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俄羅斯文學(一)
19世紀最後10年,為俄羅斯乃至世界文學開啟了新的時代。自19世紀90年代初到1917年10月,在這大約四分之一世紀里,俄國經濟、政治、科學、技術、文化、藝術等各個方面的生活,都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這一歷史文化發展的新階段,較之19世紀80年代社會的停滯與某種程度的文學停滯,表現齣劇烈的變動和最尖銳的戲劇性。無論是變化的速度與深度,還是內部衝突的尖銳程度,俄國在這個時期都超過了其他任何國家。
所以,俄羅斯古典文學時代向新文學時期的過渡,遠非是整個文化以及文學內部的平和進程,而是審美取向發生了快速突變(以19世紀標準來看),是文學手法的徹底更新。在這一時期,俄羅斯詩歌繼普希金時代之後,重新走上文化生活的前台,表現出勃勃生機,尤為令人矚目。後來,這個時期的詩歌獲得了"詩藝復興"或"白銀時代"的美稱。這一名稱是從"黃金時代"這個傳統上表示普希金時代俄羅斯文學的概念推演而來的,起初用來評價20世紀初詩歌文化的鼎盛現象,即А.勃洛克、А.別雷、И.安寧斯基、А.阿赫瑪托娃、О.曼德爾施塔姆等傑出的語言大師們的創作。但漸漸地有人開始把術語"白銀時代",指稱19世紀末20世紀初象徵主義、阿克梅派、"新農民"文學以及部分未來主義文學那部分俄羅斯藝術文化。今天,許多文藝理論家則把"白銀時代"當成了"世紀之交的文化"這一概念的同義語,這當然是不確切的。因為世紀之交的一系列重要現象(首先是那些革命理論),很難同"白銀時代"最初所指的那種文學藝術現象諧調起來。
兩個世紀交替之際,首先是人的世界感受,相對於19世紀而言是嶄新的。人們認識到前一個時代已告結束,這一認識越來越牢固地植根到社會意識中。對俄國社會經濟與整個文化的前景,人們提出了相互矛盾的評價。新的時代將是一個邊緣上的時代,因為舊的生活形式、勞動形式、社會政治的組織形式正在成為過去而一去不返,精神價值的體系本身受到徹底的重新審視;對這一時代的這種認識,在19世紀末國內蓬勃展開的世界觀的爭論中已成為人們的共識。危機是表現這個時代的關鍵用詞,經常見諸各種政論和文學批評中(人們也常常使用含義相近的一些詞,如"復興"、"轉折"、"十字路口"等等)。
文學很快加入了一系列現實問題的討論,因為從俄羅斯的傳統來看,文學從未對社會激情袖手旁觀過。它對社會的參與表現在各種作品的題目上,這些題目對於那個時代來說是很有代表性的。如В.韋列薩耶夫給自己的中篇小說取名為《無路可走》、《轉折關頭》;А.阿姆菲捷阿特羅夫的歷史長篇小說叫做《舊世紀的晚霞》;М.阿爾志跋綏夫給自己的長篇小說題名為《在最終的邊界上》。但是,意識到時代的危機,並不等於說這個時代一無所獲。
恰恰相反,大部分語言大師覺得自己的時代是一個成就空前的時期,文學對國家生活的作用這時迅速擴大。因此,人們不僅開始熱切地關注創作本身,而且對作家們的世界觀與社會立場,對他們與國家政治生活的聯繫,給予了巨大的關注。在作家中間產生了一種願望,即熱切地要找世界觀與審美觀上志同道合的文藝家、哲學家、從事相鄰藝術的專家通力合作。與過去的幾十年相比,文學團體和小組在這一歷史時期發揮了更突出的作用。世紀之交新的文學流派也像通常那樣,是從作家創作小組的活動發展起來的;每個小組周圍都聚集了一些藝術觀相近的年輕作家。
與19世紀相比,作家在數量上明顯增多了,而在質量上,即以文學家所受教育和生活經歷而論,更主要的是從審美立場與創作技巧的多樣性方面看,作家情況變得極為複雜。19世紀的文學體現出高度統一的世界觀;作家文學天賦的高低清晰可辨,因為不論是在哪個階段,都很容易找出堪稱一代作家楷模的那些大師(普希金、果戈理、涅克拉索夫、列夫·托爾斯泰等等)。19世紀和20世紀交替時期的文學遺產,並不僅僅限於一二十位大作家的作品;這一時期文學發展的邏輯,也不能歸結為最終形成一個統一的中心,或者是各種流派之間簡單地相互更迭。這一遺產呈現出多層面的文學現實,作家個人的創作天賦不論有多麼出眾,也只不過是宏大整體的一個組成部分。
在著手研究世紀之交的文學之前,我們不能不對這個時期的社會背景和整個文化語境("語境"指藝術賴以存在的處境、外部環境)作一簡要的考察。
