見上游鐵青色的江水,正在變成一江紅銹,面對一旦損失將不復存在的自然造物,人們啊,應該臨水自照!

深情的依戀—怒江

作者:黃光成 汪永晨

有外國朋友來雲南,說是專門要去看一條被稱為「神秘的東方大峽谷」的江,我知道他們說的應該是怒江。圖片中的這二位貢山縣普拉底村的學生正在溜索過怒江,去對岸上學。他們攜帶一個有滑輪的鐵環、一條麻繩,手捏草葉可當"剎車",5秒鐘內就能飛過這個200米寬的江面。60年前,怒江的天險曾經阻擋了日本軍隊從緬甸侵入中國內地,但隨著和平時期的到來,遙遠偏僻的怒江很快就被人們遺忘,它更像是一顆曾經划過夜空的流星。

然而今天,在沉寂了半個多世紀以後,怒江又再度聲名大振,受到了全國乃至世界的特別關注。其原因一是因為2003年7月初,它與瀾滄江、金沙江並行的滇西北地區獲得了「三江併流」的世界自然遺產稱號,二是由於怒江中下游要建13級水電站的規劃引起了巨大的反響,這場討論已經從專家學者的圈子迅速擴展到了社會上。支持怒江水電上馬者認為怒江水電開發是當地脫貧致富和社會經濟發展的惟一出路,而反對怒江水電開發者們則認為怒江是當今世界上僅剩下的幾條原始生態河之一,而且那裡的文化和生物多樣性也是中國最為豐富的。

多年前,一位雲南當地的攝影愛好者在怒江拍到了已經在那裡延續了400年之久的「澡堂會」照片。這個在山坡上的溫泉,至今有些地方還是男女同浴。每年春節,家住周圍的人、有些甚至要跑上百里之遙,也要攜家帶口,到這來洗去舊塵,以全新的身心迎接又一年的到來。這張「澡堂會」的照片,在送到了國際攝影展上後,深深地打動了評委們,於是桂冠帶在了這位攝影人的頭上。豐厚的獎金和興奮的心情,陪伴著他回到了家鄉。為了表達他的感激,回去後他用其中的一些錢在那個露天的溫泉處建了一所房子。有諷刺意味的是,雖然門票不貴,但在這之後,來這個溫泉洗澡的人卻越來越少了。近年來由於大量外來遊客的到來和攝影,當地的一些「澡堂會」難再見到男女同浴的場景,並且大都是穿上了內衣。儘管如此,今天這裡的民俗風情對於生活在全球一體化的我們來說依然濃烈。

22歲的貢山縣怒族姑娘豐正娟,正從赤科村坐著獨木舟過怒江去永拉嘎村結婚。由於村子很小,這裡沒有弔橋,人們外出,就要翻山越嶺走山路,或只有乘坐小小的獨木舟在水勢較緩的一段江面來回擺渡到公路上。3年前,已經初中畢業在家務農的豐正娟在一次集市上與附近永拉嘎村的傈僳族小夥子和占榮對歌唱調子,因此認識並相愛,定了終身。攝影/耿雲生

怒江邊的一家商店門前,一個趕集的村民正匆匆地從一位拿著手機的女店員身邊走過。

今年初,我們一行人驅車從昆明出發,在經過楚雄、大理較為平坦的公路丘陵大地之後,12個小時就到了怒江州的州府六庫。在一家餐館的門外,我們看到一些人正在出售接近小汽車輪胎大的靈芝,午飯是非常好吃的當地老窩火腿。我們沒作停留又繼續北上。天空很藍,路況也很好,這時我們開始感到迎面開來的裝著巨大木材的巨型卡車突然多了起來,15分鐘內我們數到了20輛車,這些木材很粗大,顯然是從緬甸那裡運來的。由於這些年來中國對森林保護意識的大大增強,加上中國境內的森林資源急劇缺少,十幾年前,中國就開始從緬甸進口原始木材,而我們所行駛的公路就是連著中緬數個邊境口岸中的一個叫做片馬的地方。從六庫開始,怒江就一路伴隨著我們,平整的柏油路面一直可以通到貢山縣城,然後彈石路將把我們帶到2 天后的目的地——丙中洛,這個怒江雲南境內的最北處、也是最接近西藏的鄉鎮。據說現在正在修建一條翻越碧羅雪山,將怒江與瀾滄江貫通的車路,一旦修通之後就將形成環線,將中甸的梅里雪山與怒江的「山水文化走廊」連成一線。

第二天傍晚,我們來到丙中洛鄉的桃花島。怒江碧綠的流水與金色的太陽交相輝映時,幾個剛剛趕集回來的老鄉繞著山間小路也來到了江邊,準備過那裡的弔橋回到島上。

「天黑了怎麼辦?」我們問。「蠟燭。有錢的買發電機,我們沒錢的靠松明和蠟燭。」

「趕集賣的什麼?」「松蘑」。「買了什麼?」實在的老鄉看我們有興趣,將背簍從背上拿到前面,給我們翻開了:「這是兩瓶醬油、這是洋椒、大白菜,還有奶粉和酒」。

「什麼酒?」「苞谷酒。」「多少錢一瓶?」「兩元。」

「今天賣東西賣了多少錢?」「90元吧。"

