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電影不只是「三支舞、六首歌」

▲電影史上曾經出現過多部以小蘿莉和大叔為主角的電影。導演卡比爾·汗認為,他沒想過與其他電影比較,只是想用這個簡單的好故事,反映當下的印度。(資料圖/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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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印度是全世界每年觀影人次最多的國家,中國是全世界擁有電影銀幕數量最多的國家,兩個電影「大國」之間的往來,卻留有大片空白。

  • 「我想宗教信仰應該是一個私人問題,是每個人的家務事,不應該和政治扯上關係,更不應該用來區分你我。我想,這也是人們對《小蘿莉的猴神大叔》反響如此強烈的原因。」

  • 本文首發於南方周末

    文 | 南方周末記者 劉悠翔

    南方周末實習生 陸宇婷

    「印度電影在變短。」導演卡比爾·汗說。

    卡比爾·汗執導的印度電影《小蘿莉的猴神大叔》時長159分鐘,放在印度傳統的商業電影里,只能算中等長度。到中國上映,這部電影被刪掉18分鐘。

    在這之前,進入中國的印度電影《我的個神啊》《摔跤吧!爸爸》也刪減了十幾到二十分鐘。刪減首先是基於兩國觀眾不同的觀影習慣:印度影院放映一部電影時,通常會設置中場休息;而中國沒有,因此超過150分鐘的電影顯得十分漫長。

    2017年,刪減版的《摔跤吧!爸爸》在中國收穫12.9億元票房,是這部電影,即「完整版」在印度和北美票房總和的兩倍。

    主演兼製片人阿米爾·汗感到驚訝,他隨後擔任電影《神秘巨星》的製作人時,主動把片長控制在150分鐘,在中國上映時無需刪減。這次的中國票房,是印度本土票房的12倍。

    從2009年的《三傻大鬧寶萊塢》開始,印度商業電影漸漸摸准了中國觀眾的口味。中國引進印度電影的指標,也從每年一部擴大為每年四至五部;反觀中國商業電影,卻至今沒能打入印度電影院線。

    「一直以來印度觀眾唯一熟悉的中國大明星就是成龍,因為他是唯一一個(經常)出現在好萊塢電影里的。我們可以看到好萊塢電影,卻沒有在印度上映的中國電影。」卡比爾·汗導演告訴南方周末記者。

    2017年,卡比爾·汗在孟買電影節遇到了《戰狼2》主演盧靖姍,並請她去家裡共進晚餐。「我對她說:我想看《戰狼2》那樣的商業大片,也想看一些評分更高、藝術性更強的電影。」卡比爾·汗回憶道。

    印度是全世界每年觀影人次最多的國家,中國是全世界擁有電影銀幕數量最多的國家,兩個電影「大國」之間的往來,卻留有大片空白。

    2018年,導演卡比爾·汗帶著他的電影《小蘿莉的猴神大叔》來到中國。他對中國已經不陌生了,由他執導的一部中印合拍片正在籌備。「我永遠先看故事,其他的因素都是次要的。」卡比爾·汗說,他期待聯合中印兩國的電影人才,拍一部「能把觀眾按在座位上的電影」。

    ▲電影《摔跤吧!爸爸》講述男主角把女兒培養成摔跤冠軍的故事,根據真人真事改編,關注女性地位等當下社會問題,這些也是近年來多部優秀印度影片的共同特質。(資料圖/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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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為什麼是「敵人」?

    電影《小蘿莉的猴神大叔》講述了印度青年帕萬幫助一位巴基斯坦小女孩回家的故事。這項任務的難度在於,小女孩是啞巴,不知道自己家的地址,也不知道家人的聯繫方式,帕萬隻能帶著她一路走一路問。在印度,巴基斯坦籍的穆斯林小女孩遭到了帕萬女友家人的排斥;進入巴基斯坦,信奉印度教的帕萬又被當地警方懷疑是鄰國間諜。

