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匡漢:鄉土是有根的寫作 ? 中國世界華文文學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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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匡漢:鄉土是有根的寫作

來源:北京晨報 2015年6月14日

從農業社會到工業社會,人們漸漸離開鄉土,同時也不斷地懷念鄉土,記錄鄉土,最終成就了一度繁榮的鄉土文學。

但是當城市化越來越快,當最初進城的人們,已經習慣了城市生活,已經有了兒女子孫,當年的鄉土情懷或許還在,但卻永遠都無法回去了。而新一代出生在城市裡的年輕人們,則離鄉土更遠了。

不過,即便如此,即便城市化程度再高,城市也不會成為社會的全部,鄉土依舊是一個社會中最重要的部分之一。

重讀鄉土文學,對於今天的人們,又有什麼樣的意義?又該如何去看待鄉土文學?

在鄉土中國,每個人都與鄉土有千絲萬縷的聯繫,這種鄉土學院,註定了中國作家文本中的鄉土性。

中國鄉土文學

北京晨報:如何定義鄉土文學,它是怎樣產生的?中國傳統的時代有田園詩歌,和現在我們說的鄉土文學有關聯嗎?

楊匡漢:千百年來,中國作為一個農業國度,傳統文化是為農業經濟和鄉村生存狀態所支撐起來的文化。在被費孝通先生稱之為「鄉土中國」,每個人都與鄉土有千絲萬縷的聯繫。這種鄉土血緣,註定了中國作家文本中的鄉土性,其間也構成了包括耕讀傳統、人文氣脈、鄉土情懷、審美想像等的獨特性。

「田園詩」、「山水詩」也可以說是「鄉土文學」。不過,將「鄉土文學」的提法運用於現代文學,是從魯迅在《新文學大系二集·導言》中提到的。茅盾在1936年也專門寫有《關於「鄉土文學」》一文,他指出「鄉土文學」是一個特殊的文學範疇。

西方也有類似的文學現象。但不叫「鄉土文學」。丹麥文學史家勃蘭克斯的《十九世紀文學主流》專門有「英國的自然主義」一個分冊,提到「田園詩」「湖畔派」,是作為對宗教與政治的反抗而出現的,和我們不同。

北京晨報:當今許多知名作家都曾經從事或者依舊在從事鄉土文學的寫作,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現象?

楊匡漢:人的生活包括物質、精神和靈魂三方面內容。「經濟挂帥」的大勢下,物質強化,精神弱化,靈魂退化,作為有良知、有理想的作家,內心不痛苦、不憂患嗎?莫言、賈平凹、陳忠實、劉震雲、張煒、余華、蘇童、閻連科等作家,投身於「鄉關何處」的書寫,是必然的,也是一種常態。「在鄉土生活中發現中國」、「在小說敘事中記住鄉愁」等,成為當今文壇的熱詞,是一種對於中國現代化進程中失去了什麼、該留住什麼、血脈流什麼的審美和思考。當代中國鄉村正處在重大的轉型期,面臨的問題格外突出,也相當複雜,鄉村秩序的確需要重構。對於作家來說,只有深刻理解鄉土鄉村及其嬗變,才能理解當代中國的各種問題。

鄉土文學是有根的寫作,只要鄉土、鄉民、鄉村存在,就依舊會繁衍各種各樣的故事,影響當代人的心靈和道德。

心靈史和精神史

北京晨報:賈平凹不久前表示,鄉土文學是新時期文學中成就最大的,是否如此?究竟應該如何評價鄉土文學?它的成就到底是什麼?

楊匡漢:賈平凹本人無疑是「鄉土寫作」的勞動模範。據說他完全是手工操作,寫一部小說要廢掉300多支圓珠筆,甘苦寸心知呀。「商州」是他的自殖的靈根。他「披著狼皮」寫作,「古爐」呀「秦腔」呀「老生」呀等唱著鄉土的哀歌,即便是城市書寫的《廢都》也是一種「招魂」式寫作。他的才氣、稟賦以及勤耕成就了一位大家。但他的「鄉土文學是新時期文學中成就最大」的說法,其實不必用「最」這樣的字眼。大路朝天,各走半邊,其他門類的創作也有不小的成就。

我以為,「鄉土文學」在今天的貢獻主要是:與黃土地的親近;鄉村記憶的詩情;家族故事和土地神話;幾代人的心靈史和精神史。

北京晨報:鄉土文學對社會產生過什麼樣的影響?起到過什麼樣的作用?