"買東西花了多少?""全花了。桃花節,二月初十要接待客人。"

"是親戚朋友嗎?""對,全部都來,可熱鬧了。唱歌跳舞,要鬧通宵。"

"給我們唱個歌吧。""行。"

這三個中年婦女和兩個小夥子,站住腳,一張嘴出來的聲就是四個聲部的小合唱。那聲音與大山撞擊後,又混入了大自然的迴響。他們告訴我們,我們拍日落的那個雪山叫尼瑪拉卡。和我們分手後走了沒幾步,其中的一位婦女又停下腳步告訴我們,明天早上你們要是想拍日出,就要到對面的嘎拉嘎布雪山了,那是個千年不化的雪峰。

關於大山和江水,怒江人有著自己的很多講究。

一架軍用直升飛機剛剛飛過著名的月亮山上空,由南往北,沿怒江大峽谷逆流而上。這裡有著怒江沿岸的典型地貌:雪山、峽谷和陡坡上的居民區。圖片的橋樑上方為貢山縣城,橋樑下方的小鎮名為嘎拉博。攝影/田捷硯。

怒江發源於青藏高原的唐古拉山,上游叫黑水河,是我國含沙量最小的河流之一。中國境內的怒江幹流全長2013公里,落差4840 米,在中國出境處的年均流量為每秒2229噸。如此大的落差和豐富的水資源吸引了中國最大的水電能源公司,去年他們做了一個怒江州13級水電開發規劃,但該規劃的出台遭到了很多知識界人士的反對,反對的主要理由是希望能夠給中國留下一條原始生態江和保護怒江那裡獨有的文化多樣性。

今天美國的印第安文化已經被不斷地博物館化和旅遊市場化,漸漸蛻變為一種與生動熱烈的實際人生沒有生死相依關係的「死」文化。但今天怒江區域眾多的民族和燦爛的文化,是以它的活力令人驕傲的。

幾個世紀以來,怒江兩岸居住著藏族、傈僳族、怒族、白族、傣族等13個少數民族,各自皆保持著獨特的文化傳統。也許正是高山峽谷的阻隔,才讓怒江形成了這麼一個在空間上可以展現時間進程的多元文化區域。在怒江大峽谷的一些地方,由於山峰太高,峽谷太深,站在江邊看藍天,不過是一條狹長的縫隙。

在怒江邊的一戶人家裡,北京記者藏公拄正在向這家女主人演示他剛剛用數碼攝像機拍下的一段她和兒子的錄像。攝影/曉樺

一位祭刀桿的主祭師在祭壇前正在從口中向空中噴洒酒水,以避邪。這是瀘水縣魯祖村的彝族在爬刀桿前的一個傳統活動,每年進行一次。攝影/楊發順

怒江的傈僳族有著上百年「春浴」習俗--「澡塘會」,每當春天到來的時候,他們都會到有溫泉的地方去洗凈一年的塵埃,祈祝來年幸福平安。他們把這種「春浴」看作是一種聖潔的行為。這是地處麻布河村澡堂會多年前的一個場景。但自從幾年前當地旅遊局在這裡建了一處室內收費溫泉後,原先來這裡赴澡堂會的人就移到了另一處地方,而這個地方也漸漸變成了一個扔垃圾的地方。

在怒江第一彎丙中洛的那個夜晚,幾乎整個晚上,我們都是在和村裡人喝酒、唱歌和跳舞。山裡人的舞蹈和歌聲在黑色的夜空下、篝火旁尤其顯出一種原始的野性。這家的男主人叫董文華,這個過去打過獵的漢子告訴我們,關於大山和江水,怒江人有著自己的很多講究。山水的名字也多和太陽的升落、季節的更替相關。每年的7、8月份,周圍的林子里,野花正在開放,這是採藥的季節。不過上山的事,女人是不許做的。

董文華給我們講了他進山碰到過的事情,其中一次就是因為有人上山帶著老婆。他說,那的山裡有三個神湖,這三個湖之間有石頭相連。那次去一個同伴不小心,一腳踩下去,把兩個湖畔之間的石頭踩到湖裡一塊。結果,湖面上瞬間就起了波浪,沒過幾分鐘冰雹就叮噹五四地下來了。他們嚇得跑到對面的小山洞裡躲起來。董文華說,早就知道在山裡不能大聲說話,那樣會驚擾山神,湖神,沒想到那麼靈。董文華和我們說到這些時,臉上浮現出驚恐狀。我們聽說過在攀登珠峰過冰石林時不能大聲說話,空氣稀薄和高海拔使得那裡的地質結構十分脆弱。

