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銳中的柔軟,黑暗裡的微光
廖述務:先說說書名吧。小說《大勢》的誕生比十月懷胎還艱難。所幸,它沒有流產,要給萎靡文壇一個驚喜。誕生往往意味著選擇的喪失。這時,尤有必要追懷一下那兩個近乎註定流產的書名——《中國》與《操》。這种放棄,差不多是複雜文化語境伏擊的必然結果。這些,您和讀者都會懷抱遺憾與惋惜。不過,在我看來,儘管「大勢」二字有些折中和避讓的味道,但也更令人叫絕,其語義相當豐富,幾乎包含了前兩個書名的全部內涵:對國族的反省與身體文化政治學的考察,以及對兩者曖昧關聯的追索。陳希我:我很欣賞你說的,誕生往往意味著選擇的喪失,我每個作品被印成鉛字後的感覺就可以證明,很索然。這也許是因為我的過分苛刻,我承認我是完美主義者,但是似乎還談不上完美不完美,因為我的作品,無論長的短的,哪怕是一篇隨筆,都幾乎不可能按原來的面目誕生。所以所謂的誕生,勿寧是被閹割的完成。當然這還不包括我在寫時的自我閹割,我說寫作是「冒犯」,我的作品常被認為把世界寫得太不堪,但實際上我在寫的時候,已經自覺或不自覺地自我閹割了。我記得魯迅曾經說過這樣的話:我所想的和我所寫的是不一樣的,我為自己寫和為別人寫是不一樣的。我也是如此。所謂表達,在我,只是說真話和說謊話之間的掙扎。我其實也會告誡自己什麼能寫,什麼不能寫,在中國寫作,這種意識已經溶到血液里了,只不過我常會忍不住,任性了。《操》是在我腦子裡冒出的最初的題目,自己也覺得不可能用,一部名叫《操》的小說是不可能被出版的,於是就閹割成《中國》。我以為這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了,但是有一次,和一個搞出版的朋友說起這書,馬上被潑了一盆冷水:單這書名就不可能出來。為什麼?那首叫《中國》的歌曲不是很被認可嗎?經常在主流晚會上被演唱。回答說:因為這是你陳希我寫的,你陳希我寫「中國」,能有什麼好事?敢情是我這個人的問題,我具有象徵性。果然,《中國》這書名就讓人望而生畏。一個好心的編輯在送審時,還為它敷衍說,所以叫「中國」,是因為小說中的主人公名字叫「王中國」,只是以人名作為書名。西方作品經常以人名作為書名,比如《歐也妮?葛朗台》、《大衛?科波菲爾》、《普寧》……中國雖然喜歡在書名中蘊涵意味,但是也不是沒有用人名的,至少當代就有《劉慧芳》。但是這麼說沒有用的。在出版的時候,我想改成用小說中女主人公的名字:《女媧》,但是仍然不被通過。問題不在於是否用人名,而是其中的象徵意味。哪怕是人名,也是具有象徵意味的。我承認確實有象徵意味,包括另一個人物的名字:王國民。我認為好作品就要達到象徵的境界。也因此,我再妥協時,仍然想到的是個有象徵意味的書名《勢》,仍然不被通過,最後成了《大勢》,闡釋為中華民族走向大國的「大勢所趨」,其實是拿筷子遮鼻子,你也看出來了。當然《大勢》這書名也並非沒有「大勢所趨」的意思,但是探討的卻是,在這種「大勢」之下我們的「勢能」。