楊匡漢:「鄉土文學」可以說是有根的寫作。只要鄉土、鄉民、鄉村存在,依然會繁衍各種各樣的故事。這些故事為社會、為讀者提供的是「富於質感的經驗」,以道德歸鄉、心靈棲居,潤物細無聲地影響當代人。當然,也不免有靈魂的衝擊和震撼。莫言的成功,就在於他定位於他的高密東北鄉—一個自己打造的鄉土,一個在現實中存在的而又放大了的鄉土。福克納、馬爾克斯可以給他一些外來刺激或教他一點敘事的本領,但籠頭和馬駒子仍然是莫言自己的。他的影響,可以說是作家要在重要創作主題中尋找鄉土自身的資源,也找到自己獨特的文學語言。

鄉土、鄉愁或許遲早會退出歷史的舞台。但是鄉土文學既有記錄性,又有記憶性,還有想像性,因此不會消亡。

從鄉土文學到城市文學

北京晨報:有人說鄉土文學沒落了,甚至也有人說就要消亡了,您覺得情況如何?

楊匡漢:「鄉土文學沒落了、消亡了」,是個子虛烏有的偽命題。例如「鄉愁」,是中華文化和文學的母題之一。社會發展到今天,特別是對於年輕一代的作者來說,「鄉愁」或遙不可及,或想像衰變,或「原鄉」與「異鄉」易位,或從「鄉愁」走向「城愁」等,不一而足。鄉土、鄉愁或許遲早會退入蒼茫的歷史興亡,但是,「鄉土文學」既有記錄性書寫,也有記憶性書寫,更有想像性書寫。文學不會死亡,鄉土文學也不會消亡。

北京晨報:許多作家都轉型創作城市題材的文學,年輕的作家們也更多選擇城市題材,城市文學的情況如何,和鄉村文學相比呢?

楊匡漢:中國因為是一個傳統農業社會,城市文學發育既不充分,速度也比較緩慢。說到真實意義上的發展,是在20世紀90年代以後,素來靜悄悄的中國城市,終於如萬花筒似的旋轉了起來,從外觀到內里發生巨大蛻變。城市發展走上高速道,一方面「時間是金錢,效率是財富」,另一方面城市病毒大量發酵,巨大的活力和普遍的墮落一齊出現。這一被物慾驅使的瘋狂的嶄新社會生態,造就了文學的新話題、新向度,「城市文學」隨之真正鋪開。不過,目前城市題材的文學作品,儘管已鋪天蓋地,精品佳作卻寥若晨星。它肯定與鄉村文學存在有相同、有相異、有交叉的美學問題,不必急於下定論,慢慢看。

可以肯定地說,鄉土文學不存在消失和重歸的問題,它是一種客觀的、文化延續性的存在,總能把時間和空間親切地聯繫起來。

鄉土文學不會消失

北京晨報:今天我們還需要讀鄉土文學嗎?還需要創作鄉土文學嗎?對於今天的社會和今天的人們,鄉土文學有什麼樣的意義?

楊匡漢:我們都是傳統的子孫。中華文化是「五緣文化」—血緣、族緣、地緣、物緣、業緣,守望相助,抱團取暖。命運的共同體決定了「鄉土文學」的存在、價值和意義。父親是山,母親是水,不管走到哪裡,走遍天涯海角,心中總有「智水仁山」,砍斫不斷的。這是一種集體無意識,必然會有代代相傳的基因在鄉土文學中留下印痕。胡馬依北風,越鳥朝南枝。何況對於今天的國人,生命的溯源,精神的歸本,文化的還鄉,不是那種軟弱的憂傷,而是天然的、屬於文學的精神習性和情感取向。

北京晨報:許多人對鄉土文學的未來並不樂觀,包括賈平凹也表示它總有一天會消失,您認為呢?或者說,鄉土文學還有重歸的一天嗎?

楊匡漢:「未來」?我不是算命先生。但我可以肯定地說,「鄉土文學」不存在「消失」、「重歸」的問題,它是一種客觀的、文化延續性的存在。不必做更多的自由發揮了,還是引幾句文學名家的話吧。余光中說:「鄉愁也是一種國愁。」王鼎鈞直言:「鄉愁是美學,不是經濟學。」鄭愁予詩曰:「多想跨出去,一步即成鄉愁。那美麗的鄉愁,伸手可觸及。」甚至連英國作家也認為,英詩里最美麗的一行是「遙遠的在山那邊。」沒錯,「鄉土文學」總能把時間和空間親切地聯繫起來。

北京晨報記者周懷宗

楊匡漢

著名學者,中國社科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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