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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聽詩詞中的樂音

笛聲依約蘆花里竹製的笛,一般稱橫笛,又名橫吹,短簫也是指的竹笛。在宋朝以後,橫笛成為伴奏戲曲的重要樂器。笛家族成員眾多,不過傳統笛主要還是可以分為兩類:曲笛和梆笛,這兩種笛,除了外形差異,還有音色差別。「曲笛管身較粗較長,音色柔和、圓潤,以伴奏「崑曲」等戲曲而得名。梆笛以伴奏梆子類戲曲而得名,笛管較細較短,音色較曲笛剛健、明亮」(摘自《笛子演奏教程》王次恆編著)。笛在詞中有好幾種美稱,如玉笛,紫笛,金笛,龍笛,還有鐵笛,只是不知能否也算美稱,鐵骨錚錚是褒義,鐵笛且看成美稱吧。也有用吹笛方式來入詞的,如橫笛,還有形容狀態的,如長笛。古人發明了這麼多關於笛的稱呼,前人填詞,縱然要依律,也可信手拈來,這不要平要仄,都有現成的詞,呵呵。笛子是我國歷史上最悠久的吹管樂器之一。最早的笛是新石器時代的骨笛,可上溯到公元前50世紀,多麼久遠的歷史啊,完全有理由去喜歡笛,看重笛。現今的笛都是竹製的,也因為竹子在中國人,當然也包括我這個中國人心目中獨特的意義和地位,對這纖纖翠竹製成的笛,有著天然的親切與好感。而笛子本身那麼靈巧,輕便,可以任意親近,笛聲又是那麼流暢,清澈,悠揚,叫人怎能不愛笛?(有不同意見的,是,別人偶管不著,偶自己先愛笛再說嘛)一般意義上來說,詞是可以歌唱的,也即是說,不僅有文字組成的詞,還有音階組成的樂音。由於各種樂器的音域以及擅於表現的效果,各不相同,讀這些宋詞時,常常要想,不知一闋闋詞究意是怎樣的曲調,是否寫到笛聲的詞最適合用笛這種樂器演奏,寫到蕭,古琴等等之類的詞就是最適合用簫或者古琴來表現的呢?春天之笛人聲鳥聲琴聲,皆是動態描寫,一定會有景物描寫做襯托,所謂動靜結合,有聲有色。那麼,先看看笛聲在宋朝的某些春天,怎樣自在流淌。設置個虛擬時光機,讓我們回到宋朝,坐在詞人們的身旁,凝神靜聽他們寫到的笛聲。晏幾道有好幾首詞寫到橫笛,不知會不會吹笛了,其實笛的音色和憂愁並不接近,怎麼寫到笛的詞,依然是少有歡快的——也是為賦新詞強說愁?喜歡這首《六么令》:「雪殘風信,悠揚春消息。天涯倚樓新恨,楊柳几絲碧。還是南雲雁少,錦字無端的。寶釵瑤席。彩弦聲里,拼作尊前未歸客。遙想疏梅此際,月底香英白。別後誰繞前溪,手揀繁枝摘。莫道傷高恨遠,付與臨風笛。盡堪愁寂。花時往事,更有多情個人憶。」上闋第一句,「雪殘風信,悠揚春消息」,過隆冬後,雪殘之時,春的消息是人們自然而然期盼的事情,現在偶就是惦著腳盼望著春的消息,每日看天氣預報,呵呵,比較著溫度起伏變化。風信是春消息,空氣都含著溫帶著潤,楊柳初發,其實應是嫩嫩的淺黃吧,春天來了。新春帶來新恨, 「錦字」、「彩弦」,很容易看出是化自唐代李商隱的錦瑟詩。有錦瑟詩在,讀這闋詞,很輕易就能入境,體驗到莫名的憂愁。未歸客,想是思念故鄉的人和事,「遙想疏梅此際,月底香英白」, 即使有那句暗香浮動,這句月底香英白,依然讓我心動。梅花與笛在詩詞里有著分不開的緣份,不知是否自唐李白開始。