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的移民與多元文化社會

從「大熔爐」到「沙拉碗」——英國的移民與多元文化社會作者:張劍《光明日報》( 2015年09月19日12版)

林頓·克威希·約翰遜

卡羅爾·安·達菲1英國現任桂冠詩人卡羅爾·安·達菲(CarolAnnDuffy)在《綜合學校》(1985)一詩中描寫了七位學生,他們分屬不同年齡、不同種族、不同性別、不同宗教信仰,其中有英國本地居民,也有來自非洲、印度、加勒比海和香港的移民。英國的教育部門希望他們在綜合學校同堂上學,相互成為夥伴,建立友情,為成人後和諧地生活在同一個社會中打下基礎。然而實際情況是,這些學生各自有自己的圈子,各自有自己的打算,各自有自己的難處。來自非洲的同學因為不能融入新的環境而痛苦;來自印度的同學因為不吃豬肉而凸顯其身份差異;來自亞洲的同學因為英文交流問題沒有領到營養餐;來自英國本土的同學因為這些外來戶佔用了學校資源而悶悶不樂;一個英國女同學愛上了從印度移民過來的小伙,但是由於社會壓力不敢繼續;還有一個英國同學覺得在英國沒有未來,打算移民澳大利亞。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後,英國人的膚色也像美國人一樣,逐漸在發生改變。英國的移民主要來自前殖民地,如亞洲的印度、巴基斯坦、中國香港;加勒比海的牙買加、海地、格瑞那達;非洲的辛巴威、納米比亞、尚比亞等。除了接受勞工,英國作為西方發達國家曾經接受過來自德國和俄羅斯的猶太難民,來自越南、柬埔寨、塞爾維亞、伊拉克庫爾德地區、喬治亞等地的戰爭難民,目前正在考慮接收來自敘利亞和利比亞的難民。英國的移民群體還包括在英國接受高等教育,然後留下來工作和生活的來自世界各地的留學生,以及在英國成為科學家和職業人士的世界各地的高級知識分子。如今,英國的大都市如倫敦、曼徹斯特、伯明翰、格拉斯哥等的人口都不是由單一民族構成,而是呈現出多元化的趨勢。因此,英國社會也像美國一樣,逐漸成為一個多種族的國家。移民跨過國界很容易,但跨過種族和族群思想的邊界很難。他們多數人來自第三世界,無法真正融入英國的生活。他們曾經將英國視為「人間天堂」,到英國來尋求幸福生活,但是實際情況與他們的想像相差甚遠。在20世紀90年代,雷蓋配樂詩人林頓·克威希·約翰遜(LintonKwesiJohnson)曾經寫過一首詩歌叫《英格蘭是只母狗》(1991),詩中描寫了一位來自西印度群島的黑人移民在倫敦的生活境況。他年輕時來到英國尋求優越的生活,但是卻只能從事苦力一樣的工作。他在餐館洗盤子、在工地挖泥土,但是在接近退休年齡時,他卻被解僱了。他辛苦了一輩子,卻沒有生活保障,這就是他所尋求的幸福生活。這些移民的子女,年輕的第二代移民,雖然出生在英國,接受英國的教育,講英語,成為了英國公民,但在教育、就業、機會等方面往往得不到平等對待。他們往往又無法回到他們的「祖國」,因為他們所接受的西方教育與他們的「祖國」完全不同,他們甚至不知道哪裡是他們的「祖國」。特別是穆斯林移民,由於文化和宗教不同,在英國的生活境況又差強人意,他們很容易受到極端思想的誘惑,甚至加入極端組織,對西方社會造成重大危害。2全球化的資本流動和人口流動造成了今天的移民問題,而這種資本和人口流動實際上從16世紀就已經開始。全球探險、發現新大陸的大潮使歐洲人的足跡遍布全世界,在給他們帶來巨大經濟利益的同時,也給他們帶來了困惑。莎士比亞在《威尼斯商人》中描寫了當時的歐洲海外貿易帝國威尼斯的全球貿易,以及這種全球貿易給威尼斯帶來的種族問題。在15世紀,威尼斯依靠外向型經濟建立了龐大的全球貿易體系,威尼斯商人安東尼奧的商船走遍了全世界,為他和他的城市帶來了繁榮和財富。然而,這種全球性經濟活動也帶來了夏洛克這樣的猶太商人和外來人口。不同種族共同生活的社會必然會帶來如今天的全球化所帶來的問題:種族摩擦和種族衝突。夏洛克在威尼斯靠放高利貸維持生活,他經受了外來人口所經受的歧視和壓迫。在劇中,夏洛克對安東尼奧說,「你曾經無緣無故地罵我是狗,既然我是狗,那麼你可留心著我的狗牙齒吧」。