怒江到底是一條什麼樣的江河呢?一位研究民族文化的學者走過怒江上下游的許多地方,但發現他走得越多、越遠,就越發感到怒江難以言說。「剛剛跨進怒江的時候,我覺得那是一塊逃避城市喧囂的好地方,然而,一旦在某個民族村莊住下來以後,當地人的生活狀況又不能不令人扼腕。因為你簡直難以相信他們世世代代就是在這樣艱苦的環境中生存並繁衍著。」他說。

怒江就是這樣,她常常會將其外表不大令人喜歡的那一面暴露給你。前不久,兩位京城的記者慕名來到怒江,他們租輛車沿江而上,到了半途,遇上山體滑坡堵了路,只好返回,當回到福貢縣的匹河鄉時,他們看見了路邊10個月前被山上巨大落石砸得稀巴爛的民族中學的食堂,而在路的對面,一塊巨大石頭在一戶人家的三合院的天井裡恰到好處地立在中央,這塊巨石是20年前的一天夜裡突然從對面高山上滑落下來的。 「怒江太危險了,不應該搞旅遊!」 他們說。

雲南省怒江傈僳族自治州不但用了怒江的名稱,而且還緊緊地依偎著怒江的激流,全長300多公里,可以說它是在怒江峽谷中被怒江水澆灌出來的一個地州級行政單位,全州20多萬人口沿江居住。在這裡平地是最昂貴的奢侈品,至今還找不出一塊像樣的足球場。長期以來由怒江沖刷和淤積而形成的少量的平地,如丙中洛、閃打、貢山、福貢、匹河、六庫等早已被火柴盒式的房屋擁塞著。

怒江的橫斷山縱谷區是一個巨大而壯觀的地質博物館;從明朝以來的四百多年間,傈僳族的主體卻長期駐留在了怒江峽谷。

「兩山之間必有川,兩川之間必是山。」這是對中國西南部橫斷山地區地貌的描述。山,是這裡的主要地貌特徵,水,是大山傳神的靈魂所在。山峰連綿,如波濤奔騰;川穀涌波,似大山起伏。在西藏境內的舒伯拉嶺、他念他翁山和寧靜山(芒康山)三大山脈進入雲南之後也改了名,分別叫做高黎貢山、怒山和雲嶺。三山並列,在寬約150公里的地方,怒江、瀾滄江、金沙江並行其間,一山一川相互挾持、比肩而下,綿延上千公里,形成了地球上獨一無二的「三江併流」奇觀。特別是北緯27度30分附近,三條大江的直線距離不到70公里。怒江與瀾滄江的最短距離僅有18.6公里。三條大江緊緊相攜而行,江面海拔高差卻不小,自東而西呈階梯下降,瀾滄江比金沙江矮300米,怒江又比瀾滄江矮300米。

沿著怒江的河道行走,你會覺得怒江的任性甚至到了喜怒無常的地步,有時她激流如傾,白浪翻騰,聲震四方,如雷霆萬鈞;有時她又波浪不興,平靜如鏡,讓獨木小舟在上面自由地穿梭撒網,划出道道白痕。就算在同一段河床,不同的時間也呈現出不同的面貌。冬春時節,她於碧藍中透出讓人心動的溫順,夏秋季節,在黃白交織的浪頭上,她毫不掩飾心中的躁動。

雖然在怒江峽谷的江邊山脊上,你幾乎見不到像樣的樹木,但這裡卻是全省森林覆蓋率較高的區域;若向山上攀登,不久便會走進茫茫林海,才會覺得並非虛言,同時你簡直難以相信一座僅兩千多平方公里的高黎貢山,與960萬平方公里的中國土地面積根本不成比例,但卻生長著中國高等植物物種和野生脊椎動物物種的20%左右。

正像西南其他的江河一樣,怒江也是一條民族遷徙的走廊。但由於山勢地貌所提供的生存環境的不同,在民族遷徙者的眼裡,怒江峽谷兩岸的高黎貢山和怒山,與其他山脈峽谷可不一樣。怒江峽谷兩邊的山嶺險峻陡峭,它所提供的生存環境相對要惡劣一些,山羊一不小心都要失足跌入江中。歷史上諸多的民族群體來到這裡,他們往往把這裡看成是一個「客棧」,他們暫住下來,一旦有新的「過客」來了,他們多會和平地讓出地盤,自己再去尋找新的居住地和家園。例如,怒江中上游的高黎貢山上,早期有許多景頗族和傣族居住著,後來傈僳族人大量地遷徙進去,景頗族人就翻過高黎貢山,向西發展去了,傣族人則沿江而下,到下游去尋找更加肥美的土地。沒有激烈的爭奪,沒有太大的戰爭,從西北方向遷徙來的傈僳族就漸漸地遍布了怒江兩岸的高黎貢山和努山。怒江雖因怒族而得名,但至今中國境內的怒族人口也僅3萬左右,還算不上怒江峽谷中的主體民族,怒江峽谷的主體民族是傈僳族。所以以怒江峽谷為中心的行政區域被命名為怒江傈僳族自治州。