月色梅花香魂,笛聲響起,此時此境,已是人間極致。柳永也有六么令寫到橫笛,風格和上面那闋晏幾道的相去甚遠。「淡煙殘照,搖曳溪光碧。溪邊淺桃深杏,迤邐染春色。昨夜扁舟泊處,枕底當灘磧。波聲漁笛。驚回好夢,夢裡欲歸歸不得。展轉翻成無寐,因此傷行役。思念多媚多嬌,咫尺千山隔。都為深情密愛,不忍輕離拆。好天良夕。鴛帷寂寞,算得也應暗相憶。」整首詞,直是一片春光,無限旖旎,倒底是肯「針線閑拈伴伊坐」的柳永呵!不好意思地說,這首我讀著更舒適自在,晏幾道的過於清冷,還是不勝寒啊。溪邊淺桃深杏,僅用六個字,就有了流動的水,嬌媚的春色。波聲和著漁人吹奏的笛聲,別有情致,點點笛聲吹入夢,驚回,斷了歸鄉路。羈旅,漂泊似乎就是宋朝詞人的生活常態。想到唐人金昌緒筆下的某位女主人公被鳥啼驚了好夢,竟要「打起黃鶯兒」,嬌憨可愛,男性詞人斷了歸夢,不知會不會嗔怪吹笛的人呢?這裡能夠肯定的是,假若他遷怒笛聲,一點也不顯得可愛,哎,這就是男女有別啊。不過,揣測柳永其時相思填滿心頭,怕是沒哪個腦細胞會讓他有空去埋怨吧。大詞人蘇東坡也有不少詞寫到笛,這一首《占春芳》語言清新淺白,詞牌結構小巧可愛。讀之再三,心情舒暢,齒頰生香:「紅杏了,夭桃盡,獨自占春芳。不比人間蘭麝,自然透骨生香。對酒莫相忘。似佳人、兼合明光。只憂長笛吹花落,除是寧王。」最喜一句「只憂長笛吹花落」,不知這笛聲如何能讓花落,原來花兒本是有情物,以致不能自己么?無需多言,只能道聲好。儘管我讀來讀去,不知歌詠的對象是何物,卻也來不及可惜,且陶醉去罷。(不過,有高手還請有以教我^_^)前面寫到的幾個都是大家,不是有意的抓大放小,朝下看……毫無名氣的陳克(就不說是我寡聞)有首謁金門,比較有特色:「春寂寂。綠暗溪南溪北。溪水沈沈天一色。鳥飛春樹黑。腸斷小樓吹笛,醉里看朱成碧。愁滿眼前遮不得。可憐雙鬢白。」常說春天連花草都是要說話的樣子,陳克筆下的春是寂寂的,綠暗溪南溪北,這個「綠暗」接「溪南溪北」,生動,輕盈,為這熟而貼切的用法,查了陳克生年,比那王安石小好幾十歲,確信不是原創,還是忍不住想說:借也借得好,呵呵。不只這一句,還有「鳥飛春樹黑」,不避俗字俗語的寫法,既太到了形象逼真的效果,而且活潑俏皮。可惜「腸斷」語,又淺俗得有些過了,尤其是和蘇子淡淡的「只憂」這麼一對照,簡直是痛哭到上不了瓊瑤劇的樣子——難看。所幸醉里看朱成碧,挽回些印象……那宋時的陳克陳先生,沒法對上話,我卻還是想說,「綠暗」,「黑」,都不是明媚的色調,寫愁思如此,挺好的,而那撕心裂肺的腸斷,給人的聯想,一點也不美,總覺得該送到,送到老中醫那裡去看看。什麼?我這樣的腦子也讀宋詞?拜託表講得這麼直白啊。同樣名氣不大的李萊老一首點絳唇,溫和婉麗,清雅勻凈:「綠染春波,袖羅金縷雙鸂鶒。小桃勻碧。香襯蟬雲濕。舞帶歌鈿,閑傍鞦韆立。情何極。燕鶯塵跡。芳草斜陽笛。」依舊是春天,這裡的春意濃到化不開了,要色彩有綠染,有小桃,要流動有春波。同樣是春天,仍然會有點點春愁吧,芳草無言,沒有鶯吟燕舞,只有佳人立斜陽。她有什麼心事呢,看這「雙鸂鶒」,是在思念遠方的心上人吧?夕陽把佳人的衣袖染上了淺淺的金色,還有那笛,一定也泛著淺黃的光芒,笛聲追著斜陽,直向遠方。