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愛容易相守難，濃得化不開的愛，婚後都到哪兒去了？

作者：陳家萍

對於徐志摩，林徽因如虹如日，高掛雲天，可仰可視，可思可慕，儼然，靜女其姝，可遇而不可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只得求一段唯美過程，不能抱得美人歸。

與林徽因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陸小曼。

卞之琳的《斷章》是寫給合肥四姐妹的四妹張充和的情詩：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對於卞之琳，張充和就是青春記憶中的一道煎影，一縷月光，是美的留痕，只存在於文學、崑曲、書畫中，僅裝飾意義，僅供觀賞和憑弔，拒絕介入對方生活。

合肥四姐妹之四妹張充和及其小楷書法作品

在徐志摩的愛情場中，陸小曼不樂意做花瓶，僅供觀賞。她不滿足於僅僅充當徐志摩生命中的匆匆過客，站在橋上看一下風景，給他心湖上投下一道驚鴻一瞥的曼妙背影；像一道清涼月光，投影他疏影橫斜水清淺的案前。她有破釜沉舟之決絕。

So，她並沒有和徐志摩玩貓捉老鼠的遊戲。而是積極呼應他，兩人攜手並肩，做愛情場中的聖鬥士，一腔孤勇，挑戰世俗。

你給我一顆金子般的真心，我必報以金子般的真心。你一見傾心，我必再見傾情。

陸小曼：春日游，杏花插滿頭，陌上誰家佳人，足風流

1926年8月14日，農曆七月初七，傳說牛郎織女相會的日子，當代謂之中國情人節。這天，陸小曼和徐志摩在北海公園舉行訂婚儀式。

10月3日，他們在北海畫肪齋舉行了結婚典禮。

結婚典禮上，還發生了一段令來賓啼笑皆非的小插曲。

婚前，徐志摩父親徐申如對名動京滬的交際花陸小曼素無好感，反對愛子迎娶。他設置了兩道障礙，用來刁難愛子：如要結婚，必得請「我的朋友」胡適主婚，恩師梁啟超證婚。

徐父之所以提出此要求，因確知，恩師梁啟超是堅定的反對者。

民國大師，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史學家和文學家梁啟超：美哉我少年中國，與天不老；壯哉我中國少年，與國無疆。

徐志摩為了換得伶俐身，好追求心中女神林徽因，不顧原配張幼儀身懷六甲，執意要離婚。恩師梁啟超撥冗給弟子寫信，勸他打消離婚之念：

其一，萬不容以他人苦痛，易自己之快樂。……其二，戀愛神聖為今之少年所樂道，茲事亦可遇而不可求。

嗚呼志摩！天下豈有圓滿之宇宙！……吾儕當以不求圓滿為生活態度，斯可以領略生活之妙味矣。……死猶可矣，最可畏者，不死不生而墮落至不能自拔……

言者諄諄，聽者藐藐。

面對親友、世俗的嚴厲問責，徐志摩擺出「哥追求的不是林徽因，而是理想的生活境界」的堅定POSE。他以詩人的慨當以慷，洋洋洒洒回了那封著名的求愛宣言信：

我之甘冒世之不韙……實求良心之安頓，求人格之確立，求靈魂之救度耳。……我將於茫茫人海中訪我惟一靈魂之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他是這麼說的。亦是這麼做的。1922年2 月張幼儀在柏林生下次子彼得。滿月後，由吳經熊、金岳霖作證，徐志摩和張幼儀正式離婚。

梁啟超攜次女、著名圖書館學家梁思庄與兒媳林徽因遊覽長城

在林徽因與梁思成熱期間，不甘放棄的徐志摩曾熱衷於當電燈泡。結果被「戀愛中的人不希望被打擾」的一帖告示給打擊了。

梁思成宅心仁厚，未必忍心下此戰書。媚眼總懷疑，此帖系早年參與公車上書的任公大手筆。對準兒媳林徽因這一甩不掉的緋聞男友，梁啟超不可能不有所耳風，無論是公公的身份，還是恩師的資格，他都有責任站出來說話。自己頗為器重的弟子不思進取，緋聞纏身，他焉能不怒其不爭、恨鐵不成鋼！他當然有義務，該出手便出手，迎頭猛擊！