這是怒江州州府六庫全景,代替了傳統建築的高層水泥建築比比皆是,雖然五十多年來國家對怒江的投資少得可憐,比如從1978年會後算起,政府在那裡的投入也不到10億人民幣。然而隨著全球文化進入到這裡之後,怒江人也急切地希望能夠像中國的其他地方一樣在經濟上有巨大的變化。

一個集市上,五個當地年輕人閑散地站在福貢縣某鄉鎮上的一條街上,看著行往的路人;他們的衣著已經很漢化了,但神態透著純樸和好奇。一位仍穿著民族服裝的中年人站在他們的旁邊。攝影/朱彤

傈僳族屬於古代的氐羌部落,他們說他們的祖先來自於「無法被水淹沒的高山」。公元862年,一個叫樊綽的漢人跟隨安南經略使蔡襲從唐都長安經過四川進入南詔王朝的統治區域,他是個有心人,趁機詳細考察了沿途的社會和風土人情,接觸到了傈僳人群,於是在他撰寫的《蠻書》中有了傈僳的記載,「傈僳」的名稱第一次出現在漢籍史冊之中。

肥沃的四川盆地和河谷本可以讓它的居民人豐畜足。但是由於戰亂不斷,地處在唐朝、吐蕃和南詔三大政權夾縫裡艱難生存的傈僳族,一部分人被迫向西進入到了瀾滄江的峽谷和雲嶺之中。

明代以後,戰亂又跟隨傈僳族人進入到了高山峽谷。麗江納西土司與西藏封建領主為了爭奪瀾滄江和金沙江上游一些地區的統治權進行了長達八十餘年的戰爭,散居在這一帶的傈僳族人一部分充當了戰爭的炮灰,一部分淪為了奴隸。戰爭像一條無情的鞭子抽打著傈僳族人,兵丁和勞役之苦雖像牢籠卻關不住自由的靈魂,傈僳族的蕎氏族在氏族首領括木必的率領下,於明嘉靖二十七至二十八年間(公元1548-1549年)開始了又一次大規模的遷徙。橫亘的大江為西遷的傈僳族人擋住了戰禍,使他們從容地翻越碧羅雪山進入怒江峽谷。到了19世紀,傈僳族又進行了數次由東到西的大遷徙,一次是1803年傈僳族恆乍綳起義後的大遷徙,一次是1821年永北傈僳族唐貴起義後的大遷徙,最終18個氏族都先後進入了怒江,並成為怒江各民族中人口最多的一個民族。

長期動蕩不安的生活也塑造了傈僳族人躁動不安的靈魂。有人說,傈僳族有點像吉普賽人,總是不停地在四處游徙。一首傈僳族的歌謠里唱道:「這裡不是長住地,這裡並非久留谷,往前另找新天地,前面另尋新地方。」也許正是這個原因,在西南和東南亞的許多地區,今天都能見到傈僳族人的身影。從個體的角度看,傈僳族人的遊盪與遷徙至今還沒有結束,但是從明朝以來的四百多年間,傈僳族的主體卻長期駐留在了怒江峽谷。

怒江中上游的高山峽谷沒有平展肥沃的土地,人們為了種上簸箕大的一塊苞谷地,常常要冒著極大的生命危險像猿猴一般攀岩登崖,牛羊在山脊上行走也常常失足跌入江底。有一次,我們陪一群國際友人沿怒江而上,陡峭絕壁的山腰上一塊不大的苞谷地突然吸引住了大家的目光,人們一邊驚嘆一邊搖頭,誰也回答不了這樣的問題:主人是怎麼攀到那裡耕種的?凡在峽谷里走過的人都會奇怪,這樣的山,這樣的水到底有什麼魔力,使得這個以遷徙為常態的民族安頓下來,並與一塊起伏不平的並不富裕的土地結下了永久之緣的?

答案在傈僳族的靈魂之中。

一般認為「傈僳」之名的意思是住在山林或山區中的人。傈僳人從青藏高原到川西河谷,再到瀾滄江、怒江峽谷,數千年的遷徙、行走,他們都沒有離開過高山。山林河川哺育了這個民族,這個民族深深地依戀著山川,同時山林與峽谷也為傈僳族人注入了堅強與剛毅。當你看到那一雙雙赤腳在鋒利的刀梯上一步一步地向上攀登的時候,當你面對那些肉體真身踏著通紅的火炭舞蹈自如的時候,你會明白怒江兩岸險峻的高山峽谷為什麼會生存著那麼多的傈僳族人。傈僳族的這種「上刀桿」和「下火海」的習俗至今仍保留著。

近30年,中國經歷了從未有過的巨變,現在這些經濟高速發展起來的變化幾乎表現在每一座城市裡。這些年來,生活在怒江沿岸邊的幾十萬人也越來越希望能夠湧進到這個物質財富的洪流中。

今天西方文化也已經傳播並影響到了這裡。有一次我們到江邊的高山上去做一個改水的項目,錢是外面捐助的,當地百姓參與的積極性很高,項目完成得好,我們下山的時候,村民們排在村邊歡送,沒想到那真摯熱烈的情感卻是在《友誼地久天長》的歌聲中用多聲部的形式表達出來,優美得讓人流淚。那一天,在一個由低矮的茅草房構築的村莊里,我們還看到一些年輕人在燒烤著土豆的火塘旁邊打著撞球。

