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中醫】《醫林改錯》錯在哪裡?

作者簡介

吳侃陽,畢業於湖北中醫學院中醫專業本科,1996年晉陞為中國副主任中醫師。1998年赴美國洛杉磯開設華夏中醫診所至今,現為加州中醫針灸師聯合公會顧問。出版《中醫吟》,並主編《慢性腰腿痛》《骨與關節結核》等書,撰寫發表論文100餘篇。

清代醫家王清任經過多年的屍體解剖考察,發現古代中醫典籍中諸多關於臟腑器官組織形態的記載存在錯誤,因而寫出《醫林改錯》一書,對古代中醫典籍中的錯誤做出了糾正;書中還收集了一些有效方劑,較為詳細地闡述了瘀血致病理論。然而令人意外的是,中醫學界對此並不認同,反倒出現「醫林改錯,越改越錯」的評論,這到底是什麼原因呢?

藏象是實質臟腑器官嗎?

王清任所做的學術研究是非常認真的,他僅僅只是為了觀察人體隔膜,就整整「留心四十年,未能審驗明確」[1]。古代中醫典籍中的確存在解剖學方面的錯誤論述,所以從醫學的角度來看,王清任的「改錯」並沒有錯;對於這一點,中國的「中西醫結合」論者也是贊成的,他們應該也不會認為《醫林改錯》越改越錯,只不過他們的學術理念主要是建立在「中醫西醫化」的基礎之上的。

對於「醫林改錯,越改越錯」的評論,人們有著很多不同的見解,許多人願意將王清任之錯歸咎為其對於某些臟腑器官的認知與現代解剖學相去甚遠的問題。筆者以為這種認知未免有點過於苛刻,因為在當時的社會條件下,王清任能夠做出如此「改錯」已經屬於中國解剖學的先驅角色了,不能夠將其「改錯」與現代解剖學相提並論。

況且,這隻能說王清任在改錯的過程中存在著某些「不準確」的問題,應該與「越改越錯」的含義相差甚遠。所謂「越改越錯」的意思應該是指王清任改錯之後的後果,從中醫學說的角度來看較之原先所存在的問題更大。

張學文先生在整理出版的《醫林改錯》(中醫臨床必讀叢書)中說:「王清任存在一些認知上的錯誤或者說局限性,如將衛總管誤認為是氣管,從而未能發現其與心臟的密切關係,以至於錯誤地提出『心無血說』的觀點[2]。」

「藏象」並不是解剖學學術概念中的實質臟腑器官,而僅僅只是中醫臟腑學說中關於人體生理、病理的一種學術認知理念而已。

我們以肝為例。中醫學認為「肝」具有主疏泄,主藏血等生理功能,其志在怒,其液在淚,在體合筋,其竅為目,其華在爪。中醫臟腑學說中的「肝」應該理解為一個「肝系」(也就是藏象),一個包含著疏泄、藏血功能,並與膽、怒、目、淚、筋、爪、相關經絡、器官組織及其功能、情志存在著緊密地聯繫的、具備獨特生理功能的臟腑體系。

而在現代醫學解剖學中,在實質思維學術理念中,肝系列的這種「聯繫」根本就不存在;而且「肝」只是一個簡單的臟器,只是一個大的內分泌消化腺體罷了。由此可見,僅就「肝」這個臟腑的生理概念來說,中西醫都有著各自完全不同的學術內涵。

現代醫學中的「肝」屬於一個解剖實體,而中醫學中的肝屬於一個系列化的藏象學術概念;而且中醫學術中「肝系」(也就是藏象)的上述功能是作為消化腺體的實質肝臟所完全不可能具備的。上述表明,中西醫關於「肝」的學術認知毫無共同之處,根本就無法通過「科學化」將其摻合在一起。

中醫之「肝」絕非現代醫學解剖學所指的實質肝臟器官,因而無法通過物理學來直接驗證它的存在;同時也無法通過解剖學來論證中醫之「肝」,以及其與膽、怒、淚、筋、爪等器官組織、情志等相互之間的關係,更無法通過生物學來驗證其具備疏泄、藏血等功能特性。很顯然,中醫之肝絕非王清任認為需要「改錯」的肝臟實體,而且,「肝系」中幾乎所有的病理現象基本上也都可以通過相應的「理法方葯」調節治癒。

此外,王清任對於中醫之肝的認知並不正確。他說:「其論肝,左右有兩經,即血管……論肝分左右,其錯誤又如是。」[1]經絡並非實質血管,肝經分左右錯在何處?書中類似不當論述比比皆是,基本上都是以相對應的實質臟腑器官組織來比擬中醫的學術理念;學術概念混淆不清。

王清任其實並不是真懂得解剖學與中醫學說的關係,所以他會極力地追求「改錯」,甚至不惜否定以《黃帝內經》為代表的傳統中醫學術思維;他說:「著書不明臟腑,豈不是痴人說夢;治病不明臟腑,何異於是盲子夜行!」[1]其意明顯地以解剖學來苛求中醫。

