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酒桌上的玉都人

玉都地處隴東北塬，四季分明，風物秀麗，政通人和，人才輩出，民風淳樸，乃生我養我之地也。? 玉都人勤勞勇敢，樸實耿直，好客善飲，方圓聞名。? 玉都人勸酒，自成一統。他們的風趣幽默，在酒宴上發揮得淋漓盡致。人與人的感情交流往往是在敬酒時得以升華。玉都人敬酒時，目的就是想讓對方多喝酒，以示自己豪爽、氣派，彰顯地主之誼。勸酒過程中，客人喝得越多，主人就越高興。玉都人固執地認為：若客人不喝酒或者沒有喝「好」酒，那就是自己在客人心目中的分量不足，個人就很失面子很丟份，反之亦然。? 年輕時，我也是不折不扣的豪飲者，隨著年齡增高，身體不允許我和酒親近，於是，近幾年便「改邪歸正」滴酒不沾。然，和酒總是處處碰面，便留心看主客之間敬酒喝酒的趣事。?? 倘遇朋友令孫足月宴客，婚嫁喬遷之喜，隨禮赴宴，必看到玉都人「八仙過海各顯其能」的高超敬酒本領，讓人唏噓、捧腹、感嘆。凡玉都人，善飲者必海量，善飲者必善勸，這兩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 君不見酒桌之上胱籌交錯，意氣風發，主客之間移樽就教，攻守之間，情意濃濃，心甘情願，盡顯勸酒之韜略，飲者之海量。可以毫不誇張地說，玉都人的勸酒已駸駸乎形成一整套完美精緻且精湛的技藝了。這種技藝只有親臨其境並親炙其味的人，才能窺其纖毫，領略其蘊韻，並為之嘆為觀止。

玉都人的勸酒浸滲著一股藝術的氣質與善良的霸氣。他們勸酒時，有板有眼，循序漸進，有條不紊，謙恭善誘，沒有絲毫討價還價的餘地，猶如軟刀子殺人，周旋於溫藉融和之間，順情達義，在不知不覺中緩緩讓飲酒者酩酊大醉。而且，敬酒時每一杯都有每一杯的說法，每一種說法都有一套論證，鄉俗村規，人情世故，天文地理，箴言周納，無所不包，對被敬者構成了有力的論證及強大的心理震懾力，讓被勸者覺得不滿飲此杯，簡直枉披人皮矣。? 我的同事沈老師極善勸酒，每次端杯，他都先要充分論證滿飲的意義，每一杯都有每一杯的深刻道理，引經據典，勾古稽今，百般狡纏，讓人有一種醍醐灌頂般的膳飲文化享受。這種勸酒的藝術與一些地方動輒「不喝此杯，便是看不起兄弟」之類的做法，自有另出機杼棋高一著矣。尤其可佳的是，勸酒到高潮時，沈老師還能即興呤一首情詩或順口溜助興，聲情並茂，其情之真意之切，使飲酒者報以視死如歸的決心，覺得不喝此杯愧對列祖列宗，即便手裡端的是劇烈斷腸散、鶴頂紅，也決不皺皺眉，不喝下去不是男子漢大丈夫。? 玉都人喝酒的規則，是一種含有濃厚的屬地主義韻味。無論是席位的上下坐次安排，敬酒的賓客先後順序，上餚動著之先後，都有一套完整的規矩。這些規矩皆是屬地法，解釋權都歸主人所有。於是乎，一桌人在酒桌上動輒得咎，犯規不斷，而每次犯規，都有相應的「懲罰」，誰若犯了規則，只能服懲忍割認罪伏法，推杯換盞，以致醉卧沙場，才肯善罷甘休。記得有一次宮爆鯉魚剛端上酒桌，鄙人搶先夾了一小塊，尚未入嘴，便被旁邊的一位朋友逮住，他高喝一聲：「魚頭酒三杯」。吾聞得此言，不禁肝膽俱裂，五雷轟頂，大有觸犯天規之感，只好忍聲就範，這就是玉都人喝酒的專橫跋扈之霸氣。眾所周知，法理學上有個推定，即所有人都被預設知曉法律之全部內容，故而不承認所謂「不知者不為罪」之說。但玉都人喝酒的規矩，似乎也有如此之效力。所謂不知曉飲酒習慣的說法，在酒場上是沒有抗辯之效力，只能客隨主宰。

　　玉都人喝酒有一種嚴格的程序主義色彩。每次敬酒與被敬，都有著具體而微的程序，有板有眼，必依必循，敬者與被敬者都深知其意，行動如儀。這種儀式背後隱藏著深厚的禮俗文化，古樸凝重，令人肅然起敬。印象最深刻的是我的一位朋友敬酒時，其做派稟稟然有古風。他向每個人敬酒時，先要與之攀談幾句，內容因人而異，言行畢恭，精言妙語，言簡意駭，誠摯澹定，大有軍界首長之風。這種做派讓人覺得不滿飲此杯實在是罪孽深重，於是個個叩仰其脖，狂飲而盡，喝得面如桃花不吐人言，在我看來，這種精緻的程序似乎又是一個「陷阱」了。開席之際，先起立互碰共飲三杯，三輪轟炸下來，酒量不佳的便開始目光游移，臉呈哭笑皆非之狀。接下來便是東道主挨個敬，敬酒動輒三杯，前兩杯他是不喝的，直到第三杯才與你碰杯喝乾為敬。這道程序完畢，菜鳥們自是神智模糊東倒西歪了。不知下道程序如何，個個便如斯諾克桌上的色球，被人篤定地逐個收拾。 玉都人喝酒必是白酒。倘若哪位仁兄叫囂著上一杯茶或飲料，那就可謂冒天下之大不韙矣，按照古羅馬的法律，恐怕就要人格大減等級了。玉都人的酒桌上，白酒好像已經成為桌子上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即便入席前主人信誓旦旦地表示不喝白酒，只是意思意思，活躍一下氣氛，但一旦酒宴帷幕拉開，白酒照舊巍然矗立桌上，讓人觸目驚心，膽顫心跳，白酒性極爆烈，即便是好酒佳釀，精裝素裹，入口亦不醇，一杯下肚，全腹速感烈火灼烤，一時齜牙咧嘴，面紅耳赤，五官扭移，天暈地轉，神志不清，氣短亢奮。回想往日喝酒的場面，每當走進酒店，看到熱情好客的主人殷勤款待，在深切感激之餘，總是心跳肉顫，有一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之感。酒啊…酒……斟在杯里似水，喝到肚裡受罪，說話總是走嘴，走起路來閃腿，半夜起來找水，早上起來後悔，細細品味還是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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