徐父信心滿滿。自認為梁公完全站在自己一邊。他設置的障礙，愛子無法逾越，最後只能妥協。但他千算萬算，算漏了一個人：胡適。

在小腳太太江冬秀系列篇中，我們說到，和曹誠英戀愛失敗後，胡適從此留下後遺症：替歡替人作伐——當媒公！他自己戀愛不成，喜歡撮合別人自由戀愛。讓別人替自己多收穫一份幸福。哈，這也算是為大眾謀福利吧！詳見

煙霞洞神仙眷侶：左一為曹誠英，左二為胡適

古道熱腸的胡適一口答應幫忙。

火車不是推的，泰山不是堆的。老將出馬，一個頂倆。不愧是據說一生擁有35個榮譽博士頭銜的胡博士，動用三寸不爛之舌，巴拉巴拉……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最後硬是讓徐父軟下心腸。

初戰告捷的胡適又去磨人梁啟超，巴拉巴拉……撂下一句「任公，醜話說在前，您老不反對我可就理解為默許啦」，得勝回朝也。

徐父沒料到兩大壁壘都被愛子請人攻克了。說出去的話如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他只能搖頭復搖頭，嘆息再嘆息，萬般無奈地同意愛子迎娶陸小曼！

但，不論是老爺子，還是胡適，都沒料到，腹黑的梁啟超竟然帶著一紙「炸藥包」而來——以證婚人的身份公然來踢場子！

梁啟超當著來賓的面，大聲宣讀了那段著名的空前絕後的「證婚」詞：

「徐志摩，你這個人性情浮躁，所以在學問方面沒有什麼成就；陸小曼，你要認真做人，你要盡婦道之職，你今後不可以妨礙徐志摩的事業！你們兩人都是過來人，離過婚又重新結婚，都是用情不專！以後要痛自悔悟，重新做人！願你們這是最後一次結婚！」

想想，任公是誰？當年公車上書的發動者之一，億往昔，崢嶸歲月稠！《少年中國說》作者！老當益壯，大師級腹黑+毒舌，誰能招架得住！

任公此番話振聾發聵，足令親者痛，仇者快哈！他一氣呵成酣暢淋漓，心裡痛快了；新郎徐志摩整個人都不好了！他是滿臉尷尬，滿頭大汗啊！

新娘子呢？小曼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一對新人糗大了！

徐志摩陸小曼結婚照：不被世俗祝福的婚姻，一開始便蒙上陰影

幸好胡博士慣會插科打諢，作為主婚人，他恪盡職責，貓臉上堆滿招牌的笑容，替新人「圓場」，反應過來的親友也都齊聲打哈哈。吵嚷著鬧洞房，把尷尬的場景過濾掉，增添該有的喜氣。

一對新人感念胡適，此後遂以「紅娘」、「恩人」、「胡大哥」相稱。

嫁給詩人，小曼焉能不心懷一肚子委屈！

她是背著「不道德」的壞名聲走向徐志摩的。誰也無法為她正名。

小曼是真正意義上的享樂型物質女人，戀戀於物質的歡愉。她離開了王庚，卻離不開王庚給她設定的物質套子。

徐志摩曾盛讚著藍布衫的陸小曼，希冀將「素樸是真的高貴」的理念木楔子般嵌進她的心靈，刷新她的物質觀。

客串演戲的陸小曼

將闊太太打造成知性女人難度係數多大？徐志摩顯然沒有估算，但他卻真的希望能親手打造一文藝女強人。徐志摩一廂情願卻不乏良苦用心，這份努力，至今讓人感動。

陸小曼的揮霍和成長背景有關。

她打小體質偏差，三天兩頭生病，一受刺激便暈闕。

在《愛眉小札》里，徐志摩多次為陸小曼的身體頭疼。生理原因可能激發她「人生苦短，不如及時行樂」的念頭。而優越的家庭環境又將這種意願變成了可能。親人的溺愛、對人生的幻滅感，使陸小曼耽於感官享受。