當然,在外面眼花繚亂的世界裡,最吸引怒江人的恐怕還是「經濟」二字,當地政府部門尤其看重這一點。目前他們認為眼下最大的機遇就是打「水」的王牌,將怒江的水資源轉讓出去,換回充裕的稅收和財政收入。

一次在飯桌上一個當地領導說:「我們爭就爭這點時間了,讓江水白白地流淌,這不是浪費嗎?貪污和浪費是極大的犯罪呀!」我告訴他,其實我們對開發江河有一些誤區,比如江水白白流淌的說法就是其中之一。你不開發它,它依然滿足著生態和生計的需要。這個世界上除了人類之外,還有許多生物,都是依賴著江河流水的呀。他愕然:「人都管不了,還管得了其他。我在這個位置上,就得為人做事啊!等我退休了,江河愛怎麼流就怎麼流吧!」

但是一般老百姓只知道外面世界的精彩,卻並不確定他們一定要去交換些什麼;他們在怒江這座「城」里也自得其樂,雖然還很貧窮。在一個已經規划了的水壩附近的村莊里,我曾經與一位留著長長的白花鬍鬚的老人聊天,當我問到如果大壩動工他是否願意搬遷到外面去時,他突然正襟危坐,理著鬍鬚,半眯著眼睛,想了好一陣,方才答道:「那要看那地方好不好,好了就去,不好了就留著。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窩。」看來,他們對外面鬧嚷嚷的水電開發並不知情,難以理解即將到來的巨大工程對他們意味著什麼,他們只是聽到美好的宣傳。

當地的管理者則不同,他們需要政績,需要向上級交代,需要獲得更多的機會。為官一任,總不能碌碌無為。有了巨大的工程和巨大的投資,不管從哪方面來說都是好事情。因此他們認為這是千載難逢的良機。而看準了怒江水資源的投資開發商,國家電力公司改組分灶以後,分立出來的「好漢」紛紛「跑馬圈水」。即使他們有許多堂皇的理由,但追求利潤卻是一個難以迴避的主要驅動力。一位京城的記者直率地說道:「如果我們現在的水電投資要將資源的成本、污染、生態影響的成本、社會和文化影響的成本等等,該算的都算出來讓開發商們承擔,你看他們還會那麼積極嗎?」

一條江的形成,經過了地質上多少萬年的演變、淘汰與存留,一個民族特色的形成,一種文化內涵的孕育,一種習俗的養成,又要歷經多少代人的沿襲。而毀掉它,卻可能就在一瞬之間。

「不管怎麼說,生活在怒江邊的人是快樂的」,中國環境報記者熊志宏說。記得有一個傳說:一個富翁在海邊曬太陽,他看到有一個窮人也躺在沙灘上曬太陽。富人問窮人,你怎麼不去打漁?窮人說我為什麼要去打漁。富人說打了漁可以賣錢。窮人說我為什麼要錢?富人說有了錢你就可以住大房子,可以有車。窮人說我為什麼要大房子,要車?富人說,有了大房子,有了車,你就有了幸福生活。窮人說為什麼要幸福生活?富人說那你就可以像我一樣到海邊來曬太陽了。窮人說,我不是已經在海邊曬太陽了嗎?人們給這個傳說起名為:直接進入好生活。 熊志宏說:「當我們來到丙中洛的一座山寨,主人說不喝酒不讓進山大門時,當山寨里一位小夥子指著腰上挎著的、雕刻精美的古刀說:這把刀傳給他已經整整18個年頭了時,我感受到了他們的那份幸福。」

但在北京《中國改革雜誌》的會議室里,三位生長於怒江邊的中國青年政治學院的大學生認為修水壩是讓怒江人擺脫貧困的惟一出路。「你們是吃飽了,穿好了,來這裡欣賞風花雪夜,我們可是光著屁股,餓著肚子呢。」他們說。

在怒江上開發水電,無疑將要進行大量的移民。當地政府官員說只有移民才能做到扶貧。然而如果把有著那麼豐富民族文化傳統的人移走了,那麼三江併流作為世界自然遺產的理由:「這裡的少數民族在許多方面都體現出他們豐富的文化和土地之間的關聯:他們的宗教信仰、他們的神話、藝術等」,就將難以存在下去;當一個民族沒有了根、沒有了自己的文化,即使富裕了,也猶如不存在一樣。

岷江:即將消失的河流

作者:楊 勇

《中國國家地理》曾於2003年第9期長篇報道的美麗岷江已經風光不再,一個個熱火朝天的工地即將把它截斷成一個個水庫;在有的地段,它甚至完全「隱身」——被裝進了4米口徑的巨型鋼管……

