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軍隊精英眼中的對方

核心提示： 美國公眾和精英中，將中國視為競爭對手的人占明顯多數，而將中國看成夥伴的人也不少。

美國軍方精英不信任中國，被指實為對中國未來發展方向缺乏了解。圖為今年9月中國海軍艦艇編隊訪問夏威夷珍珠港。新華社

《國際先驅導報》記者 周而捷 發自華盛頓

在中美兩國探索建立新型大國關係的當下，美國人是如何看待中國的？在他們眼中，中國是敵還是友？中國的崛起對美國是一種威脅嗎？今年12月，美國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發布的一份報告為回答這些問題提供了一個難得的視角。

這份調查報告題為《中美安全關注調查：對方眼中的我》，由中國戰略文化促進會和美國卡內基國際和平研究院歷時一年多合作調查完成。報告首次以中美兩國的軍隊精英為調查對象，其他受訪者還包括政府官員、商界領袖、學者、記者和普通民眾。

報告顯示的結果支持了美國著名中國問題研究專家哈里·哈丁1992年在著作中給予中美關係的定性：「非敵非友」。只不過20年後，美國不同階層對「非敵非友」的看法有相似之處，也有著微妙差異。

缺乏互信但也並非敵人

相似的一點體現在，美國精英和公眾都對中國表現出較低水平的信任度。只有約四分之一的美國民眾認為可以「非常」或「比較」信任中國，持相同觀點的美國精英比例大約在三成左右。與此同時，中國民眾和精英對美國表現出了更低的信任度。

「中美兩國民眾和精英視互信為兩國最大的問題所在。雙方都認為對方國家在制定政策時沒有把其他國家的關切列入考慮範圍。」該調查報告的作者之一、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美中關係及國際安全問題專家史文對《國際先驅導報》記者說。

史文認為兩國之間的低信任度源於兩國不同的政治制度和民眾在一些問題上產生的錯誤判斷和對事實的曲解。一位美國專家表示，美國公眾對中國了解甚少，因此易受美國媒體對華負面報道影響，而精英對雙邊關係以及中國歷史和當代政治文化了解更深，因此稍顯客觀。也有分析指出，美國公眾信任中國的比例不是特別高，似乎因為美國人通常不願表現出明顯的信任感；例如，他們對本國政府特別是國會的信任度比對中國的信任度還要低。

儘管普遍缺乏互信，但兩國多數公眾仍然認為中美關係「良好」。在中美兩國公眾和精英人士中，將對方國家視為敵人的人數所佔比例很低（在美國和中國分別為15%和12%）。美國公眾和精英中，將中國視為競爭對手的人占明顯多數，而將中國看成夥伴的人也不少（16%的美國公眾以及13%至22%的各領域美國精英持此觀點）。

本月早些時候，美國皮尤研究中心與美國外交學會也聯合發布了一項民意調查。值得注意的是，數據表明，對美國外交學會成員來說中國已經從一個重大威脅變成一個日益重要的未來盟友。

然而，「中美潛在的盟友關係」並未得到美國學界的普遍認同。史文解釋道：「中美要實現美日或者美韓這樣的同盟關係目前看來還不可能實現，兩國之間目前還缺乏足夠的共同利益和互信來建立這一關係。

年輕美國人對中國更信任

調查結果表明，與2012年美國總統大選競選廣告對中國的負面描述相比，美國人對華態度明顯改善很多。

首先，美國人較為積極地看待中美關係，這與他們對冷戰期間美蘇關係的看法有天壤之別。這說明，中國沒有取代蘇聯成為美國的地緣政治的敵人。一位受訪的美國學者認為，將中國看成競爭對手的公眾比例非常高（66%），這並不令人擔憂，因為即便是盟友可能同時也是競爭對手。

一個有趣的現象是，年輕一代美國人與年長美國人相比對中國表現出更高的信任度。對此，美國精英有諸多見解。有些人認為，年輕一代普遍有相信他人和坦誠率真的特點，從歷史角度來看也大抵如此；而老一輩美國人則經歷豐富，例如歷經越戰和朝鮮戰爭，這樣的經歷可能會決定他們對中國的看法。另一位精英指出，也存在這樣一種可能，經歷過冷戰的幾代人可能會視中國為填補蘇聯角色的國家，而年輕一代則對冷戰沒有什麼印象，因此未必會亦步亦趨。

在分析美國軍方精英不信任中國的時候，一些美國精英認為其主要原因是人們認為中國軍方缺乏透明度，因而具有不確定性。一位美國精英解釋，這種認識源自美國軍方精英對中國的政策、意圖和未來發展方向缺乏了解和信任有關，事實上與中國軍力無關。

另一位美國專家的解釋是，這有可能與美國軍方研究人員樂於從中國年輕作家的非官方著作中，搜羅有關解放軍的信息有關，而這些作品常常強調中國的崛起和不斷增長的軍力；因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美國軍方精英不信任中國，更多源於他們對於中國軍力的膚淺了解。