她是一個寵壞的孩子，大家把她養息成這樣，她有著客觀上的無辜。

有享受的習慣，便有享受的慾望，這種慾望自由舒展，已成多年生植物，根深葉茂，要剷除，怎一「難」字了得！

圖為南唐（唐瑛）北陸（陸小曼）在排戲

媚眼對徐志摩的好感，還因他對陸小曼的鴉片友翁瑞午態度。

「昨夜大雪，瑞午家初次生火」這樣的句子出現在他的日記里。

翁瑞午是他和陸小曼情感生活的幽靈。翁瑞午是陸小曼的寵物。家中的火腿、人蔘，是備給翁瑞午的，徐志摩動不得。

關於翁瑞午和陸小曼，有多少閑話！但，徐志摩以西方紳士的胸懷來對待翁瑞午，他認為，只要曼和翁躺在煙榻上共吸鴉片，兩人就「一片冰心在玉壺」，因為，吸食鴉片，最多不過說說情話，絕無性愛的可能。

徐志摩歷來視男女共桌的牌桌為齷齪之地——臉上煙火俗事的鎮靜，腿與腿早暗暗生春色。

這番理論有道理嗎？希望列位看官為媚眼解答。

徐志摩想必也是吃過醋的，日記里有句「朋友走進你屋子東張西望，他不是誠意來看你的。」媚眼曾疑惑，那「東張西望」之人乃翁瑞午，惟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但詩人克服了小我，願意相信陸小曼——徐志摩並非委瑣男人，他有著向善向上的心。

徐志摩為支付愛妻用度而疲於奔命，丟失了詩心。這讓愛他的人心痛。據說江冬秀曾勸徐志摩和陸小曼離婚，徐志摩拒絕了，他說：「我不能這麼做，小曼是因我而離婚的，我離開她，她會毀掉的。」

徐志摩是真正的紳士。

徐志摩知道陸小曼人很真。他「押」著她看自己寫的東西，只要她說「這篇不大好」，他就不肯發表。

有時陸小曼也很抱歉，問他：「你怪不怪我老是這樣苛刻的批評你？」

他答：「我非但不怪你，還愛你能時常的鞭策，我不要容我有半點的『臭美』，因為只有你肯說實話，別人老是一味恭維。」

多麼難得的溫馨時刻，沒有紛擾，只有綿綿不絕的愛意。

徐志摩與陸小曼春遊中：那時那刻，他倆心中的愛如小麥般綠油油

但，這種靜時光終究有限。

浮言有時。猜疑有時。嫉妒有時。爭吵有時。

她為了真愛，嫁給他；他為了追求理想的人生境界，娶了她。究竟打何時起，生活中充滿了無法克服的咬噬性的煩惱，動輒雞飛狗跳，一地雞毛？

曾經，為了見對方一眼，能拼出性命；曾經，為和對方在一起，欲和整個世界作戰。

那些熱辣的情書，分明封存在「八寶箱」中。那曾經的溫情，似水流年，都到哪兒去了？

是什麼在摧毀曾經濃得化不開的愛？

生活的惰性。

時光的磨損。

環境的衝擊。

人性中喜新厭舊的成分。

……凡此種種，無不蠶噬剝蝕了曾經碧青的愛。

1931年11月上旬，陸小曼接連十幾次電報催徐志摩南返。11日，他從北平南下，13日回到上海。一見面，一語不合，夫婦倆就大吵一架。

不想決裂的志摩在友人處盤桓，卻難以消化內心的焦距。他只得再次提箱出門。

在胡適家樓上，徐志摩和沈從文談了很長時間，婚姻的悲苦，寫在他的臉上。

徐志摩打趣地告訴友人，陸小曼說：「如果你坐飛機失事，我就當風流小寡婦。」朋友們都哈哈大笑。

愛眉小札

19日有霧，本不宜飛行。但林徽音當天晚上在北平協和小禮堂為外國使節演講中國建築藝術，他不能不去一睹女神風采！徐志摩起飛了。

飛機於當天上午8時起飛，午後2時失事墜毀。

這次，他真的一飛衝天。年僅34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