參加《中國國家地理》的「川滇藏大香格里拉」考察對我來講是一次難得的經歷。短短20多天里,一路上和我們作伴的儘是神聖的雪山、仙境般的濕地和淳樸的藏民。這些,對我的視覺和心靈都是一種滋補和享受。然而,當考察接近尾聲,我們從四川阿壩地區趕回成都途中,進入岷江流域,看到岷江乾涸的、堆滿亂石的河床以及一個個已經或即將建成的電站時,我的心情不由得沉重起來。

岷江流域上工地一個接著一個,在有的地段江水完全消失了

我們的行程是從大渡河的支流梭磨河溯源而上,首先到達了鷓鴣山的刷經寺。刷經寺乃重要的地理交會點,它是岷山和邛崍兩大山系的過渡地帶,也是黃河、大渡河和岷江三大水系的分水嶺。若要進入紅原、若爾蓋大草原和九曲黃河,刷經寺乃必經之路,不少自駕車的旅行者正在這裡停車觀光。

此後,沿214國道向東,翻過鷓鴣山與羊拱山相連接的雪山埡口,我們進入了岷江流域的黑水河源區。越野車很快轉到山下。路旁,來自雪山冰川的水流歡聚成河,碧水撲面,景色醉人。河邊草地上,一群藏族老婦結伴在朝聖途中小憩。看見我們到來,她們熱情地送上了青稞酒,請我們一一喝過。

黑水河表面上還是比較平靜的,只是柳坪、色爾古、毛兒蓋三個電站正在準備開工。流入茂縣後,黑水河在飛虹橋注入了岷江。公路沿著南下的岷江延伸。岷江水繫上的水壩、工地漸漸多了起來,竹格多,然後飛虹橋、石鼓……岷江被截成了一個個片段,湍急的水流變得平靜、渾濁。

這一段岷江周遭山體變得非常破碎,兩岸崩落的巨石在河床上布滿了險灘,河水只是在亂石的罅隙中流淌,整個河谷呈現出和以往的濕潤豐饒截然不同的乾旱景象。地質災害也比較頻繁,每年雨季都有因大滑坡等車埋人亡的慘劇發生。

而都(江堰)-汶(川)旅遊公路正在建設中,我們一會兒過橋、一會兒鑽洞,被工地截成一段一段的岷江在路旁忽左忽右,仍然隨行。然而,有一次我們鑽過隧道,忽然發現岷江的水完全乾了,河床上空赫然出現一根巨大的藍色鋼管,突兀地伸向一面山體。驚詫之中轉過又一座山,岷江從管子里流了出來,原來又是一個電站——4米口徑的藍色鋼管只是銅都電站的引水管。嗚呼,如此引水,與竭澤而漁有何區別?!

車子離都江堰越來越近了。忽然,司機踩下了剎車。前方數以百計的各色車輛已經把公路變成了一眼望不到頭的停車場。連交警都來了,他們來回穿梭,指揮、疏導。這時正值五一旅遊黃金周,車龍間還夾雜著那種滿載的漂亮旅遊客車。看來我們是錯誤地選擇了這條從九寨溝回成都的旅遊公路,堵車已經持續了近10個小時,據說當地政府還為此啟動了「黃金周」應急預案。

我們無可奈何地下車等待。幾個滿身泥濘、滿臉疲憊的農民迎面走過來,其中一個紅臉膛的小夥子告訴我:「下面紫坪鋪庫區的新高架公路施工,造成了大滑坡。公路斷了,我們只好靠自己的11號電車啦。」一邊說,他一邊拍打著兩隻褲管。

堵車的位置在半山,山下正是一片大工地。工地上空瀰漫著濃密的塵土和水泥味道。這個工地規模宏大,和它相比,工地盡頭的岷江只是一條窄窄細細的帶子,配角兒一般溜邊兒默默地流去。

在黑水河源區,朝聖途中小憩的藏族婦人熱情地邀請我們喝青稞酒。沒有人忍心告訴她們這條河即將面臨的改變。

銅鐘電站用過的水排放出來,岷江上倒是有了點水。但兩岸頻繁發生的滑坡已使河床上布滿了亂石,與世不爭的江水只能在亂石中靜靜流淌。

這條龐大的引水管子快把岷江吸幹了。而且,管子引水所供給的銅鐘電站根本不在國家岷江水電開發規劃內。

「紫坪鋪」三個字在四川乃至全國都是耳熟能詳的,因為它太多次地出現在新聞里、出現在爭論中。1949年,新中國成立伊始,國家水電規劃中就有開發岷江、建設紫坪鋪水庫一項。1958年,紫坪鋪和魚嘴工程同時上馬,到年底,紫坪鋪截流成功。然而,第二年5月,一場大暴雨就衝垮了紫坪鋪大壩。而且,蘇聯專家「及時」撤走了。到1961年3月,為了保證岷江暢通,已經安裝到位的魚嘴大壩也被迫炸掉了。

當年紫坪鋪和魚嘴的「夭折」當地百姓並不惋惜。我記得幾年前在岷江考察的時候,還有一個農民很現實地說:「要不是當年蘇聯專家撒走,紫坪鋪和魚嘴電站停建,都江堰早就沒有了,哪還有現在這麼多人來旅遊哦!」