談及如何增加兩國互信，史文說，雙方政府應該認識到兩國人民其實在許多層面上有相互讚賞之處，在接觸時應該保持開放的心態，兩國應該可以在許多領域加深合作。

兩國經濟關係存在「雙面性」

在被問及哪個國家對中國構成了最大的威脅時，絕大多數中國公眾和精英都不約而同地把矛頭指向了美國，其所佔比例從公眾的63%到商界精英81%不等。美國人是否也持相同的看法呢？報告給出了否定的結論。

在美方公眾和精英看來，國際金融動蕩、伊朗核計劃、伊斯蘭極端主義和朝鮮核計劃才是威脅美國福祉的最令人頭疼的問題。在他們眼中，中國崛起並不算嚴重的問題。

一位中方專家從一個特別的角度對這一差異提供了解釋：在對應的英文問卷中「威脅」被翻譯成「danger」，而非稍顯溫和的「threat」。這位專家的潛台詞是，如果英文問卷使用「threat」一詞，認為中國是主要「威脅」的美國受訪者比例將有可能上升。

那麼，中國對美國的威脅具體表現在哪裡呢？美國公眾的答案是經濟實力。

「在美國人看來，中國經濟對美國的威脅主要集中在就業機會、貿易逆差和債務問題。美國對中國的巨大貿易逆差和美在華的大量直接投資導致美國民眾產生了美國就業崗位向中國流失的擔憂。」史文解釋說。

相比之下，美國精英對這三項經濟問題所表示的關注遠不夠高，只有53%的媒體精英認為中國持有美國國債是一個非常嚴重的關切。他們關注的經濟問題主要集中在保護知識產權、提高網路安全、中方向美國產品出口開放市場等方面。其中，「竊取知識產權行為」被美國精英視為非常嚴重的問題，特別是商業界人士（62%）和退役軍官（60%）。

儘管如此，在回答可能展開合作的領域這一開放性問題時，美國精英將經濟排在了合作領域的首位；例如，促進全球經濟穩定，發展平等互利的相互依存關係。同樣，選擇經濟作為最有助於改善中美關係手段的中國精英人數最多，比選擇在科技、文化交流及其他事務上合作的人都要多。

從調查來看，兩國受訪者大都贊同中美經濟關係存在「雙面性」，即經濟問題被看成是潛在衝突與潛在合作的共同根源。一位美國專家舉例道：美國建立TPP（《跨太平洋戰略經濟夥伴協定》）並非針對中國也非意在遏制中國，但現在中國建立了RCEP（區域全面經濟夥伴關係）——以東盟和中日韓框架為基礎建立，美國並不被包含其中。

「一些具體的問題（特別是在經濟領域）中同時也包含競爭與合作因素，很可能反映了兩國精英與公眾的複雜情緒。」報告對這一問題總結說。

台灣問題並不受美國人重視

此次調查發現，中美受訪者在台灣問題和美國對台軍售問題嚴重性的認識上也存在不小差距。

只有10%的美國公眾表示他們熟知台海問題；54%的人表示只是略有耳聞，還有三分之一的人表示對此聞所未聞。「不少美國民眾對台灣並不是特別了解，不知道美國對台軍售，甚至不知道台灣在哪裡。」史文說：「除了一小部分美國精英，可能是由於他們的職業因素，台灣問題並不在美國人對華思維中佔據重要位置。相反，台灣問題在中國民眾中卻佔據很重要的地位。」

中方受訪者認為，美國對台軍售是相當嚴重的問題，是中美關係發展的障礙，而美國人卻把它放在雙邊關係優先事項列表相當靠後的位置上。美國學者解釋了對台軍售對美國的重要性，包括美國軍工產業的壓力、對台軍售的巨大利益、防止武力解決台灣問題等。

不過，給出答案的這位美國學者也指出，對台軍售水平應與兩岸形勢聯繫起來，因為在未來三十年里美國無法像過去三十年那樣維持兩岸平衡，其原因是中國積極發展軍力以應對台灣問題之外的其他問題。

對此，有中方專家回應道，大陸民眾對待台灣問題非常嚴肅。除台灣問題外，很難想像還有什麼其他因素能讓中美兵戎相見。

兩國學者都認為，在某種程度上，網路安全問題之於美國好比台灣問題之於中國。美國精英對網路安全問題非常重視，但往往低估對台軍售問題的嚴重性；與此同時，中國精英對美國對台軍售問題極為關切，但對美國對網路攻擊的抱怨卻不太敏感。每一方都認為對方在這兩個問題上有欺騙行為。一位中國精英提出，如果雙方能夠在這兩個問題上都取得進展，那麼雙邊關係就可能會得到顯著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