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前的延安文藝座談會

七十年前的延安文藝座談會

從革命聖地到文化之都

1936年初冬,被國民黨關押了三年、曾經名揚海內的左翼女作家丁玲,在一隊騎兵的護送下前往陝北保安。

作為第一個投奔陝北的著名文人,丁玲的到來對中共意義重大。抵達當晚,她就被請進中央駐地最大的一間窯洞,參加專門為她舉辦的歡迎茶話會。中共高層領導悉數到場,丁玲首先看見的是坐在窯洞門檻上的周恩來——陝北艱苦,椅子不夠,周恩來便一直坐在門檻上。

1937年1月,中共中央由保安遷至延安,大批知識分子和青年學生聞訊,衝破重重封鎖,從全國各地趕赴延安。幾年內,到延安的知識分子達4萬餘人。延安成了比上海、重慶還要興旺的文化之都。

在延安,雖然不能給每個知識分子都開個丁玲那樣的歡迎會,但中共竭盡所能給予他們優厚的待遇和尊崇:八路軍師級以上幹部,包括毛澤東本人,每月只有五元津貼,而到延安抗大教書的老師有十元津貼。如果老師們在其他學校兼課,還另有補助……

冼星海剛到延安時,吃不下小米。組織上想辦法給他弄了兩斤白糖。延安白糖一元一斤,價格是重慶的四倍,相當干八路軍師級幹部小半個月工資。冼星海盤腿在炕上,抽一口煙,吃一口糖,六天不出戶,寫出了《黃河大合唱》。

雖然在軍隊幹部和老百姓看來,延安給知識分子的待遇已經足夠好,但這些文化人似乎並不因此心滿意足、感恩戴德。

在延安,扔下鋤頭拿槍杆子打天下的工農紅軍被慣稱為「老幹部」。知識分子和老幹部的出身背景、生活經歷有天壤之別,雙方在很多方面格格不入。老幹部們從槍林彈雨中拼殺過來,紀律嚴明,生死都聽憑組織安排,他們看不慣文化人養尊處優還好發議論,標榜個性,不服從組織安排;文化人和學生也認為老幹部和他們理想中的形象有落差,說「老幹部可敬、不可愛」,覺得他們沒文化,「頭腦簡單」。許多在學校、醫院等專業機構工作的知識分子,對黨的幹部不懂業務卻擔任領導職位也多有不滿。

在延安,知識分子頗為不滿的是等級分配製度,比如「吃小廚房」和「有馬騎」。以飲食為例,當時的延安依據黨內職務高低、黨齡長短等標準,分大、中、小灶。騎馬則是高級幹部的權利,文藝界只有周揚、丁玲等幹部能騎馬。衣料也是分等級配給的,戰士和學生穿土布,一般幹部穿平紋布,延安外面買來的少量斜紋布給領導和高級知識分子穿,俗稱「幹部服」。這些現象刺激了知識分子「不患寡而患不均」情結,他們在小說、雜文中時常批評「衣分三色,食分五等,有人騎馬,有人走路」的「不平等制度」。

政治婚姻和延安舞會

1942年,國內外環境風雲突變,太平洋戰爭爆發使抗戰形勢逆轉。歷史的抉擇時刻即將到來,中共需要為民主建國做充分的軍事、文化、意識形態的準備。在此背景下,為「整肅作風,清潔精神,統一思想」,轟轟烈烈的「整風運動」在延安展開。

但是,大部分知識分子並沒有理解「整風」的涵義,他們把對延安種種現象的不滿集中表達出來,以此配合「整風」。1942年3月,幾篇引發爭議直到「文革」還未平息的作品發表在《解放日報》文藝副刊,包括艾青的《尊重作家,了解作家》,文章點明:「作家除了自由寫作之外,不要求其他的特權。」「希望作家能把癬疥寫成花朵,把膿包寫成蓓蕾的人,是最沒有出息的人——因為他連看見自己丑陋的勇氣都沒有,更何要他改呢?」羅烽發表了《還是雜文的時代》,主張應該像當年的魯迅一樣,用雜文來抨擊「陰暗的角落」。

3月9日,丁玲發表了重磅文章《三八節有感》。她以極富同情心和批判的筆觸,揭示了女性在延安的困惑和遭際。當時,38歲的丁玲剛剛力排眾議,嫁給比她小13歲的陳明,但在延安,大多數女性無法像丁玲這樣瀟洒地主宰自己的命運。早期延安革命隊伍男女比例為30:1,女學生們的到來緩解了「供需困難」,但男女性別比仍高達18:1。許多未婚女青年被「做組織工作」,嫁給戎馬半生耽誤了結婚的老幹部。

丁玲寫不服從組織安排的女性,「在某種場合聆聽著這樣的訓詞:『他媽的,瞧不起我們老幹部,說是土包子。要不是我們土包子,你想來延安吃小米!」……文章中頗具諷刺意味的一段話是:「被逼著帶孩子的一定可以得到公開的譏諷:『回到家庭了的娜拉。』而有著保姆的女同志,每一個星期可以有一天最衛生的交際舞。」這句話出處是江青說過的一句話:「每星期跳一次交際舞是衛生的。」