儘管王清任在書中有如此認知,但他在臨床上卻還是沒有「明臟腑」,依然還是在依據中醫的藏象學說擬方治病。如膈下逐瘀湯,方中所用的烏葯、延胡索、香附子、枳殼等行氣解郁之葯,意在散膈下肝經鬱結之氣,而非為了降低肝指數或者治療肝臟實體。

不僅如此,《醫林改錯》的前後章節學術內涵相互矛盾。書的前段章節是作者所痛心疾首的「改錯」,屬於西醫解剖學範疇;書的後段章節為作者臨床自擬方,其所依據的學術概念依然還是中醫的藏象學說。

我們還是以肝為例。王清任依據肝臟的解剖學概念來「改錯」,「膈下逐瘀湯」的功效為疏泄肝經氣血之瘀阻,但解剖學概念的肝臟不具有「肝主疏泄」的功能。

一般來說,如果像《醫林改錯》這樣一本缺乏系統的學術指導思維所貫穿的著作,其學術價值應該是有待商榷的。不過我們可以將其分開來看。由於王清任所糾正的那些解剖概念是通過他實際考察得來的,可以說完全具備解剖學的學術價值;而王清任所自擬的血府逐瘀湯等方治,則屬於中醫藏象學說範疇,對於中醫學說具備一定的促進作用。

所以說王清任的「改錯「並不存在對與錯的問題,而只是因為其所研究的中心內容——解剖學對於中醫學說來說,除了在針灸取穴定位等方面有一定的參考價值之外,並不存在多少學術價值和臨床指導意義。

恰如張學文先生所言:「王清任所創立的以『靈機記性不在心在腦』為核心的腦髓說,是對《內經》『心主神明』理論認識上的一次『揚棄』。」[2]這就是說,王清任在改錯的過程中,由於過分地強調了人體臟腑器官組織的實質形態及其連接,因而會在學術上否定以《黃帝內經》為代表的中醫學術思維,使自己偏離了中醫學說。

上述顯示,王清任的「改錯」思維基本上都是遵循解剖學的實質學術理念所形成的,可以說,《醫林改錯》的出現應該標誌著中國解剖學的大發展。問題在於王清任「改錯」的學術思維觀是建立在實質臟器的基礎上,他只是由於「將衛總管誤認為是氣管,從而未能發現其與心臟的密切關係,以至於錯誤地提出『心無血說』的觀點」[2]。也正是由於王清任觀察到耳、眼、鼻與腦的實質器官聯繫的原因,他也就拋棄了中醫關於「心主神明」之說,提出了解剖學的「腦髓說」。

事實上,王清任的做法與蓋倫所做的完全一樣,都是試圖將解剖學說引進人體醫學,問題在於王清任沒有蓋倫那麼幸運,因為當時的中國還不具備先進的科學技術設備。同時,由於解剖學的學術理論並不屬於中醫學說的學術範疇,而且與中醫關於藏象的學術概念毫無關係。

由於王清任對於瘀血理論的研究,提出血府逐瘀湯之類的有效活血方劑,對於中醫的病因學說有著一定的貢獻。所以說指出王清任之錯並非指責他在解剖學中的卓越貢獻有什麼不對,也不是否定其中醫臨床的造詣,而是指其「改錯」的做法已經偏離中醫的學術範疇,這種不當做法對於中醫學說的發展不但不存在學術價值,反而會嚴重地干擾到中醫學說的正常學術思維。

心主神明還是腦主神明

關於這一點,我們可以從「主神明」歸屬問題的學術爭論中來探討。我們知道在近代中醫史上,一直存在著「心主神明」與「腦主神明」之爭,同時還有心與腦共主神明之說;對於這類爭執,雙方各執一詞,均無法說服對方。

《素問·靈蘭秘典論》中有「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之說;也就是說,自《內經》以來,人們均循著「心主神明」的宗旨來認識中醫關於神明之說。而只是到了清代,隨著解剖學意識的萌芽,才逐漸出現「腦主神明」一類的學術見解。

王清任在《醫林改錯》中斷言「靈機記性不在心在腦」。他說:「靈之記性在腦者,因飲食生氣血,長肌肉,精汁之清者,化而為髓,由脊髓上行入腦,名曰腦髓。兩耳通腦,所聽之聲歸腦;兩目系如線長於腦,所見之物歸腦;鼻通於腦,所聞香臭歸於腦;小兒周歲腦漸生,舌能言一二字。」[1]

王清任通過解剖觀察發現腦與耳、眼、鼻、舌之間存在著實質器官組織的聯繫,這種實質器官之間的聯繫,徹底地動搖了王清任原有的「心主神明」的中醫學術的模糊理念,而將自己的學術思維轉向以解剖學為主。由於王清任重視自己從解剖中所得來的印象,因而其會認為「靈機記性不在心在腦」,會認定「腦主神明」。