    電影2015年在印度上映,成為當年的印度票房冠軍。同年在巴基斯坦上映,也收穫了57萬美元票房。

    現實生活中,導演卡比爾·汗的家庭就存在兩種不同信仰,他的父親是穆斯林,母親是印度教徒,這種結合在印度「非常罕見」。「他們的故事就像電影一樣。」卡比爾·汗笑了,「他們當時遭到了雙方家長的阻撓,最後是離家出走結婚的。還好問題都解決了,他們的家族都接受了他們。」

    巧合的是,男主角薩爾曼·汗也出身於這種家庭,兩人因此一拍即合,已經合作過4部影片。「父母給我和薩爾曼帶來的啟示是,讓我們明白宗教和宗教界限的真正含義。」卡比爾·汗說,「我想宗教信仰應該是一個私人問題,是每個人的家務事,不應該和政治扯上關係,更不應該用來區分你我。我想,這也是人們對《小蘿莉的猴神大叔》反響如此強烈的原因。」

    在導演卡比爾·汗的其他電影中,發生交集的主人公也大多來自隔閡很深的國家、民族或者信仰。電影《喀布爾快遞》的故事發生在「9·11」事件之後的阿富汗,兩位印度記者與一位美國記者冒險來到這裡採訪,路上受到一名塔利班分子挾持,四個人卻在旅途中漸漸互相理解,甚至培養出友誼。

    這部電影不僅在阿富汗實景拍攝,而且取材於卡比爾·汗和朋友的親身經歷。拍攝商業電影之前,卡比爾·汗曾經為美國探索頻道拍紀錄片節目。「那時我去過許多衝突地區,拍了很多關於國際政治的紀錄片。」

    去那些地方之前,卡比爾·汗會做許多功課,可是真正到了當地,他發現自己此前的想像充滿了偏見和刻板印象。「所有人其實都是一樣的,人們所在的國家並不是塑造他們的主要因素。誰是『敵人』?他們為什麼是『敵人』,因為我們被這麼教導了,還是因為真的面臨這樣的情況?這些問題都吸引著我。」他向南方周末記者回憶道。

    ▲《三傻大鬧寶萊塢》生動揭示了印度高校教育的種種弊病,引發了同樣身處亞洲文化的中國影迷的共鳴。由於中國影迷的追捧,這部電影在印度上映兩年後被引進中國。(資料圖/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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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愛情和歌舞,卻獲得了成功」

    1999年起,卡比爾·汗執導了三部紀錄片,關注的都是這些問題。讓他感到沮喪的是,紀錄片的觀眾很少,特別是當時的印度,互聯網沒有現在這麼發達,電視台又很少。「所以我就想,如果我要在印度講故事的話,就應該去一個更大的平台。」卡比爾·汗說,「而印度最大的平台就是商業電影院線。」

    這裡流行的電影,通常糅合了愛情、動作、劇情、歌舞等多種元素,恰似印度的瑪薩拉咖喱由多種調料混合而成,因此被印度人形象地稱為「瑪薩拉電影」。印度歌舞是這些電影的重要標誌——在影片中穿插「三支舞、六首歌」,早已成為瑪薩拉電影的固定規格。

    這一切,似乎與卡比爾·汗的工作經歷格格不入。「當我剛剛轉行起步的時候,有人勸我:『不要告訴別人你以前是拍紀錄片的』。因為人們會覺得紀錄片導演不可能拍出好玩的商業電影。」卡比爾·汗說,「不幸的是,至今幾乎沒有什麼紀錄片導演或者新聞背景的人轉行拍商業電影,轉行成功的更多是拍廣告和音樂電視片的人。」

    當時,政治話題是印度商業大片的禁忌。「觀眾們喜歡愛情故事或者喜劇。當然,電影本身還是要更多地去關注人物的塑造。但是作為背景來說,政治是不可或缺的。」卡比爾·汗執導了自己的劇情片處女作《喀布爾快遞》,電影只有104分鐘,沒有歌舞,也沒有愛情和打鬥,卻獲得了成功。接著,卡比爾·汗又執導了電影《紐約》,取材於「9·11」事件後,被紐約警方非法拘禁的印度移民。他還拍攝了電影《黎明前的拉達克》,講述1960年代中印邊境的普通百姓如何面對衝突和隔閡。