交際舞由美國記者史沫特萊引入延安,毛澤東、周恩來等中央領導大力支持,周末舞會雷打不動,盛行一時。領導人支持舞會,一是因為跳舞利於身心健康;二是希望通過舞會鼓勵軍中將領結識女青年,解決婚戀問題。但舞會在領導階層內部和知識分子中間引發不少爭議。

雜文激怒賀龍、王震

如今回顧延安文藝座談會,王實味是繞不開的關鍵人物。他曾是北京大學預科生,外文功底紮實,1937年奔赴延安,在中央研究院從事馬列原著的翻譯工作。據當年的同事回憶,王實味「性格十分不可愛」。工作上,他的譯稿如果被人改動就要大吵大鬧;生活上,他作為特別研究員享受較高待遇,但該發給他的東西稍微差了一點也要大吵。

延安多狂狷之士,王實味性情乖戾本也不算大事,但1942年3月,他在《解放日報》發表了《野百合花》、《政治家與藝術家》等文章,將自己推到歷史的風口浪尖。他在文中諷刺延安舞會「歌囀玉堂春、舞回金蓮步的昇平氣象」,「請閉上眼睛想一想吧,每一分鐘都有我們親愛的同志在血泊中倒下」。他曾為了研究院沒按規定給他發過冬的「幹部服」,和研究院副院長范文瀾從山前吵到山後,直到范文瀾把自己的衣服給了他才罷休。但在《野百合花》中,王實味卻激烈地批判「衣分三色、食分五等」的等級制度。

這些文章發表的同時,延安中央研究院的整風壁報《矢與的》創刊,范文瀾親寫發刊詞「以民主之矢,射邪風之的。」王實味在創刊號上發了兩篇文章,矛頭直指中研院整風運動的領導人羅邁(李維漢)。

1942年3月,賀龍離開晉西北奔赴延安,並和妻子蹇先任離婚,恰巧這時看到丁玲的《三八節有感》,不禁氣憤地說:「我們在前方作戰,保衛延安,保衛中央;你們吃飽了卻暴露延安,罵黨,罵工農兵。再這樣搞,我就班師回朝了!」壁報貼在紅布上,掛在延安最繁華的南門外,來看壁報的人像趕廟會一樣多。王震看了《矢與的》牆報和《解放日報》文藝副刊的文章,拍案而起,直奔毛澤東的窯洞「報警」,指責寫這些文章的人;「前方的同志為黨為全國人民流血犧牲,你們在後方吃飽飯罵黨。」

深夜,毛澤東提著馬燈,去南門外仔細看了《矢與的》,看完後指出:「思想鬥爭有了目標了。這也是有的放矢嘛。」

毛澤東決定召開文藝座談會

1942年3月31日,毛澤東在楊家嶺中央辦公廳召集會議,親自過問《解放日報》改版問題。黨內老同志、重要將領、文化人等出席七十餘人。

賀龍說:「丁玲,你是我的老鄉呵,你怎麼寫出這樣的文章?跳舞有什麼妨礙?值得這樣挖苦?」

胡喬木見火藥味濃重,在旁邊跟毛澤東說:「關於文藝上的問題,是不是另外找機會討論?」

第二天,毛澤東對胡喬木說:「你昨天講的話很不對,賀龍、王震他們是政治家,他們一眼就看出問題,你就看不出來。」隨後,《解放日報》文藝副刊宣告停刊。

4月7日,中宣部組織中央研究院負責幹部和積極分子開會,嚴肅批評了研究院整風時出現的偏向。之後,研究院不斷派人與王實味談話。范文瀾說:「他仍是不認錯,並且辱罵和他談話的同志。」

兩個多月過去,宣傳幹事溫濟澤好心安慰開導王實味,王突然哭了。王實味覺得,自己一心為黨,意見提的也沒錯,這樣挨整太冤枉了。然而即使有心認錯,也為時已晚——王實味早年同情托派、與托派分子往來的舊事又被重提,康生把他定性為托派,王實味落入了「反黨集團」的深淵。(註:王實味被關押了近四年,後來被晉綏公安總局看守所秘密處死,下令者是誰至今成謎。)

經過1942年早春的一系列風波,共產黨已經意識到,到了黨著手改造知識分子、創建文化藝術體系的時刻。4月,毛澤東多次與各文藝團體的知識分子約談。毛澤東先後約談了丁玲、艾青、劉白羽、何其芳、嚴文井、周立波、草明、歐陽山等人。在充分聽取各方面意見和醞釀策劃之後,毛澤東終於決定以召開座談會的方式。討論並解決延安文藝界存在的種種問題。

1942年4月10日,經毛澤東提議,中央書記處決定,準備以毛澤東、博古、凱豐的名義召集延安文藝座談會。中央政治局委員凡是在延安的,都要求出席,包括朱德、壬稼祥、任弼時、博古、陳雲、康生等。

參會人員和開會時間確定後,中央辦公廳趕製出了請柬。請柬經毛澤東審定,是用延安生產的粉紅色土油紙印的。藝術家們接到請柬都覺得新鮮,以往他們參加會議,接到的都是通知,這次受到毛澤東的邀請,他們覺得很光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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