廖述務:確實,女媧、王中國、王國民等人名都具有隱喻色彩。這當中,「女媧」的命名值得深究。我們只要稍稍結合性別意識形態,就可以發現,其名字具有戲仿效果,寓示了一種文明形態,一種陰性、內斂、易被欺凌的農耕文明。女媧造人是我們的創世神話,是整個民族在神話學意義上的源頭。整個民族之柔弱與堅韌,恰似一個靜態、溫雅的女子。對此,我們不由得會想起有關《河殤》的激進表述。不過,在《大勢》中,柔弱(黃色文明)並不是一無是處,所謂懷柔四方倒是在「順勢」時體現了出來。這正是您反思中日關係的一個重要入口。陳希我:「順勢」、「以弱克強」是弱者的策略,如果真是強勢,就沒有必要這樣。從中國的武術和西方的拳擊就可以看出這一點。中國人不強,所以講究順勢借力,講究謀略。這是我們無可奈何之下的選擇,誰叫我們弱嘛!關於女媧,還有一個很著名的傳說,就是「補天」。小說中的女媧所以叫女媧,也就因為她的父親企圖「補」,她最後和她的男友佐佐木鬧翻,佐佐木強暴她時,也一邊說她身體有缺口,本來就是給男人填的。當然佐佐木是借用日本女神伊邪那美命的傳說,在日本,女人有缺口,就要認這個「缺」。中國人是不認。所以我們不甘的時候,就更加激進。你發現沒有,對列強,我們更看重用外在的拳頭來解決,比如義和團,李瀚祥的《火燒圓明園》里,僧格爾沁用拳頭跟西方外交官巴夏禮比勝負。我們對體育成敗十分依賴,奧運聖火傳遞在國外遭到阻饒,就拳打腳踢人家,包括在日本用人海戰術組成人牆護衛,火炬是通過了,但是又能表明什麼呢?在日本,我經常聽中國人叫囂:中國快快有航母吧!郁達夫在《沉淪》喊:「我一定要復仇!」值得一提的是,日本其實也是這樣,因為它本來也是弱者。所以在《大勢》里,有日本學者菅野跟王中國的對話,他似乎比王中國更參透「順勢」。這是日本的國民性。中國的國民性是知弱,但不認(從好的方面說,也可以說是不屈),日本人則是知弱而服弱,從而讓自己強起來。日本人是服從強者的,所以當中國強大時,它恭恭敬敬學中國,當美國佔領了它,它服服貼貼學美國,所以他們的「國罵」不是「操」,是「馬鹿野郎」。在中國,「指鹿為馬」是一個關於道義的故事,但是在日本,則只是一個關於認知的故事:你認不認得鹿?在中日戰爭問題上的態度,也體現了這種區別,中國人要日本人道歉,有的日本人就說,戰爭就好像男人跟男人打架,打輸了就輸了,中國卻像女人一樣糾纏著道歉。
「勢能」與國族
廖述務:對於「勢」,人們的理解肯定是多層面的。「順勢」就是一個重要的維度。我對這個字做了語義考辯,「勢」亦作「睾丸」的別稱。《古今醫鑒?臟氣各殊論》中說:「男子腎氣外行,上為須,下為勢,如女子,宦人無勢。」從這個含義來看,「勢」是男根的代稱,寓示一種雄性的力量,一種理性的無堅不摧。去勢是閹割、宰制的形象代稱,對男性而言無疑是奇恥大辱。這種文化心理,包含一種揮之不去的性別壓抑關係——女性天然無勢,因此如同宦人,是被歧視和凌辱的對象。這種解讀,應該可算作是進入您這個長篇的一個可能的秘密通道吧。陳希我:是的,勢,指的就是「睾丸」,也就是男根,它體現了男人的性能力。小說中寫到了書法中「勢」的概念,在中國古代,「勢」的概念在許多領域都存在,但其源頭就是性能力。太監被閹割,於是「去勢」,於是成了廢人。值得注意的是,在中國,性,表面上看只是為了生殖需要,傳宗接代,實際上這不是主要的。小說中的王中國為生了女兒而沮喪,如果說是在農村,女性不能成為勞動力,女兒最終要出嫁,可以成為理由,那麼在城市,已經不存在靠兒女養老的情況下(實際上在當今城市,女兒往往比兒子對父母照顧得更周到),傳宗接代觀念也日漸淡薄了,為什麼他還有沮喪?其實是失敗感。失敗在哪裡?因為你沒本事,生了女孩了。據說生男生女還真的跟男方的性能力有關係,我覺得這是一把打開中國人心結的鑰匙,那些不著邊際的解釋,應該重新審視。個人如此,民族也如此。中華民族一百多年來,總有失敗感,因為被外族欺侮了,我們失去了「勢能」。有意思的是,這種被欺侮往往突出性上的被欺侮。《火燒圓明園》里,外國軍隊侵入北京城,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其中最刺激人的就是那個強姦中國婦女的場景。