1.1世紀之交的社會政治環境與文化
19世紀末,俄國經濟出現了嚴重的危機。
1861年的改革並未解決農民的命運問題,它的失敗為馬克思主義在俄國的出現奠定了條件。馬克思主義寄希望於工業的發展與新興的革命階級,即擺脫了私有制的、由集體共同勞動條件所結合起來的、時刻準備為實現人類的永恆目標--公正、平等和自由的社會而鬥爭到底的無產階級。在政治領域,這就意味著擯棄民粹派早期的啟蒙主張和後期的恐怖活動,轉而進行有組織的群眾鬥爭,直至用暴力推翻制度,建立無產階級對所有其他階級的專政。
在19世紀與20世紀之交,關於人的思想,不光是關於反叛之人的思想,而且還有關於能夠變革時代、創造歷史的人的思想,不僅在馬克思主義哲學中,而且在高爾基及其後繼者們的作品中得到了發展。高爾基及其繼承者們堅持不懈地把大寫的人、大地的主人、革命者推到首位。高爾基喜愛的主人公是諾夫哥羅德壯士歌里的主人公--商人瓦西卡·布斯拉耶夫,以及《聖經》里的人物約夫,因為他們都向上帝本人提出挑戰。高爾基自己的中長篇小說和戲劇中的主人公,也是造反者(《福馬·戈爾傑耶夫》、《小市民》、《母親》),他們都否定陀思妥耶夫斯基與列夫·托爾斯泰關於痛苦和凈化的基督教思想。並且高爾基認為,改造世界的革命活動會改變和豐富人的內心世界。譬如他的長篇小說《母親》的女主人公佩拉蓋婭·尼洛芙娜,當她成為革命運動的參加者後,她所體驗到的母愛不僅僅是對自己的兒子,而是對所有被壓迫和被剝奪權利的人們。
稍有不同而帶著無政府主義色彩的造反因素,則見諸В.馬雅可夫斯基的早期詩歌,В.赫列勃尼科夫、А.克魯喬內赫、Д.布爾留克的短詩與長詩,К.馬列維奇、М.夏加爾、П.菲洛諾夫以及上面提到的Д.布爾留克的繪畫,В.塔特林以及其他一些未來主義者的雕塑。這些未來主義藝術家拒不接受20世紀的精神淪喪和重商惟利,並且以唯物主義工業化的夢想同過去抗衡(至少在各種宣言和聲明中是如此)。
另一些文化人士,在1881年3月1日發生的悲劇事件 (沙皇亞歷山大二世遇害)之後,尤其是在1905年革命失敗之後,深信革命途徑的不人道,提出了精神革命的思想。這一派哲學家與藝術家們認為,重要的是完善人的內心世界。他們在俄羅斯民族的特點中尋找克服實用主義(20世紀得到廣泛傳播的一種哲學思潮)危機的方法,從而為歐洲乃至整個世界開闢新的發展之路。
正是在這一時期迎來了俄羅斯宗教哲學思想的繁榮。1909年,以曾經是"合法馬克思主義者"Н.別爾嘉耶夫、С.布爾加科夫等為核心的一些哲學家與宗教政論家,出版了哲學政論文集《路標》,它在20世紀俄國思想史上起過舉足輕重的作用。近百年過去了,А.索爾仁尼琴仍說:"時至今日,在我們看來,《路標》彷彿是從未來寄來的。"文集的作者們指出,狂熱信奉任何的理論綱領都帶有危險性,輕信某種社會理想會具有普遍價值是沒有道理的,並批判了激進主義者自身固有的弱點。《路標》以著作的形式,對俄國走革命道路將招致毀滅,發出警告。但這一警告並沒有為廣大的社會民眾所了解。
參加第一次世界大戰,使俄羅斯瀕臨滅頂之災。這倒並不僅僅因為俄羅斯本不強大的經濟遭到了破壞。在非常狀態下,生活本身就要引發反對當權者的激進政治家採取非常的,亦即暴力的措施。由於戰爭中遭受挫折,俄國在1917年初出現了無政府的局面,導致了十月革命。此後,俄國一變而為根本不同的國家政體。
這樣,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不過25年時間裡,動蕩的社會以及步履維艱的經濟現代化與革命運動兩者矛盾的結合,成了文學發展的主要背景。當然,對理解這個時期的文學具有重要意義的,並不單單是甚至也不首先是社會政治的環境。發生革命性變化的,還有科學領域,還有關於世界與人的哲學觀念,這些也在轉變,與文學毗鄰的各種藝術得到了蓬勃的發展。科學和哲學的觀念始終是時代文化的重要構成成分,而在文化史的某些階段上,這些觀念對語言藝術家們的影響尤為巨大。俄羅斯文學的白銀時代就屬於這樣的一個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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