    ▲《黎明前的拉達克》的故事發生在1960年代的中印邊境,在雙邊衝突的背景下,一個華裔女子入住印度小村莊引發當地人的敵意,在交流中,大家漸漸理解了彼此。(資料圖/圖)

    「我很願意相信我的電影已經在印度得到認可。」卡比爾·汗謙虛地說,「的確有越來越多的電影在反映現實問題,一些新晉電影人都把自己的電影背景設置得更加現實化,同時也保持了一定的娛樂性。我認為這是一種新趨勢。」

    進入21世紀以後,印度影星阿米爾·汗的電影也明顯地轉向現實題材。2012年起,他策劃並主持了調查對話節目《真相訪談》,每期深挖印度的一個社會現實問題,幫助相關受害者,並建議政府推進解決。《真相訪談》同時也為阿米爾·汗的電影提供了豐富的現實素材,《摔跤吧!爸爸》的原型便來自第三季第一期節目,《神秘巨星》里重男輕女的家庭也能在多期節目中看到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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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不「正常」 但能堅持到底

    《小蘿莉的猴神大叔》的靈感來自一則新聞:一位巴基斯坦小女孩來印度治療,治療結束之後,印度醫生卻不收醫療費。

    編劇維傑耶德拉·普拉薩德看到這則新聞,聯想到1987年的印度電影Poovizhi Vasalile,借用片中好心人收留啞巴流浪小孩的設定。卡比爾·汗聽了普拉薩德的想法,很有信心:「這是個簡單的故事,但是卻牽涉到很宏大的話題。」

    兩人聯手編劇,巴基斯坦小女孩來印度看病的新聞被改編成電影開頭——巴基斯坦小女孩沙希達直到6歲還不能開口說話,母親帶著她前往鄰國印度的一座神廟祈願。返程途中,小女孩與母親走散,流落在印度,輾轉遇到了好心青年帕萬。

    1987年那部電影中,小啞巴是個男孩,卡比爾·汗把他改成女孩。「我覺得一個迷失的小女孩在印度街頭走失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也顯得更加弱小。對於講故事來說,這更吸引人。所以,它變成了大叔和啞巴小女孩的故事。」

    大叔與小女孩的搭檔,是世界電影里的經典設定,比如《這個殺手不太冷》《情人》《洛麗塔》。其中《洛麗塔》中女主角名字的諧音「蘿莉」,後被用來形容可愛的小女孩。本片中文譯者正因這種借用,創造性地把片名譯為《小蘿莉的猴神大叔》。

    其實,電影的印度語片名直譯成中文是「猴神兄弟」。猴神,是男主角帕萬信奉的印度教中的哈奴曼神;「猴神兄弟」,則是人們對這位虔誠信徒的昵稱。

    最初,導演卡比爾·汗想找一個巴基斯坦小女孩扮演片中的小女孩。他的《喀布爾快遞》中,巴基斯坦籍塔利班分子的扮演者就是一位巴基斯坦演員,《黎明前的拉達克》中華裔女子的扮演者則是中國演員朱珠。

    然而這一次,卡比爾·汗未能如願。「電影要在印度的一些地方取景,然而巴基斯坦人很難得到這些地方的簽證。」 「我一開始就知道這個選角的重要性,因為她是電影中最重要的角色。」卡比爾·汗在全印度範圍挑選小女孩的扮演者,甚至還擴展到伊朗和他熟悉的阿富汗。

    「我們面試了兩千多人,並不是在找一個有演藝天賦的女孩,因為這對於一個六歲的孩子來說太難了。」卡比爾·汗說,「我們當時尋找的是一個有熱情和自信的小女孩。拍電影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對於一般孩子來說,在五到十天內集中注意力還有可能,要想讓一個孩子在六個月里都專心致志地拍電影,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經過篩選,卡比爾·汗帶著十個孩子回到孟買,開辦了一個工作坊。每天她們在裡面玩耍,空間內放置了一些攝像機,他引導她們做一些表演練習,判斷每個人的熱情以及在鏡頭面前的表現能力。