在列舉日本侵華罪行時,一定會提到強姦,並且特彆強調,比如「下到8歲女孩、上到80歲老太太都不放過」。性的屈辱,是最大的屈辱。也因此,遭受性屈辱者也負有了雪恥的責任。《火燒圓明園》里,那個被強姦了的女人,只能去跳井,邊上一個老者對大家喊:「不要拉她,讓她死了乾淨!」一個民族受難,首先是女性的受難。女性是弱者,更何況在中國這個「男尊女卑」的社會,女性一直被歧視。但是弔詭的卻是,女性在戰爭中又被賦予過於沉重的責任。一個民族要侮辱一個民族,首先是侮辱它的女性,而被侮辱了的女性,在自己民族也要被歧視,因為她不只代表了自己被侮辱,而代表了整個民族被侮辱。更可怕的是,女人還是母親,這個被玷污的身體還可能繁殖後代,所以最好她自決,「死了乾淨」。不知你注意到沒有,小說中那些中國人,他們實際上並不是普通意義上的中國人,而是福建人,福建是被中原漢人征服的土地,漢人攻佔了福建,把男人殺死,把女人趕進森林,腳上繫上繩子,讓征服者牽,牽上誰就是誰的妻子。王中國、王國民們就是這樣母親的後代,所以其屈辱感跟普通中國人又是不一樣的。
廖述務:確實是這樣。不過我也注意到主體的變異,女媧不再是《火燒圓明園》中那個跳井的女人。在某些層面,她甚至是天真爛漫的哈日一族。在薩義德看來,主體「喪失」與精神「淪陷」,是後殖民時代的典型癥候。這是一種遭人詬病的「遺忘」。饒有趣味的是,王中國、王國民等人因自身強烈的屈辱感,偏偏要把她立為貞潔牌坊,這就不可避免要起衝突。王中國的死就是為這一衝突獻祭的。這裡其實無所謂貞潔可言,它僅僅是捍衛男性自尊(勢能)的面具,與虛偽的民族主義是孿生兄弟。陳希我:民族主義總是出現在弱的民族,像中國這樣的弱的民族又是以男性為主宰,所以他們是民族主義旗幟的主舉者。但很奇怪,中國人本來是一盤散沙,怎麼在民族主義旗幟下就能那麼團結集合?其實是因為,這些男人都有自己的需要。王中國的屈辱感其實在赴日前就有了,而王國民也欺侮中國人,在日本那個中國人聚居地「陣地」,中國人也並不團結,訛虞我詐,但是當跟日本人乾的時候,他們就集合起來了,因為他們有自己的需要。所以民族主義只是幌子,捍衛民族是假,捍衛個人尊嚴是真。很簡單的一個道理,如果是捍衛民族,作為女性的女媧也是這民族一員,為什麼就不能捍衛她的選擇呢?捍衛民族,本來就是要捍衛民族裡的每個人,民族是由每個具體的個人組成的,個人權益都得到保護了,民族的權益才有所附麗,否則只能是那些掌握權力的人(王中國和王國民都是掌握權力的人)的伎倆。
廖述務:從您前面講的可以看出,《大勢》的一個意義向度在於,它特彆強調了一種身體的文化政治學。將身體與國族聯繫在一起,當然不是您的首創。整個近現代,作家們其實都被「東亞病夫」這個惡毒的殖民魔咒所籠罩。因國家的貧弱,我們的身體,以及身份認同均遭受嚴重的危機。廢纏足,剪長辮,都是國族現代性的急切訴求。在當代文學中,身體走了兩條路:一是被完全套上意識形態的工農制服;二是在各種傳媒上,興緻盎然地跳起了收取小費的脫衣舞。據此,我們可以謹慎地推斷,百年文學史在這個問題留下了修辭殘缺:身體是完全被政治、文化、商業所宰制的,它自身的苦惱與抗爭都被忽略了。您讓我們的身體真正顯露出了崢嶸的面孔,它關涉到人類一些永恆的困境,而不僅僅是國族的被動承體。陳希我:身體是身體,也是象徵。「東亞病夫」就是拿身體作為象徵。一個人身體不行了,就被認為其他也不行,特別是男人,身體具有特殊重要的意義。中國人在面對西方人時,是有自卑心態的,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身體。