可是1997年始,紫坪鋪和魚嘴又一次完成了規劃,回到了人們的爭論中。2000年11月,都江堰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不久,紫坪鋪工程還是上馬了,並計劃於2006年全部完工。

紫坪鋪現在是四川省的「一號工程」,總投資接近70億元人民幣。正因為它建成在即,它的「姊妹工程」楊柳湖工程又計划上馬。楊柳湖工程壩址選擇距離都江堰僅1310米,建成以後都江堰無壩引水的特徵將不復存在,所以此事一經披露,即遭到了反對。然而,主建的理由非常充分,因為,如果失去楊柳湖水庫的反調節和對紫坪鋪水庫的泄洪緩衝,那將造成兩種嚴重後果:其一,紫坪庫水庫泄洪和發電調峰可能會毀掉都江堰;其二,則是紫坪鋪電站將每年虧損近5000萬元人民幣。

關於都江堰面臨的這個尷尬,《中國國家地理》2003年第9期四川專輯裡已經有所討論、呼籲。我讀過了,其中印象最深的一句就是:都江堰已運行了幾千年都安然無恙,這幾千年哪裡有什麼水壩電站來保護它?

後來聽說楊柳湖工程暫停了,多少人為之拍手稱快!但想不到紫坪鋪工地還會如此緊鑼密鼓、熱火朝天!試想,紫坪鋪既然堅定不移地建了,楊柳湖就只能是暫停而已!我們這些百姓都高興得太早啦!

其實我們看到的一個個工地,還不是水電規劃的全部。發源於邛崍山脈和岷山山脈的岷江,上游(源頭到成都)主要有雜古腦河、黑水河兩條支流。按照國家能源部水電發展規劃,在都江堰以上區域,岷江流域總共將建設27個電站,其中15萬千瓦以上的電站9個,15萬千瓦以下到5萬千瓦的9個,而5萬千瓦以下的還有9個。這些水電站,在西部大開發實施以來已相繼開工建設或者準備開工。而我們只是發現:在黑水河上準備開工的有3個,雜古腦河上已經開工的有4個,岷江幹流上已開工和準備開工的加起來共有6個;最讓人痛心的是,其中最近的兩個工地距離不過10公里!

岷江水電開發,可能使該流域旅遊價值大打折扣,亦可能帶來嚴重的地質災害

「如果沒有岷江,就沒有澤被千古的都江堰,也就沒有物產豐饒、水旱從人的成都平原,沒有以三星堆為中心的長江上游奇異瑰麗的遠古文明,更不會有繁榮富庶的今天。」世人對岷江的上述評價並不為過。岷江一路串起了4處世界遺產,而且僅在上游,就還有多處可與遺產媲美的地方:雪寶頂、米亞羅、牟尼溝、四姑娘山……

但是一個個已經和即將建成的大壩,已經讓岷江不再是原來的岷江了。岷江水曾經是洶湧湍急的,有人曾比喻:江中是不是安置了許多許多馬達呢?江水被攪動、翻滾一刻也不停息。沿著岷江的旅遊公路一旁的山體,已經變得傷痕纍纍,大煞風景,而且,流域生態系統改變後,九寨溝等旅遊勝地怎麼可能繼續保持原來的魅力呢!

換一個角度看,在岷江流域建水壩,可能會誘發嚴重的地質災害。

岷江流域處於一個巨大的地質斷裂帶中。這個大斷裂帶由茂縣斷裂帶、映秀斷裂帶和灌縣斷裂帶組成,現代地質作用非常活躍,有記錄7級以上地震已有3次。岷江侵蝕作用強烈,谷坡陡峻,山巒高聳,山體破碎,植被稀疏,水土流失加劇。隨之,地震、滑坡、崩塌、泥石流等地質災害頻頻發生:

1933年10月初岷江上游疊溪發生了地震。地震引發山體崩塌,使岷江斷流數日,形成十幾個堆石堰塞湖,其中在岷江幹流上的疊溪古鎮、大橋、銀屏崖附近形成三座百餘米高的天然石壩,蓄積江水4億-5億立方米,一些村鎮被淹入水中,幾日後堤壩潰決,湖水傾瀉而下,形成特大洪災,淹沒沖毀下游城鎮。計有9300餘人死在這次地震洪災中。

上世紀50年代末曾開工的紫坪鋪站,當時爭論的焦點就是對地質環境的認識。結果開工截流不到一年,就被一場暴雨沖毀了。

1976年的松潘、平武地震也引發了岷江兩岸一系列山體崩塌……

這次沿著岷江而行,我們看到岷江正在施工的各梯級水電站之間,江邊陡峻、光禿的高山上懸掛著一塊塊耕地和村落。在耕地和村落中,還相間分布著規模特大的泥石流溝、地質滑坡體、高懸的潛在欲崩山體。這些危險的山體多為鬆軟的碎石泥土和易被侵蝕風化的砂頁岩、變質岩,在內外應力作用下,隨時可能活動成災。一次不太大的地震活動、今後水庫水體對庫岸邊坡的侵蝕浸泡、一次強降雨過程、工程建設中的爆破開挖等等,均有可能誘發地質災害。而一旦成災,這些小庫容電站或徑流引水式電站可能無法承受,造成連帶性、毀滅性的災難。