王清任通過解剖觀察認為「心臟僅僅只是血泵」。隨著西醫醫學的發展,隨著換心手術的成功,目前西醫關於「心臟僅僅只是血泵」的這種結論正受到質疑,因為許多心臟移植患者身上都出現了莫名其妙的「心主神明」現象。他們在成功換心之後或者出現性格方面的變化,或者出現喜好方面的變化等,而這樣一些神明之變均出現在換心手術之後。對於這一現象,美國亞利桑那大學著名心理學教授史瓦玆(Gary Schwartz)經過20多年研究發現,人類心臟或許有「思考和記憶功能」;他認為許多接受心臟移植患者性格大變,是「繼承」了心臟捐獻者的性格。據統計,每10例接受換心手術病人中,就有1人會性格改變[3]。這一現象揭示,解剖學實質概念心臟的生理功能除了具備「血泵」功能之外,應該還具備「主神明」的某些功能,只不過西醫學術界目前還沒有認識到而已。

中醫學說圍繞著「心主神明」的學術觀念,已經形成一整套有效的治心以清神明的理法方葯;而且依據五行學說,中醫學術理論還將五志(怒、喜、思、悲、恐)、五神(魂、神、意、魄、志)等「神明」分別配屬於五臟。

雖然中醫理論中的「神」與「志」各有歸屬,但在《靈樞·邪客》篇中又以「心者,五臟六腑之大主,精神之所舍也」來強調「心主神明」的學術理念。關於這個問題,張介賓在《類經》中論述得較為詳細,他說:「心為臟腑之主,而總統魂魄,並該意志,故憂動於心則肺應,思動於心則脾應,怒動於心則肝應,恐動於心則腎應,此所以五志唯心所使也」。同時他還認為:「情志之傷,雖五臟各有所屬,然求其所由,則無不從心而發」。上述學術理念顯示,中醫學說關於「心主神明」的理論已經形成一套較為完整的認知與有效的療法。

筆者以為,「心主神明」和「腦主神明」的學術思維,分屬於中西醫對於「神明」的不同認知。「心主神明」之說,屬於傳統的中醫學術認知,心臟移植手術也正在逐漸證實這一認知。而「腦主神明」之說,源自於王清任出現「靈機記性不在心在腦」的解剖學認知。

所以筆者以為,王清任之錯,在於他拋棄了中醫學說中關鍵的模糊學術理念,而重視解剖學學術結論的實質,從而背離了中醫學說的學術規律。其錯在於他試圖將解剖學知識運用到中醫學說中,藉以改變中醫模糊的學術理論結構。

由此可以看出,「腦主神明」之說屬於西醫的解剖學術知識,而「心主神明」之說則屬於中醫的學術範疇。

小 結

解剖學知識是實質思維性的醫學學科所必須具備的,由於中醫臟腑學說學術理念並不一定具備相對應的實質腑器官組織,因而解剖學知識對於中醫學說並不存在重要的學術意義。

中醫幾乎所有的學術概念基本上都屬於模糊的學術思維體系,譬如中醫的學術指導思維—陰陽五行學說,中醫的生理學說—經絡學說、臟腑學說等,中醫的臨床治病思維—整體調節、辨證論治,中醫的病因學說—風、寒、暑、濕、燥、火,中醫的診斷學說—病態證型,中藥的四氣、五味學說等等。可以說,幾乎所有的中醫學術概念基本上都無法通過西醫實驗室研究得以證實,其根本原因就在於中西醫學說不屬於同一種學術思維理念。

事實上由於王清任本人依據「改錯」後的解剖學理念,提出了一些並不符合中醫學說的學術見解,諸如「心無血說」「靈機記性不在心在腦」等。這類學術見解已經清楚地顯示出,通過解剖學術上的「改錯」,王清任的學術思維已經發生了質的轉換,由整體論的模糊學術思維觀轉變為還原論的實質思維觀。

綜上所述,解剖學知識屬於還原論現代科技實質思維體系,不屬於中醫學說的整體論學術範疇;王清任之錯,錯在沒有遵循中醫學說的學術規律,而試圖將解剖學知識強加於中醫學術理論之中;可以說,其「改錯」已經偏離中醫學的學術思維,所以傳統中醫人士才會認為「醫林改錯,越改越錯」。

參考資料

[1] 王清任.醫林改錯[M].天津:天津科學技術出版社,1999.

[2] 李天德,張學文.醫林改錯(中醫臨床必讀叢書)[M].北京:人民衛生出版,2005.

[3] 「神奇!14歲浙江男換心竟變學霸」[N].世界日報(美國),2017-03-28(A13).

作者:吳侃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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