這也可以理解,為什麼我們把「奧運」及體育比賽上的勝利看得那麼重要,因為體育是身體的。一個身體不好的人,首先就是希望身體好起來,一個弱者希望自己強壯,哪怕是也成為強盜。至於道義,對弱者還是奢侈的,他只知道不擇手段達到強大。看看當今社會上的許多言論,就可以證明這一點。但是體育畢竟只是體育,花拳繡腿,一個體育強國,仍然可能是弱國。這也就昭示了身體其實並不重要,日本就是一個例子,從身體上說,同屬於東亞人種,身高甚至還不如中國,所以被叫做「倭」,「倭」就是個頭不高、短小的意思。但是仍然被他欺負,儘管你罵他,但沒有用。這就很說明問題,正如魯迅說的,身體再強壯也只配拿去宰殺。身體不強壯,可以通過其他更重要的方面強大,比如制度,從而也使身體強壯起來,比如日本人普遍身高現在就比中國人還要高。再回頭看日本,日本也是很重視身體的,從明治維新,就開始重視國民的身體,實際上也是當時處在不自信狀態中的日本人對身體的看重。日本人曾經也不自信,甚至現在還焦慮於被西方邊緣化,在《大勢》里,佐佐木後來為什麼日子過不下去了?因為日本社會不景氣了,日本景氣與否,很大程度上取決於美國,他總是受制於美國。這似乎是宿命。中國也在宿命之中,所以無論如何,王中國折騰也罷,仇恨也罷,寬恕也吧,都沒有用。甚至遺忘也不可能。
「看」的哲學
廖述務:關於《大勢》,一些評論家將其稱之為您創作的一個轉向。對此我有所保留。相對《冒犯書》、《抓癢》,《大勢》確實突出、強化了另一些東西,比如,在《我們的罪惡》中已經表達過的。所謂「轉向」,隱隱有種勸您「改邪歸正」的味道。我果敢揣測:身體依舊是《大勢》的重要主題,而且是它的得意之筆。中國人的虛偽在於,有關身體的,就必然有關墮落。在文化研究領域有所謂的「身體轉向」,但在「神聖」的創作這裡,它卻成了忌諱,不管這個身體在文本里形態如何,意在說明什麼,也不管作家是怎麼「看」身體的。「寫什麼」依舊是今天作家們的形而上學。陳希我:我想的是突破,而不是轉向。突破與轉向不同,突破是在同一個方向的運動,有力量的延續,而轉向則不是。所以那些認為我改邪歸正的表揚可以收起來了。從策略上說,我覺得一個作家不能這寫寫,那寫寫,要有一個恆定的寫作面目,更不能什麼時髦寫什麼。讀者和批評家也不必要求作家「變臉」,那與其是新生,勿寧是毀滅。當今不少作家的覆滅就是例子。當然作為讀者,這種期待是可以理解的,喜歡節目多樣,但是作家首先是為自己寫作,思考和趣味要有個一慣性,作家要有一猛子紮下去的勇氣,哪怕死也不回頭。當然如果能夠突破就更幸運了,那將是更精彩的世界。《大勢》跟我以前的作品比,確實企圖突破一些東西,責編我《冒犯書》的人文社編輯看了後驚呼:「比《冒犯書》冒犯多了!」這冒犯,不只是身體。其實我的冒犯一直不只在身體,只不過大家總是被身體擋住了視野,排斥也罷,歡呼也罷。在中國,確實存在著將身體跟墮落聯繫在一起的問題,我的《冒犯書》其實就是因為這被查禁的,也確實,某種意義上說,身體冒犯是最根本的冒犯,身體反抗是最大的反抗。我猜尼採在說「一切從身體開始」時,也是這麼想的。性所以被視為洪水猛獸,就因為它是對體制的根本顛覆,所以薩德才長期被囚禁,所以才「萬惡淫為首」,所以一場革命,如果沒有觸及到性革命,就是不徹底的革命。但是值得指出的是,當今中國「身體寫作」已經泛濫,如果說當初寫身體,還有反叛的意味,現在已經成了媚俗,走向了反叛的反面,不少作家像灑胡椒粉一樣地在作品裡點綴性描寫。很有意思的是,那樣的作品倒是不會被查禁。現在就連《廢都》都被解禁了,什麼時候解禁我的《冒犯書》?估計難。從這裡也可以看到我的作品跟它們的區別,因為我在「看」,他們只是在「寫」。