如果我的笛子能吹得不象噪音,真想找個地方,效顰一回。現在只能想像再想像,還好有前人留下的詞,藉以舒懷。夜mm提到的是陳與義的臨江仙,確實好詞:「憶昔午橋橋上飲,坐中多是豪英。長溝流月去無聲。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二十餘年如一夢,此身雖在堪驚。閑登小閣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漁唱起三更。」能夠發現真正一流的好詞需要一流的鑒賞力,所以我讀宋詞幾乎篇篇感覺不錯。如果還有別的理由,也許可以說是當代的詩歌太無足觀,呵呵。一句「長溝流月去無聲」,初看樸實無甚新奇,讀兩三遍之後,感覺出來了,作者和友人坐飲橋上,長溝水流,月亮悄移,觀察夠細緻,語言夠簡練。那麼,可不可以說作者和友人足夠盡興了呢,下句已經作了回答,吹笛到天明,竟然歡聚了一夜!真夠盡興的。這裡要說一下,自從讀過那個不知真梅妻還是假鶴子的林隱士寫的詠梅詩後,見著「疏影」、「暗香」之類的詞,腦袋就僵化到必定指向梅花的程度。有了陳與義的「杏花疏影」,真好。「強迫症」消失了,想像力恢復了,笑向夕陽覓俊詞,誰說疏影一定要得是梅的影子?夏日笛聲在不是夏天的日子裡,很願意想到夏天。其實一年中也只有在盛夏時,會不喜歡夏天,其他的日子很懷念夏天的,懷念夏天的黃昏,還有下過雨的午後,天邊那一彎彩虹。古時的人們,肯定有更多的理由喜歡夏季。比如夏日裡放牧的兒童,騎在牛背上吹著橫笛,其怡然自樂,又可以給多少人帶來歡樂。讀過有限的詩詞,發現牧童們不管哪個地方哪個年代象約好了似的,都只吹笛。一方面,是笛身非常小巧,吹奏方便,另一方面,也說明古時笛的普及度,笛子很受歡迎吧。不過,我始終有點奇怪,長著兩隻長長彎角,滿身深灰色雜毛的水牛,對於小朋友根本就是個寵然大物,牛背那麼光禿禿的,牧童們是怎麼上去的呢,坐著真的舒服嗎,那些戰將們騎馬,不也有馬鞍馬蹬一全套裝備。而且吹笛講究氣息,牛背上運氣感覺不知如何,前幾日見某明星建議別人在跑步上練唱歌,呵呵,相比之下,牛背上吹笛倒象閑庭信步。可惜,宋詞中提到牧童吹笛的,不是春末就是初秋,生生讓夏天給空著了,打算移到夏天來寫,偶的貼子偶作主。北宋則禪師唯一流傳後世的詞《滿庭芳》,就是寫牧童的,語詞樸實無華而又饒有風趣,讀來忍俊不禁:「咄這牛兒,身強力健,幾人能解牽騎。為貪原上,嫩草綠離離。只管尋芳逐翠,賓士後、不顧傾危。爭知道,山遙水遠,回首到家遲。牧童,今有智,長繩牢把,短杖高提。入泥入水,終是不生疲。直待心調步穩,青松下、孤笛橫吹。當歸去,人牛不見,正是月明時。」禪師瞧見的這頭牛,是個不服管的主兒,身強力健,沒幾人敢牽更別說騎了。牛兒見了綠油油的嫩草,原也是個饕餮之徒,而且眼高於頂,老尋思著前面遠方的草更好吃,所以調皮地越跑越遠,忘了要回家這檔子事。呵,怎麼看都覺得這牛兒和小孩子心性相通,牛通人性,誠不虛言啊。可是,牛不聽話,小小牧童怎麼辦?「長繩牢把,短杖高提」,我看小牧童,完全可以稱為小神童,這些招術和唐太宗朝馴馬有些象呢。