    最終,卡比爾·汗選中了印度小女孩哈莎莉·馬洛特拉。「選擇她最重要的因素是她對表演的熱情,她對於自己能夠出現在一部電影里很有激情,每時每刻都是準備好去拍攝的狀態。由於整部電影中她都不能說話,只能通過面部表情來表現自己,因此她有一張漂亮面孔也是錦上添花的。」卡比爾·汗告訴南方周末記者。

    「猴神大叔」男主角帕萬則是一個執拗的人物。在電影《黎明前的拉達克》中,完成消弭隔閡壯舉的男主角「燈管」也是類似的性格。「某種意義上說,他們並不』正常』,」卡比爾·汗說,「而他們相信一件事情之後,就會堅持去做直到成功,不會讓任何人任何事阻擋自己。」

    在印度電影《我的個神啊》中,阿米爾·汗飾演的角色有著相似的執拗和憨厚——因為片中角色面對的社會矛盾,同樣不是常人所能彌合的。

    ▲電影《神秘巨星》講述了一個重男輕女家庭中母女倆的覺醒,而這個轉變是從她們接觸互聯網開始的,這對眾多印度女性是一個很好的啟發。(資料圖/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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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猴神兄弟外交」

    拍電影時,卡比爾·汗感受到,現實中的種種隔閡比他電影里的更嚴重。

    電影里的印巴邊境守衛森嚴,小女孩的母親因此沒能及時找回女兒,男主角要送小女孩回家也不得不「偷渡」。影片開頭穿越國境的火車取景於印巴邊境。「如果你穿過國界線想再回來,就需要重新辦簽證,不能直接回來。」卡比爾·汗告訴南方周末記者,現實中有很多小孩因此在邊境走失,「片中的邊境警衛因為感受到帕萬的善意,所以默許他過境。但事實上,這也不太可能發生」。

    歷經艱險,帕萬最終幫助小蘿莉找到了家——一個雪山連綿的小村莊,位於克什米爾地區的巴基斯坦勢力範圍。影片實際上是在克什米爾地區的印度勢力範圍拍攝,這是卡比爾·汗寫劇本時就想好的:「我去過克什米爾很多次,這樣的山村我正好知道。」

    全片的高潮,就是帕萬完成任務,在這裡跨境返回印度。陽光照耀著莽莽雪山,山腳下的一條小河冰封消融,奔流湍湍。劇組在小河兩岸架起鐵絲網假扮「國界」,從克什米爾的村村鎮鎮找來7000名百姓充當群演。卡比爾·汗把這7000名百姓分別打扮成巴基斯坦穆斯林和印度教徒,人山人海地站在國界兩側。

    片中,巴基斯坦的百姓幫助男主角帕萬突破警方阻撓,跨越邊境。當帕萬踏入「界河」,「國界」兩側的克什米爾百姓都高呼「猴神兄弟」。出乎卡比爾·汗意料,《小蘿莉的猴神大叔》在巴基斯坦的電影院上映了。

    卡比爾·汗發推特提醒印巴兩國總理,邀請他們去看這部電影。「我不是很確定他們是否都去看了,但的確有很多官員都看了。」卡比爾·汗告訴南方周末記者,「電影上映一個月後,發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有一個曾經在巴基斯坦走丟的印度女孩看了這部電影后淚流滿面,她六七歲的時候在巴基斯坦走丟後被一個當地家庭撫養長大,現在已經二十歲了。這件事被發現之後,大家都開始稱呼她穆妮(註:片中小蘿莉的印度名字),而印度政府也從媒體知道了這件事,兩國政府聯繫過後,女孩被帶回了印度。」這個事件即被印巴政府稱為「猴神兄弟外交」。

    在社交網路上,卡比爾·汗看到巴基斯坦網友對這部電影的好評。「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很重要,這正是電影想說的。」卡比爾·汗說,「我認為政府間的鬥爭會持續下去,但是如果人民之間有了交流,產生了友誼,兩國關係也將隨之走向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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