岷江沿岸人口密集,然而貧困現象突出,過渡採伐和陡坡耕植禁而不止。在上游區域,森林覆蓋率已從50%下降到18%,乾旱河谷面積上升,海拔1200-3000米範圍呈現半乾旱生態景觀並向荒漠化過渡,水土流失面積達1.1萬平方公里,占整個上游幅員面積的45%。由此,岷江流域水源涵養能力大為降低。近幾十年里,岷江枯水期流量逐漸減少,而汛期流量逐漸增大,洪水歷時縮短,洪峰流量和泥沙含量在增大。其年均輸沙量達到1000萬噸,為長江上游各大支流水系之最。因此,在這樣的地質活動帶和環境脆弱地區過度密集地進行水電建設,勢必會留下很多隱患。

冷靜想來,岷江上諸多電站一一建成以後,以「天府之國」自詡的成都平原頭頂上將頂著一盆盆大水,威脅重重;從戰略上來講,它將失去大後方的意義。而且,岷江河流生態系統將被徹底破壞,甚至泱及連帶區域。

據說建這麼多壩是為了解決成都的用水和用電。但也有人曾經發問,即使解決了成都市的供水用電,那下游還有這麼多的城鎮怎麼辦呢?再者,如果連成都都要鬧水荒、電荒,那麼在華北、西北的很多大城市豈不就無法生存了?這其中肯定涉及某些集團的利益吧?!

雨停了,紫坪鋪工地的岷江邊上,一個滿身泥濘的工人正在整理雨衣。他的身後、工地對岸的山體上已經有多處滑坡發生,留下了累累傷痕。

紫坪鋪規模宏大的建設工地上空瀰漫著塵土和水泥的味道。從2001年3月29日開工至今3年來,該工程施工進展順利,大壩已提前築到810米高程。如此看來,楊柳湖工程只是緩建罷了。

岷江支流雜古腦河上,一個電站剛剛開工,當地老百姓就多了一項「營生」:撿垃圾。

岷江的今天,不應該成為香格里拉區域內其他水系的未來

讓人痛心的是,我們此行考察大香格里拉區域內,其他五大水系也和岷江一樣,被捲入了水電大開發的熱潮。

金沙江的溪洛渡電站、金安橋電站,雅礱江的錦屏一級、二級,大渡河瀑布溝電站,瀾滄江的小灣電站等,均已經開工;正在準備開工的則更多,如金沙江向家壩電站、白鶴灘電站、烏東德電站、虎跳峽電站,雅礱江兩河口電站、大渡河獨松馬奈電站、大崗山電站、瀾滄江鐵門坎電站、黃登電站、托巴電站、糯扎渡電站,還有怒江幹流梯級開發等。

小支流也難逃劫數。康定瓦斯溝梯級開發早在幾年前就已動工了;流經蜂桶寨大熊貓自然保護區的寶興河梯級開發於上世紀90年代中期開始進行;木格錯擬建電站的方案在公眾輿論壓力下被迫取消;特別是在貢嘎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核心區域里,田灣河水電站建設也引起了外界的關注……

實際上,中國已經是世界上建水壩最多的國家,總數已超過8萬座,但多為病庫、危庫,運行效率不高。如早年在黃河上建的三門峽水庫,因為沒有考慮到泥沙淤積的問題,結果很快水庫淤滿,導致上游支流渭河河床被抬高。2003年渭河的洪災與此應該有一定關係。

大香格里拉是中國最美的地方之一,同時這個區域內的江河水系都不可替代地承擔著維繫我國生態平衡、國土安全的重任。可是,大香格里拉區域內的水電建設已經如火如荼,沒有人能夠預見以後它將變成什麼模樣。

「近年來中國水電建設缺乏合理、理性的發展觀,一哄而起,這樣帶來的隱患極大。比如,現如今的房地產商、礦業主等,都在憑藉與銀行的關係和融資手段不斷擠進水電開發領域,其目的就是搶佔資源,以項目獲取銀行資金來滾動。運作中,他們在環保、移民、生態等方面投入縮水,最終做成半拉子工程。」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水電專家告訴我,他對此非常憂慮,可是,他不知道該在什麼地方呼籲。他強調「面對目前的形勢,應該切實加強國家對水電建設的監管」。

西部大開發中,交通、能源、礦產、旅遊、生態、農業都是需要發展的領域,並且有著相互制約、相互促進的關係。根據生態保護和可持續發展的要求,生態建設是重中之重。可是目前水電建設迅猛畸形增長,勢必會帶來新一輪的環境破壞和一系列的社會問題。繁榮過後就是廢墟!我們是否應該冷靜下來、為子孫留下一片真正的凈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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