看小牧童,哦,小神童,機智靈敏,不急不燥,把個沒人敢招惹的身強力健的龐然大物,修理得服服帖帖,天上的明月照著他踏上回家路,最後,人和牛的影子消失在路的那頭,留下笛聲串串,餘音繚繞……此詞象一幅畫卷,富有濃郁的生活氣息,又象一篇精彩的小說,讀罷最後一句,禁不住想喝聲彩。卻又有幾分惆悵,牧童和他的牛兒都歸去了,再也找不見,禪師的詞也只此一首,也無處可尋,連那笛聲也散了餘音……現今到是有首《小放牛》笛曲,不過,並非古曲,上世紀五十年代由崑曲中的「吹腔」曲牌改編而成,也是講牧童的事情,曲調富有田園風味,可以一聽。秋的笛聲北宋初年的詞人潘閬寫有回憶西湖勝景的《酒泉子》系列,總共十首,其中第三首寫到了笛聲:「長憶西湖,盡日憑闌樓上望。三三兩兩釣魚舟。島嶼正清秋。笛聲依約蘆花里。白鳥成行忽驚起。別來閑整釣魚竿。思入水雲寒。」這是寫景詩,而且是一系列,很難說會非常出色。但這裡的笛聲和前面不一樣,秋日西湖的水邊,橫著幾隻釣魚舟,釣魚人閑整魚竿,水邊長滿了蘆花,清越的笛音,無拘無束,驚起一行行的白鳥。悠閑,恬淡,好一派清秋氣象。詩經有句雲「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長了蘆花的蘆葦,雖不再是嫩小的蒹葭,但怎能不聯到這句詩呢。也許作者正是在暗示吹笛的是位佳人。喜歡這樣背景開闊,有景有物的詩詞,越品越有味道,音樂的妙處也是如此。冬天之笛終於要說到姜夔了。讀宋詞不能不讀姜夔,無法不推崇姜夔。而在讀和推崇的同時,也不能不為他而嘆,生不逢時。白石道人若生在現當代,以他善於填詞譜曲,精通琴棋書畫的才學,音樂家、作曲家、大師等頭銜即使不會飛,也會自動朝他飛來。帶著數不過來的螞蟻,外加數不勝數的粉絲,總之,哪裡會象在南宋那樣得靠朋友接濟過日子?!人說是金子就會發光,姜白石這塊金子倒也是發光了,可惜那光竟連他自己和家人都照不熱。一嘆。《暗香》是其自度曲:「舊時月色。算幾番照我,梅邊吹笛。喚起玉人,不管清寒與攀摘。何遜而今漸老,都忘卻、春風詞筆。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瑤席。江國。正寂寂。嘆寄與路遙,夜雪初積。翠尊易泣。紅萼無言耿相憶。長記曾攜手處,千樹壓、西湖寒碧。又片片、吹盡也,幾時見得。」有附註雲「辛亥之冬,予載雪詣石湖。止既月,授簡索句,且徵新聲。作此兩曲,石湖把玩不已,使工妓隸心之,音節諧婉,乃名曰暗香、疏影」。這篇附註可以管窺白石道人的做曲才華,不僅范成大愛不釋手,姜夔自己也評價說「音節諧婉」,詞是好詞,不過,也可以說沒有過人的新意,依舊是梅與笛的經典組合。似乎梅在不少詞里無法獨活,能讓她煥發生機的,多半是笛。梅邊吹笛,花香寒徹骨,笛聲清越入骨,豈是人間乎?主題回現:笛是外向活潑,無拘無束的,看宋詞中的笛也是如此。不能想像笛子被關在象籠子般的室內,那樣的它,一定是沒有生命力的。上面寫到的,有月下倚梅吹笛,深夜江中聞笛,溪邊樓上吹笛,芳草深處斜陽笛,還有吹笛付與杏花聽,有歸家牧童吹橫笛,西子湖畔蘆花笛。看貼的您,最喜歡哪一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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