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故我在·奧運賽場上最古怪的那個攝影師

在這可悲的日子裡,

有一門新工業崛起,

使人們的愚蠢信仰走火入魔……

人們相信藝術必是,

且只可能是,

對自然的準確複製……

復仇心重的上帝應允了民眾的期願。

達蓋爾成了攝影的彌賽亞。

——大衛·波德萊爾

在波德萊爾拋出這個十分冷淡悲觀的論調的150多年後,我們大致可以斷言:他只說對了一半。藝術的確並不僅僅是對大自然的準確複製,但攝影也絕非是來自上帝的復仇。

當下的時代,早已跨過了機械複製的年頭,數字傳播與互聯網的電光火石,若本雅明有幸得見,想必也得驚得瞠目結舌忘記了憂傷。不過仍然值得他欣慰的是:即使在這紛繁蕪雜、快速變遷的影像世界裡,有一些攝影師依然在孜孜不倦地找尋著他所描述的那種幾乎消逝於影像洪流之中的微妙——靈光。

August Sander 麵包師傅 1928

「靈光」究竟是什麼?在攝影術剛剛被發明的最初年代,它是被攝者在經歷漫長曝光的同時,投向鏡頭的一縷悠長凝視。而後的150年中,千百萬攝者在他們擷取的無數光影片段中找尋靈光的所在。卡帕說,你要走得足夠近;布列松說,你要等待「決定性瞬間」;亞當斯說,你要把你讀過的書、聽過的音樂、愛過的人全都裝進你的相片里。

我想說的是:你要慢。

從達蓋爾銀板到手裡的iphone,回望往昔之攝影,大約可以借用木心的字句:從前慢。

今天搜藏君想和大家分享的這位攝影師,依舊在「慢」中尋找著靈光。而且,他不但頑固地踐行了「慢」,更膽敢用這種「慢」,去挑戰「快」——那些速度最快的相機,以及世界上跑得最快的人。他的名字叫大衛·博奈特(David Burnett)。

每每當他扛著標誌性的Speed Graphic 4X5——生產於1930年代的巨型新聞機出現在奧運會的賽場上時,不明就裡的普羅大眾幾乎都以為這一定是攝影界的某位唐·吉訶德式的逗逼,這也使他不經意間成了「網紅」……

眾網友驚呆了:這是什麼鬼?

然而,這位1946年生於美國鹽湖城的逗逼攝影師,實際上是當今世界上最著名的攝影記者之一。在他超過50年的工作歷程中,曾經到過70多個國家,報道世界各地發生的重大事件,並連連獲獎:1973年,他對智利軍事政變的報道使他贏得了美國海外新聞俱樂部頒發的「羅伯特·卡帕金獎」;1979年,獲得荷賽年度最佳新聞照片獎;1984年,獲得美國海外新聞俱樂部頒發的「歐利維爾·羅博獎」;1986年,獲得美國雜誌攝影家協會頒發的「菲利普·哈斯曼獎」。2005年,伯奈特更被《美國攝影》雜誌評選為世界攝影界最有影響力的一百人。

大衛·博奈特1965年在鹽湖城的一家相機店裡

大衛·博奈特部分獲獎作品

對於這位攝影界的老前輩來說,數字時代的攝影報道讓他甚為驚奇。尤其是看到媒體中心的圖片編輯安坐釣魚台;攝影師扛著照相機猶如伏擊出沒的獵手,用各種無線傳輸將拍攝的圖像立即傳回,根本不加篩選,而是由圖片編輯選擇照片簡單處理後第一時間發送到世界各地的媒體發表出版,這個過程可能只需要1分鐘。可按照他的工作經驗,從拍攝到遞交作品,最快最快也需要一周。這種快,或許稱得上是一種進步,但是博奈特卻有自己的觀點。他的一篇十分有名的文章《數字暴君》中曾經提到,在他職業生涯的最初,當人生的第一張相紙在顯影盤中從空白慢慢顯現出圖案,由淺至深的那一刻,簡直堪稱現象級的震撼,是為人生無法忘懷的回憶。然而看到數字照片從一台Epson印表機里打出來或許稱得上有趣,卻遠遠算不上激動人心。在博奈特看來,現在年輕的數字攝影師都不曾體會過這樣的時刻,漸漸淪為了只會按快門的機器人。