長期以來,我們的文學確實存在著只懂得「寫什麼」的問題,當然某種意義上說,這裡的「寫」也並非沒有「看」,問題在於,你要怎麼「看」。寫身體只「看」到身體,那就問題不大。張賢亮從「改造知識分子」來「看」身體,也不會有什麼大問題。相反王小波用身體抵抗「改造」,就有問題了。當然最沒有問題的是江姐式的身體受難,這個身體已經不再是身體,而是身體的否定,是像齊澤克說的那樣,是「超越了普通生理軀體的崇高軀體」。必須說明的是,我筆下也並非沒有「崇高」,我的人物大多是具有理想精神的。無論是《抓癢》里的男女主人公,還是《我們的骨》里的一對老夫婦,《罪惡》里的作為罪惡一環的那些人,包括《遮蔽》里的行苟且之事的那個殘疾人。雖然他們不是完人,甚至還行惡,但是他們有痛苦,在彷徨。為什麼有痛苦在彷徨?就因為他們有理想。在我們這時代,這就是理想主義了,舊的理想主義已經遙不可追,而且對處在現代困境中的人,無異於隔靴搔癢。他們甚至因此而偏執。《大勢》里的主人公王中國無疑是偏執的,他活得比他周圍的國人痛苦得多,為什麼?就因為他有理想,他無法擱置自己的心靈。我記得一個批評家批評我的作品只有黑暗,沒有「光」,我要告訴他,這就是「光」。比如《大勢》里,能解決國族之間的問題嗎?能將歷史記憶遺忘嗎?不能,所以作為弱者唯一能做的,就是將受虐升華為虐戀。這就是現代的理想主義。
廖述務:怎麼「看」,應當會給當下文壇一個警醒。至於一些批評家還在糾纏所謂的「黑暗」、「消極」,不過是題材決定論沉渣泛起的後續反應。這與主流意識形態構成了一種心領神會的共謀關係。從黑暗中發現黑暗,批判黑暗,這是傳統現實主義近兩百年來一直恪守的創作方式。在加入現代性的大合唱之後,它很多時候還習慣於陷入一種偏於浪漫的發展主義邏輯,只要經濟發展了,政治進步了,「黑暗」就會隨之煙消雲散。相比而言,您卻走了另一條路,在貌似光明的表象中發現了「黑暗」,在看似平靜的地表,探測到了潛行的熊熊地火。《大勢》中的王中國就是如此。在常人看來,他無端地身陷了個人戰爭的泥淖,畢竟有千百個退卻的理由:他無需為生男生女焦灼不安,無需為女兒的未來操慮過多,也無需對政治的問題過問太多,至於民族主義更是類似於集體無意識的情感保健操……可以想見,這種固執源自作者自身的執拗。人物虐戀是作者自身精神虐戀結出的一枚苦果。作者內心的凄「苦」(精神虐戀)在日本文學中是很常見的。陳希我:中國的價值觀是成王敗寇,雖然有成王之後的空虛,但是成王還是好的。我們歷來缺乏謳歌失敗者,謳歌另類,我們歷來不謳歌不合時宜,在這種情況下,敢於不合時宜的,首先應該得到盛讚。中國歷史上歷來缺少另類,有的看似很另類,其實是與主流很契合,是同舟共濟,只不過他是唱「二花臉」的。我將來會寫一部小說談論這個問題,擬名為《太陽》,這來源於陀斯妥耶夫斯基的話:「每個人都需要信仰,就像小草需要陽光一樣。」中國人沒有信仰,所以我們的「陽光」只能是「王」,這是我們文化的問題。在這種文化哺育下,虐戀是難以被理解的。日本也沒有宗教,好在日本能夠從虐戀中讓精神飄揚起來,於是跟我們拉開了距離,我們的文學被拋在後面,中國文學與日本文學不在一個級別上。實際上,虐戀是一種高級的精神追求,不懂得虐戀,就不能「看」到精神,而文學恰是要抵達這種精神的。我曾說過,文學不是比贏,而是比輸。文學不是比快樂,而是比痛苦;文學不是比適宜,而是比不適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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