當被問道為什麼非要安東尼奧胸膛那一磅毫無用處的肉,他說:「至少可以出出我這一口氣。他曾經羞辱過我,奪去我幾十萬塊錢的生意,譏笑我的虧蝕,挖苦我的盈餘,侮辱我的民族,破壞我的買賣,離間我的朋友,煽動我的仇敵,他的理由是什麼?只因為我是一個猶太人」(第三幕第1、3場,朱生豪譯)。他固執地要求按照合同割下安東尼奧胸膛的一磅肉,其最終的原因還是文化衝突。當然,全球貿易和人口流動給威尼斯社會帶來了焦慮和不安。作為外來人口,夏洛克的存在對威尼斯本地居民是一個不小的衝擊,他信仰不同的宗教,有著不同的生活習慣和思維模式。他被指擠佔了社會資源,搶奪了工作機會,他的高利貸營生也被認為是損人不利己的經營模式。在法庭上,他被指責破壞了威尼斯的法律,陰謀陷害一個威尼斯公民的生命。作為懲罰,他將不但被沒收財產,而且將改信基督教。社會變遷需要移民與原住民雙方都要經過一個磨合的過程。達菲的另一首詩《北街的斯金納夫人》(1990)描寫了一個跟不上形勢變化的老太太的困惑、不安和恐懼。她獨自居住在北街,只有一隻小狗陪伴。那裡曾經有她熟悉的朋友和鄰居,但現在四周都是陌生的「外來移民」,她不再需要戴上「假牙」,在街上微笑著跟熟人和朋友打招呼。那種田園式的英國社會,人人和諧相處,以誠相待的單一文化的社會正在消失。詩歌並沒有責備老太太的不寬容,而是凸顯了英國傳統居民在社會轉型時期的感受。社會變化如此快,以至於他們沒有辦法適應新情況和新形勢。這種不適應和困惑在極端形式下,可能造成極右翼思想的出現。「英國民族陣線」(BritishNationalFront)是一個盲目排外的種族主義極端團體,他們認為外國移民佔用了英國人的福利,搶走了英國人的工作。他們主張收緊移民政策,阻止外國人進入英國。在極端的情況下,他們還會使用暴力去傷害、褻瀆、侮辱移民,在移民中造成恐怖氣氛,從而迫使他們離開。林頓·克威希·約翰遜在《新十字路大屠殺》(1981)一詩中描寫了倫敦布里克斯頓區的一場大火,奪去了14名黑人兒童的生命。由於報紙、官方等的隱瞞,大火的真相不得而知,然而這很有可能是一場縱火案,即種族主義「大屠殺」。3在今天的英國,移民佔了人口的14%,在美國這個比例更是高達38%。有人預測,在2050年,美國的非白人人口將超過白人人口,而這種情形將引發種族間、文明間的衝突。英國和美國的種族研究都在產生這樣的新思維,並且逐漸成為兩個國家新的移民政策的思想基礎。在20世紀90年代以前,移民要成為英國公民,必須學習英語,接受英國文化、英國生活方式、英國價值觀。雖然英國移民程序沒有美國那樣的「宣誓」:即無論什麼情況下都必須效忠美國、站在美國一邊、維護美國的利益,但是英國的移民政策顯然是鼓勵移民改變自己,然後「融入」英國社會,以英國的思維方式思考問題,接受英國的習俗和傳統,成為一個「英國人」。這樣的「同化」政策自二戰以後在英國和歐洲推行了半個多世紀,大多數人在移民的過程中都必須跳進這個「大熔爐」(meltingpot),被融化和同化之後變成一個新的公民。他/她最好是忘記從前是什麼背景,從而接受一個新的公民身份。然而,在20世紀90年代,這種狀況逐漸發生了改變。由於個人權利得到進一步的保護,英國和美國一樣,逐漸強調「多元文化」,而不是簡單的「同化」。也就是說,移民來到這個國家並不需要改變其過去的生活方式、信仰、語言等文化因素。他們可以因工作和生活原因改變自己,但不會被強迫改變。這樣,英國社會就逐漸形成了不同種族、不同信仰、不同生活習慣、不同價值觀的群體並存的局面。現在的英國社會與美國社會一樣,可以被看作一個「沙拉碗」(saladbowl),而不是「大熔爐」:即社會各個群體有權利保持自己文化的相對獨立性,他們不需要被融化之後,組成新的民族,而是可以保持自己的顏色、自己的信仰、自己的文化、自己的價值觀等,從而形成一個「多元文化」的社會。(作者張劍,北京外國語大學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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