從肯尼迪到奧巴馬,博奈特曾為白宮多位總統攝影

卡特里娜橫掃路易斯安娜,趕去拍攝災難過後的景象

為了堅守這份「最初的感動」,從1996到2000年,他開始嘗試用中畫幅膠片相機拍攝奧運會。假如這在同行們看來還算得上正常的話,從2004年開始,他就在不正常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了,操持起了4X5大畫幅的Speed Graphic。要知道這樣一台相機,每一次快門到完成一次裝片,都至少需要1分鐘。

「它更有趣,也會有很多遺憾。」博奈特說,「我嘗試著在只有一次按快門的機會中,拍到那張你想要的照片。」

其實「慢」,並沒有讓博奈特少吃苦頭。1972年6月8日,美國在越南戰爭中已深陷泥淖,作為《生活》雜誌最後一名簽約前往越南前線拍攝的攝影師,年僅25歲的博奈特當天正在胡志明市郊外的一個村莊附近了解昨晚戰況,尋找拍攝機會。當時一架越南戰鬥機從低空掠過,誤將村莊視為敵方據點,投下了一枚燃燒彈。爆炸過後,不斷有村民沿著公路從濃煙中逃出來。此時的博奈特,正在鼓搗著給他的徠卡相機換膠捲。徠卡相機雖說成像佳質量好適合戰地,但它換膠捲的複雜程度也是人盡皆知的……等他換完膠捲,趕緊拍攝了下面這幅照片:

畫面中間披著斗篷的越南青年,名叫黃功吾,當時尚且名不見經傳。他們趕緊把受傷的村民們送去了西貢的醫院。等一切安頓妥當,博奈特來到暗房沖洗膠捲,剛好遇到了黃功吾,黃功吾拿來了一張定影水尚未乾透的小小照片,這是他幾個小時前用自己的徠卡拍到的。博奈特是世界上最早看到這張照片的幾人之一,而一天之後,這張照片即將登上世界幾乎所有主流媒體的頭版:

黃功吾:火從天降(戰火中的少女)

美國人可能早已對這場遠離本土卻無休無止的戰爭漠然麻木了,可這幅照片又重新戳中了民眾心底柔軟的部分,於是一場浩大反戰的浪潮重又興起。不久,越戰宣告結束。人們說,正是這幅照片,促使越戰提前半年結束。1973年,這幅照片榮獲美國普利策獎,同年在荷蘭世界新聞攝影比賽中又被評為年度最佳照片。照片中被燒掉衣物,不得不裸身從大火中逃出的越南少女名叫潘金淑,後來她也成為了聯合國的和平大使,而博奈特也讓歷史上最為著名的影像瞬間之一從眼前擦肩而過。

博奈特、潘金淑、黃功吾多年後的重聚

這樣血淋淋的教訓似乎並沒有使博奈特放棄對"慢"的偏愛。在奧運會上,他平均拍攝一張照片需要1分鐘左右,更不必提對焦的難度了——他拍攝的都是在高速運動中的奧運選手,而那些數碼相機的快門每秒就能連拍數十張。博奈特讓人們重新看到了攝影的多樣性與其真正的含義。在羅伯特·普雷基的眼中看來,伯奈特是在尋找風格化,以此區別與那些攝影記者快速,然而卻單調的影像。

伏明霞贏得巴塞羅那奧運金牌的最後一跳

伯奈特說他並不認為奧運只是一個體育比賽。「我總是希望站在更廣的語境里看它。這也影響了我的拍攝方式。」而在搜藏君看來,博奈特的奧運會照片不由讓人想起了備受爭議的天才女導演萊尼·瑞芬施塔爾和她的奧林匹亞。脫去了當今奧運會商業和浮躁的外殼,重新回到了力與美的純粹年代。

瑞芬施塔爾和她的奧林匹亞

博奈特認為,數碼時代,將「shoot-look」(拍攝-觀看)這一過程極大程度地縮短了,而這一過程對於經歷過膠片時代的攝影師來說,又往往是最為重要的樂趣所在。也許,這正是面對無比便捷的數碼攝影,膠片仍然不死的原因之一吧。當奧林匹克落下帷幕,「普通攝影師」們拿著自己千挑萬選的作品爭相在「荷賽」中短兵相接之時,我們的「逗逼攝影師」主人公,卻淡定地放下了他手中的龐然大物,悠閑地干起了他的兼職——「荷賽」評委主席去了。這就是大衛·博奈特,奧運賽場上最為古怪的那個攝影師。

本文素材來自:時光搜藏者(ID:memento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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